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W UP侦探事务所。
孙韶仪脸色凝重地看着电视,压根没察觉佟乃顼已经走到身旁。
佟乃顼瞄了电视一眼,撇了撇唇,只能说学长运气不好。
“韶仪,你的工作都处理好了?”
孙韶仪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指着电视说:“怎么办,那个药头死了,学长被停职了。”
“关我什么事?”佟乃顼不解的问。
孙韶仪张了张嘴,脱口道:“乃顼,你的心肠是铁打的吗?”
佟乃顼笑了笑,“你今天才知道?”
“乃顼……”孙韶仪一把拉住她,“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可今天被停职的是学长,更可怜的是他身上还有伤,这个决定对他真的太不公平了,他明明破了一件大案子,无功还领罚,这有天理吗?”
佟乃顼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早就跟他说过了,偏偏他那个人就是不听劝,是他活该。”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太多的框架磨蚀了所谓的真理,哪怕学长的作法确实是对的,但在体制里,他就是错的。
最好笑的是,警界体制被扣上程序正义的帽子,有时就像是脚缭手铐禁制了员警的手脚,无法动弹。
对与错的界线,在这个世界,已经模糊得教人摸不透了。
“乃顼,你不去探视学长吗?”
“为什么要去?”佟乃顼反问。他不在身边缠着,对她而言才是好事。
他铁了心要用司法体制保护方仲和,所以她必须赶在方仲和被正式收押之前处理好私事,毕竟依他那种个性,哪怕被停职都不会放弃计划。
“乃顼,学长对你很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李杰生对她已经是近乎宠溺,把她当公主一样照料。
佟乃顼哼笑了声,“我可没拜托他。”得了,他对她好,每天温情接送,说穿了不过是要盯着她罢了。
他分明早就认定她是凶手,只是苦无证据逮捕她而已。
而她,允许他的接近,也不过是想从中得知一些警方的消息,他们是各取所需,在彼此面前各自演出学长学妹的角色。
忖着,没来由的,她的心更冷了,冰冻得连脸上的笑意都褪去了也不自觉。
“乃顼……”
“嗨,学妹,介意扶学长一把吗?”
门口传来李杰生如往常般的笑嗓,两人同时回头望去,就见李杰生拄着拐杖走得满头大汗。
“学长,你不要紧吧?”孙韶仪没多细想地起身扶他。
“不要紧。”李杰生笑着,一拐一拐地走到客用沙发坐下,朝着佟乃顼招手,“学妹,有件事要你帮忙。”
“钟点费很高喔。”佟乃顼噙着失温的笑朝他走去。
“没关系,学长口袋挺深的。”他朝她眨眨眼。“而且我觉得这件事学妹应该也会有兴趣。”
“什么事?”
“我要去陈建刚遗孀家中拿最后证物。”
佟乃顼微扬起眉,笑了笑,“学长不是已经被停职了?”
“停职跟我与陈夫人的约定是两码子事,她在看到检调大动作搜索兆盛之后,决定将证物交给我。”李杰生笑眯了眼。
“到底是什么样的证物?千万别又是白忙一场。”
“不会,听说是陈建刚在生前存取的一份资料,当初陈家人害怕遭到迫害,根本就不敢公诸于世,现在似乎见到一线生机,想替陈建刚平反,所以决定将证物委交给我。”
佟乃顼听到最后,连虚应的笑都懒得给了,“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学长要这么做。”
“这么做可以将方仲和绳之以法,还被害家属一个公道,有什么不对?”他笑笑的反问。
“绳之以法?学长,你是在痴人说梦吗?对方是兆盛集团总经理,是在政商界都有深厚背景的人,你以为这么做能让他得到什么判决?十年还是二十年?然后呢?犯后态度良好,积极配合警方,再向大众道个歉,最终他的刑期恐怕连五年都不到,甚至他可以再找一只代罪羔羊……学长,你这种作法并不是扼止犯罪,而是让他有机会再度犯案,再次出现被害者!”
她的情绪之激动,让扶他坐下后就去茶水间的孙韶仪都忍不住探出头关切。
李杰生缓缓敛去笑意,正色道:“不会的,学妹,司法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他,哪怕他运用任何关系都不可能。”
佟乃顼毫不客气地哼笑了声,“学长,清醒吧,司法已死,这一点曾经是执法人员的我再清楚不过,没有人比我还要有更深的体悟。就好比你,你并非为了建功或升官才去逮捕烟毒犯,纯粹是基于你内心的公平正义而执法,可你破案建功后却领了罚,你被停职、被舆论给妖魔化,本是罪犯的死者成了被害人,而你却是执法过当的加害者……学长,你认为这样公平吗?”
“学妹,我不在乎公不公平,我身上的伤是为了要救企图跳楼逃亡的死者才受的,哪怕对方是罪人,但罪不致死,我该救却没救成,我内心愧疚,我并不认为舆论有说错什么,只是让老杜难为,我比较抱歉。”
“天真!他哪里罪不致死?一个烟毒犯贩卖毒品,你可知道他一年卖出的毒品有多少,会造成多少家庭破碎,又导致多少人为了买毒铤而走险,甚至祸害更多无辜受害者,直接或间接地残害了多少条人命?我不知道他的家属怎么还有脸控诉警方执法过当,他本来就该死,以一罪一罚来算,判他十个死刑都还不够!”
“学妹,现今的法律……”
“完全不符合比例原则!更别提平等原则、诚信原则,这个社会已经陷入了恶性循环里,恶人当道,司法还沦为庇护他们的工具,被害者与加害者的角色混乱,所谓的法则和程序正义全都是拘屎!在今天的事件里,做了对的事的你却被迫扣上大恶人的形象,在这种情况下,警方并没有扦卫你,你的上司也没有挺你,我忍不住想,学长还能待在警界,真是教我佩服。”
李杰生听完,原本紧拢的眉头微微松开,唇角轻轻地勾起,笑得温柔。
“我说什么可笑的话吗,学长?”她冷声问。
“学妹是在替我抱不平吗?”他笑问着。
佟乃顼微眯起眼,“学长想多了,我只是不小心把学长的事和我的过往重叠而已。”她需要替他抱不平吗?他根本就是活该,她警告过他了。
“就算是重叠,那也代表你是在替我忿忿不平。”他不禁笑咧了嘴,露出一口闪亮亮的白牙。
她翻了个白眼,露出冰冷的笑,“如果学长这么想会比较开心一点,就这么想吧。”
“我一定会这么想,而且我现在开心得要命。”
她无声骂了句疯子,回归正题,“学长如果打算出发的话,现在可以走了,我晚一点还有事。”
“那就麻烦学妹了。”
“不客气,计钟点费的嘛,反正学长口袋够深。”她皮笑肉不笑地丢下话,随即起身往门口走。
“学妹,你不扶我一把吗?”他可怜兮兮地问。
佟乃顼笑容可掏地回头,“学长都能拄着拐杖跑到这儿,再拄着拐杖多走几步也累不死你痛不死你,哪里需要人扶?”
李杰生苦笑着,只能靠自己拄着拐杖起身。
端着茶水出来的孙韶仪,看着李杰生一拐一拐地跟在佟乃顼身后,不禁摇头叹气,心想,怎么乃顼就不信学长是真的喜欢她呢?
离开陈建刚遗孀居住的大楼,才刚出大厅,李杰生已经气喘吁吁,然而走在前头的佟乃顼却压根没打算扶他一把。
她满脑子只想着握在李杰生手中的证据——一张支票和一只USB。虽然她并没有看到USB里头的内容,但光是看李杰生的表情,她就猜得到里头储存的恐怕是和兆盛银行的不法资金动向有关。
如果真的和联城案有关的话,一旦检调上门,方仲和被约谈之后,羁押禁见的机率会相当高,如此一来,她动手的机会就大大减少。所以,眼前她必须好好思考,从这一刻开始到检调约谈,她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用。
“学妹……”
后头传来李杰生非常虚弱的叫唤,她神色不耐地回头,“学长,你就这么点程度?当初你到底是怎么跟国际刑警组织合作的?”
“学妹,我当时没有受伤。”他虚弱地替自己辩解。他现在就跟半个残废没两样,同情他一点有什么关系。
“学长,你现在看起来状况也很好喔。”她笑得很冷。
除了脸色苍白了点,走路有点摇晃,其他的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不过再仔细一瞧的话,他痩了,很明显的消痩,也不知道是他近日受伤,抑或者是那一直跪伏在他身上的玩意儿造成的。
但那全都不关她的事,他要是在这当头倒下,对她而言才是好事呢。
“学妹,你有空应该去看一下眼科。”他今天出门前照镜子,觉得自己像鬼一样,憔悴得惨不忍睹。
“放心,我两眼裸视都是一点五,视力好得很。”
待李杰生好不容易一拐一拐走到她身旁,她笑眯了眼随即又快步朝前走去,逼得他只能更努力地往前走,哪知道正准备要上车时,却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就见大楼旁的巷子里,有个衣衫不整的女孩子跑得踉跄,后头有个魁梧的男人状似正在追赶她。
“学妹,帮个忙!”他喊道。如果不是身体不便,他早就出手了。
已坐上车的佟乃顼看着照后镜,刚好瞧见女孩子已经跑到大楼正门的街上。
“学长,我已经不是执法人员了。”大楼里有保全,找保全不就好了,况且那个女孩子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类,她没有搭救的慾望。
李杰生愣了下,随后舍弃了拐杖朝女孩子的方向走去。
佟乃顼回头看了他一眼,唾弃他好管闲事的举动,做人就非得这么鸡婆,明明身上有伤还想救人,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就在她瞥见女孩跌趴在地,那个魁梧的男人一把揪起了女孩的长发,她眉头倏地一皱,再见李杰生一把抓住男子的手却被甩开,满是伤的身躯退了几步勉强稳住……啪的一声,脑袋里善于计算得失的理智线猛地断裂,待回过神时,她已经下车甩上车门,几个箭步越过了李杰生,脚踩上大楼外的花坛,借力使力朝男人的胸口踹去。
没有防备的男人痛得松了手,狼狈地往后倒地,她却压根没打算放过他,两个大步踩上他的胸口,一脚踩在刚才揪着女孩长发的手,另一脚则毫不留情地踹在胸口上,一下、两下、三下——
“够了,学妹,再踹下去要死人了!”李杰生一把扯住她。
佟乃顼开口要骂,却听见某种啃噬般的吊诡声响,甚至隐隐听见几句低喃,她抬眼看着李杰生,视线越过他望向跪伏在他肩上的鬼魂,她清晰地看见鬼魂的长相扭曲而狰狞,沾血的嘴正咀嚼着,从嘴角滑落的碎末不知道是碎骨还是脑浆。
“学妹,你怎么了?”
佟乃顼一时被震愕得说不出话,垂眼看着倒地不起的男人,再看向早已披上李杰生的外套,在角落里瑟缩成一团的女孩。
“学长,麻烦你报警了。”她抽出被他抓住的手。
“放心,这附近有便衣。”他话才刚说完,就见对面店里有人跑了过来,和李杰生寒暄了下,便联络员警到场处理。
佟乃顼恍然大悟。原来陈建刚的家属是受到警方秘密保护的,要是方仲和知道自己被检调约谈是因为陈建刚的家属,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一旦派人骚扰或什么的,到时候埋伏的员警就会成为最有力的证人。
一来可以保护,二来等着方仲和自投罗网,还真是一箭双雕的作法。
“学妹,我们可以先离开了,这里交给他们就可以。”
佟乃顼收回思绪,看着他苍白到已经发青的脸色,想起刚才古怪的现象,眉头不禁微拧起来。
“怎么了?你是将刚才那一幕和什么重叠在一起了?”他问着。
她先是不解,一会才意会过来,“没什么,我只是看不过男人对女人使用暴力而已。”学长应该对她做过一番调查,自然会知道乃珍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她是把那女孩的身影跟乃珍重叠在一块。
可是,她刚刚没想起乃珍啊……
“你愿意出手,我很感谢。”
“反正我刚好想揍人,我才应该感谢学长给我一个合法揍人的好机会。”她笑得冷冷的,回头坐上车。
“是啊,下手重了点,不知道他伤势重不重?”合法揍人……他完全无法否认。
“学长别担心,我是为了救人,就算他真的被我打死,顶多是判缓刑而已。”待他上车,她发动车子,挑衅的笑了,“我说得对不对,学长?”
李杰生还能说什么,她字字句句都在嘲讽司法制度,偏他就是反驳不了,他疲惫地贴靠在椅背上,头痛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还好,身上的伤足以掩饰他真正的痛处,哪怕脸色苍白得要死,别人也会以为他是因为伤口疼痛所致,可实际上,他的头像是要裂了一样,彷佛有人拿着锥子插进他的脑袋里搅拌着……
“学长,你现在要去哪?”
李杰生微张眼,就见车已经停在路边,佟乃顼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
不等他回答,她径自问:“回家、刑事局还是医院?”
他虚弱地笑露白牙,“地检署。”应该再跟她抬杠一下的,可是他已经痛到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应该去医院吧,别让我多绕路。”
“也许……去你家休息一下也不错。”他打哈哈。
佟乃顼皮笑肉不笑,想了下才说:“刚才学长抓住我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非常古怪的状况。”
“发现我帅得吓人?”
佟乃顼瞬间笑得极冷,“是啊,尤其当学长肩上的鬼魂开口说话,让我觉得学长帅得更可怕了。”
“说话?什么意思?”虽然头痛欲裂到教他意识模糊,但可以和他最爱的学妹聊案子以外的话题,再痛他都可以忍。
“刚才学长抓住我的时候,我隐约听见了伏在你肩上的鬼魂发出声音。”当然,实际的状况她没必要跟他描述得太详细。
“他说了什么?”
“听不清楚,但也许我们可以再实验一下。”学长的脸色如此苍白绝对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在痛,而是头部,也许和那只鬼魂沟通一下,可以找出问题所在。
“怎么实验?”
“让我抓着你。”她试着往他的手腕一搭,看向他的肩部,隐隐约约听见那鬼魂断断续续地叨念着模糊的话语,可不管她再怎么专注地听就是听不懂,教她不由脱口问:“你为何要附在我学长身上?”
李杰生先是瞅着她,然后视线缓缓地落在自己的左肩上。
“是他欠我的……”
佟乃顼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竟能与鬼魂对话。以往不管她怎么做都没用,没想到不过是触碰到学长就能听见鬼魂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学长是刑警,他怎么可能欠你什么。”
“他害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还祸延族人,我在地府数百年,终于取得令旗……我要他血偾血还!”
“数百年?”她呐呐地道,心忖这该不会是所谓的冤亲偾主吧?这种事她根本不知道该乍心么处理。
“学妹,你没替我转播一下。”李杰生轻扯着她。
虽说只听她说了只字片语,他多少能拼凑出一个轮廓,但还是听她亲口说出比较有参与感。
佟乃顼没理他,径自又问:“他是怎么害你的,你又要讨多少?”
那鬼魂咭咭的笑着,“太多了……上百条族人的命,我至少要讨他个几世,要他尝尽痛苦离世……”
“你!”佟乃顼瞪着他,却见鬼魂蜷缩了起来,把头埋进李杰生的后脑,像是无意再交谈。
“学妹,你们聊到哪了?”被晾了太久,李杰生好奇的问。
佟乃顼抽回手,撇唇冷哼,“聊到你曾是个混蛋,害了上百条的命,结果人家死不瞑目,在地府耗了几百年,就只为了跟阎王取令旗来跟你讨偾……学长,你上辈子是个大混蛋呢。”
“是吗?人嘛,总是要历经大悲大痛才能大彻大悟,我肯定是最佳典范。”从一个罪犯变成一名刑警,瞧瞧他的进步有多大。
“是啊,人家说是得令旗来讨偾的,你自个儿看着办。”真希望他也能瞧见她所瞧见的,就不信他还能吐得出一样的话。
“什么意思?”
“冤亲偾主,听过没有?”
“啊……真没想过我会碰上这种事,但他要怎么跟我讨偾,我又该怎么还?”他办案多年遇过不少光怪陆离的事,也曾听前辈说许多不可思议的案情,但亲身遇上,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既然没办法,只好改天再算了。
“学长,不好意思,这种事并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和营业范畴里,所以我帮不上忙,学长可能要另请高明了。”她哼了声,随即又将车子缓缓朝前方驶去。“反正你也可以想像,既说要讨偾,大概就是要你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什么的,但也有可能造成学长身上的暗疾。”
说着,她想起他破案连连却总是与升官无缘,干了十年的刑警竟然只升到一线四,该不会就是这位偾主给害的吧?
“这事不急,我倒是挺羡慕你能看见灵魂。”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又看不见我最想看见的。”
“你想见的都没出现在你身边?”
佟乃顼思绪有些飘远,随口道:“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她,看不见她,我不知道她去哪了……”如果可以,她多想再抱抱她……下一秒,她甩开可能让她软弱的感情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