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堡
「出去,出去。」
男子的喝声,自庭院的另一端传了出来,随即又是一阵尖拔的女声,「啊--少爷,不要这样。」
「我说最后一次,出去!」隐忍着怒气,雷孟延营目欲裂却透着无神,女婢见状,吓得逃离,留下了溅洒了一地的汤汤水水。
雷孟延坐在床沿,他是凭着一股意志坐直了身子的,没靠任何人--不错,他是瞎了一双眼、受着重伤,可那股强烈的自尊未曾稍减,他如何能在敌人欲取他性命的同时,再呈现一个颓靡的窝囊样,让敌人得意呢?
所以,他不但要重新站起来,更要靠自己的力量复仇!只是在咬着牙苦撑着尊严的同时,他也失去了好性情。
自从出事以来,他的个性丕变,浑然变成一个邪肆、狂妄、多疑、霸道、无情的人,纵然眼盲,可心不废,他依然是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雷孟延。
突地,一阵宪寒响起--
「是谁在哪里?不要给我畏畏缩缩的。」他的耳朵敏锐的感受到有人。
「大少爷,是奴才。」原来是老总管应才。
「畏畏缩缩的做什幺?是不是想试探我什幺?」他疑道。
老总管连忙挥手说没有,临时想起大少爷看不见他的挥手,才改口用说的,「大少爷,奴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说!来霆风居做什幺?」他显然不相信老总管的话。不,该说是自从出事后,他谁也不信了。
「奴……奴才是来告诉大少爷,柏公子来了。」
「宣恺!他来了?还不快请他进来!」
「是……少爷,还有……是不是再请一个随侍丫头在身边照顾?」
「怎幺?刚才那个又不做了?」他冷冷地问道。
「是……」总管支支吾吾的。这已是少爷回堡后第七个丫头了,每个几乎都做不到两个时辰。
而离开的原因几乎是出在大少爷身上,但身为奴才,他怎幺敢这样对主子讲实呢?
「不必了。」
「啊?!」
「我说不必再请了,一群只会尖叫的丫头,我要来做什幺?」
他相信就算看不见,他也是有办法过日子的。
况且,这样的状况不会是永远的。总有一天,他会恢复正常,为自己报仇,他在心里这幺告诉自己。
然,老总管似乎很担心,「少爷,您现在的情况还是得请人照顾,奴才替您请个年纪大一点的丫头,可好?」
「敢情你当我是废人了?」他不悦,每一字每一句里,充满着讽刺和冷意。
「不……奴才不敢。」
「你还想找个丫头来照顾我?你想我会把性命交给一个丫头吗?」
「这……」老总管语塞,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少爷不让他以外的其它人接近,已经引来堡内其它家眷的抗议了,他们都担心着大少爷的病情,其中还包括大少爷的未婚妻,他连她都不见了,大家都在猜测,这桩婚事持续的可能性……
「让宣恺进来,别再为这种小事烦我。」他还有很多事要烦,报仇就是他第一件要进行的事。
「是。」老总管只好先退下去,心忖着:让柏公子来劝少爷……
直到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了,雷孟延才撤回防备,现下,他只相信自己了。
自从那天出堡谈生意,回途遭到冰焰绝煞的袭击后,他不但四肢皆伤、双眼失明,更在冰焰绝煞的口里明白,欲取走他性命的,是从小他所尊敬的二舅李奇,是个他万万也没有想到的人。
因为父亲早逝,二舅就像他的爹爹一样,不但教他读书,还让他拜师学武,更把经商之道授与他。
一向敬之为父的人,竟然狠心痛下杀手,他如何不难过?许是雷霆堡的威名显赫、财富惊人,才让二舅罔顾伦常欲置之他于死地……
是以,他并不怀疑冰焰绝煞所说的话,在江湖上能请得动冰焰绝煞出面的,非富即贵,能让冰焰绝煞亲自出马的人,就这幺几个,几番删减之后,答案呼之欲出。
然,除了冰焰绝煞的说法之外,他没有其它证据,他之所以负伤回来,就是再次提供了二舅一个袭击他的机会,到时,便能一网打尽,这也是为什幺他会急着回来,不等救命恩人出现的原因之一……
只不过,二舅太狡猾了,知道他只受了重伤未死,他按兵不动,佯装一切与他无关的模样,若不是他已心生疑窦,怕还要被他骗上好一阵子而不自知。
良知,当真是金钱能够收买!当利欲熏照了心头,任何事都可以不在乎了……
而救了他一命的人,是否也是贪图他的某些东西?虽然,他听那名大夫说,救他的是一名姑娘……
可,就连亲人都能背叛了,何况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呢?
他一叹,这世间,究竟还有什幺能教他相信……
「宣恺,是你吗?」隐约中,他听到了走动声。
「孟延,你的耳朵还是这幺敏锐,确实是我。」柏宣恺身穿藏青色儒衫,一脸笑意的走进来。
他长相斯文秀气,不会功夫的他却能和雷孟延结为知交,堪称奇事一桩。
「眼睛都瞎了,耳朵不灵光行吗?」雷孟延讽道。
语罢,柏宣恺皱起眉,「你怎幺这样说?」
本来他们之间是不讲客套的,只是怎地今日一来,两人的朋友关系一下子沦为俗套,有些生疏。若是要他说出原因,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问题该是在雷孟延身上,而不在他。
「不然该如何说?不过就是受了伤、瞎了眼,你们全把我当成废人了?」
「我可没这幺想,听应总管说你不让大夫来瞧瞧你的病?」他关切地问,一切他都听应总管说了,包括他的性情丕变,教堡里的人难以适应。
「不会好了,何必多此一举。」
「你没试过怎幺知道?」
「一个瞎了眼的人还能重见光明吗?」雷孟延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自暴自弃。
「我带了大夫来,你……」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雷孟延打断,「不需要!瞎了就是瞎了,眼下,我只想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难道,这不是一桩意外?」
雷孟延一副「你说呢?」的模样,柏宣恺这才明白,原来是有人要害他。
「你知道是谁要害你吗?」
「嗯。」雷孟延点头,心却忖道该不该对宣恺吐实,他能相信他吗?
其实,他也不想变成如此多疑的人,可世间之事,总是苦比喜多,教他不得不偏执,自此只信赖自己…
「是谁?!」柏宣恺急切道。
能把孟延伤成这样,来人不容小观,若是孟延打算自己进行报复行动,难保不会再出意外。所以,他急着知道。
可他的急切却引来雷孟延的怀疑,「怎幺?你怕我诬赖你?」
闻言,柏宣恺忍无可忍了,他嚷道:「孟延,你一定要这样讲话吗?」
「我如何说话?我一向这样。」他淡淡地说道。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站了起来,对他的态度真的有些许失望。
「是啊!!我以前眼没瞎。」他讽道。
「孟延,你变了,你不是会自艾自怜的人!以往那个土息气风发、唯我独尊的雷孟延到哪里去了?躲到洞里不敢面对现实了吗?」柏宣恺口不择言。
「柏宣恺,你说话小心一点。」他警告着。
「去你的小心,有种你就站起来打我啊!你打啊!」柏宣恺知道他看不见,是以放胆说话,样只会放话、威胁,谁会怕你啊?纸老虎。」
「你说什幺?」
他竟然敢说他是纸老虎?若不是无法确定他的方位,他一定杀了他!要他为他的出言不逊付出代价。
「我说你纸老虎,只会一味的逃避,还有猜忌。让我来猜猜吧,杀你的人是你身边的人,对吧!吱,多大的丑闻啊!一向用人慎重的雷堡主居然会踩到铁板,笑死人了,还说是北方第一大堡的堡主哩!狗屁。」柏宣恺激怒他,他要他自己想通,别老一味怪罪别人对不起他。
「柏宣恺,你!」被自己的好友污辱,比起外面不相干的人来,让他怒火更炽,他想一拳打烂他的嘴。
「气什幺呢?有本事就快点好起来,找我算帐啊!」柏宣恺的心肠太软,狠不下心来看到好友痛苦,短暂的刺激之后,他松下阵来。
怒气过后,雷孟廷正了脸色,会意出好友的心思。他的心陡然一震,身子是激怒后的微颤,缓缓地吐出他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没有用的,我好不了了,这一辈子都是这样。」
「我不信,总有希望的……」他想到一个人,他或许能有办法……
「宣恺,刚才很抱歉。」他很难去想象白自己还会有朋友,他已不似从前般有勇气、有希望、有抱负……
「不打紧的。」他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可惜雷孟延看不见,不然,一定不会怀疑他的真心。
「答应我,别放弃!」他得飞鸽传书给他,请他下山一趟,天下没有他医不了的病,柏宣恺在、心中忖道。
他无语。
「让我帮你。」他的手覆上雷孟延的脚,那失去知觉的双腿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可以信任我的,告诉我主使人是谁?我和你一起行动。」孟延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眼不能视,他柏宣恺做他的眼。知交情义,在此展现……
「我能吗?」雷孟延第一次对外人露出了脆弱的模样,以往,他都是孤单的享受懦弱的滋味。
「当然能,就算我赔上整个柏家庄,我也要帮你。」柏宣恺坚定地口吻说服了雷孟延。
宣恺说的没错,他的确需要一个帮手,替他决策、替他筹画一切,因为要对付的对象,是那幺的「亲」啊!
「好吧!那人是我的二舅,若非当时玄冥教主出手相救,只怕我已死在冰焰绝煞的掌下……」
「二舅!你说自小疼你如子,又是你未来丈人的那个二舅?」这的确不容易,于公于私,他都为难啊!莫怪乎,他迟迟不采取行动了,原来,还有这一层吶!
「不错,就是他。我不能不顾到我大娘的想法。」
吃斋念佛的大娘,并非他的亲生母亲,而是雷父的元配夫人,因为不能生育才同意他爹另娶,而他的亲娘早在他出生没多久后便病死了。
他爹基于对元配妻子的隐忍始终抱着歉意,才会在临死前要他答应照顾大娘的后半辈子,不得违逆,这也是雷霆堡的部份产业为什幺会一父由大娘的弟弟李奇管理的原因之一……
在他被袭击之后,他不能确定大娘是不是参与其中,在事情尚未清楚明朗之前,他谁也不能透露。
「这可棘手了……那你可知道玄冥教主为何救你?」
雷孟延摇头,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无解。也许他们雷霆堡争权夺利的戏码连亦正亦邪的玄冥教主都看不过去了,所以才出手相救吧!他只能这幺猜测了。
柏宣恺知道他的为难,但沉思了一会儿,便乐观地说道:「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没错,但在那之后,二舅的行动就更加谨慎了,我想若他要再次行动除非他很有把握。」
「那你的处境不是更危险了?」
雷孟延不语。
「我有个办法,你要不要听?」
「你说。」
「我认识一个名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都能救治,我相信有他出马,你的伤不是问题。接着,我们就『将计就计』……」柏宣恺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你这幺有把握他能治好我?」宣恺的计谋是不错,但前提是,他的伤真能治愈。
「相信我,你只要『装病』就行了。」柏宣恺信、心满满的说道。
雷孟延沉思一会,终于点头答应。
但愿一切真能如他所愿,否则,这世上可还有公理?
几天后--
受背伤的蓝秋涵好多了,心--也慢慢接受了必须离开家的事实。
蓝家的家境不好,除了她和其它两个姐妹之外,还有两个只有两岁大的双胞胎弟弟,他们的身子骨自出生后一直不好,这也是为什幺蓝天旋要将她们姐妹卖掉的原因之一,他们需要钱给两个小弟弟请大夫。
是以她纵然不情愿,脑海里只要想起这一点,不甘心就被浓烈、无法割舍的亲情给压抑掉了。
今天,娘将她打扮整齐之后,她便随着爹爹到萧大娘那儿去。
萧大娘是做介绍的,专门替有钱人家找小厮、丫发,索取些介绍费用,有时,还替大爷出面买个小妾,算是人口贩子。由于她的价钱合理,办事也牢靠,所以名气很快地就传了开来。
进了城门,他们来到人来人往、热闹的市集,两侧的小摊贩哟喝叫一买着,市集的喧闹声也来自于此,但他们父女无、心观看,在街角拐了个弯,来到萧大娘的店铺。
「萧大娘。」
「哟,这就是秋涵?!长得真美,瞧瞧这细致的皮肤……」萧大娘热络地牵起蓝秋涵的手,一脸赞赏的看着她细致光滑的肌肤,「好个漂亮的姑娘。」
「涵儿,还不叫人?!」
「萧大娘。」蓝秋涵被动的喊了声,却引来萧大娘的惊呼。
「听听,人长的美,连声音也好听。蓝当家的,你这女儿真是讨喜,我想谈个好价码应该是没问题的。」
「嗯。」蓝天旋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卖女儿并非光彩的事。
萧大娘没心思理会他,一个劲儿地说着,「秋涵,萧大娘给妳介绍个看顾的活儿可好?」昨天她接到一笔委托,他们急着找丫蓑,说是要照顾病人,没约定多大年纪,她想蓝秋涵应该合适吧?
蓝秋涵神色黯淡,卖到哪里,有差别吗?总是必须离开家,永远见不到家人!
她抬头看着父亲,爹同意,她便没意见。
「萧大娘,妳看着办吧!」
「那好,你们先回去,我回了人家之后,再去带她走。」她舍不得地放开蓝秋涵的手,心里直赞叹这个水灵灵的姑娘真是美啊!
只可惜命苦了些,都十七、八岁了还得一买身做丫蓑。
「那麻烦妳了。涵儿,我们回去吧!」说罢,就要离开。
「等等……」萧大娘绕过柜台,拿了几绽银子,一父给了蓝天旋,」这是定金,拿着给孩子买糖吃吧!」
蓝天旋谢过,拉着蓝秋涵走出铺子。
萧大娘送至门口,嘴里还在叨念,这孩子真美啊!但愿买家会好好待她。
「世威哥,你在忙吗?」蓝秋涵窝在药铺门口,探着头问道。
「秋涵?﹗」
一见是她,华世威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来到她的身边,「好几天不见妳,家里很忙是吗?」
「我……不是。」她摇摇头。
适才她和爹到萧大娘那儿谈好了她的去处之后,爹拿了萧大娘的钱,本欲替她买了新衣裳,她以来世威哥这儿当作交换,蓝天旋拗不过她,只好任她来了。
否则不知道什幺时候,她才能再来。
「既然家里不忙,怎幺不过来呢?妳忘了有一个病人是妳救的?」华世威笑道,尚未察觉出蓝秋涵的怪异。
「世威哥,他怎幺样了?」过了这幺些天,他的伤应该好了,她心想。
「他醒了之后,就派家仆来接他离开了。」他没想到秋涵救回来的人身家是这幺的……显赫。
「走了……」她喃喃自语着。
「是啊!秋涵,妳怎幺了?」
「可世威哥你不是说他的伤势十分严重……」
「是伤的很重,所以他的家人带他回去治伤,也许他的家人认识什幺名医也不」定,我这只是间小小的药铺,他们不放心吧!」华世威只略提了自己受了对方家人的污辱,心里难免有些难堪。
「不,你的医术是最好的,永远都是。」蓝秋涵不服气地说道,一脸气忿。
他摇头笑她天真,「别杵在这儿,进来坐啊!」
他握住蓝秋涵的肩头,要她进屋坐。哪知,大掌才碰上蓝秋涵的肩头,她的身子一缩,像在遮掩什幺。
敏感如他,察觉了一丝不对劲,「秋涵,妳怎幺了?是不是身上有伤?」
而蓝秋涵一个劲儿的摇头,更是增添了华世威的怀疑。
「秋涵,让我看看。」
「世威哥,不行……」
「是不是妳爹打的?」他几乎可以止目定这个答案,蓝天旋一向这样管教孩子。
「……」她漠不作声。
「他为什幺打妳?」
华世威怒不可遏,虽然自己充其量只是秋涵的邻家大哥,但好歹也是秋涵的朋友,所以一察觉到秋涵身上有伤,自然义愤填膺。
「走,我们去找妳爹。」
「世威哥,不要……」蓝秋涵不止月走,小手因为扳着门柱而苍白紧绷,「世威哥,我爹要把我卖给别人,我就要去当丫环了。」
「什幺?」听闻这个消息,华世威一震,「当丫发!」
「嗯,我是来和你讲一声的,本来……本来还要看看那个人的伤势,既然他走了,那我也回去了。」垂着头,这回蓝秋涵主动说要回家。
「妳爹把妳卖了?!一买到哪户人家?」华世威紧张地问道。
蓝秋涵一概不知,只有不住地摇头,「世威哥,以后秋涵不能来了,你一定要救好多好多的人喔!」
华世威无语了,他早该知道,自己不该对一个女孩有什幺特别的情怀,他和她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啊!
是以,当秋涵这幺央求时,他无法无动于衷,自身难保的她,竟还能想到其它病人,这慈悲心肠非一般人能有。
「世威哥,你答应我。」
「我答应妳。」
「秋涵,来,这给妳。」华世威从罐子拿出一大把仙碴给她。「妳的肠冑不是挺好,这些给妳,不舒服的时候就拿来吃,知道吗?」
「嗯,谢谢你。」蓝秋涵欢喜地接过,她喜欢吃这个仙碴,世威哥一口气给她好多呢!,
看她满足的模样,华世威不禁一叹,她爹究竟是把她卖到哪里去呢?
他,又怎会舍得让如此慧黠灵秀的邻家小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