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弼应了声,又走回曲桥,上官羿则是前往大厅,瞧见舒雪尹就坐在上席榻上,他一点也不意外。
“好久不见,舒姑娘。”
“好久不见,国师大人。”舒雪尹立即起身,粲笑盈盈。
浅浅打量她一会,他主动问:“身子好点了吗?”
“欸?连大人都知道我身体不好?”
“前些日子十里行宫发生了一些事,御凤郎回报,舒姑娘像是染上风寒,王爷带着舒姑娘去找我爹医治。”
风寒?那男人是这么说的?“说到这个,还没好好跟伯父道谢呢,改天定要亲自登门道谢不可。”
“舒姑娘不必多礼。”上官羿笑着,走回侧廊一间小房取出一件裘帔。“近日天候不甚稳定,多搭件裘帔才能保暖,免得风寒又上身。”
看着那件精美裘帔上头的美丽狐毛,舒雪尹很是犹豫。
虽说她近日觉得精气神都不差,可兽毛一向是她的罩门,就怕一碰上,又要走一遍鬼门关,要是再惨一点,恐怕是要直接走进鬼门了。
“王爷粗心,我可是比他贴心多了。”上官羿将裘帔披上她的肩头,仔细观察她的神情。
放缓了呼吸,舒雪尹勉强勾唇。“谢大人。”不要发作、不要发作,人家是好心,要是她发作了,岂不是要教人家内疚?
可她心里仍是很恐惧,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只好赶紧闭上眼,慢慢调匀呼息,就像以往的数个年头,只要况不严重,都是可以控制的范围,应该不会有事的。
“舒姑娘脸色似乎差了点。”瞇起眼,他蓦地发现她眉间隐约泛着红光,不禁微讶。
难道说,李弼对她下了鸳鸯咒,还成功了?
“有吗?”她苦笑,但等了好一会,该来的胸闷却都没有出现,就连心跳也逐渐缓和下来。
嗯,难道说上官振是神医再世,把她的气喘连根拔除了?
思及此,她不禁面露喜色,正要开口夸赞国师的父亲时,便见李弼急匆匆地从侧廊跑来,她甜甜的笑瞇了眼。
“王爷。”
李弼瞪着她肩上的裘帔,一把扯下,气息紊乱地看着她。“谁给你裘帔?”
“嗄?”舒雪尹眨眨眼,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上官羿,再扯着李弼,小声说:“你不会连这样都吃醋吧?国师是好意,你这样动怒,会给人笑的。”
真是的,就连人家送她裘帔,他也要吃醋啊?
李弼心头震了下,缓缓抬眼看向上官羿,他还是笑着。
“凤凌王,你跑得那么急,就这么急着要舒姑娘进宫探皇后吗?”李劭缓步从侧廊走来,一身金黄帝服,头戴金冠。
“皇上。”李弼深吸口气,看向他。“雪尹的身子不好,别让她待太久。”
“放心,朕知道你护她心切,舍不得离开她太久。”李劭好笑地看着他。“初巧太上皇这几日回宫,晚上就留下来一道用膳吧,父皇想瞧瞧你。”
“臣,遵旨。”
“舒姑娘,随朕来吧。”
舒雪尹点点头,临走前,不忘扯扯李弼的袖角。“别生国师的气,他只是关心我,你别乱吃飞醋。”
他含糊应了声,沉锐乌瞳直睇着上官羿。
舒雪尹跟着李劭的脚步进后宫,然而才刚跨过后宫拱门,迎面便走来一个近半百的男子。
“父皇。”
她听见李劭喊,不觉偷觑一眼。哇,居然有太上皇耶!这代表这太上皇应该是个不错的仁君,否则有的人死也要霸住皇位,岂会提早让位?
她颇有好感地欠了欠身,“奴婢拜见太上皇。”
太上皇李尔觑了她一眼,唇角勾起温尔笑意,正要示意她平身时,瞥见她手腕上滑落一只金镯,不由得瞇起瞳眸。
“父皇,这位舒姑娘原是皇后的贴身宫女,教凤凌王给看上,如今进宫是要和皇后话家常。”
李尔直瞅着舒雪尹的五官,突问:“姑娘家住何方?”
她不由得愣住。来到这里这么久,没人问过她这问题,就连布蕾也没问过,如今突地被问,她还真的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的模样真投我的缘,不如先到雀上宫和我聊聊。”话落,他扣住她的手腕,扯着便要走。
舒雪尹原想挣扎,但一思及他是太上皇,就怕一个过肩摔后会害死很多人,想了想,还是乖乖地任他扯着,反正他应该也不会是坏人。
“父皇?”反倒是李劭不解地跟上。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观天楼主厅里,传来李弼阴冷的质问。
“我做了什么?”
“少秦回报皇上,雪尹有气喘,不得碰触兽毛,我不信你不知道!”他特地要少秦如此回报,就是要让皇上知道,她正面临生死关头,所以他暂时无法回城。
刚才,他才进寝楼唤醒皇上,突地感到胸口一阵滞闷,气息瞬间紊乱,知道有异,他随即赶至主厅,看见她身上的裘帔,他是又喜又怒。
怒是有人蓄意置她于死地,喜则是鸳鸯咒总算发生了效用。
鲜少成功的咒,代表着……她真的爱他。这无声的告白,让他又暖又动容,然而杀气也在这瞬间翻腾,就只为了保护她。
“是吗?皇上没跟我说,还真是对不住。”上官羿一脸抱歉,却很不真诚。“还好,你下的咒成功了……开心吗?”
皇朝太上皇之所以会让李劭在弱冠之年即位,那是因为他对祖宗遗训深信不疑,所以亲自走遍天下,就为了寻找李家后代,如今回宫,他是绝对不会让太上皇有机会见到舒雪尹!
所以,她非死不可。
李弼平静的黑眸瞬地冷鸷慑人。“国师,我们是一样的人。』
他和上官羿、李劭,一道在皇子上课的迅隼殿上长大,感情可比手足,然而,曾几何时,这份手足之情变了质?
上官羿的手足之情变了,他的手足之情也淡了。
“喔?哪里一样?”他轻哼。
“专注只为一人。”
扬起浓眉,上官羿笑而不答的神态与李弼有几分相似。
缓步走向他,李弼沉声问:“国师可是忠臣?”
他傲睨着他,久久才扬笑,说得斩钉截铁。“是,我是一个人的忠臣。”
为了守护金雀江山,他不惜一再容忍西苑公主的刁蛮放肆,就是要得到西苑的资源。只要对金雀好的事,他都会做,哪怕是要他双手染上鲜血,他也在所不辞!
“为了当忠臣,你可以视他人性命如草芥?”
他不是不知道堂兄私底下做了些什么,但他从不插手,因为事不关己,然而现在不同,早在地动之初,他便相信堂兄必定也感觉到朋异状,所以他几乎日日守在雪尹身边,不让他接近。
地动代表着皇族归朝,上官羿绝不会让叧一派李家人夺回金雀江山,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在他幼年无依时,上官羿是保护他的兄长,是他教他戴上手套避免碰触,免得被无法控制的天赋逼疯,因为是兄弟,他对上官羿私下的动作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他要斩草除根!
上官羿那些肮脏手段,他并不是不会,只是不想使用罢了,若是逼急了他……他的手段会运用得比他更彻底!
“那又如何?为了成就大业,本该有人牺牲。”
“牺牲雪尹?”
上官羿不笑的眼瞳来霜带雪,再不隐藏他的执念。“这有什么不对?上官一脉为了皇朝鞠躬尽瘁,世世代代子孙皆受天咒缠身,凭什么不能让我掌握我想掌握的?李弼,这皇位,我绝对不会让李劭以外的人坐上!”
“雪尹对皇位没兴趣。”
闻言,他冷笑。“你果然早就知道她是李家后代。”接着面色一整。“就算她不要皇位又如何?那也改变不了她体内的血,改变不了她的身世,更改变不了变动的未来!”
水镜中,他看不见李家后代的脸,但他看得见皇朝异变,看见了皇位易主,而他倾尽一切也要阻止尚未到来的未来。
“……我会杀了你!”李弼面色平淡,杀气凝在妖异眸底。
“至少我还不曾想过要除掉你。”敛下眸,上官羿又回复那张无害的笑脸。“这一点,我可比不上你。”
“那倒是。”在遇上雪尹之前,他本就无慈无悲,看太多宫闱恶斗,经历战场暑杀,他半点感觉都没有,对于生死他一点都不在乎。
但现在不同,他的心为一个人而动了,而上官羿千不该万不该招惹那人,更不该对她下手。
“凤凌王,你眼露杀气了。”上官羿神色自若地瞅着他。
“可不是吗?”李弼握拳运劲。
两人自小一块习武,眼前人有多大能耐,他一清二楚,要在三招之内取下他的命,一点都不难。
“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杀我?”见他认真的模样,上官羿心中五味杂陈。
李弼不语,乌瞳杀气流窜得毫不挣扎。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一直以为我们兄弟是连心的,你应该会陪着我守护这片江山,想不到你竟为了一个女人而选择杀我。”他嘲讽地笑了,随即脸色一凛。“你让我好失望。”
“若不是你对雪尹下手,我又何必出此下策?”他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但若是逼急他,休怪他无情。
上官羿冷瞳直瞪着他,突见厅外有抺身影窜过,他视线移去,瞥见他派出的探子快速地朝他比出一个手势,见状,他脸色突变,紧握在侧的拳头伸出大拇指朝天划过,探子随即领命而去。
李弼蓦地回头,瞥见探子离去,以为他想对心上人不利,大手迅速擒住上官羿的颈项。
“先别急着处置我,舒姑娘被太上皇带走了。”
李弼闻言瞇紧黑眸。太上皇对李氏后代的执着,他和上官羿在许久前就发现,若是被他发现雪尹是李凤雏的后代──不对,太上皇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无故带她走。
挥开他的箝制,上官羿皱眉。“我几次观水镜,皆看不清楚她的容貌,若不是接连两次地动,我可猜不出李氏后代竟如此不起眼,那么你想,太上皇到底是怎么怀疑的?”
李弼顿了下。雪尹确实不起眼,但和她在一起,就是感到舒服,习惯她的陪伴后再离开她,就会发现世道的一切都不对味了,她不起眼,却有着可怕的感染性和存在感。
他不知道太上皇究竟是如得知的,只知道他不要失去她……他宁可失去一切换求一个她!
“……你进不了后宫,除非你要造反。”见他要走,上官羿淡声提醒。
李弼没有犹豫,转过身去。
“你真要为她造反?不要忘了,自平德皇后便已立下规矩,若非皇上应允,擅闯后宫男子,杀无赦,你是想死吗?”终是见不得亲人做傻事,上官羿火大灺挡在他面前。“一个舒雪尹,值得你这么做吗?”
“我要救她!”李弼目眦欲裂,一把将他推开。
“你要救她?救了她又如何?救了她,娶了她,再亲眼见她死?”
他面色骤变﹐暴咆,“她不会死!”
“上官家孤老的命运,谁都没有例外,就算你被赐国姓又如何?体内流的一样是上官家的血,藏着上官家的天咒!你牵扯上她,根本就是要她死,这就是你保护她的方法?”他紧揪着堂弟的衣襟,斯文尽失。“你以为下了鸳鸯咒,与她同生共死,一切都很美好?她想过她的命运吗?她想陪着你死吗?”
他不管舒雪尹最后落得怎样的下场,只怕皇朝要失去第一武将。
李弼倒抽口气,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话,眸底闪过一丝挣扎。
可很快的,他就作出决定。“倘若结局一样都是死,不管她想不想,我都要她死在我的怀里。”李弼缓缓扯开他的手。“雪尹说,命是注定的,运是可以改变的,我的天赋改变不了,也宁可奋力一搏改变孤老命运,就算结局一样,至少我努力过!”
上官羿见他转身就走,好半晌才幽幽道:“那就不要怨我,她非死不可,我不可能给她机会,夺走皇上的江山。”
上官一脉,执着不悔,李弼是,他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