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连傅觉得朱家的帐目有问题,其实也是出于一种直觉,他之前就因为不攀附权贵,不会说话而遭到周遭同窗的排挤,虽然因接受不了那种风气而没机会进入什么官员宅邸,但他对那些手握金钱权利的人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们有钱的会攀附更有钱的以及更有权的,从来不懂得满足,而对下他们只会听奉承的好话而很少有人能接受“忠言逆耳”。像这种人最不能舍弃的就是自己手里的钱和权,朱家虽不是那种官宦人家,但在京城也算是叫得上名号。
而身为朱家现在真正掌管事物的冯庆丰,他的行为未免显得过于大方了。
冯庆丰入赘朱家四年,以一个外姓人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地位,而另个十五年来养尊处优无所事事的大少爷一回来,他便痛快地交出了自己手中所有资源,事情可能这么顺利吗?
不是周连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看过太多鄙夷和嘲笑的目光,他始终从冯庆丰看他的眼里瞧不出任何善意,虽然也没有恶意。因他对这个人存疑,所以对冯庆丰交给他帐本的目的,就更无法单纯理解为辅助。
“是暗帐!”卓海棠一语道破。
周连傅坐在院中的桃树下,卓海棠则在他对面一手忙着往嘴里塞点心,而嘴还在忙着和他说话:“肯定是还有本暗帐啦,所以他才放心地把这本帐本当障眼法交给你的。”她急着宣布自己的结论,搞得绿豆糕的碎屑沾了一嘴,如长了圈绿色的胡渣。
周连傅丢了块手绢给她,看她一边擦嘴,他一边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做生意的人家都会备两本帐本这是常识,他看朱品言对店里的事并不感兴趣,就拿了本假帐本打发他,料想他也不会细看。”
“所以说咱们得快点把那本真的帐本偷过来,好确认里面是不是真有什么秘密。”卓海棠把手绢一甩,表示出自己对周连傅的充分支持,不过她的支持着实让周连傅楞了一会,
“怎么,我说得不对?”她问他。
“不。”他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应该尽快见到那帐本才好,具体的方法倒是还没主意,只是没想到……”她那么容易就说出了一个“偷”字。
偷窃的事怎么能做!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有线索那真的帐本会在什么地方吗?”卓海棠问。
“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在铺子里。”他说,“我去过那里不少次,注意到铺子后院还有两间房,他们只说那是给伙计住的地方,从没让我去过。但有一次我去铺里没见到掌柜,帮忙的伙计也正忙着接待客人,我就自己到处转了转,转到后院时正看到掌柜的从那间矮屋里出来,那时只觉得奇怪,掌柜的大白天跑去伙计住的地方做什么,现在想来也许并不那么单纯。”
“我看就是那了。”卓海棠听他说得十分在理,也更打定了主意,“我看今晚咱们就去找找看帐本在不在那。”
一颗果子打在她额头上,卓海棠“哎呦”一声的同时接住掉下来的果子,顺手塞进嘴里,边哀怨地质问周连傅,“你打我干什么!”
“我是想丢进你嘴里的,结果偏了。”周连傅敷衍道,心里觉得她那气嘟嘟的样子很好笑,不禁往嘴里送了口茶以掩饰他翘起的嘴角。
“骗人。”卓海棠嘟囔着,他明明是嫌她讲话太大声,让她闭嘴。
等她嚼完嘴里的果子,续而问他:“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周连傅被茶水着实地呛了一口,咳了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都说了,偷东西是不对的,但是……还是算了。
夜半子时,寂静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在朱家商铺的院墙外,两道黑衣人影鬼鬼祟祟地伏在墙根下密谋着什么。
“这么做真的不要紧吗?”周连傅的口鼻被夜行衣弄得难受,好像要被自己的呼吸憋死了。
说起来他们身上的这套夜行衣,还是卓海棠花了一下午时间临时完成的,中午决定晚上出来偷东西,下午赶制行头,这种事也只有卓海棠能觉得理所当然了。
此时周连傅有些忧心仲忡,因为卓海棠正以她那细小的身体在墙根下蹲成一个扎实的马步一动也不动,以展示她的下盘真的很稳,可看她的这个“马步”,不知怎么,就是会让他联想到刚会走路的小孩,摇摇晃晃去抓桌上的奶嘴时的样子。
“有什么要紧的,听我的准没错。”卓海棠豪气万千地拍拍自己肩膀,“你只管踩上来,我撑着你上去,然后你上去后再把我拉上去就是了,这么简单的动作再犹豫天就亮了。”
周连傅心想他才不是在犹豫动作的难度呢,他是在犹豫把一个姑娘家踩成残疾,意味着什么。
可卓海棠很坚持,理由是这出来偷帐本的主意是她出的,而他道义上又完全是在帮她,她怎么能还叫他当人梯呢。
他本来以为她信誓旦旦是有十足的把握,没准会拿出个飞龙爪之类的东西,这么看来他们两个都是十足的半吊子,光为一个人梯是谁在上、谁在下的问题都能僵持半个时辰,要真的进去了能顺利达成目的吗?
“快点啊。”卓海棠还在催促。
他叹气,去到她身后站好,问她:“你准备好了吗?”
“嗯。”卓海棠咬紧牙关,蓄积起全身的力量聚集在腰间,双手握拳准备完毕,“上来吧。”
就听见他一声“好”,全身紧绷到极限的卓海棠并没感觉到肩头传来的压力,倒是她的腰间被人猛地箝住,在她惊吓得大叫前,那力量已将她向上托起,卓海棠就觉得自己突然间轻功了得。
“抓住!”他在她身后喊,她于是反射性地伸长双臂扒住了墙沿。
她双手使力向上撑,同时身体被人向上一顶,人糊里糊涂地就上了墙。
“欸……”她眨巴眨巴眼,问周连傅:“那你怎么办啊?”她当个脚凳还行,拉可是拉不动他啊。
“你去把后院的门打开放我进去就行啦。”周连傅闷闷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忍着笑的意味很明显。
卓海棠脸一热哼了声,磨磨蹭蹭地翻下了墙。
周连傅等在后院门旁,一会就听门“吱啦”一声,被从里面打了开来。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噗哧一声,也不知觉得哪里好笑了,他们还真的合伙偷起了东西耶。
两人蹑手蹑脚地来到院后的房前,又站定不动在想着同一件事,这次要怎么进去呢?考虑到里面可能有人,绝不能搞出声音。
这两个笨贼分头围着房子转来转去,最后还是卓海棠立了功,她发现这房子的窗户竟然是开着的,真是狗屎运。
两人顺着窗户往屋里望去,能看到屋内还有一个套间,而他们所在的这间屋是在最里面,看上去像是间书房。
伙计的住所怎么会有书房?这更坚定了之前的猜测,两人再不迟疑,先后翻进了屋里。
屋内有两个书柜和一张书案,他们交换眼色,兵分两路搜索起书柜。
正在卓海棠看完书柜又在书案前翻找起来,翻得起劲时,身子猛地僵住,冷汗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不是她自己吓唬自己,是真有个什么冰冷尖利的刀器顶在了她的脖子后面。
“你们在找什么?”
天啊,那个声音再怎么听也听不出和周连傅有半分像,这果然不是什么恶作剧,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
那说话声也让周连傅背脊一僵,他回过头,就看到伏在桌上的卓海棠被一个男人用匕首顶着后颈。
屋里没有点灯,他也看得到那个男人一双眼里闪动的凌厉之气,朱家没有人有这双眼睛,这个人是谁?
“用刀顶着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周连傅的镇定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因为那把刀顶在卓海棠的脖子上,他一定不能自乱阵脚,他要冷静,绝不能出一丝差错,让她有一点点遭遇劫难的可能。
“女人?”那个拿刀的男人迟疑了下,拍了拍木头人卓海棠的肩。
卓海棠勉强前后动动脖子道:“我是女人,好汉手下留情。”她倒很懂得进退之道。
那拿刀的男人听闻似乎哼出口气,不去管卓海棠,反一双冷俊的眼锁向周连傅,问道:“你是谁?最好说实话。”
周连傅沉着眼,并不畏惧于他的威胁,手一扯扯掉脸上的面罩,和那男人一样都以真面目面对对方,道:“这里是我家的商铺,我来自家商铺拿东西,还用向你汇报不成?我还没问你是谁,来这有什么目的,你倒先问起了我。”
那男人一愣,“你是朱品言?”
“是又怎样?”
“你真的是朱品言?”那人突然想到什么,又一拍卓海棠的后背,“那她就是海棠了?”
卓海棠尴尬地笑了声,“好汉认得我啊?”
那男人沉默良久,久到周连博的全身都被汗浸湿,匆听一声大笑,竟然是那男人抑制了好久爆发出来的笑声。
他一边笑,一边收起了刀,还好心地把卓海棠拉了起来,搞得两个人都是莫名其妙。
“你们不会也是来拿帐本的吧。”那人语出惊人。
“你到底是谁?”周连傅再无顾虑,第一时间抢身上前,先将卓海棠护在身后,近距离地直面那名男子。
那男人为他这个动作吃惊不小,夸张地张着嘴瞧了他半天,“真行呀小表弟,几年不见,你身子骨真是壮多了,这两下子可以看出平时没少锻炼。”
小……小表弟?
周连傅身后的卓海棠大叫一声,颤抖的手指指向那个男人,“你……你是蒙少爷!”刚说完忙捂住嘴,生怕吵醒了谁。
那男子于是笑得更大声了,“不用担心了,隔壁屋的那个人早被我收拾了,这会这里除了咱们三个,没有清醒的人。不过别误会啊,我只是用药把他迷晕了而已,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个生意人,可不是什么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