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澜同意无风不起浪,也因为他清楚皇上对齐芸的心思。皇上还是太子时就看上齐芸了。
齐芸是京城第一美人,理当配上尊贵的太子,可是先帝不但不同意太子纳齐芸为侧妃,还下旨将齐芸指给他,太子为此再也不隐藏对他的不满,见了他总是咬牙切齿。不过,齐芸若是齐妃,这事绝对瞒不住陈皇后,而陈皇后一直很嫉妒齐芸,怎能容得下齐妃?
万一,齐芸真的是齐妃呢?
他应该愤怒,无论齐芸如何成为皇上的妃子,她都背叛了他,可是,他只有震惊,没有愤怒。不过,这都是次要的,他更在意的是——是谁在暗中操纵此事?
此事已传到江南,京城不可能毫无耳语,要不,就是故意将此事传往江南……不,应该是传到和县附近……对了,齐家在应州好像也有生意,换言之,真正的目的是将此事送到齐家四房耳中,想看看齐家四房有何反应……若是如此,就是暗中操纵此事的人只是猜测,想藉此证实齐妃就是齐芸……一旦证实了,此人有何盘算?
皇上失德,抢夺臣子的妻子,即使毁了成国公府与此无关,也无法取信天下,而此人费心证明此事,图谋的当然是大事,只是多大,大到能坐上那张龙椅吗?
不管是谁,此人不是他的敌人,不过,就不知道能否为他所用,助他拉下皇上。
应州城回来之后,赵平澜很自然就接下护卫张水薇的责任,如同他所言,他不想白吃白住,护卫的差事他自认为可以胜任,不过,虽说是护卫,因为寸步不离开张水薇,自然就充当起助手,跟着验尸,跟着给病人看诊。
每次离开县衙的停尸馆,张水薇习惯一个人随兴在城里四处走走,说是沉思,鸿叔和伊冬也不打扰她,各自忙自个儿的事,鸿叔上镖局,伊冬上绸缎庄和点心铺子之类的地方,约好了时辰在城门口的茶铺子会合。可是赵平澜就不同了,坚持护卫不离左右,张水薇拗不过他,也只能由着他。
从停尸馆漫步来到城门口的路上,张水薇一定会来一串糖葫芦,像个孩子似的边走边舔着,赵平澜见了很讶异,可是也不曾出声制止。一开始,他总觉得那串糖葫芦好像拿在自个儿手上,别扭得很,不过几次之后,他的目光不再有他人,只有她——
她欢喜的享受手上的糖葫芦,偶尔会被那股甜进骨子的滋味惊得眯一下眼睛,再抖一下身体……她,真是令人好奇,无论面对何事,总是一心一意,没有其他想法,然而,若因此说她这个人心思单纯却不然,他至今不曾看透她,她如同一本写得明明白白的书册,只是其中透着令人深思的含意。
“吃吧。”张水薇硬塞了一串糖葫芦给他。
赵平澜愣怔地看着手上的糖葫芦,显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张水薇知道要他边走边舔糖葫芦确实为难,索性指着路边的茶棚道:“我们坐下来歇会儿。”
两人在茶棚角落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茶。
赵平澜看着手上的糖葫芦一会儿,终于吃了。
张水薇开心的笑了。“觉得如何?”
“很甜。”
她闻言噗哧一笑。这还用得着问吗?糖葫芦不甜,难道是苦的吗?
赵平澜显然不知道哪儿说错了,不知所措的看着她,竟显得有些傻气。
张水薇也不纠正他,很认真的点头道:“糖葫芦确实很甜。”
“为何喜欢吃糖葫芦?”他真的很好奇。
“吃甜的会让心情变好。”
“验尸会让你心情不佳,为何还要验尸?”
“我不是心情不佳,而是为了让心情更好,验尸之后,这种感觉特别强烈。”
“不是心情不佳,而是为了让心情更好……”赵平澜仔细推敲其中的含意。
“难道你没有过这种感觉吗?有些事,说不上难受,但是好像在你的心上放了个疙瘩,让你的心不舒坦。”
他有,得知齐芸有可能是齐妃后,他说不上难受,毕竟尝过家破人亡的滋味,还有什么事看不开?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似的,他恨不得让李炎赫立刻回京城查明真相……
赵平澜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难道她察觉到什么,今日才会特地塞了一串糖葫芦给他?
“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老惦记着不如意的事,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吃了糖葫芦,就能够不惦记吗?”
“这倒未必,可是心情舒坦多了,心境就不同,想法也会随之改变。”
略微一顿,赵平澜忍不住问:“若是亲近的人背叛你,你也能如此吗?”
“是啊,我不能原谅,但不表示我必须记恨。”她无法原谅元韦洲,但也不会憎恨他,这不过是给自己去记住他的理由,师傅说,憎恨是需要投注情感,而她再也不愿意在他身上投注任何情感。
“不能原谅,如何不记恨?”赵平澜问道。
“原谅需要宽阔的胸襟,而憎恨需要的是情感。”
这对他来说是很新鲜的论点,可是仔细琢磨,难道不是如此?无论齐芸因何背叛,都是皇上害他家破人亡,因此他无法原谅成了皇上妃子的齐芸,不过,他也不愿意投注情感憎恨她——一个舍弃羞耻的女人。
“糖葫芦真甜!”赵平澜再次拿起手上的糖葫芦品尝。
张水薇闻言一怔,笑了。“难道你以前不知道糖葫芦是甜的吗?”
“我知道,只是从来不知道糖葫芦可以甜入心扉。”因为是她给的……明明告诫自己,不可以再受她影响,可是不知不觉当中,她就左右了他。
心境不同,相同的东西会有不同的味道。张水薇为他的豁然开朗感到欢喜。“你只是从来没用心品尝,因此不知道它真实的味道。”
仔细想想过去山珍海味的日子,成国公府的厨子经常变换花样讨他欢心,他也不曾对那些味道有何感觉,这不正是不曾用心品尝吗?
“师傅总是说,一道佳肴再美味,若没有遇到懂得品尝它的饕客,这道佳肴就现不出它真正的价值。人的一生就如同一道佳肴,若是你不能用心品味生命中的每一道关卡,就好比一个不懂得品尝佳肴的饕客,你的人生就得不到应有的价值。”
从一道佳肴说到人的一生……这位华神医真是个奇人!赵平澜心一顿,诚挚的道了一句,“谢谢你。”
“嗄?”她不解的看着他。
“你如何看出我需要糖葫芦?”
张水薇没想到他如此坦白,他的防备心很强,应该不愿意暴露一丝一毫的自己。
略微一顿,她淡淡的道:“从应州城回来,你总是闷不吭声。”一开始,还以为他有意与她保持距离,虽然她不懂他何必如此,可是随后想想,他真要与她保持距离,就不应该坚持当她的护卫。再说了,他不与她说话就罢了,为何也对其他人闭上嘴巴?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提起能否拿到邸报,似乎很关心朝廷的消息,于是她猜想,他会不会在应州城听到什么不愉快的事?
赵平澜显然很意外。“我在这儿一直很多话吗?!”
“这倒不是,但至少不会一直闷不坑声。”
赵平澜回想他住在这儿的这段时日,好像又回到以前……不,应该是比他身为成国公世子的时候更喜欢与人互动。他在不见天日的刑事房待了近三年,最常做的是“听”,最少做的是“说”,一路逃亡,他更是养成多听少说的习惯,这也是一种自保方式,若是不小心暴露自己,前面等候他的很可能就是死路,没想到在这儿不过两个多月,他已经将这几年养成的习惯抛到脑后了……他好像不知不觉当中真当自个儿是这儿的一分子。
虽然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但是感觉得出来他不喜欢自己话太多。她可以理解,话越多,暴露出来的就越多,这对极需隐藏自己的人是禁忌。
“时候不早了,鸿叔和伊冬可能到城门口了,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张水薇在桌上放下茶水钱,便起身朝着城门口而去,赵平澜也只能暂时搁下纷乱的心情,起身紧跟上去。
郎先生用眼神示意李炎赫少说多听,再次导回正事。“主子让我派人留意齐家四房,至今还未发现齐家四房有任何异样。”
“齐家四房听到这个传闻了吗?”
“听到了。”
“齐家四房倒是很沉得住气。”
郎先生倒是一点也不意外。“齐家四房若是聪明,最好别轻举妄动,以免被京里的那些人拿来当枪使,卷入朝堂上的斗争。其实,即使证实齐妃真的是齐芸,这也是齐家长房的事,与齐家四房无关。”
没错,齐家四房给了一个姑娘,如何知道负责此事的齐家长房会在中途掉包?站在齐家四房立场,没有从此事得到好处,说不定还牺牲一个女儿,即使这个女儿自幼体弱多病,只能养在家里,但总是自家的骨血,齐家四房何必就此将自个儿绑在齐家长房这条船上?还不如置身事外,免得被绕进去。
“郎先生认为谁在暗中操纵此事?”
“不是后宫的妃子,就是皇子。”
赵平澜略一思忖,道:“齐妃的荣宠并未让齐家受到重用,齐家不会影响朝堂上的局势,后宫没必要跟齐妃过不去,况且若教皇上知道了,皇上岂能容下她?”
“主子可别低估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后宫这个战场会影响朝堂的局势没错,但不一定与朝堂有关。
“单凭一个妃子没本事将此事傅到江南。”赵平不置可否。
“若是她与皇子合作,这就有可能。”郎先生又说道。
赵平澜微微挑起眉。“若是如此,必定有一位皇子与此事有关。”
“是,可是如今封王立府的几位皇子母家势力薄弱,难有本事在其中搅局。”
“母家势力薄弱不代表他没本事。”
李炎赫这时没好气的撇了撇嘴。“除了四皇子,皇上那几个儿子都不怎么样。”
郎先生也忍不住嘲讽。“当今皇后最擅长在后院铲除异己,如何养得出好儿子?”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儿子一出生都是送到太子妃那儿,唯有当今的四皇子例外。
四皇子出生时生母因难产而死,当时先皇后生下的唯一的公主病逝了,终日郁郁寡欢,先帝便将四皇子送到先皇后身边,也因此四皇子是由先皇后教养长大。
“部先生认为是四皇子所为?”
“我一直觉得四皇子不简单,看似无为,可是无论是各地的大商贾,或是江南的士子,一提起他,赞许之声有之,攻讦之言不见,我看他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说他会做出如此莽撞之事,我总有疑虑。”
赵平澜对四皇子的看法也是如此,唯一得到先帝认可的孩子,岂会是简单人物?
“聪明人不会如此冒险,只要不小心露出一条尾巴,他想坐上那张龙椅的野心就藏不住了。”
“正是如此,此事在我看来,太子的可能性更大。”郎先生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