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满满都是崇拜之色,欢喜地望着他,“师父……呃,我是说总御厨长,你真的好厉害哦!”
“这还是基本常识。”他忍不住捉弄她。
“知啦知啦,”她小脸红了起来,轻悴道:“就知道骆总御厨长厨艺盖世,只要拿出一丁点‘ 基本常识’ 就足以令我等甘拜下风、五体投地、自惭形秽、自叹弗如……”
“嗯,虽然厨艺不佳,但马屁功夫一流。”他摩掌着下巴,频频点头。“还算有可取之处。”
“师!父!”厚,干嘛这样笑人家啦? 骆扬哈哈大笑,伸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现在知道练好厨艺,就可以像为师这么臭屁了吧?”
“拜托,师父你的臭屁应该是打从娘胎里带来的吧?”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地道。
“那可不?”他得意洋洋。
她想给他一记白眼好杀杀他的自大和威风,可是他骄傲得意的笑容却像极了一头吃饱餍足的狮子,姿态看似懒洋洋,实则占尽上风。
东施施嘴角往上弯,心窝涨满了热热的、暖暖的甜蜜滋味。
像他这么优秀骄傲的男人,居然会喜欢上她这么不起眼又傻乎乎的小丫头?
……真的像在做梦一样呀!
在喜孜孜、甜蜜蜜得有些晕陶陶之际,东施施内心深处却也隐隐不安地忐忑着,错手毒害了娘亲的她,真的有资格拥有这么美好的幸福吗?
自从七岁起便吃不出食物滋味后,除了一日三顿正餐外,东施施手边常会有各式各样的零嘴,她下意识不断在尝、在试、在吃,其实也是在暗暗盼望着,终有一天,她能够再尝出食物的酸甜苦辣咸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或许,也就代表在天上的娘亲已经原谅了她错煮人参粥而造下的深重罪孽。
她知道这只是自我欺骗和自我安慰。
可她心底也很明白,娘亲怎么会怨、会恨自己的孩子呢?
尤其那的确是一个意外,虽然后果却是如此残酷、悲惨且致命。
但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在情感上,她却无法摆脱狠狠自我鞭笞的良心谴责。
和娘失去珍贵的性命相比,她只不过是失去了味觉,这样的惩罚,一点都算不了什么……
因为误煮人参粥害死了娘,所以她再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够做出令人感觉到幸福的料理。是骆扬,骂醒了她,也点醒了她,让她就算身处自责与畏惧之中,也要学会勇敢面对自己的错误,勇于承担自己的责任。能够遇见他,令她这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人生开始有了新的意义与价值。
只是,她最近心中却总隐隐有个疑惑!
“师父,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夜里,第三道“鸳鸯同心”莲蓉包在竹编蒸笼里炊蒸之际,守在灶口边的东施施望着身畔伫立的骆扬,突然脱口问出。
骆扬闻言一怔,俊脸可疑地微红了起来,哼声道:“妳现在该担心的是这‘鸳鸯同心’ 莲蓉包倘若蒸得不成功,还得再重新揉捏发面一回吧?”
“师父,干嘛害羞不敢坦白说呀?”她睁大滚圆眼儿,是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他是看中自己哪一点嘛!
“我骆某人平生从不识‘害羞’ 二字怎生写,我会害羞?”他嗤之以鼻。
“不然你的脸为什么突然红成猴儿屁股似的?”她不服气地道。
“咳!”他清了清喉咙,浓眉皱了起来。“哪来那么多闲工夫问这奇奇怪怪、有的没的?”
“这才不是奇奇怪怪、有的没的,我是很认真!”
“对了,妳方才把莲蓉包捏得太大了些,应当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分量,取其精致可爱之意;且第三道是让人在吃完酸酸甜甜凉菜后,甜润一润嘴,分量只宜巧不宜多!”
“师父!”
“别师父了,等会儿再重新捏一笼新的,这次面团滚圆一些,做小一点,听见没有?”
见他一直避而不谈,拚命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东施施,原本亮晶晶的眼儿,不禁有些黯淡了。
这问题真的很难吗?为什么他总不正面回答?
难道他也不知道他喜欢上她什么吗?
可是话说回来,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动心的?
师父是当真害羞?还是……他已经后悔惹上她这个既不懂事又烦人的小丫头了?
东施施单纯的迷惑,不知不觉间,演变成了更深的忐忑惶惑不安。夜深,在掀起蒸笼上盖,在腾腾白色热气飘散中,小巧雪白的“鸳鸯同心”蓬蓉包终于出炉了。可是东施施咬下那原该满口柔软绵甜芬芳的小莲蓉包时,本就吃不出甜咸的唇齿间,却依稀尝到了一缕缕的苦涩。
“这‘鸳鸯同心’ 成功了。”骆扬吃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成功了吗?”她脸上难掩一丝落寞,怀疑地问。
“怎么了?”他终于察觉到她的异状,黑眸涌现浓浓关切之情。“妳的脸色怎么怪怪的?是不是在灶口守得太久,热坏了?要不要喝口水?我去帮妳斟!”
她仰起头,接触到他那双坦荡无饰的真心关怀眼神,蓦地心头一热,所有的忐忑和惴惴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对啊,她究竟在耍什么白痴呀?
师父是个顶天立地、言出必行的好男儿,他既然说了喜欢她,那便是真真正正地将她放入了心坎里,这才会做此表示的。
所以她怎么可以因为自个儿的胡思乱想、心神不安,就开始怀疑起师父待她的真心呢?
“师父,我真是个笨蛋。”
“妳是啊。”骆扬先是一怔,随即大笑,亲昵宠爱地捏了捏她傻气粉嫩的小脸,“怎么,妳是现在才知道的吗?”他爽朗的笑声再度令她像服了一记定心丸般,一颗惊惶不安的心,又妥妥贴贴地回到了胸口,暖暖的、热热的……无比安定。
第四道“凤凰于飞”是以肥美野雁抹上特调浓厚酱料,再淋以麦芽水,入烤炉挂烤而成,金黄脆皮、肉嫩鲜甜,入口咸、香、甜、酥、嫩……五味合一,令人闻之垂涎,食之陶醉。
这道菜技术考究,无论是哪一个环节都错失不得,尤其是那一门烤功,东施施足足磨了五日才精通。
虽然她自觉进步缓慢,可骆扬嘴里不说,心底却是惊异极了。
“难怪她小时候有厨艺神童的美名,”他不禁流露出激赏之色,自言自语,“果然有慧根,一点就通。”光是这门烤功,寻常学徒若没习得三年五载,根本无法得窥其中奥妙。可是她不过区区五日,就能烤出颇具水平的雁肉,实在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徒弟这般天资聪颖,他这师父教起来也格外有劲儿,于是骆扬决意倾囊相授,将许多他独自研发出的酱料与料理手法全数教予她。
在师父了得,徒弟勤快之下,东家一十八套料理在短短二十日内,完美地一一呈现出来。
“施施,做得好!”在最后第一十八道“花好月圆”甜汤圆满完成之后,骆扬难掩与有荣焉的骄傲之色,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我就说妳一定行的。”
“我真的……亲手完成了我们东家祖传一十八套大菜?!”她一脸感动和不敢置信,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一定是在做梦吧?她可是东施施耶,那个一向被奶奶与爹爹放弃、也被她自己给抛弃了的灶房白痴,居然能够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完整且完美地把东家祖传一十八套闻名遐迩、人人称赞的婚宴大菜全做了出来?而且还能博得师父这个严苛的料理大师说一个“好”字?
看着那一只描玉蓝彩斗花碗里装盛的“花好月圆”——汤色金黄如琥珀、圆子雪白滚圆如明珠,小小桂花娇俏迷人地飘荡在其中,虽然她尝不出滋味究竟有多甜美软糯可口,但是从骆扬赞赏的笑眼和内膳房众御厨吃得呕舌不已的表情里,她彷佛也可以感觉到那入口温润滑软甜蜜的滋味,渐渐散发至全身上下四肢百骸。
她真的真的真的……太开心了!
再过五日,皇上就要亲自试菜了,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勤奋流汗流泪,终于要面临皇上的验收,也即将获得最丰硕的收割成果!
“芳心姊姊,我跟妳说哟,我昨天已经完成了一十八道的菜式了耶!”
跟在芳心屁股后头,东施施开心得吱吱喳喳,活似一只小八哥儿。
“施施真是了不起,真棒。”芳心指示着宫女们将烘干的芍药和金银花尽收了,这才牵起她的小手,浅笑着走出焙香室。“好妹妹,今儿刚刚好有新进的金州春桂,让我来烹一壶桂子香,以茶代酒,好好地为妳祝贺一番。”
“芳心姊姊最好了。”她眉开眼笑的。虽说她每每都是牛饮,又喝不出茶的滋味来,着实是糟蹋了芳心精心烹煮出的佳茗,可就算喝不出味道,光是看芳心那双雪白如玉葱的纤手,犹如书法家写得一手行云流水好书法般,姿态翩翩曼妙、手势款款动人,就已是一种无上享受。
坐在杏花树下,优闲地品着茶,东施施觉得整个人都心旷神怡了起来。
所有的兴奋、激动、热切和乱七八糟闹哄哄的情绪全在这一瞬间获得了纯净的沉淀。
“这一季的春桂,花蕊金黄,甜馨扑鼻,清香益远,品质极好。”芳心微笑道,将一撮粉嫩小巧的桂花轻轻撒落在沸腾的茶汤里,接着又滚了一会儿,茶壶即离了小火炉,然后她以竹制小斗舀起些许茶汤,斟入东施施面前的茶盏。“来,尝尝。”
东施施小心翼翼地捧起茶盏,吹了吹滚烫的热气,啜饮了一口。“嗯,真香,真好喝。”
“妳喜欢吗?”
“当然喜欢。”东施施睁眼说瞎话已经是惯常老手了,虽然喝不出滋味,她光看这茶汤金黄映艳,也知道这桂花一定不是凡品。
“我就知道妹妹妳一定会喜欢的。”芳心巧笑倩兮,语气柔和地道:“说起这季的春桂,色美味香意甜,不只能泡茶,还能做成甜馅。还记得去年,总御厨长做过一回春桂新粉蒸栗糕,我有幸能偷尝了一小块,那滋味……至今彷若犹回绕在唇齿间。”
哇……东施施听得羡慕到流口水。
下次,她也想央求师父亲手再做一次给她吃吃看喔。
话说回来,给她吃这么好的东西,她也吃不出味道来,简直就是乌龟嚼大麦!糟蹋了。
东施施叹了口气,可脑子蓦然灵光一闪!
她是吃不出春桂的绝妙,可皇上肯定识货呀!
“芳心姊姊,妳可以给我一些春桂吗?”
“妳想带回去泡着喝,当然没问题了。”芳心好脾气地笑道。
“不,不是要带回去泡着喝的,”她满眼兴奋,跃跃欲试地道:“我想,这么好的春桂若是用来煮‘花好月圆’,那一定会比寻常桂花所煮出来的更加好吃百倍!”
“是呀,”芳心眨了眨眼,嘴角柔婉的笑意带着一丝诡异。“用春桂煮,滋味一定特别得不得了。”
“皇上一定会很喜欢的!”东施施开心的点头。
芳心浅浅一笑,轻轻敛眉,掩住了眼底真正的心思。“不过妹妹千万记得,倘若妳要用在‘花好月圆’这道甜汤上,春桂千万得在最后皇上要品尝时,在掀起盖的那一剎那撒下,让它趁着热气激荡出花香味来,这样,才能萃取出春桂那缕最独特诱人的风味……知道吗?”
“知道!”她忙不迭的答应,“临食前方撒下,为的就是要取那一瞬间最纯粹清鲜的花香,对吗?”
“好妹子果然聪明伶俐,一点就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