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尤笙笙端着一盆水走进寝室,见少爷已起身,她福身问了个安,暗暗瞧了眼,见他脸色憔悴,眼泛血丝,便知他昨晚必是没睡好。
她将面盆摆在架子上,准备好所有用具,再取出一套衣袍摆在床上,便安静的侍立一旁,等着他洗漱更衣。
卫旭尘沉着一张脸走到盆架前洗漱,接着坐到铜镜前。
尤笙笙拿起一柄玉梳为他梳发,他的头发十分毛躁,容易纠缠在一块,并不好梳理,她梳着梳着,盯着他的后脑杓,陡然心一狠,扯着他的头发用力一梳——
“你在做什么?”卫旭尘头皮猛地被扯痛,暴怒之下随手抄起搁在桌上的一只锦盒砸过去。
尤笙笙额头顿时一痛,感觉有股暖热的液体流了下来。她抬手一摸,看到指间沾着殷红的血,眼神微敛,很快换上一副惶恐的表情,惊慌的跪下求饶。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少爷息怒。”
左脚抽痛了一宿,让卫旭尘几乎一夜未眠,心情正恶劣,她还敢弄痛他?
他转过身,大怒的想撵走她,目光却瞥见她额头上鲜血直流,不由得皱起眉,原本已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改成了另一句,“笨手笨脚的,还不滚下去把血擦干净!”
尤笙笙低垂着头退了出去,离开房间后,她脸色微沉的抬起头,方才她刻意弄疼卫旭尘,原是希望藉此惹怒他,好让自己被撵走,如此一来,她便不须再留在这里服侍他,没料到他竟没赶走她,让她的盘算落了空。
秀虹正将早膳摆上桌,瞅见她从寝房里出来,适才房里传来的怒喝声,她也听见了。
“方才怎么了,少爷怎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话刚说完,瞧见她额头鲜血直流,她惊讶叫道:“啊,你额头怎么流血了?”
“是我不小心,服侍少爷梳头的时候弄疼了他。”尤笙笙掩去脸上的思绪,从衣袖里掏出手绢擦着额上的血。
“看你流了那么多血,快去上药吧。”秀虹心里有些意外,按理说以往若有人惹少爷这般发怒,定会将人赶走,这次他竟没赶人,还让尤笙笙留着?
“嗯。”她走回房里。
刚擦好药膏,秀虹便进来叫她,“笙笙,少爷让你擦好药后快去帮他梳头。”
“好,我这就去。”尤笙笙眸里闪过一丝阴,起身走回卫旭尘的寝房。
一见她进来,卫旭尘便怒道:“你还磨蹭什么?不快滚过来为本少爷梳头,还要让本少爷等多久?”他不会自个儿绾发,只能等她来。
她低眉敛目的走过去,刚来到他身后,便又听到他的警告。
“你要是再敢弄疼本少爷,本少爷就砍了你那双没用的手!”
她低垂着脸,一副怯懦样的拿起玉梳,慢慢梳理他那头毛躁纠结的长发。
以前她在老大夫那里当药童时,曾听他说过,血盛则发润、血衰则发衰。他因脚伤的缘故,夜不成眠,导致气血不畅,气虚血亏,头发得不到润泽,便容易毛躁干枯而纠缠在一块。
这也是为何先前那些侍婢常会惹怒他的原因,因为他那头毛躁的头发委实难以梳理。其实只要调理好气血,他的头发得到滋润,自然便会乌泽柔顺,不会再纠缠在一块。
而想要疏通他的气血……尤笙笙冷冷的瞥了眼他的左脚。
这一次她不会再为他花费任何心思,前一世她为了他的脚和头发花了不少工夫,却得到那样的下场,这一次纵使他痛死,她也不会多管闲事。
“你这样慢吞吞的要梳到何时,快点。”卫旭尘没好气的催促。
“可奴婢怕快一点,会再弄疼少爷。”她回过神,畏缩的道。
“该死,把梳子给我。”他抢过她手里的梳子,随便梳了几下便命令道:“把头发绾起来。”
“是。”尤笙笙应了声,瞥见他的发丝有些仍纠缠在一块,她视若无睹,直接将他的头发绾起,簪上一根簪子,再绑上一条银色的发带。
卫旭尘站起身,自个儿穿好衣袍后便走出寝房。
“少爷,早膳已准备好了。”秀虹见他出来,福了福身。
“不吃了。”他阴沉着脸走出去。
尤笙笙面无表情的目送他离去,陡然听见外头来接他的随从的声音,她神色倏地一凛,快步走到窗边,看见一名与卫旭尘年龄相仿的青年与他一前一后走远。
她掐紧掌心,眼底翻滚着滔天的愤怒和恨意。
是他——当初陷害、污蔑她的喜来!
“笙笙,你在看什么?”见她一直盯着窗外,秀虹走过来问。
“没什么。”她敛起眼底所有情绪,轻描淡写的说道。
秀虹若有所思的瞄她一眼,再瞅向窗外已经走远的少爷,眼底闪过一抹鄙夷。
少爷是卫府的独子,将来整个卫家都是他的,因此府里头想打少爷主意的婢女不少,可自五年多前发生那件意外后,少爷的脾气就变得阴晴不定、暴躁易怒,贴身的婢女换过一个又一个,没人能在他身边讨得了好。
到目前为止,能在少爷身边服侍超过一年以上的人就只有她。
也因此,太夫人几日前曾找她过去说了些话,暗指她若能入得了少爷的眼,就允她成为少爷的通房丫头,以后若有幸能为少爷生个孩子,她就能升为侍妾,届时身分就不同往日,府里头的下人见了她都要喊——声夫人。
她可是经过太夫人默许的,这尤笙笙若想觊觎少爷,可还得经过太夫人同意,不过看她这副怯懦的模样,绝入不了太夫人的眼。
所以秀虹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眼下她的问题在于要如何亲近少爷。
在这里待了一年多,她早已暗中观察过,少爷晨起时脾气最暴躁,这时服侍他的人最容易遭少爷斥骂,所以她才不愿成为少爷的贴身侍婢,只愿当个奉茶、传膳的丫头。
这几日她可得加紧脚步,找个机会想办法亲近少爷……
卫旭尘的院落后面有个小花园,里头栽了几株桂树,现在正值开花的季节,枝头缀满金黄色的桂花,风一吹来,那甜香便随着风飘进靠近园子的一处暖阁里。
尤笙笙此刻正伫立在暖阁旁的一处廊下,幽幽的望着盛开的桂花沉思。
今早看见喜来,令她想起前一世被活生生勒死的那一幕。
她与喜来素无仇怨,两人是在她被调来服侍卫旭尘后才相熟,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编造出与她有染的谎言来诬陷她,那么做不仅害了她,对他也没半点好处,根本没道理,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细思了许久,仍参不透其中的缘由。
“笙笙,你杵在那儿做什么,快到前头来帮忙摆花。”秀虹过来叫道。
听见她的声音,尤笙笙敛起思绪走到前面去,看见下人送来十几盆不同颜色的菊花,有黄色、红色、紫色、白色,开得十分漂亮。
秀虹吩咐道:“你把那两盆搬进少爷寝房,这两盆摆进暖阁,其他六盆搬到后头的园子里去。”
她点点头,先将两盆花搬到暖阁,再将其他的几盆搬去花园,由于那花盆不小,她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搬完,最后才将剩下的两盆摆到卫旭尘的寝房去。
由于卫家是传承了上百年的造船世家,卫旭尘特意在房里摆了一艘木船的模型,这模型是他亲自做的,平日他在府里,不是在书房里画船图,便是在做模型,他的书房里便摆了上百艘他亲自所做的模型。
她将一盆黄色的菊花摆到木船旁,再将另一盆放到窗子旁。转身准备离开时,她不经意瞥见外头的阳光照进窗棂,在地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影,而空中悬浮着细细的尘埃,她怔愣了下,眼前忽然浮现一段过往的情景——那天同今日一样是个晴朗的日子,也是她被调来服侍卫旭尘的第三天,为了他的头发,她特地用桑椹、白芷再配上些桂花、零陵香等药材放入胡麻油里浸泡,想为他滋润头发。
“你在做什么?怎么弄得一屋子胡麻油味?”她刚将那些药材浸入胡麻油里,卫旭尘也正巧回来,皱着眉不悦的瞪她。
“奴婢见少爷的头发有些毛躁,想起一个配方可以润发,所以便把这些药材浸在胡麻油里,等过几日再抹在少爷的发上,一来能滋润,二来也能让头发好梳理些。”这是她以前当药童时,从老大夫那里学来的方子。
闻言,他嫌恶的斥道:“不准你这么做,本少爷才不要抹那些油腻腻的胡麻油!”
她急忙解释,“只要抹少许即可,不会油腻的。”
“我说不准就不准,你把那些东西拿出去给我扔了。”
她虽然拿了出去,但并没有依他所说扔掉,而是找了个地方悄悄藏起来,数日后,待那些药材都吃进胡麻油里,她倒了些油出来,在梳头的时候偷偷抹一些在他的头发上,有了油的滋润,他毛躁的头发变得好梳理多了,且因为她用得量很少,并没有让他闻到胡麻油的味道,只是过几日仍旧被他发现了——“你在我头发上抹了什么?”卫旭尘转过身,抓住她沾了少许胡麻油的手质问。
“……是上次奴婢浸泡了药材的那些胡麻油。”她老实招认。
他怒目瞪她,气愤的说:“我的命令你胆敢阳奉阴违,不只没拿去扔,还大胆的把这些油抹在本少爷的头发上!”
尤笙笙好声好气的解释,“少爷,这是奴婢以前从一位老大夫那里学来的方子,很有用的。您瞧奴婢才抹了几日,您的头发已柔顺了不少,您没发现最近奴婢帮您梳头快了很多吗?”
“把胡麻油抹在头发上,这样一来岂不是人人皆能闻到?”
“奴婢用的量很少,闻不出来的,不信您自个儿闻闻。”她说着,将一绺发丝拿到他面前。
他嗅了嗅,大约是发现真的没有胡麻油的味道,脸色好看了些,“下次你再敢对本少爷的话阳奉阴违,本少爷饶不了你。”
“那……以后还要上那些油吗?”她试探的问。
“既然没有胡麻味,那就……继续抹吧。”
听出他语气里有丝别扭,她忍不住轻笑。
这笑被他看见,他眯起眼瞪她,“你在笑什么?”
她赶忙敛起唇畔的笑,“奴婢是因为少爷大人有大量没怪罪奴婢,所以心里高兴。”
自那之后,他对她便少了斥骂,脸色也好看了不少..刚从书院回来的卫旭尘走进寝房,看见站在房里的尤笙笙怔怔的望着前方,娟秀清雅的脸庞在短短时间神色变幻不定,一会儿露出微笑,一会儿又紧锁眉心,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出声问道:“你杵在这儿发什么呆?”
听见他的声音,尤笙笙从回忆里抽回思绪,正好她先前摆放的菊花就在前面窗子边的一个几案上,她便顺手一指,“奴婢拿菊花进来,正在想摆在那儿合不合适?”
他瞥了眼那盆菊花,知道她没说实话,她方才的脸色分明就是在想什么事,但他也没再追问下去,只吩咐道:“去找件衣袍给我。”他的衣袍在船坞弄脏了,所以才会回来换。
“是。”尤笙笙找来了套宝蓝色镶着银边的衣袍过来请示,“少爷,这件衣袍可以吗?”
“嗯。”他接过,脱去外袍丢给她,换上那件衣袍便再度离开。
她不自觉的望向他的左脚,五年多前他左脚受的伤虽已痊愈,却无法再如以往那般奔跑自如,若走快了,左脚便会跟不上右脚的步伐,让身子不稳,他只能一步一步慢慢走,才不会让人看出异常。
前一世在为他做出泽润头发的胡麻油后,发现他左脚在夜里常会抽痛,导致他常夜不成眠的事,便开始想方设法想缓解他的脚痛……
不过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单纯又善良的尤笙笙了,那时他没给她解释的机会,让她带着孩子含冤而死,她的心也在那时跟着死去,如今的她已不会再因怜惜,而为他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