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娥这时走过来打量了她几眼,“你晚点收拾收拾,就过去少爷那儿伺候。”
尤笙笙低着头,没有回话。
见她没答腔,玉娥沉下脸斥责道:“咱们身为下人哪有挑三拣四的分,主子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能去服侍少爷是你的福气,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你还敢不愿意。”
“……是。”她轻应了声,垂在身侧的手紧掐着掌心,眸光慢慢变得清明坚定,不再恍惚迷茫。
这几日她犹如置身在梦境中,神思恍惚,分不清身处现实抑或是梦境,但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是真的回到过去了,回到了十六岁遇到卫旭尘这年。
前一世,她同样在这一天被分派去服侍他,差别只在于她并没有刻意闪躲,当时他草草看了一遍后,便随手指了她。
这次她原想避开,却没能躲掉,又被他再次挑上了。
“方才教你的规矩都记下来了吗?”玉娥领着尤笙笙过来后,花了一些时间将日后该做的事仔细告诉她。
“都记得了,可不会梳男子的头,万一做的不好,惹大少爷生气该怎么办?”尤笙笙嗫嚅的道。
玉娥眉头微皱,望向屋里头的另一名侍婢,有意将两人的工作对调,“秀虹,你……”
她才刚开口,那叫秀虹的婢女便急忙推拒,“玉娥姊,这些事我也不会。”她是负责奉茶与传膳的婢女,并不用贴身服侍,也因此才能在这院子里待了一年多,不像先前那些贴身服侍的婢女常动辄得咎,因着一点小事就惹得大少爷不快而被赶走。
玉娥哪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微一沉吟,也没再说什么,转头对尤笙笙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找人来教你。”
见推托不了,尤笙笙只好应了声,“是。”
玉娥很快从别的院子找了婢女玉容来教她,学了大半日,见她仍很生疏,连梳个发髻都梳不起来,玉容没好气的骂道:“这么简单的事怎么会做不好呢?天都快黑了,等大少爷回来,我看你怎么办?”
尤笙笙面露愧疚,语气满是歉意,“对不起,劳你教了这么久,我真是太笨了,要不,能不能换个人来服侍大少爷?”她试探的问。
“你可是大少爷亲自选的人,哪能随便换,要换也得大少爷答应才成。”她其实也很担心这丫头这么笨手笨脚,只怕留下来也伺候不了暴躁易怒的大少爷,可她也只是个下人,哪能说什么。
这时,秀虹匆匆进来提醒她们,“大少爷回来了。”
玉容看尤笙笙一眼,叹了口气道:“既然少爷回来了,我也没办法再教你,总之,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三人来到门边,屈膝行礼迎接回来的卫旭尘。“奴婢见过少爷。”
卫旭尘瞥见玉容,出声问她,“你怎么会在我这儿?”她是在奶奶身边服侍的婢女,因此他认得。
“是玉娥姊让奴婢过来教笙笙一些事,奴婢这就要回去了。”
卫旭尘瞟了眼低着头的尤笙笙,见她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心头没由来的生起一股怒气,“你的鞋子上镶着金子吗?”
隔了须臾,她才以怯懦的语气小声回答,“没有。”
“那你为何老爱低头看着自个儿的鞋子?”
“回少爷的话,奴婢、奴婢一向怕生又胆小。”她缩着颈子畏怯的道。她不想看他,怕一抬头,会难以克制心里翻涌的怨气。
“你胆小怕生?”今早她分明很大胆的当面拒绝自己。他薄唇扯开一抹冷笑,“好,那本少爷就帮你把胆子练大吧。”他强硬的抬起她的下颚,迫她看向他。
这样的动作让尤笙笙彷佛受惊的小鹿,看他一眼后便垂下羽睫,瑟瑟发抖。
旁人看来会以为她是因害怕胆怯才会这般,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是因为费尽全身力气紧咬着牙,抑制心里汹涌扑来的浓烈情绪才会颤抖。
那些交杂着爱与怨的诸多情绪在她心头惨烈的交战、翻腾着,当她眼前浮现前一世被活生生绞死的那一幕时,那些过往的情愫全都被那抹怨气给吞噬,消散无踪。
卫旭尘捕捉到她眸底飞快闪现的那抹浓烈情绪,想再细看时,却发现她羽睫轻垂,掩住了眸底的一切思绪,神色仍旧畏缩,彷佛方才全是他的错觉。
“求大、大少爷别这样,饶了奴婢,奴婢不敢了。”她结结巴巴的求饶。
“看着本少爷。”他冷着嗓命令。
她抬起羽睫,怯怯的望着他。
他仔细搜寻,却无法再发现先前见过的那些异样情绪,难道是他看错了?
他放开她,同时警告道:“以后对本少爷说话,要看着本少爷,否则本少爷挖了你的双眼!”
“是。”她继续装出畏惧的模样,唯唯诺诺的应了声。
深夜时分,卫旭尘准备就寝,尤笙笙已备好洗漱的水和牙刷子与牙粉。
前一世曾服侍过卫旭尘数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他的贴身侍婢其实很简单,他不爱别人碰他的身子,所以更衣他素来是自个儿来,不让人服侍,所以要做的事并没有几件,只要在早晚为他准备好洗漱的水和用具,以及在晨起时为他梳头绾发。
他若要沐浴时,也会自行打理,不用人在旁服侍。
府里有人传言他会虐打下人,实际上他只是嘴巴上骂得狠,并不会真的动手。
因此在卫府当差,当卫旭尘的贴身侍婢可以说是最轻松的事,可为何这么轻松的事却没人做得来,常常被赶跑?
真正的原因在于他晨起时脾气会格外暴躁,而导致他如此易怒,在于他的左脚。
他的左脚在五、六年前曾受过伤,虽已治愈,却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导致受伤的部位时不时会剧烈抽痛,虽然看了不少大夫,却始终缓解不了这种痛。
白日里还好,夜里常痛得格外厉害,使得他无法入眠,自然使他翌日的情绪恶劣,一点小事便会让他勃然大怒。
但他性子好强,这种事他不说,那些服侍他的侍婢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因此才会一个一个惹他生气而被赶走。
卫旭尘洗好脸,从她手中接过干净的巾子将脸擦净后,走向床榻前,脱下外袍丢给她。
尤笙笙看见他坐在床榻边捏着左脚,心知他的脚又犯疼了,她唇瓣微启,想说什么,下一瞬便又紧紧闭上,沉默的收拾好他的衣袍,朝他福了福身。
“奴婢告退。”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走出寝室,她走进隔壁的一间耳房,里头有两张床,一张是秀虹的,一张则是她的,此刻秀虹已躺在床上。
这院落除了她们两人,还有另外四名婢女负责打扫整理,但她们夜里是住在仆役房,并不住在这里。
见她进来,秀虹朝她招了招手,“少爷睡下了吗?”
“嗯。”她点点头。
秀虹叹气道:“希望这次你能在这里待久一点。”
她被派来这里一年多,少爷的贴身侍婢便已换了三、四个。这尤笙笙看起来似乎十分畏惧少爷,就怕她在这里也待不久。
尤笙笙淡淡一笑没答腔。早上过来时有些匆促,没来得及整理自个儿的随身物品,她拿出包袱,取出几件衣物放好,再悄悄的掂量了下她这些年存下来的银两,盘算着只要等存够了钱,她就会离开卫府。
收拾好物品,吹熄烛火躺上床后,她思绪纷乱,一会想着等存够钱后要上哪去,一会想起她三、四岁时被一个人贩子拐走的事。
那时她还年幼,过程已不太清楚,只记得当时她被卖给了一个人牙子,知道自己的小名叫笙笙,其它连爹娘叫什么都不知道,家在哪里更不记得了。
她到七岁时,被转卖给一个老大夫当药童,老大夫待她一直很好,教了她许多事,这尤姓便是老大夫的姓氏。
没想到今年初,老大夫去采药,在山里不慎摔了一跤,竟就这么去了。
老大夫妻子早逝,膝下并无子女,因此他的身后事是他的一个外甥过来帮忙料理,原本那外甥见了她后,有意将她带回去,但他夫人不答应,并将她再转卖给了一个人牙子,最后进了卫府。
她前一世只活到十八岁,便带着腹中孩子悲惨的死去。
她轻阖着眼,伸手抚摸着腹部,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却来不及出生就跟随母亲夭折了。
思及当初临死前的痛楚,她心口痛得无法喘息,一手紧紧抓着胸口,咬紧牙,不让此刻在心头肆虐翻腾的怨与恨从齿缝间流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