“你知道学校有什么怪谈吗?”
“啊?”
白恩露坐在办公室自己的座位上,值日生在下课时把作业本收来给他。他看着放在作业最上面那张没有缴交的名单,若有所思地再问道:
“就是那种……哪里有闹鬼之类的故事。”
“呃……”跟他还是很不熟的班上男同学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就算了。没关系。”白恩露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那个……”男生本来要走了,又转回身,道:“只听说过有一个。好像学校侧门大树那里,很久以前有人上吊自杀……的样子。”说完,他走出办公室。
白恩露微怔。
“不会吧……”他喃喃自语道。
所以那天看到的,的确是那种东西?不可能,他从来就没有看见鬼魂的经历,怎么会突然……难道原因出在那个女学生身上?
忆起当时全身都在细微发颤的梁知夏,白恩露陷入思考。那不像是因为害怕恐惧的发抖,而是情绪无法控制的一个身体反应;他也是头一次看到她表现出如此剧烈的感情起伏。
之前她给人的印象始终只有沉默和安静。他也不是没碰过个性文静的学生,但是这个学生的沉默总让他有一种,好像什么事情都放弃了,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了的感觉。
但是,那天,她却又那么激昂、强烈地向他索求着想要的东西,真的令他相当惊讶。
不过,他同时也困惑着她为何会这个样子。
“竟然说什么跪下、磕头的……”真是,她到底在想什么?
即使碰到那种灵异事件,她却完全不是一般人的反应,使得他现在都还在努力回想究竟是不是自己眼花;但两个人同时看错的机率又实在太低了,难道她对灵魂之类的东西有兴趣,所以不惊讶也不惧怕?
停下批改作业的手,白恩露皱起眉头。
她要的东西,他没有。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回答她的。
然而,他的答复令她不甘心地咬住嘴唇。
“那、老师,你告诉我要怎么得到这种羽毛?”她问。
“……我不知道。”他说。
“如、如果……你不给我,我就把你在学校顶楼的事说出来。”当时,她抖着声音这么告诉他。
他微愕,随即不带情绪地说:
“就算你去讲了,我还是没有东西可以给你。”
闻言,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反复用力握紧他的手腕,最后,她深深低下头,放开他,就那样垂着双臂,低头越过他身侧,离开。
虽然他想要跟她谈,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讲什么,只是慢了一拍,转过身,她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即使被要胁了,但今天他来学校,却不像之前那样,那么担心她真的会把事情说出去。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也讲不出所以然,总之,他觉得她不是真心在威胁他。
她只是生气又无力,想要确定他不是在撒谎,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来试探。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听到任何不好的耳语,这已经证明了他的看法。
“伤脑筋……”他将手背抵在额前低语。
梁知夏当时哀求的声音,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下去。
午休的时候,他又找梁知夏的班导师谈了一些话;结果,女导师似乎很烦恼地主动告诉他,关于梁知夏的一些状况。
包括她目前雨次段考的成绩都很差,家就住在学校附近,还有高二曾经休学一年,原因是发生严重的交通事故。
休学一年?那么她现在是十九岁了?被班上同学欺负,会不会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她脸上的伤,大概就是车祸事故留下的。
“她的左眼也因为受伤的关系,视力受损了呢。”女导师说。
除了家住得很近之外,班导师口中说出来的,那些关于梁知夏的事,全部都是坏事。白恩露的表情变沉。
知道得更清楚之后,他对梁知夏有一点侧面了解了。虽然现在看起来是这样,但以前应该也有过跟其他同龄孩子一般的笑容。
真的是……很伤脑筋。
他不是喜欢蹚浑水的人,也一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教授学业之外的事;走下讲台,他和学生就不会互动。
事实上,他不就是想要这种结果?撇得一干二净,她就不会再来打扰。所以,还是不要再想了。
在心里这么决定之后,他把心思放在学生的作业答案上。
几天过去了,日子并没有什么改变。
或许是因为确定他给不出她想要的东西,梁知夏也就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星期六,他到附近的大卖场去添购生活用品,接到某人电话,要他顺便买东西,他也就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拎着买好的物品来到花店。
“拿去。”白恩露把袋子放在柜台上。
“谢谢。”白皙美丽的男人微笑接下袋子,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后面小屋摆放。
从小到大,他都不大喜欢和这个人相处;应该说,这个人总是让他难以应付,这跟亲戚的身分或辈分没什么关系,重要的还是小时候的记忆,只要被踩在脚下一次,就永远翻不了身。已经不是第一次帮男人跑腿的白恩露,每回总是放下东西就离开,今天却稍微露出犹豫的表情。
也因此,男人回到店面时,一脸似笑非笑地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白恩露睇他一眼,什么都还没说,男人就先道:
“答案是不行、不可能,没有任何力量,什么也办不到。我很久以前就说得相当清楚了。”
白恩露一顿,脸色难看地道:
“我又没讲话。”
“是吗?”男人坐下,拿起包到一半的花束继续包装,状似想起什么地道:“对了……露露,你到底什么时候要抛弃处男之身呢?”
原本已经要离开的白恩露闻言,脸色一下子刷黑,简直难以置信。
为什么?这人为什么每次都要讲这件事?而且自己从来就不曾和他谈论过这样私人的话题,为什么他会每回都可以这么肯定地说出自己有无做过那种事?
明明才跟他认真交谈,他却又突然讲这种不正经的话!
对付这个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无视。白恩露在心里一再这么重复告诉自己,忍耐再忍耐,之后转过身,只不高兴地说:
“别再叫我跑腿了。”然后走出店门,骑上自己的脚踏车。
把刚才被男人揶揄的事情随着往后飞逝的风景全部抛在脑后,他迎着风,用力踩下踏板。
他明白,也知道,如果想要把毁坏的房子修好,就要自己用砖块水泥建造、而不是向神许愿变出一个幻觉。
看到城堡的人或许会很开心,但现实是,房子依然是坏掉的。
他不晓得梁知夏想要羽毛的目的,但他是不可能给她那种他无法给予的东西,那只会加深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白恩露看着前方,骑过巷子,弯进河堤道路,往回家的方向前进,却不意看见一个身影在河堤上发狠狂奔着。
他愣住。
*
周末一大早,虽然不用上学,但梁知夏很早就起来清整家里。
她扫地、拖地,把窗门桌椅擦得干干净净,将之前洗好且晒得充满太阳香味的窗帘挂上系好,让阳光可以照进屋内。
忙碌了一早上,她看中午快到了,就拿着钱包钥匙出门。
来到平常固定光顾的超市,她提着篮子选购食材,买了一大袋东西;回到家马上进厨房,卷起袖子认真地开始料理。
每天都加班的父亲,今天会回家。他的确在答录机里留言了,说他今天会回家。
爸爸要回来了。
梁知夏抬起手臂拨开掉落额前的发,专心一意。菜刀切在砧板上的声音规律有节奏,瓦斯炉上的锅子冒着白烟,抽油烟机轰隆隆作响。
以前,她从没有进过厨房。现在,她每天都自己煮饭。
厨房里的声音,可以让整个家不那么安静;她总是认为,要是她能弄出这些像以前一样的声响,那么家里也会慢慢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她专注用心地作好每道菜。每个步骤、每种味道,都是她一步一步自己看食谱学起来的。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但是不能不做,一定要做。
一定……不能不做的。
将最后的热汤端上桌,她拿掉围裙,洗过手之后,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时针一格一格前进,桌上的菜又开始凉了,但她相信父亲还是会在下一秒打开门,对她说他回来了,所以她只是动也不动的,注视着门口。
直到三个小时过去了,她才终于愿意移开视线,却有些神情恍惚地望着窗外。将饭菜原封不动地留在桌上,她起身走回房间,然后发现父亲在她手机里留言说又不能回家了。
她只是低着头,单手遮住双眼。她没有哭,也不会哭。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不期望任何人会记得这件事,她只希望这个家不再那么寂寞。
梁知夏就这样站在原地,像个石像般不动。许久之后,她放下手,忽然开始在自己房间里翻箱倒柜;找不到东西,她有点焦急;最后,她从衣柜上方拖出一个收纳箱,由于重量太沉,箱子整个翻倒在地,发出很大的声音。
她跪在地上,粗鲁地打开箱子,从陈旧物中找到她要找的东西;接着,她立刻起身飞奔出门。
抱着怀里的物品,梁知夏在住家后面的河堤上狂奔着。
她一直跑、一直跑,拚命跑到河边的草地,因为用尽力气,所以一时腿软,绊到石头后便直接跌倒。
趴在地上大口喘气,过于急奔让她快要不能呼吸。看见自己身下已经断成两截的东西,她不禁用力地闭上眼睛。
“喂!你,受伤了吗?”
熟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梁知夏愣住,抬起脸来,就看到穿着休闲衬衫和长裤的白恩露皱着眉头站在自己面前。
他将脚踏车抱在腰侧,喘气又流汗,一副从堤防楼梯跑下来的模样。
“跌伤了?”他再问一次。
“……没有。”梁知夏回过神,撑直起身,跪坐在地上。
“原来没事……”吓我一跳,他低语,将还抬着的脚踏车放下,道:“你跑步的气势老是这么狂暴。”
梁知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草地。
“你在这……对了,你住在附近。”白恩露道。
为什么他会知道她住在哪里呢?疑问在梁知夏脑海里一闪而逝,但她不在意、也不关心答案,这些事情全都无关紧要。
他好像只是想确认她没受伤,牵着车打算离开;走了两步,却犹豫了一下,回头道:
“我要谢谢你没有把我的事情说出来。”
梁知夏漠然地望着河的对岸。
白恩露瞅住她一会儿,又问道:
“你……对鬼魂之类的事情很有兴趣?”
梁知夏眨了一下眼睑,摇头。
白恩露说:
“我看你遇到那样的事,好像也不害怕。”稍微停了下,他道:“虽然不知道真假,不过学校似乎有个传说,传说以前曾有人在那棵树上往生了,我跟你看到的,也许是——”
“不是!”梁知夏用力打断他的话;与其说是否认他的讲法,却更像足要说服自己。她坚定地重复道:“不是。不是什么以前的人。”
白恩露一愣,道:
“你怎么知道不是?”
因为她就是知道。梁知夏不想回答,只是垂下眸,视线放在草地里那个被自己弄坏的东西上。
“这什么……风筝?你的吗?刚刚跌倒的时候弄坏了?”白恩露蹲在她身边,捡起来看了一下。
她本想阻止,手抬了一半又收回。
“反正迟早要扔掉的。”她僵硬地说。
“是手作的。”白恩露盯着手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