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佟忌仇开口了,平淡的说:「不用了。」
风紫衣偷偷瞪了他一眼,明明他的声音是没什么起伏的,但她就是能听出他的笑意,像是在笑她刚刚编的借口有多蹩脚。
花城恭敬的点头,「是的,那……」
「小紫,妳在里面吗?」也不等人回答,祁天喜从走廊上拐个弯就走进偏厅,看到风紫衣的时候笑开了,「哇,小紫,我终于找到妳了,我走好久喔。」风紫衣连忙上前接下她的托盘,替她将菜盘排上桌,一时忘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掌管祁家的风紫衣,忘了佟忌仇跟花城都还在厅上,便率先开了口。
「妳上哪遛达了?怎么这么久才来?妳不是就跟在我后面吗?」她真的会被天喜吓死,现在又不比在祁家有靠山靠着,若真把人搞丢了,她自己一个怎么找人。
照惯例,祁天喜低头认错,但嘴上仍不甘心的辩驳两句,「我看见蝴蝶飞就……就闪神了,一回神,你们就都不见了,我、我很辛苦的……沿途一见哪扇门开着,我就进去瞧瞧,这不是找到你们了吗?」
「蝴蝶?很好,往后妳除了不准看乞丐之外,连蝴蝶也不许看了!」
看小紫比他更会训丫鬃,还当着他的面训,花城有些不高兴了,马上脸色拉下,「妳们……」
不料,佟忌仇比他先开了口,「她们留下,花总管你去忙吧。」
「嘎?」训人的话收回,花城难掩讶异,只是才稍有迟疑,城主的脸色就冷了,他连忙出声告退,「那奴才先下去了。」花城屈着身,退着走出偏厅,临走前瞪了风紫衣跟祁天喜一眼,再起身,又是他的招牌笑脸。
当他离去后,厅里就只剩下两个站着的丫鬟,以及正在用膳的城主,蓦地,清晰可闻的腹鸣声突然响起,咕噜咕噜的声响让人想刻意忽视都很难,进食中的终忌仇停下箸,看向一脸尴尬跟面容桀然的丫鬟。
「妳们还没吃?」他声音里明显透着不悦。
没做过丫鬟的祁天喜一脸天真,十分认真的回答问题,「有啊,可我们是新来的,能分到的稀饭跟酱瓜都好少,小紫说不饿就都给我了,可我全吃光了还是很饿啊,真奇怪小紫怎么会不饿……」
「小喜——」风紫衣拚命眨眼睛、皱鼻子,阻止天喜说得太多,怕会惹佟忌仇不高兴。
可祁天喜不懂察言观色,兀自说得开心,并指着桌上的菜说道:「不晓得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吃鱼,你们这儿的鱼虾好少好少喔!每次午膳、晚膳我们都只能吃到一小片肉,菜也只有一点点,我和小紫都吃不饱。」抚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祁天喜两眼死命盯着色香味俱全的酱烧鲤鱼,风紫衣瞧她这样,心酸酸的,自责是自己不好,拖累天喜了。
「小喜,城主不爱听这话,妳仔细着伺候,回头我教训妳。」风紫衣状似恶狠狠的骂她,眼里却没有任何责备,只有心疼。
是她太自私了,天喜打小就黏她,才会什么都不想的跟她离开朱雀城,但她怎么能因为怕寂寞就留天喜下来、让天喜跟着她吃苦……她想,等赚了点钱就送天喜回朱雀城,祁府绝对有能力让天喜吃好穿好。
「谁说我不爱听来着,去拿两副碗筷,坐下来陪我吃。」佟忌仇的声音忽然有些瘠哑酸涩。
「陪你吃?」风紫衣难掩错愕。
祁天喜倒是没想太多,一听有好吃的,咚咚咚又跑了一趟厨房,这次不只没迷路,还很快就回来了,也不忘替紫衣拿了一副碗筷,不用人招呼,便拉着紫衣坐到桌前,欢天喜地的吃了起来。
「大家吃呀!等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她不忘替紫衣夹菜,连不熟的佟忌仇也顺便照顾了。风紫衣没法瞧见面具底下的怜惜神色,她迟疑地跟着吃饭,心里有股酸酸又甜甜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从前,在祁府像是一家人一样的生活,可惜,对面坐的不是她想当家人的人,她想当家人的人……却不愿意当她是家人……
*
风紫衣环视了一周,下了评语——佟忌仇的书房跟他的人一样,神神秘秘得教人摸不着头绪,因为他的书房里几乎什么奇怪的书都有,不像一个人用的书房。
不过这倒教她想起祁府的书房,也因为是……两个人用,所以什么书都有,书房为他们俩留下不少回忆。
「怎么,对我的书房还满意吗?」面具下的眼睛仔细收纳她的表情。
「城主多虑了,书房不是奴婢该待的地方,没什么满不满意,城主有何事交代,请说吧。」看是要洗衣端菜都好,她不想再进书房了。
「我听锺总管提过,妳识字是吧?」她点头。「是的。」一个心机重的主子教的。
「我以前受过伤,筋骨错位难以握笔,以往都让锺总管代劳提笔写信、这些天他不在府里,就妳替他的位置吧。」
「可是……」她想着该怎么拒绝,一来是进了书房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再者天喜一个人在厨房工作她不放心。
「妳那喜妹办事效率太差,我原本打算让花总管辞了她。」瞧她脸色一沉,他唇角微微勾动,「但如果妳接下我给的差事,我不仅给妳两人份的薪饷,也不赶她走……今晚我让厨娘做盘糖醋鱼送妳们房里可好?」
糖醋鱼是天喜爱吃的菜,要是今晚有得吃,可乐翻她了……风紫衣随即态度一变,「城主想让奴婢写些什么?」
「先磨墨。」果然,为了那天真的丫头,她答应了。
「是的,城主。」她取出文房四宝,有条不紊地磨起墨,动作熟练。
他横娣了她一眼,缓缓开口,「我要修书一封致曹国丈……」
「什么,曹惮承?」她激动地一喊,几滴墨水也跟着飞溅而出。没有责怪,佟忌仇仅是轻轻拭净手背上的墨渍,看有些沾到袖子上,便缓缓卷起袖子,隔着面具看她。「妳与曹国丈有何过节、为何一提到他反应如此之大?」
「我……我没有。」她牙一咬,又恢复平静无波的模样。「奴婢只是听说曹国丈为人过于狡猾贪婪,不宜多有往来。」
他沉沉的笑了,笑里听不出赞同还是反对,「生意人难免有仰赖为官者之时,此时个人好坏不予评论。」
「可是……」
「小紫,有时候真相不会这么快浮现、要慢慢等,不要总是急着下定论,不然要吃亏的。」
她眉毛微微揪紧,这些话好熟悉,以前常听到,好像更久更久以前也常听到,但她总是不懂……「城主的意思是曹惮承可能是好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面具下的他失笑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佟忌仇这次又在打什么哑谜?思及此,风紫衣眼神一黯,以往那人也总是藏了很多秘密……「妳在叹什么气?」瞧她面色怅然,似乎想起什么不如意的事。一惊,她回过神,「有吗?」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叹了气。
「是不是想起妳的意中人?」佟忌仇像闲话家常般的问起,视线却直勾勾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我没有意中人。」
他摊开信纸,似在考虑如何开头,似不经意的闲聊,「姑娘家若有心仪对象是常有的事,用不着羞于歙齿。」
她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那个人,如今的我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吗?深幽的黑眸流露出一丝感伤。「坐着写吧。」
风紫衣依言坐下,听他所言,一字一句写下要给曹惮承的信,这封信的内容其实没什么,就是请他以后多关照,并送了点礼之类的。
写完信,趁着等墨干时,她忍不住好奇的问出似乎大家都知道,只有她还不清楚的事。「城主的伤怎么来的,一定要戴着面具吗?」她很好奇是怎么伤的,为何会伤到他必须时时戴着面具。
「多年前让奸人所骗,不慎跌落山谷,命是救回了,却在身上留下大小伤,脸也让树枝、尖石刮伤了。」佟忌仇倒不忌讳,说话时的声音平稳,像是说着别人的事。
她一沉思,觉得有些奇怪,佟忌仇说这话的时候,不像被自己的脸伤所苦,但花城又说主子的忌讳是脸上的伤。
「那你的脸……」她的手才刚一举高,还没碰到面具,立即被一掌挥开,虽然不痛,却教她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有别于之前的温和,他的声音有了怒气,「总管们没告诉妳,不许碰我的面具吗?怎么屡次犯忌?」
听他训斥,她垂下了头,视线刚巧落在他卷起袖子的手臂上,她眼一瞇,默默看了一会儿,而后微敌樱唇。「城主,你手臂上这疤也是当初跌落山崖而来的吗?」之前一直没注意到,现在她才发现这疤痕,无论是在手臂上的位置还是长度都……好熟悉。
「这个不是。」他拉下衣袖,遮住手臂上的伤。
「我认识一个人,跟城主一样手臂上有个刀伤,恰巧的是,位置跟长度也几乎和城主的伤一模一样。」
忽地,佟忌仇笑出声,「那人也懂武是吧?」
「什么意思?」
「身为城主,又是玄武城最大的商人,不少人想要我的命换取利益,这疤就是被杀手所伤。」看她仍是一脸疑惑,他继续解释,「习武之人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会有自保的反应,怎么避免伤到要害是习武的入门课题。」
「城主的意思是我认识的那人,只是刚好跟你做了一样的自保举动,所以你们俩的疤才会如此相像?」相像到她会认错?
「没错。」他拿起信纸,看纸上的字迹干了,便将信折起,收进信封里,随后拍拍她的头,「好了,妳今天办这件事就行了,出去吧。」站起身,虽然她还是满腹疑问,却没有立场问出口,只能纳闷的离开书房。风紫衣才刚踏出书房没多久,佟忌仇便拿下面具,坐在椅子上深思着,当他摸过手臂上的疤时,缓缓绽出了一抹笑。
至于那封信,虽收进信封却没黏上,也没写上收信人,而是安稳的躺在抽屉里的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