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北漠借兵之事,雁永湛忙了好一阵子,每天就是不停的谈谈谈,沙盘推演,研讨细节。京里有京里的立场,由七王爷代表发声;北漠有北漠的想法,主将秦将军会提出;而雁永湛和父亲则是金陵地方官员、仕绅的希望寄托,要出面争取、商谈条件。其中牵扯千丝万缕,加上七王爷硬是想“顺便”做个媒,把秦将军的掌上明珠配给雁永湛为妻,所以公私纠缠,闹了个几天几夜都还没有定论。
忙了多久,就有多久没见到羊洁了。日子一天天的过,在雁永湛感觉,却像是一个月一个月、一年一年在过,漫长到令人难以忍受。
是,有人伺候他,但不是她倒来的茶,就不够好喝;不是她亲手端上来的点心,吃起来就没味道。身旁的婢女丫头们,纷纷换上了春装,颜色鲜艳明亮,他却独钟那一抹沉静的深蓝,屡屡用目光在众人之中搜寻,找不到时,便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
不只找不到,最常发生的情况,是会看到非常闪眼的艳丽金红。只要公事一有空档,秦霭香就会出现在他眼前。说实在的,秦霭香热情艳丽,活色生香,是个明快爽朗的大美女。但习惯了专属于他的细致婉约,雁永湛心里想的,还是羊洁。
还有那一群麻雀。到底考得怎么样?这些天不用读书,是不是都玩疯了?想着羊洁周旋在他们之间,温柔又有耐心的模样,不禁神往——那又热闹又温馨的气氛,是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的。
“表哥,表哥!你怎么又出神了?”
秦霭香就在他身旁,两人正在花园里赏花、喝茶。园里已经很有春日气息,工匠精心整理安排的春花开得斑斓芬芳,粉蝶翩翩,雁永湛看着看着,却全不入眼,思绪早就飘到那旧旧的小祠堂,或是以前常去的小山坡,桃花该是又开了吧,去年桃花开的时候——
“表哥!”秦霭香叫了几声都没回应,提高了嗓门,“你的茶都要凉了!到庭有没有听到我讲的话嘛?”
“你说什么?”雁永湛被叫得回神,神色自若地问。
“我在说那个羊姑娘……”说着,雁永湛的眼神突然一凛,让秦霭香窒了窒,鼓起勇气才继续讲:“依我看啊,她跟朱石挺配的,不如你做个主,让他们配成对,怎么样?下人的终身大事,主子也要多费心。就像我的丫头……”
这表妹到底是太过单纯,还是太有心机?雁永湛略眯眼望着说得兴起的秦霭香,一言不发。他倒要看看,这人还能自说自话多久?
“……朱石很喜欢羊姑娘。而且,我也探问过羊洁本人的意思了,她也愿意呀!谁不会愿意,表哥,你说是不是?朱石可真是个好归宿!我还想推荐他给我爹,让他到北漠去效命!”
羊洁自己愿意?!秦霭香虽然有时太吵,但他清楚这个直肠子表妹,说话虽不修饰,但不会无中生有。光听到她说羊洁喜欢朱石,他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大桶的酸醋一样。
雁永湛的脸色开始难看,把秦霭香吓得不敢多说,“表哥,你……不高兴?”
“没事。”雁永湛凉凉说:“不过呢,要我说的话,朱石这么好,那你去嫁,怎么样?”
秦霭香大眼睛眨啊眨,傻在那儿,答不了腔,只能眼睁睁看着雁永湛起身,拂袖而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表兄妹谈心时间,就这样硬生生腰斩。
只见雁永湛一迳往后门疾走,准备不顾一切,上祠堂去找羊洁好好兴师问罪一番;管他什么商谈、什么借兵?!等他处理好家事再说!
“少爷,少爷!少爷要出门?”朱石从后面赶了上来。
雁永湛回头,冷冷看他一眼。
朱石跟了小王爷这么多年,早就亦仆亦友,这还是头一遭见到主子这么有敌意的模样。朱石忌惮得倒退了一步。
“我要出门,你管得着吗?”
这真是莫名其妙,贴身护卫就是要跟着主子出门,哪里管不着?小王爷最近是忙到火气大,开始不可理喻了吗?
“可是……这个……”朱石举起手上一封看似官府来的信函,“刚刚送来的,少爷,您不先看一下吗?”
“那是什么?”
“乡试放榜的……”他话还没讲完,那封信函已经被抢了过去。
雁永湛撕开了信封,站在那儿展信详读起来。他之前就派人交代过,放榜的结果要立刻通知他,县令大人怎敢不从?果然消息迅速传来了。
看着看着,雁永湛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什么叫名师出高徒,这不就是了?区区一个乡试,他可是超有把握的,不知道羊洁之前在担忧什么?他的小羊儿就是这样,想东想西想太多,现在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了?
把信函揣在怀里,他重新大步往外走。脚步稳健迅捷,神色清爽愉悦,跟刚刚判若两人。
“少爷……”安静在一旁侍立的朱石连忙赶上。“已经晚了,大家都会等您吃饭,还要出去吗?是不是我去请羊姑娘过来会比较好?”
又是那个冷如冰的利瞪,雁永湛的回答比冰更冷。“不用。”
“那小的陪少爷走一趟……”
“也不用!”
*
行色匆匆来找人,越走近,雁永湛就越觉得奇怪。照理说,下午放榜了,街坊邻居应该在道贺庆祝才是,怎么巷子里安安静静?
走进平日他们读书上课的小祠堂,桌椅、书箱都还在,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箱箱的都叠了起来。羊洁非常珍惜书本纸张,总是小心整理,再旧再破的书都会收好。不过,看着昔日热闹拥挤的小室变得这么干净、安静,雁永湛总觉得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绕了绕,发现没人在。虽然不算是人去楼空,但也很接近了。他独自站在廊上,一时之间,居然有些茫无头绪。
“啊,小王爷!”外头有人走过,是邻居的大婶;看见了伫立的潇洒身影,忙不迭地快步走进来,“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发呆?”
“这家的人……都上哪去了?”
说到这个,大婶的嗓门就又大又亮,得意的呢。“哎呀,小王爷,您还不知道吗?今天放榜了,他们几个孩子全录取啦!真是太难得、太了不起了,果然还是承小王爷您的庇荫,不吝指导,只要点拨个一二,轻轻松松就教出这么好的成绩……”
哪里轻松了?这几个月来,他们师生有多努力,外人是不会知道的。雁永湛打断了大婶洪亮的称颂,“我知道他们考上了。不过,人呢?”
“哦,他们呀,羊姑娘带着弟弟们去县衙向大人们道谢了。您也知道,高师爷这段时间以来很照顾他们,三天两头来陪羊大任他们读书,所以羊洁忙了一早上,做了好多吃的,要送到县衙给大人跟高师爷……这当下大概被留着吃晚饭了,毕竟我们地方一次五子登科,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很好,有这种事?雁永湛的脸色又黑了几分。王府里一个朱石还不够,现在又冒出个高师爷猛献殷勤?
再怎么说,他才是正牌的师傅,怎么所有人都谢了,却没来谢他?这算什么?媒人扔过墙?过河拆桥?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这怎么可能!
“呃,小王爷,您……不开心吗?”眼看小王爷脸色越来越可怕,大婶慢慢的住了口,不敢继续。
“没事。”他淡淡说,谢过了大婶,转身进祠堂,热门熟路地找到了笔墨,留了一张字条,要羊洁见字后立刻乖乖到王府来。
雁永湛一肚子不愉快地回了王府,一晚上都在盘算,待羊洁来了以后,要怎样好生整治她;吃饭时想、看书时想、跟长辈们谈大事时想、被秦霭香吵闹时想……想着想着,已经三更都过了,还是不见人儿踪影。
隔天,她还是没来。怎么着,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就是了?
再隔天,却是一身新衣的羊大任领着弟弟们来了。眉清目秀的少年,两人四抬,把两口书箱抬来还给雁永湛,最后一个羊子泰则提着一个大竹篮,里面不断传出芬芳的香气,一揭开,是满满一篮又白又圆的大包子,有咸有甜,全是刚刚蒸好没多久的,手工细致,逗人食欲。
雁永湛根本不想吃。他指示家丁把书收下了,冷着脸让羊大任他们磕头,重重被谢过师傅教导之恩以后,温言嘉勉了几句。然后……“你们姊姊呢?”
羊大任带头回答,“大姊在家忙,要我带他们一起来谢过师傅。”
“忙什么?”忙?能有他忙吗?忙得没空来?她是在做什么经世济民的大事业?
“蒸包子、烧菜、做点心。”羊大任口齿伶俐清晰,一脸聪明相,果然有大将之风。“她说要谢的人好多好多,前两天光包子就蒸了二十笼啰!”
“还要忙着帮我们赶做新衣、新鞋,我们再过几天就要到府学去读书了。师傅,南州府漂亮吗?房子是不是都像王府这么大?”羊子泰一直睁大眼东看西看,此刻兴奋地提问。
雁永湛突然领悟到,他们确实即日就要起程离开了。乡试录取了,又有地方官的推荐,这些生员立刻要到府学去住读进修,以迎接今年秋天的大考。接下来是明年的春闱,一步步考上去,就像鸟儿展翅,要乘风飞去;连雁永湛都觉不舍了,更何况是羊洁?
“别乱叫!大姊说,小王爷已经不是我们师傅,要改口了!”羊大任低声提醒。
很好,才刚放榜,真的这么快就不认帐了?雁永湛一脸不悦,“胡说八道!你们以后就算成了状元,还是得叫我师傅。听到没有?”
“是,师傅。”
“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