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快点快点,那只兔子要跑了,妹妹说要做一双兔皮靴子,要雪白色的,那只兔子的毛最白了,没有一点杂色,做成靴子穿在妹妹脚上一定很好看,快追快追……”
一棵老树下,一名神情专注的小姑娘捧着一本医书坐在凸出地面的树根上,小手翻动着发黄的书页。
她时不时的抬起头,看看两道身形差不多的身影在深山野岭中穿梭,手里拿着弓箭,腰上别着开山刀,连衣服的颜色和款式都十分相近,绑着脚,一身猎户劲装,束发。
那是她的娘和兄长,两人简直是一个性情,相似得一看就知道是母子,酷爱狩猎,用打猎来发泄精力。
反观她,对血腥运动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有在他们进山时跟着入山,这对疯狂的母子去捕杀猎物好做为冬天的储粮,多的便拿去卖,多攒些银子在手上,她则在山里绕绕,采些用得上的药草,有时还能采到人蔘、灵芝、何首乌等珍稀药材。
经过三年多的相处,她能百分百的确定她娘是“老乡”,一家三口有两个是穿的,处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辛大郎实在悲剧,幸好他就是个傻的,任由她俩摆布来摆布去。
不过吃得多还是有用的,虽然才十岁,却长得像十三岁,辛大郎已经比他们的娘高上一寸,再过一年就有大人样了,相信到时上门说亲的人肯定不少,她那悍气侧漏的娘铁定烦不胜烦的叫人滚。
其实从今年初就有三个媒人找上门了,一听辛家大郎才十岁,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直言是怎么养的,竟把其他家的儿郎都比了下去。
怎么养?
当猪养。
他们家有一半的粮食都入了他的胃,能养不壮实吗?
三年前,辛家有十亩水田、五亩旱地、二十亩水塘、一亩分了一半去养鸡的菜地,三年后,啥也没多,但是产量大增,一年能够有两获。
辛未尘不得不说她这个娘真强,和哥哥包办了所有的农务,但吃得也比别人多。
外祖父母刚过世时,他们实在种不了那么多地,为了不让地空耗着,除了养鸡,便把水田佃了五亩出去,只要求一亩田一年给一百斤粮食。
一年一百斤粮食真的不多,加上原有的五亩地的产出,养三张嘴绰绰有余,还有多余的粮食能换钱。至于五亩旱地则轮流种植包谷、高粱、土豆、花生、绿豆、黄豆之类的,一年下来也有些收成。
不过才一年,伤癒后的娘便决定全拿回来自己种,以现代的知识改良粮种,提早育苗,早一个月插秧,一年两次收成不在话下,还能种上一季油菜花,连菜油都省了。
从她有纪律的言行举止看来,同样军人家庭出身的辛未尘不难看出“老乡”是个军人,而且训练有素,应该是特种部队的精英,说不定还是小队长,因此一见她用黄花梨木做出弓身,以牛筋为弦时,她便二话不说允了她入林打猎。
果不其然,还真是个好手,第一次出手便收获颇丰,一堆猎物让人看得咋舌,以为她把整座山的动物都灭了。
“妹妹,你要不要去打只山鸡,哥教你拉弓。”
“不要,我手没力气。”她连抬头看哥哥一眼都没有,仍旧专注在书页上,这些在辛大郎眼中非常难懂的古文她看得津津有味。
此时一只还在流血又肥又大的死兔子,啪的一声丢在脚边,看这大小,几乎快成兔精了,辛未尘却冷静得有如身后的参天古木,完全不为所动。
“妹妹,你不能一直坐着不动,你就是看太多书才长不高。”辛大郎以身高为傲,居高临下的瞧着只到他胸口的妹妹。
“我才八岁,你要我长多高。”她这医学天才从不为这种小事担忧,等她年岁到了,不想长高也不行,她估算自己大约可以长到一六五,不高也不矮,标准身材。
“妹妹……”辛大郎还想再劝,让她感受一下打猎的快活。
“哥哥,你没瞧见我的箩筐都满了吗?我采了不少药草,正累着,想歇会儿。”谁说她没动,柴胡、半夏、黄花地丁、五味子都采了,还有手臂粗的鸡血藤。
看着压得结实的箩筐,辛大郎摸着头憨笑。“好啦!那妹妹休息,小心四周的蛇蚁,有事高喊一声,哥能听见。”
“好,顺便跟娘说该回去了,不要赶尽杀绝,她五月初才杀了一头大猫,虎骨酒都能开封了。”家里又不缺钱,那么拚干什么,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准备上战场杀敌。
说辛家不缺银子,其实也有点小缺,而且大多都花在她身上,不过她娘和她哥愿意,她也用得心安理得。
“娘,我要学医。”
当一个五岁小丫头开口说了这句话,一般人家肯定会以为她疯了,对古人来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况且学医可是要出去抛头露面的,有哪家父母会答应,但是她知道她娘没有这种老旧观念。
果然,辛静湖想也没想就点头了,当下砸了二十两买了几本医书,又花钱请了一位老大夫教授最粗浅的药理,并教她认识药草。
不过这些她早就知晓了,她只是假装从头学起,然后有意无意的展现医学上的天分,老大夫教了一年便没东西可教了,万般感慨后生可畏。
后来她又要求打一套针具,花了快一百两银子,辛静湖同样花得一点也不心疼,不过一有空闲她便会带着儿子进山,一方面教便宜儿子如何打猎,一方面多打些猎物好卖钱。
最近她又打算打一组刀具,要两百两银子,动大手术用的,有备无患,正好她手中有一本《华佗开刀术》,用来糊弄两句也行得通,辛静湖真信了她是从书上学来的。
因为见过真正的天才,所以辛静湖相信女儿的说词以外,也认定她有学医的天分,在现代,天才多不可数,古代一定也有只是许多都被埋没了。
更何况天才有先天聪慧,以及后天造就两种,努力也能成材,没见她女儿有天赋外,仍不忘手捧医书用功吗。
“女儿呀!一整天看书不累吗?”一个倒吊的人从天而落,黑亮如瀑的乌丝落在书页上。
“娘啊,你整天演猴子不累吗?”辛未尘将医书挪个方位,继续细阅。
“什么演猴子,不孝。”辛静湖从树干上滑下来,直接一倒就枕在女儿大腿上,母女俩的角色有点对调。
“蹦蹦跳跳,从这里跑到那里,又从那里爬回这里,不像猴子吗?娘,忠言逆耳。”要她趴伏在草丛中一个时辰不动,她肯定撑不住,别提拉弓射箭后的急起直追。
摘摘蘑菇、采采草药的体力她还有,走路当健身,弯腰深蹲是瘦身,若要和野兽搏斗,面临生死关头,请别找她,她胳臂没人家粗,一拧就折了,风险大的事离她越远越好。
“你真是我生的吗?”辛静湖一脸怀疑。
辛未尘横了她一眼。“我不确定,也许你该问稳婆,刚出生的小孩没有记忆,我尚未聪明到无所不能。”
“呿!少年老成。”她哪里像个小姑娘,比和尚还淡定沉着,风吹雨打都动摇不了。
“娘,你二十五岁了。”辛未尘语重心长地道。
“二十五岁又怎样?”正是她前一世死去的年龄。
那时她带着七名队友进行伏击行动,谁知后脑杓忽地一疼,一颗银色子弹从眉心飞出,她不知是谁下的手便死了。
不过她很明白是她最信任的队友干的,想杀她,唯有在她不设防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得手,她不会提防身后的自己人。
“幼稚天真也有个底线,再过两、三年,你儿子就要说亲了,你可能不到三十岁就要当祖母了。”那时她还能这般……活泼吗?弓箭一背上山打猎,让人笑话儿孙不孝,竟令祖母如此操劳。
“三十岁的祖母?!”辛静湖吓得不轻,显然没想过这回事,古人普遍早婚,十三、四岁成亲的大有人在,年初入洞房,年尾就能抱个小娃娃。
见她吓得蹦起身,辛未尘噗哧一笑。“娘呀!你要做好准备,哥哥一顿能吃五碗饭,很快就长大了。”还取笑她矮,他个儿长这么高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你这心眼不好的丫头少说风凉话,以后叫你哥少吃一点,最多三碗饭……啊!这是什么?”刚刚地面好像上下震了一下……
“地牛翻身吗?”好像又不是。
忽地,地面又传来轻微的震动,像巨大野兽在远方跑动,还有隐约咆哮传来,母女俩的脸色同时一变。
“不好,是熊瞎子!”
“娘,哥哥他……”遇熊了。
像是火在后头烧着,两人使劲的奔跑,寻着震动来源很快到达深潭边,一看到眼前的情景,她们都是一脸惊骇。
“不、不要过来!娘、妹妹,快跑,不要过来!啊——?跑,不要管我……”辛大郎的双手紧紧抱着比腰还粗的树干,挂在上头,浑身发抖,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树底下有一头发怒的大黑熊直起庞大身躯,前掌抓着树猛力摇晃,熊吼一声大过一声。
那头大熊站起来有两个人高,一身抖呀抖的横肉起码有几百斤,十分惊人,最可怕的是,熊的力气太大,快把树给弄倒了,一旦辛大郎松手,或是树倒了,他的一条小命也没了,黑熊一脚就能将他踩死。
突然间,一颗鸡蛋大的石头往黑熊的头部砸去,正中目标。
“你们在干什么?娘,快带妹妹走,不要再惹熊生气了,牠太大了,你们应付不了!”辛大郎在树上大喊,被砸个正着的大黑熊摇动笨重的黑色大头,对空熊吼。
一颗接一颗的石头朝黑熊的脑袋瓜子猛砸,牠气得直吼,前掌落地,转身朝两道在不远处晃动的影子直奔而去。
辛大郎急得都快哭了,他飞快的爬下树,拾起掉落的箭囊和弓箭,朝熊背射出一箭。
中了!但熊皮太厚,没感觉,牠继续奔跑。
辛大郎在后头追着,又连续射出好几箭,可是熊跑得太快,这几箭都没射中,他心急如焚。
“让开,让我来!”弓拉到最紧的辛静湖一脚将女儿踢开,身体一挪,占了最佳的位置,随即拉弓的手一放。
第一箭,射入大黑熊的眉心,明显受到影响的大黑熊跑得慢了些,牠痛得熊掌一挥,插在眉心的箭身断了一截。
受伤的熊更暴躁了,加速跑了起来,想冲过去把射箭的人一口咬死。
第二箭,笔直地插在熊颈上,喷射的血液如涌泉,黑熊像疯了似的凄厉怒吼,似要拚着一口气将伤害牠的人撕裂,牠两眼发红,震动的空气能感觉到牠的怒意。
辛静湖不疾不徐地朝黑熊的胸口射出第三箭,牠痛苦的仰天一咆,虽然离死不远,却依然未停下脚步,让人惊惧牠的威力。
“娘,快拉这根绳子。”
看着塞入手中的坚韧细绳,辛静湖从方才看到射出的箭带了一根长长的“尾巴”,就愕然瞠大的眼睛更大了。“你几时在我的箭上绑上细绳的?”
“娘,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和我聊聊我有多机智伶俐吗?”命在旦夕了还有闲情逸致聊天,她娘也真是个心宽的。
“小机伶鬼。”谁抵得上她满肚子坏水。
“拉——?”
辛静湖怕随着熊的靠近令绳子不够紧绷,力道不足,将绳索抛过上方的树枝后用力一扯,有着倒钩的箭头因箭身上的绳子瞬间被拉出,插中心脏的箭钩带出许多碎肉,烫热的熊血喷出,鲜血淋漓。
砰的一声重重响起,黑熊倒地不起。
“死了吗?”
“还在动。”
等了一会儿。
“娘,死了没?”
“你娘还没死,活得好好的。”会不会说话,晦气。
“娘,你火气很大,待会儿割了熊胆给你泡酒喝。”这头熊可真大,一会儿要怎么扛下山?
“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死掉?”就差那么一点,熊离她们不到一百步,失败根本跑不掉。
“可是我们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辛静湖先是瞪着她,一把肝火烧得旺,可是瞪着瞪着,她忍不住大笑出声。“没错,我们还活着,而牠死了。”
“娘、妹妹,你们有没有事?”绕过倒地的大熊,抹着泪的辛大郎一边哭着,一边赶紧跑向两人。
“爱哭包。”小孩子不可爱,长大了更讨厌。
“没事,哥,熊死了。”辛未尘取出手绢,让兄长拭泪。
“真的死了?”他回头一看,还有点余悸犹存。
“死透了,你看牠一动也不动了。”这一身皮毛真好看,值不少银子。
“真死了,我也可以安心了。”辛大郎吁了一口气,却仍不敢靠死去的黑熊太近,怕牠又跳起来咬他。
“真没用,话说你是怎么招惹到这头熊的?”辛静湖没好气地问道,简直找死。
辛大郎委屈的扁着嘴。“妹妹前两天不是说要泡蜂蜜水吗?我正好看到树洞中有蜜流出,便点了薰烟将蜂驱走,用装水的水囊盛蜜,谁知盛到一半熊就来了。”
听到熊吼声他也吓了一跳,赶紧爬上树,以为躲得高高的牠就看不见,哪晓得牠一到树下就摇树,摇得他快掉下来。
“原来是你惹的祸。”吃什么蜂蜜,和熊老大抢食物,难怪牠要发火了。
“娘,先想想这头熊要用怎么弄下山,这么大的猎物不会搁着不管吧?”辛未尘说道。
“有什么难的,先把熊皮剥一剥,内脏和骨头不要,只取肉,你提四只熊掌,那可贵了,大郎扛个三百斤肉,我扛五百斤,走慢些总会到。”这些年她的体能锻链得不错,虽不能和前一世比,但还是胜过多数女人,甚至连男人都不如她。
“娘,除了熊皮和熊掌,你晓不晓得熊最值钱的是哪个部位?”特种部队出来的都只长肌肉不长脑吗?
“肉。”肉多便是钱,一斤值五十文,一堆肉少说有三、四十两,够打几把刀。
“是熊胆和熊骨,卖给中药铺子可值钱了。”这些都是药材,价值不菲,熊肉其实并不好吃,一副熊骨能卖的价是熊肉的好几倍。
“喔!那就我和大郎一人一边抬回去。”没什么大不了,重是重了些,但还不到难倒人的地步。
“娘,你还能更招摇一些。”上回打了老虎是傍晚,回到家天色已暗,没人瞧见他们打了什么,不过已让不少人探头探脑的打探,拐着弯想分一杯羹。
太出锋头容易招祸。
辛静湖说一句就被顶一句,不免有些恼火。“什么意思,说明白。”
“娘,我们是孤儿寡母,受人同情的,虽然我爹应该还活着,但都过了五年还不见回家,想必是把我们忘了,你一个弱女子哪有本事打死一头大熊,你要村里人怎么想你?”变得太多会启人疑窦。
像她从不冒头,中规中矩的当个惹人疼爱的小姑娘,不做超出能力所及的事,该哭就哭,该装蒜就装蒜,绝不露出一点与众不同,免得遭受排挤。
“所以……”这世道真麻烦,女子强一点便遭人非议,各式各样的流言接踵而来。
“哥,你回村子里请村长舅舅带七、八名壮汉,拆块门板来扛熊,他们问了就说对面山头的猎户帮忙打的,看我们母弱子幼心生不忍,便把大熊留给我们,只取走熊胆。”辛未尘交代道。
打猎之人打到猎物不会空手而返,必定取走猎物身上的一部分,这是规矩,否则会招来恶运,至于“被取走”的熊胆嘛,当然先让她娘割下来,她给收着。
“好,我去喊人。”
辛大郎脚程极快,一溜烟就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