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不由分说,她被他带进了京城。
自新婚那一日之后,穆展颜再未踏入她的卧室一步。他朝事繁忙,她亦很少见到他。有时候,在花园里散步时,会远远瞧着他路过的身影,有时候,他会传她一起到花厅共享晚膳,但也依旧隔着桌子各自远远地坐着,彼此无语。
她虽然与他拜了堂,但在皇家还没有赐予她正式封号之前,她还算不得王妃。入京这么久了,他未曾带她入宫拜见过皇家的亲人,宫里也从未召见过她。她本以为是自己冰冷的态度让他只能暂时这样安置她,但很快的,她就发现并非如此。
这一日,清晨起来,天空灰蒙蒙的,似有大雨要下。
贴身丫鬟小玉早早请她起床,捧了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细细替她打扮。
待她换上不同以往的华美衣衫,她们才告诉她,今天是太后的生日,王爷已经备了马车,要与她一同进宫去。
进宫?
她心间不由一惊,虽然知道迟早要随他去见皇家的长辈,但这一天忽然到来,仍让她措手不及。
马车里,穆展颜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忽然伸出温暖大掌裹住她发凉的小手,直到到达宫门前,才悄悄松开。
苏怡从小在书上看过许多关于宫廷的描写,此刻,看到传说中的景色,才知道写书的人一定没有亲自来过这里。
这里并非如书中所写的那般张扬,什么金玉砌墙、珠翠作瓦之类,这里的美丽显得古朴而深邃,气派、巍峨、威仪,却没有奢华得过份的感觉。
入了永寿宫,那儿的布置更让她大吃一惊。
老天爷,本朝的太后也太迷信了吧!她心中惊呼。只见正殿门前挂着大大小小的符咒,就连树枝上也不能幸免。
更怪异的是,台阶下有一只巨大的铁笼子,看似关猛兽用的,然而里面却什么也没有,而且篱侧有两扇门,一前一后都敞开着。
“展颜,你来了!”一个玉袍峨冠的男子淡笑着从台阶上走下来,“我们刚才已经给太后祝过寿了,你怎么来得这样迟?”
说话之时,这男子的目光向苏怡扫射过来,苏怡这才发现,他先前脸上的笑不过是假笑而已,他的眼中有一种不友善的神色。
“向太子请安。”穆展颜向那男子行了一个礼。
太子?苏怡又是一惊,连忙深深地躬下身子。
“展颜,这就是你在仲州遇到的女子吗?”太子语带嘲讽,“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了。”
“太子这样说,实在折煞拙荆了。”穆展颜客套的道。
“拙荆?”太子忽然大笑,“展颜呀,你还真的把她当成妻子了?不要忘了,没过太后这一关,她可算不得咱们皇家的人。”
“我今天不就是特地带她来见太后的吗?”
“你确定太后愿意见她吗?”太子眉一挑。
什么?苏怡心间一颤。太后?!不愿意见自己吗?
“展颜,怪只怪你自己做事太冲动,未曾禀报宫中长辈,就私自到仲州把新娘子接回来,太后和父皇为此都很生气呢!而且,近来他们听到了一些言论,就更不赞成你这门婚事了。”
“什么言论?”穆展颜眉间一蹙。
“这女子生在乡野,怎么会那样了得的医术?你那时受的伤,连太医听了都觉得心惊胆战,她却在一没有贵重药材,二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之下,把你治得全好无缺,实在太神奇!何况,她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让你不顾一切地娶她……”
“太子,你到底想说什么?!”穆展颜打断对方的喋喋下休。
“呵呵,你没瞧见这殿前挂的符咒吗?”太子递一个眼色。
“瞧见了,我还正奇怪呢,太后平时不挂这些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驱魔避凶呀!”
“驱什么魔?避什么凶?”
太子这一次没有回答,只朝苏怡瞧了瞧。
“你是说……”穆展颜顿时明白了,脸色骤然一变,“这样欺人太甚了吧?”
“呵呵,展颜,这些符咒又不是我命人挂上去的,是太后。你如果觉得气愤,可以找太后理论,何必给我脸色看?”太子洋洋得意地说。
“好,我这就带阿音进去见太后她老人家。”穆展颜拉着苏怡快步向前走。
“等等!”太子拦住他们的去路,“你可以进去,她不可以。”
“什么?”穆展颜忍不住低喝,“符咒挂在这里,该挡的都挡了,她为什么还不可以进去?”
“万一她道行比较高深,几道符咒是治不了她的。”太子指了指台阶下那只大笼子,“如果她想进殿去,得先从这儿钻过去!”
“荒唐!”穆展颜怒吼,“这是谁想出来的?是谁?!”
“这是太后她老人家找了德高望重的道士想出来的法子,据说这笼子有无穷法力,可以关住天底下任何神通广大的妖精!”
妖精?他们把她当成妖精了吗?苏怡听到这里,心底直想笑。
呵呵,她倒真希望自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妖精,这样就不会让自己的妹妹生死不明,就不会让自己当初遇见他、爱上他……
“我不会让阿音做这种事的!”穆展颜紧紧握住她的手,“要不就让我们一起进去,要不我们就暂时离开。”
“离开?展颜呀,你太不孝顺了,太后平日最疼爱你,她大寿的日子,你不进去道贺一声吗?”
“好,那我跟阿音就站在这里,直到太后回心转意,传我们一起进去。”
“如果太后暂时无法回心转意,要你们站上几个时辰呢?”
“就算是几天几夜,我也愿意陪阿音在这里一直等下去。”他坚定地道。
太子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原本的得意之色微微敛去,咬着牙,点了点头。“好,有毅力,那你们就在这里慢慢等吧!”
说罢,单袖一拂,忿忿地去了。
他原本带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态到这儿来,专程想看穆展颜的窘态,不料,除了一种坚韧不妥协的神情,他什么也没看到,心下当然有气。
阴霾的天空此时忽然雷声隆隆,不凑巧地将一阵滂沱大雨瓢泼而下,打在执手相握的两人身上。
太监和宫女看见平素最受宠的南敬王爷,此刻全身湿透地站在庭院的台阶下,想替他撑一把伞,又怕里面的人责怪,于是都不敢轻举妄动,只默默地看着这令人心酸的一幕,无不感动子南敬王爷的痴情。
“你不必这样,”苏怡强装冷淡,“他们不想见的是我,你又何必陪我罚站?”
“我从来不知道,淋雨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他像没有听到她的话语,只微笑地抬起头,双眼闭上,似在享受。
“小时候,常常看到下雨的湖中,有成双成对的鸳鸯,我当时心想它们怎么不到荷叶下避一避……不过现在,我终于可以了解它们的心情。只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是淋雨,也是一种享受。”
最后一句说得很轻,在雨声的干扰下,苏怡不确定他真的说了。
但她知道他的意思,哪怕不说,她也能感觉得到。
侧过眸,再次悄悄瞧他,就像之前在马车上一样。他的俊颜被濡湿之后,装饰颗颗晶莹水珠,让他的眉,他的唇、他玉般的肌肤……更显迷人。
但他的大掌却渐渐变凉,温度如直坠谷底一般,让她开始担心他的身体。
虽然他是个强壮的男子,但那次受的伤过重,短短几个月之内,他的体力不可能复原。她不禁有些焦急,不知此刻该怎么办,才能让他避免与自己一同受罚。
她甚至考虑要不要钻那只笼子,其实她真的不介意被别人当成妖精,也不介意别人如此羞辱自己,只要不连累他,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有宫女朝他们俩奔过来,气喘吁吁。
“发生什么事了?”穆展颜蹙眉问。
“回王爷,太、太后……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宫女结结巴巴地道。
“你这是要去请太医?”
“不,颜太医正好也在永寿宫里帮太后祝寿呢。”宫女垂下眸子,“奴婢是来请……请苏姑娘的。”
“请我?”苏怡一怔。
“对,因为太医用尽了方法都不能替太后除了那一根鱼刺,人们都听说苏姑娘医术了得,所以想请您去瞧一瞧。”
“这么说,我们不用钻那只笼子,也可以进去了?”穆展颜挑衅的问。
“王爷,您明知里面的意思,就不要再为难奴婢了……”小宫女急得直跺脚。
“那也得问问我这位新娘子的意思,”他偏不着急,“只怕她不愿意。”
“我愿意!”苏怡立刻回答。
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机会,可以让他不用再陪自己淋雨,她怎会不愿意?
他是为了维护她的尊严而故意说出刁难的话语吧?但她自认所谓的尊严跟他的健康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你这个没出息的小家伙!”穆展颜见她答得如此爽快,无可奈何地摇头莞尔,“好吧,那我们就进去喽!”
说着,他伸手理了理苏怡被雨打乱的发丝,牵着她堂皇地迈上台阶。
入了殿阁,只见宾客满堂,诸人都很紧张地站着,因为太后身体不适而不敢延续刚才喜庆的气氛。
见穆展颜与苏怡落汤鸡般走进来,凝聚在凤榻上的目光不约而同转了过来,投向他俩。
“这位便是苏姑娘吧?”颜太医连忙迎上来,“请姑娘快替太后瞧一瞧,老夫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苏怡往凤榻上望去,望见一个满头金钗、满脸痛苦的老妇,正捂着喉间在呻吟。
“请太后吞一团白米饭试试。”她不慌不忙地道。
“试过了,不管用,反而差点儿噎住她老人家。”
“那么用米醋呢?喝一口米醋,可以软掉鱼刺。”
“哎呀,都不管用!”颜太医道,“之前什么方法老夫都试过了,宫中的秘方、民间的土方,都对付不了这根小小的鱼刺。”
“那么,请端一碗清水来。”苏怡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清水?”众人一愣,下解其意,但还是照她的吩咐办了。
水用瓷碗端上来,清凉明澈,苏怡将它捧在手中,微微一笑,口中念念有词。
众人细听,听到她似乎在念一段奇怪的咒语——
“师父曾祥菊、朱老娘、李老娘,水从东方起,撞了白沙之鬼,落在白沙滩,万物化成水,李宏太上老君敕敕如令,只因弟子,手到病除,百发百中。”
然后,她将清水递到宫女手中,道:“请太后喝下。”
“就这样?”众人面面相觑,颜太医直呼不可思议,就连穆展颜也是一怔。
“这样就可以了。”她镇静地回答。
“可这水里什么也没有呀!”颜太医焦急的说。
“这里面有我的‘化水’口诀。”
“这……这是妖术!”一旁的太子站起来大喝,“来人,把这妖女给我拖出去!”
“可惜天底下除了我的妖术,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解太后之疾。”苏怡毫不畏惧的顶撞,“太子此刻把我斩了,我倒无所谓,不过太后喉中那根刺……”
“把水端过来。”这时,太后发话了。
“是。”宫女马上碎步走过去,捧着瓷碗的手小心翼翼,生怕把这“神水”给泼溅了。
“丫头,如果哀家喝了这个这不好的话,你该如何自处?”太后接过瓷碗,挑眉问。
“任由太后发落。”苏怡看到穆展颜想开口代答,连忙抢先一步如是说。
“好,你说的,说了可要算话!”太后一仰脖子,将那碗水一饮而尽。
众人眼睛瞪得大大的,翘首期盼这碗水下肚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