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宁州城迎来入冬的第一场雪,夏依宁染了风寒,睡得更不好了,纵然烧了炕,她还是冷,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总是作梦,有时梦到前世让衙役用铁链子锁着,有时梦到自己像夏依嬛那样,在后宅发疯了无人闻问。
夜深了,她依然辗转难眠,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忽然听到外头动静,传来常喜又惊又喜的声音——
「少爷!」
她马上坐了起来。
今夜为她守门的是常喜,也难怪常喜会惊喜交集了,宣景煜有多久没踏进聚云轩了?快一年了吧……
她双臂抱着曲起的膝,凝神细听,想听听他走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没想到他竟推了门进来。
她心一跳,看着他进门后又踹上了门,房里立即弥漫浓浓的酒味。
她叹了口气,他又喝酒了,喝得还不少,他天天这样折磨自己,她看了每每心疼,却什么也不能做,他根本不理她。
「夏依宁?你是夏依宁吗?」宣景煜揺揺晃晃的走到了床边,口中喃喃地道:「你为何要嫁给我……你说,你为何要嫁给我?」
夏依宁又深深的叹了口气,「你躺着,我去叫常喜给你煮解酒汤。」说着,她就想起身。
「你不许动。」他哑着嗓音制止,接着上了床,摁住她的肩,顺势把她压躺到床上,他轻抚着她的脸庞、她的锁骨,仔细审视着她的面庞。
他久违的靠近令她心慌意乱,一时有些恍神。
「你算什么?为何我要为了你如此痛苦?!」宣景煜的眼神有些迷离,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看着他。
夏依宁看到他眉头紧锁,眼睛血红,整个人像憋着一簇邪火,她不由得脱口而出,「对不起……」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他没好气的闷声道。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她神色黯然,声音轻得像耳语,明知道他醉了,却是希望时光停留在这一刻。
他的眼中饱含企盼,他的唇落在她耳边,发出轻声叹息,「我想听你说你是因为爱我才嫁给我,才来我身边,不是为了要害我……」
夏依宁只觉得心口一阵悸动,可是她还来不及回答,他便缠了上来。
他将她牢牢地压在身下,他的唇寻到了她的唇,猛地吻住,瞬间她的唇齿里尽是酒味和他的气息,两人身体相拥,衣衫褪下,发丝交缠,他着魔般的渴望着她,他冲进她的身子里,一边粗喘着气,一边吮吻着她的唇,像是永远吻不够似的。
她忘情吟哦,早就忘了自己受他冷落了许久,此刻能这样被他爱着,她已别无所求,于是这一夜,她用各种方式配合他,他想怎么要她都行,她任由他摆布,任由他发泄,只要能稍解他的怒气,她什么都愿意。
「我爱你……」他摩挲她的双唇,低声呢喃。
翌日,天还灰蒙蒙,夏依宁便醒了,听到雪落在屋檐的簌簌声,她动也不动,背对着宣景煜,她特意装睡,知道他醒来,知道他着装,知道他走了。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若是早早要先出门,总会吻她一下,要她继续睡,因此她知道,昨夜的事,并不代表他原谅她了,他只是一时的酒后糊涂。
等确定他离开了,她才睁开眼睛,满床的凌乱是昨夜欢爱过的证据,她不知他何时会再来,她只能等着、盼着,希望他如静霞所言,自己想通。
因为昨夜的缠绵,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日子好像又有了盼头,这一日,她的笑容比过去一整年还多。
「娘亲笑得真好看!」齐哥儿笑嘻嘻地说,还让常喜抱着他,摘了枝梅花送给她。
常喜也附和道:「是啊,少夫人许久没这样笑了,您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雪阶和雨嘉因到了适婚之龄,去年都配给府里的小厮了,如今两个人都快临盆,不方便过来跟前伺候,少夫人身边就剩她一个大丫鬟,她见少夫人也没提携别的二等丫鬟的意思,更自觉责任重大,而少爷和少夫人陷入僵局便是她心尖上的第一件大事,如今看他们能和好,她也松了口气。
「齐儿,娘教你写字。」夏依宁心情大好,想着早早教儿子读书识字,家里已有个状元郎,将来保不定会出第二个呢!
一整个下午,便在教儿子写字中度过,临晩,她还亲自下厨做了点心,也送了一些去给宣老夫人、陆氏和宣静宸品尝,她们都夸好吃,于是她又多做了几样,想着宣景煜晩些回来可以吃。
这阵子宣景煜都是不回来用晚膳的,可今日却派了小厮回来说他要回来用晚膳,陆氏急忙吩咐厨房多做了好些菜,现在儿子常早出晚归,她要见一面都难,无人可在商行分优解劳,所有事都要一肩挑起,她自然也是心疼儿子的。
夏依宁得知了消息,在常喜的怂恿下也特别花心思打扮了一番,还用了许久以前宣景煜送她的胭脂。
女为悦己者容,她当然想让他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
到了厅里,连宣静宸都凑近来看她,忍不住说道:「嫂嫂今天真美,这胭脂的颜色真漂亮,这香味好浓郁啊……莫不是京城粉香楼的胭脂吧?」
夏依宁笑着点头。「许久之前你哥哥送我的,我搁着没用,今儿是第一回用。」
宣静宸左瞧右瞧,由衷地道:「很好看,这朱红色很适合嫂嫂,实在太美了,想来咱们宁州城的美人名号,嫂嫂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陆氏也是满脸笑容。「你嫂嫂原就生得水灵,不用胭脂也是美的。」
「少爷回来了!」门房通报。
听到宣景煜进门的动静,夏依宁想到昨夜的事,双颊不由自主染上一层绯红,竟是有些害羞地不敢抬眸看他。
片刻,她听到宣静袁有些讶异的声音——
「哥哥,这位是?」
厅里一时落针可闻,好像所有人都呆了一呆,夏依宁不解地抬起眸来,看到宣景煜身后跟着一名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碧水蓝的衣裙,带着仙气,身段轻盈如临风蝴蝶,粉肌纤腰,眉目含情,娇态怜人,还有一抹特殊浓香……
夏依宁愣住了,那女子唇上的胭脂颜色不正是她唇上的颜色,那抹浓香正和她唇上脂膏散发的香气一样。
适才才在说她的胭脂,这会儿当然所有人都发现了。
「这是云裳。」宣景煜泰然自若地道,拿出一张单子,若无其事的递给夏依宁。「就按贵妾的例,安排她住在云馨苑。」
此话一出,又是人人愣住。
要知道,贵妾虽然也是妾,可要比妾尊贵许多,不须向元配行妾礼,讲究一点的人家,还会提亲摆宴,男女双方家里算得上是姻亲关系,可是一般的人家不会娶贵妾,因为那无疑是在打元配的脸。
而此刻,宣景煜就是在众人面前打正妻的脸,他特意派人说要回来用晚膳,却是带了个女子回来,虽然没有嫁娶仪式,却说要按贵妾的例,人人心里有数,这女子便是谣传中百月梭的头牌清倌。
宣景扬第一个不服,他站起来大声质问道:「我只听过良家贵妾,没听过抬一个青楼出身的女人进门做贵妾的,咱们宣家虽然是商户之家,没那么大的规矩,可是大哥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了?」
他也到了要议亲的年龄,该懂的都懂了,他很喜欢夏依宁这个大嫂,平日对夏依宁也是敬重有加,如今见兄长竟要迎青楼女子为贵妾,便气愤难当。
面对宣景扬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质问,宣景煜只是淡淡地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听着两人的对话,云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很有自信,彷佛他们在说的不是她,又彷佛她有靠山,不在乎他们议论她什么。
「一万两?!」宣静宸拿走夏依宁手中的单子,叫了起来。「为她赎身竟用了一万两?哥哥是不是疯了?!」
韩意希连杧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住口。
陆夫人抿着唇,在心里重重叹了好几口气,她是很喜欢夏依宁这个媳妇儿,可是儿子心变了,她这个做婆婆的又能如何?只盼媳妇儿能想开一点,纳个妾实在也没什么,景煜已经比其它男人好太多了。
「难道我镇日在商行里忙,连花用一万两的资格都没有吗?」宣景煜脸色一沉的说道。
宣静宸撇了撇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但还是继续的瞪眼鼓腮。
宣老夫人打圆场地笑道:「谁说没有了,当然有,叫云裳是吧?来来来,给我这老婆子瞧瞧,真真是个美人胚子啊,配我们景煜是半点也不差,你的肚皮可要争气点,快点给齐哥儿添个弟弟才是正经。」
她知道孙子和孙媳妇分房已久,要指望孙媳妇再为她添孙那是不可能的事,如今新人进门,所有希望都在她身上了。
「云裳明白。」云裳对宣老夫人曲膝一福,乖巧地说道。
宣景煜这才有了笑容,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云裳的手,对她微笑了一下,这才道:「祖母就等着吧,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了。」
夏依宁面色如土,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也终于明白所有期待都是多余,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此时她有种解脱的感觉,亦像无云晴空,再没有半点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