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站住!”苏音气得直蹬脚,“你以为自己可以得逞吗?我有他给我的信物!”
“信物?”她回眸,“什么信物?”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苏音恢复得意之色,“这下你害怕了吧?”
“原来……你一开始就存心要冒充我了。”对方赠送信物的时候,这个聪明绝顶的妹子总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但她没有挑明自己的身份,可见她一开始就存心不良。
“嘿,我当初也没料到他来头这么大,更没想到他会回来提亲!我收下那个信物,只是看它还值几钱,想当了它替你换回些医药费!”
“你当了它?”心尖一紧。
“起初是当了几两银子,不过下午已经赎回来了,呵呵,幸好东西还在当铺里。”
“你……”她已经知道自己这个妹子无耻,却没料到她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姐,你没有信物,南敬王不会相信你的,我劝你明天还是乖乖待在屋里,不要出去丢人现眼!”
“我就算丢人现眼,也要告诉他真相!”
如果阿音心地纯良,只是将错就错嫁给他,自己或许可以从此缄默守密……但得知了如此阴险狠毒的阴谋,她怎么可以放心地让他娶她?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他着想呀!
他那样无辜的一个人,应该与世间纯洁美好的女子相配,怎么可以受到如此的欺骗?
“你站住!你站住!”苏音看她越走越远,焦急之下,将一件东西从怀中掏出来,“你不是想知道信物是什么吗?我现在就让你看一看。”
“这就是那件信物?”夜幕掩映,她看不真切,苏音的手中似乎握着一件半透明的东西,但又像什么也没有。
“想看就自己过来。”苏音忽然冷冷地笑。
她的心真打一个寒颤,因为,她发现妹妹的双瞳闪出一种奇异的光,那是她曾在野狼坚异见过——最赤裸的杀意。
那边就是山涧,难道……阿音想引自己摔下去吗?
不,就算阿音刚才说过想让她千刀万剐的话,但毕竟是亲妹妹,她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灭绝的亲情。
苏怡犹豫着迈动步伐,苏音盯着她的脚尖,嘴角上扬。
她每迈一步,苏音便后退一步,似乎真的要把她往山涧引。
“不要!”
她忽然想起,傍晚的时候,下过一场阵雨,这山涧边的泥上应该很滑吧?她该提醒阿音不要过于靠近悬空的边缘,以免发生意外。
但她提醒得迟了。
只见苏音的身子骤然一歪,发出一声惨叫。
“阿音——”她一个箭步上前,想拉住妹妹的手,但距离那样远,她怎么构得着?
待她奔过去,苏音整个人已经不见了,连惨叫声都戛然而止,仿佛那儿根本没有过她的踪影。
俯身望去,只见山涧中溪水潺潺,一群惊醒的飞鸟啼鸣着,不知从哪棵树中钻了出来,胡乱地扑着翅膀。
“阿音……”苏怡呆呆地跪在泥泞中,只希望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噩梦。
*
这一切不是噩梦,苏音真的摔下了山涧。
一个脆弱的女子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就算不死,大概也只剩半条命了。
苏母听到这个噩耗,揪着她的头发死命的打,她不避不闪,只想让母亲把自己打死算了。
苏父倒是显得镇静许多,连夜请了镇上的猎户到山涧中寻找,然而猎户搜寻至黎明,一无所获。
“你把阿音赔给我!你把阿音赔给我!”苏母知道这样的结果,再次发疯了一般打苏怡。
“住手!”
她没想到,父亲却在关键时刻救了她。
“你居然护着她?”苏母瞪着苏父,“这丫头平日最不听话,缺乏管教,如今连自己的亲妹子也害死了,你居然还护着她!”
“你打死了她,明天找谁上花轿?”苏父蹙眉回答。
“上花轿?”苏母惊愕,“老头子,你糊涂了?我们的阿音现在掉下山涧,生死未卜,你还提什么花轿不花轿?”
“我好不容易等来今天,怎么可以让大好机会就此错过?”
“等来今天?”苏母越发不解,“老头子,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以我的才学,何止待在这小地方做一个教书先生?只因朝廷科举制度不公,害我空有一番抱负却无法实现。如今我的女儿被南敬王看中,很快就要贵为南敬王妃,我们一家也可以从此鸡犬升天,老太婆,这样大好的机会,你舍得错过?”
苏怡看到父亲脸上浮起前所未见的阴邪笑容。
“老头子,你是说……”
“对,让阿怡替阿音上花轿。”
“什么?”此言一出,不仅苏怡,就连苏母也大吃一惊。
“不行!不行!”苏母毕竟心系爱女,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她害了阿音,怎么能如此便宜她?”
“老太婆,你舍得把这些聘礼退回去?”苏父指了指盛满金玉的大箱子,“不要忘了,阿怡和阿音都是你的亲生女儿,现在失去了一个,你还想打死另一个不成?”
“我……”苏母看了看左边诱人的聘礼箱,又看了看右边的苏怡,不知是出于对哪一边的依依不舍,她终于不再反对。
就这样,第二天,苏怡被披上霞帔,坐上了南敬王派来的彩凤鸾车。
她就这样出嫁了,在刚刚失去妹妹的痛苦与自责中,被父母当成换取荣华富贵的礼物,出嫁了。
她可以反对吗?不,她甚至连一个“不”字都不能说。
已经害死了父母最疼爱的女儿,她怎么忍心再让他们失望?
她只能在恍惚的神智中,被送入了洞房。
这里是知府大人的避暑山庄,县太爷亲自监督打扫布置,张灯结彩,供南敬王爷做洞房之用。
她蒙着红艳艳的盖头,坐在装饰华美的厢房里,可以感到窗子是敞开的,因为远处宾客的喧嚣声隐隐传入她的耳朵裹,还有一片荷叶的清香,浸润鼻间。
这近旁,应该是一池荷塘吧?
已经到夏天了……她和他,在春天相识,现在都快过了一季了。
可这一季中,发生了这许多事,她的心仿佛苍老了许多。
忽然,她听到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阿音——”穆展颜贴着她坐了下来,低声轻唤。
这声呼唤让她的心顿时被刺了一下,酸楚的泪水禁不住涌出眼眶。
他把她当成了阿音!从此以后,此生此世,他都要这样唤她吗?
自己这一辈子都要当阿音的影子吗?
“阿音,你等很久了吧?我本想早点过来的,可又怕他们笑话我,只得跟他们多喝了一点酒。”他轻笑,双臂环过她的肩,拥住她。
他的衣衫,是滑如水的绢绸制成,此刻这柔滑的双袖围绕过来,像一阵风拂过她的身子,让她暂时得以舒心畅意。
她好喜欢他低醇的声音,喜欢他如此静静地拥着自己,虽然他们之前只是陌生人,但这拥抱一点也不让她感到陌生,似乎前世就已经相拥过,似乎,他们天生便注定要相爱。
本来,她可以当世上最幸福的女子,但一场误会,让一切都破灭了。
“阿音,你怎么不说话?”穆展颜诧异子她的僵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盖头一掀,她还来不及掩饰,他就借着烛光看到了她晶莹的泪眼。
“你怎么哭了?”他有些仓皇失措。
苏怡不答。此时此刻,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一切的误会?他又怎么会了解自己失去妹妹的心情?
“阿音……我做错了什么吗?”他双掌捧起她泪珠涟涟的面庞,“你在生我的气吗?”
她垂眉,感到无法面对他。
妹妹生死不明,她怎么可以开心与他相对?她这辈子势必背上杀妹的愧疚,永远也无法快乐了。
“呵呵,我知道了。”他忽然笑了,“我知道你在气什么。”
他知道?苏怡愕然抬眸。
“你在气我没有跟你打一声招呼,就派县官到你家‘逼婚’,对不对?”穆展颜微微叹了一口气,“那都是因为我太过想念你了……我这一辈子,从没做过强人所难的事,但那次回京后,我居然决定,哪怕利用世上最卑劣的手段也要娶到你。”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神形俱震。
一个素来高贵温文的男子,宁愿沦为卑劣也要得到一个女子,这番表白,比说一万句“我爱你”还能叩动她的心。
但她不能接受他的这份深情,因为,她自问是个有罪的人。
身子一缩,苏怡离开他的怀抱,独自踱到房间另一角落。
“阿音,你怎么了?”穆展颜诧异。
“你要娶我,可我却不想嫁你。”避开他的双眸,她背对着他,道出言不由衷的话语。
“为什么?!”他一直觉得,在她守护自己的那些日夜里,有种难言的情愫油然而生,已经深深羁绊了两人……难道,是他弄错了?
“我早有意中人了。”她迫不得已,撒个弥天大谎。
“意中人?他是谁?”穆展颜倏然起身。
“我们镇长的公子。”没想到苏音的情债,倒成了她信手拈来的借口,“我与他偷偷幽会已经很久了……”
“可我听说他想娶的是你姐姐!”
“果然是南敬王爷,消息如此灵通。”想必他不用自己去问,便有巴结示好的人把苏家的一切统统禀告吧?她强装镇定,继续自己的谎言,“可惜消息再灵通也有出错的时候。他们那样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不开心,毕竟你如果非要娶我的话,镇长的公子也无可奈何,他们又何必多言?”
“你喜欢他?”穆展颜凝望她的背影,依旧不信,“你真的喜欢他?”
“我有必要骗你吗?”苏怡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冷淡,“道出自己的情史惹你生气,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刚才流泪……也是为了他?”穆展颜生平第一次,觉得有种酸涩的味道在胸中涌动。
“王爷既然明白,就不要多问了。”她轻轻将顶上的凤冠取下,长发如瀑般洒落削肩,“倘若王爷真有慈悲心肠,请将此冠收回,放苏音回到心上人的身边。”
凤冠递出,等待他的回应,只见他侧过脸去,忽然打开房门。
“很晚了,你早点睡吧。”站在微风徘徊的门边,他幽幽的道,“我去书房歇息。”
“王爷答应苏音了?”
“答应你什么?”
“休了我……”残忍的说出连她自己听了都伤心的答案。
“你忘了我刚才说过什么吗?”他回眸瞧她,眼中有一种凌厉的神色。
“什么?”她一阵茫然。
“我说过,哪怕利用世上最卑劣的手段,我也要得到你!”穆展颜一字一句,让她听清楚,“所以,就算你有了意中人,我也不会放手的。”
他……他真的爱她爱到这样的地步吗?高高在上的王爷,为了她这个平凡如尘沙的女子,值得吗?
门扉“伊呀”一响,他再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迅速转身去了。
留下苏怡,捧着手中珠玉冰凉的凤冠,迎风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