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云裳进门之后,宣景煜便都睡在云馨苑了,所有人对这结果都不意外,对夏依宁来说,更是意料中事,纵然府里上下都为她打抱不平,也不能改变什么,她把时间几乎都用在陪齐哥儿身上,照常打理后宅,对云馨苑的各种要求有求必应。
这一日,云馨苑又打发婆子过来说要另行搭建厨房,说是天气冷,食盒从大厨房提到云馨苑都凉了,云姨娘吃不惜冷菜冷饭,有时想要吃个夜消也不方便云云。
夏依宁听了,一口应承,当下便叫来大总管,吩咐给云馨苑另外搭建小厨房,又拨了几个人手到云馨苑,说是厨房搭好了,免不了要人手,让云姨娘想请什么厨子直管说,看要会做京菜的还是江南菜的,她再派人去请。
「少夫人何必呢?」一等云馨苑的婆子前脚离开,常喜就忍不住嘀咕,「您何必对云姨娘百依百顺的,小心哪天她爬到您头上。」
说起来就有气,少爷如今什么都先给那个云姨娘,前几日商团从大凤回来,带回来好些稀奇玩意儿,足足一大箱,少爷也是先命人抬到云馨苑让云姨娘挑了,剩下的才抬来聚云轩,叫少夫人分配。
还有呢,前几日云姨娘在正厅里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珍贵的汝窑赏瓶,少爷竟是连责备一句都没有,一些下人见风转舵,都去讨好云姨娘了。
「她是少爷重视的人,我对她好也是应该的。」夏依宁说得云淡风轻,又叮喔道:「你在外面可不许说云姨娘半句闲话,若是传到我耳里,我就只好让你跟雪阶、而嘉一样,相夫教子去。」
常喜憋屈地道:「奴婢只是看起来笨,但不是真的那么傻,若是从奴婢口里说的,旁人会以为是您平日里说的,奴婢才不会叫旁人钻了空子。」
其实她心里很愁,云姨娘才进门一个月就专房独宠,将来怀上孩子,少夫人岂不是更没地位了?
夏依宁一笑。「你知道便好,我也不唠叨了。」
常喜叹了口气。
她家少夫人镇日心事重重,虽然在笑,看起来却都不像笑,她真真不知道她家少夫人在想些什么,她更想不通的是少爷,那时他不是到聚云轩来了,又睡了一夜才走,她以为他们和好如初了,但少爷隔日就迎了云姨娘进门,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一日,宣景煜回到云馨苑,正巧碰到要离开的夏依宁,他明显的一僵,倒是她面色如常。
跟在她身后的常喜对他福了一福,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少爷好。」
他又看了她们两人一眼,这才大步走进去,云裳的丫鬟小紫见他来了,连忙倒了杯刚彻好的毛尖,在云裳的示意下告退。
宣景煜手执茶盅并没有喝,直截了当的问道:「她来做什么?」
云裳笑了笑,「少夫人送我一个匣子,喏,在这里。」
她拿出一只精美绝伦的紫檀描金匣子,一打开,里面满满快溢出来的首饰,件件都价值不菲。
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为何专程来送你这东西?」
她的声音如同百灵鸟般的欢快,「少夫人说,我进门后,她还未曾送过我见面礼,就当是见面礼,让我好生妆扮自己,长长久久得到您的宠爱。」
宣景煜听完没有作声,脸色却有些阴晴不定。
云裳叹了口气。「我实在不懂,您明明爱着少夫人,为何要冷落少夫人?还把我带回来刺少夫人的眼,惹少夫人心伤,如此做法,对您有什么好处?」
「你不需要明白。」他脸色微冷,「没被察觉到什么吧?」
她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道:「您都安排好了,少夫人怎么可能察觉什么?」
那之后,宣景煜更常在云馨苑碰到夏依宁了,她都是带着齐哥儿一起过来,见到他,也总是脸色如常,没露出什么情绪。
宣景煜实在不明白夏依宁想做什么,有一次又问了云裳,「这阵子她为何常带着孩子来?」
云裳回道:「少夫人说,若她不在了,我便是小少爷的娘亲,让小少爷与我多亲近些,少夫人还把她名下两间铺子过给了我,说女人要有银子傍身才会踏实,她说当我是亲妹妹,要我千万不要推辞,也不须让您知道。」
听着,他冷着脸,目光渐渐遭冽。
这一夜,他喝了酒,借着酒意,又闯到聚云轩去。
夏依宁还未就寝,她正在给齐哥儿绣一件外衣,见到他推门进来,自是讶异万分,手里拿着绣活,因为慌乱而不自觉的起了身,心头陡然一涩,发现自己竟然与他竟到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宣景煜有些踉跄的走向她,眼睛里燃烧着火焰,咬牙道:「你以为你对云裳好,我就会消除对你的芥蒂吗?可笑!你太可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看着他,觉得有些奇怪,他的脸色苍白,眼睛微微泛红,且这阵子他瘦了许多,怎么看也不似一个有了新宠的男人,不似一个沉浸在爱里的男人。
为什么?他不是夜夜留宿在云裳那里,两人如胶似漆吗?他怎么像阴沉的黑夜,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好像一个迷失的孩子,他这模样触碰到了她心底的柔软,涌起酸涩。
她努力整理自己凌乱的思绪,定了定神,平静地道:「那么,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说,若是我能做的,我一定尽量做到。」
「是吗?」宣景煜步步进逼,把她逼退到背贴到了墙上,他的脸涨红,气息相当不平稳。「那我就告诉你!你自以为是,自以为天衣无缝,自以为我会对你感激涕零,可是你却害死了我最爱的女人,你能让她复活吗?你能吗?」
夏依宁蓦然间心头一震,狠狠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的人是夏依嬛!」他捏住了她的手,捏得又用力又沉重,他激烈的喊道:「纵然她做尽了对不起我的事,我还是爱她!如果她还活着,我会原谅她,而因为你,你把她送到了千允怀的身边,所以她死了,我问你,你能让她活过来吗?!」
她不可置信地微张着嘴,心中迷糊极了,慌乱极了。「你说你……爱夏依嬛?」
「是的,我爱夏依嬛,我爱她!」宣景煜咬紧牙关,恼怒的瞪着她。「你那么神机妙算,算好了一切,怎么就没算到我爱她,若不是爱她,我怎么会明明和她是对怨偶却不与她和离?知道她做的事后也没有把她赶走?」
夏依宁感觉吻吸变得好困难,全身的血液都在凝结,一颗心掉进了无底深渊里。
原来这就是他忆起了前世之事后,那么厌恶她的原因,因为她是间接让夏依嬛死掉的人!她确实可笑,重生一趟实在多余。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栗着,她凝望着他,沉重而迅逨的说:「对不起,我没法让她复活,我只能让自己消失。」
宣景煜看着她面颊上的血色倏然消失,看着她嘴唇紧闭,听到她呼吸急促而不稳定,他知道自己真真切切打击到她了。
可是他心里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对于前世什么都知道却助纣为虐的她,他原想让她痛苦到极致,可是看到她这样的反应,痛苦的反而是他自己。
「那你最好消失!」他咬牙说道。
他怎么能原谅她这个间接让他家破人亡,让他站上刑台的帮凶?!前世他遭的罪,她都脱不了干系!
夏依宁的心阵阵紧缩,她噙着泪,哽咽道:「我会如你所愿。」
宣景煜醒来之后头痛欲制,宣安端来解酒汤,一边叨念着,「少爷莫要再喝这么多酒了,喝酒又不能解决您心里的事。」
他顿了顿又道:「话说少爷,咱们还得在这里住上多久?每日这样往返您不累,小的都替您累了。」
云姨娘的房里有条密道通往宣府里最偏静的一处院落,就是他们此刻所在的秋枫轩,而他家少爷每日回到云馨苑之后便是往这里,人人都道他家少爷留宿在云馨苑,但只有他和云姨娘知道真相,他自小便伺候少爷,可如今是越来越不懂他家少爷了,明明关注着少夫人的一举一动,偏生弄个云姨娘进门来伤少夫人的心,这怎么也说不通啊!
宣景煜喝着解酒汤,蓦然想起昨夜自己对夏依宁说的话,悚然一惊。「宣安,你快去看看少夫人在做什么!」
宣安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少夫人还能在做什么?每日不是陪着小少爷就是看帐本。」
宣景煜的神色阴晴不定。「还不快去!」
宣安无奈的去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宣安回来了,禀报道:「少夫人在教小少爷写字。」
宣景煜这才放下心来,幸好她没有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