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发丝从木齿中顺滑而下,触手光滑而有弹性,如春实在爱死她家小姐这一头秀发了,每每看着长发在自己手中变成优美的发髻,她满心涨满无法言喻的成就感。
将长发绾好,目光在首饰盒中梭巡,然后选了一枝凤头钗,斜斜插入浓密的发髻之中,从凤口吐出一串晶莹润泽的珍珠垂在小姐额侧,在窗口洒入的阳光映照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让她美丽的容颜仿佛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如春怔怔地看着主子,有片刻的失神。小姐真漂亮,就像仙女一样。
「还没好吗?」
听到主子略带烦躁的声音,如春急忙收敛心神,「马上就好。」
拿过一条粉红丝带将小姐背上散落的长发束起,然后退后垂手而立,「好了,小姐。」
「那我们下楼吧。」
「是。」
「对了,今天拿几只绣棚过去。」
「咦?」如春讶异出声,「小姐今天要绣花?」不是已经连看几天的书了吗?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绣花呢?
「发泄一下情绪而已。」
如春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她就说嘛,小姐怎么可能突然之间贤良淑德起来的做女红。
说起她这个主子,以前未入府时就风闻她的闺评,差到天怒人怨,入府之后,更是发现奴婢之间谈名色变,直到她成为主子的贴身丫鬟才明白,传言离谱到何种程度。 咳,当然,除了有一项缺点的确是不太好之外,主子其实也算是一名合格的大家闺秀。
「如春,你拖拖拉拉的在楼上做什么?」
楼下传来主子的叫唤,让站在原地发呆的如春回过神来,急忙应声道:「就来了。」
如春立即飞奔下去,却差点儿被自己的裙摆绊倒,还是靠着主子的援手才站稳,不由得满脸惶恐,「奴婢又出错了,小姐……」
主仆俩到了饭厅,却只看到垂手而立的齐伯和几个仆役,不见父亲的身影。
「我爹呢?」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看着满桌的菜肴却没什么胃口。
「老爷已经出门去了。」齐伯回答。
「又出去了?」她忍不住声音拔高了几度,一连十天,打从她登上彩楼开始,她爹就每天早出晚归,老是非常「凑巧」的跟她错身而过。
哼!如此明显的逃避,她再傻也知道事情不单纯。
十天,整整十天,她的彩楼前乾净得犹如秋风扫过落叶,完全清洁溜溜。
论相貌,她虽不敢自称国色天仙、人间绝色,但也绝对会让男人眼睛为之一亮,跟其他两位御史千金可谓各有千秋。
若不谈容貌,单只风评,她在三人之中也是算第二,而即使是风评恶劣如葛飞花,她的彩楼之前都还有人远远驻足谈论,可她的却连个观望的人都没有,这简直不符合常理。
她想到前日无意中,听到帐房的夥计在谈论,她爹提了好大一笔银子,加上这连日来彩楼前不合理的情景,就不能怪她多想了,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发现她的脸色越来越不善,齐伯适时的开口,「小姐,粥凉了就不香了,有事吃完饭再说吧。」
「齐伯,」明阳柳直截了当的问:「我爹到底拿那笔钱做什么?」
这话一问出来,齐伯马上成了闷嘴葫芦,她了解齐伯个性,知道从他那边再也问不出什么,她目光扫过其他人,「你们谁知道?」
每一个被扫到的下人皆飞快的低下头,向他们的齐大管家看齐,保持缄默。
「月俸加一两。」 静悄悄。
「加二两。」
寂静无声。
「加三两。」
有人开始浮动。
明阳柳握紧了拳头,很好,她至少搞清楚了一件事,那笔钱中肯定有一部分拿来封住府里下人的口。
世人皆道京城三大御史千金败家成性,闺誉狼藉,没人知道,真正败家的是她们官声清廉、政绩斐然的父亲。
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是她辛苦持家、开店做买卖营生赚来的,竟然就这样被爹轻而易举的花掉了……
她觉得太阳穴开始生疼,爹爹这个御史大人之所以清廉无私,那是因为他们从来不必担心生活困顿,而他身后强大的财力支援就是替他们背了无数黑锅的可怜女儿。
深吸一口气,勉强把濒临爆发的情绪压抑下来,早膳也无心再用了,她起身,
「如春,我们出门。」
今天,她一定要把绣棚扎满针孔,否则难消她心头之恨!
怀着这样愤懑的心情,明阳柳在规定的时间登上彩楼,开始在画了一朵牡丹花样的圆形绣棚上扎针孔。
如春在一旁看得一脸忧心。
小姐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
照这样下去,今天她拿来的三只绣棚,远不够小姐泄愤。
面对情绪处于抓狂边缘的主子,再笨的人都知道三缄其口,如春当然也不例外,只好在彩楼另一头当一个装饰品,没人可看就赏风赏景。
时间就在绣棚渐渐变得满目疮夷中流逝。
「吭——」
突如其来的马嘶声吓了专心扎洞的明阳柳一跳,害她一个不小心将针扎进自己的手上,痛得她眉间皱成了一团。
将左手食指含进嘴里吸吮,抬头朝彩楼台下看去——
那是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满脸的胡碴,他胯下的马也因长途跋涉而看不出原来的毛色,看起来灰白灰白的。
殷武杰有些震惊地看着彩楼上的少女,不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那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
明阳柳非常不喜欢对方的眼神,莫名其妙的,那让她想到几年前一个非常可恶的家伙,虽然她根本也不记得那人的长相了。
加上他刚刚又吓到了她,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这几天来的火气忽地像火山爆发一样,扎绣棚已不再有任何帮助,她气得一把抓过身边的东西,看都不看就朝楼下的人用力砸过去。
男人本能反应,伸手接之。
然后,定格。
如春欢呼,「小姐,砸中了、砸中了!」谢天谢地,小姐的绣球终于抛出去了。
明阳柳回神,惊慌不已,几步窜到楼边,朝着男人大喊,「把绣球还给我!」
殷武杰愣愣地看着手中那颗七彩斑斓的绣球,脑中慢半拍的接收到了一个讯息——他接到绣球了!
这——是什么意思?
胯下马儿低头刨蹄的动作让他回神,正待将绣球扔还回去,就见一抹上黄身影从一旁跑了过来。
「恭喜、恭喜,恭喜公子接得绣球。」负责监督此事的公公,等了十天,终于见到有人来这彩楼,还一举接到了绣球,他终于可以交差了事了。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为何会对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因为她正是五年前他离开京师的前一晚,那一场意外的主角。
本来他根本不会从这里路过,但是其他回府的路莫名其妙的无法通过,他不得已才从这里转道,谁知——竟会接到这个绣球?
那名太监不知想干么,这声声恭喜说得他心头发麻,他想,他还是先闪人好了。
调转马身,他二话不说,腿用力一夹,策马狂奔而去。
如春傻眼。
太监傻眼。
明阳柳火山完全爆发,「该死的臭男人,你给老娘死回来!」
抓狂的狮吼以惊人的音量向四下扩散,惊得附近的住家帮孩儿捂耳朵的捂耳朵,拍胸口的拍胸口。
「小姐……」如春很想提醒主子注意一下形象。
明阳柳余怒未息地回头吼道:「他要走可以,至少把绣球给老娘留下来!」
如春马上噤声,捂住耳朵。呜呜,小姐是不是偷偷学过狮吼功啊,威力惊人。
本来小姐一早就够火大了,那个男人还做出抱球闪人的过分举止,简直是找死啊。
「明小姐不必担心,宫里已经有人跟过去。」楼下的太监连忙告知。开玩笑,等了十天好不容易才逮着一人,这尾鱼得好好盯着,他可不想再等上另一个十天呀!
「闭上你的臭嘴!」
说着,她胡乱从身边抓到一个绣棚往彩楼下丢去,这个太监来不及闪,活生生被砸中,头上马上肿起一个包。
唉,一样都是从彩楼上丢下来的东西,人家呢,是有段御赐姻缘,而他呢,有药酒一打就算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