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深秋已尽,气候萧瑟袭人。下了几场雨,日子点点滴滴地落着水珠,云层低霾,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都被晦暗的天色染得神色惨澹,一个个低头赶路、面无表情。
放眼望去,水仙在伞下是难得的光采焕发!
她挂着喜悦的笑意,眉舒眼开,整个模样清新可喜,引人忍不住回头侧目,再加上她轻盈有致的步履,在灰色的景致中更突显得与众不同。
今天又是和柏大哥约会的日子,她穿了一套紫色的呢绒短风衣,再配上浅紫色的小啦叭长裤和小提包。她发觉柏大哥非常偏爱紫色,所以特别以这一身的装扮来见他。上一次约会是一个星期前了,水仙甜蜜地回想。
那天晚上,他们去KTV酒店唱完歌,然后他们去了……去了汽车旅馆。那是水仙第一次住汽车旅馆,原来汽车旅馆很高级的,她喜欢那里的按摩浴缸,因为家里没有浴缸可以泡操;她也喜欢那里的水床,躺在上面,像是躺在小船上随波漂浮着,好舒服!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柏大哥温暖厚实的胸膛,带着一股男人味,很好合、很有安全感。
那天,柏载文的确带着水仙到汽车旅馆去了,在他吻了她之后。
水仙本来就长得美丽,又有紫嫣那般迷人的神韵,尤其是当她投来深情相许的眸光时,简直达到美的极致。面对这样一个女子,谁能不为之动心?
不过幸好,他总还算有克制力的,没有逾越本分,他没有丧心病狂,他不忍心伤害纯洁的水仙。其次还有一个原因,或该说由于水仙与紫嫣的神似,所以当他面对着水仙的同时,就等于也面对着紫嫣,他怎么能在面对紫嫣的时候去和水仙亲热呢?
然而他仍不免有些失控,他又吻了她,缠绵悱恻,而且还吻了她的耳垂,她的肩膀……唉,事情愈来愈复杂了,但他还是想见她,还是不愿停止交往。
但倘若他和水仙继续这样下去,紫嫣怎么办?
紫嫣?他自嘲地笑了笑。紫嫣不必怎么办,紫嫣不要他了,紫嫣已经是前妻了,他们已没有婚姻关系了,何必顾虑她!
好吧,不顾虑紫嫣,那么想想水仙吧……他对水仙是认真的吗?首先他必须思考一下认真的定义是什么。对一个女人认真动情,那表示他会娶她。可,他会娶她吗?
柏载文甩着头把这个念头甩掉。太荒谬了,水仙今年才刚满十八,而自己呢?已经三十三岁了,不太适当吧。
不,这不是真正的理由,大书长他一岁,却娶了十六岁的熙阳,所以年龄的差距根本不算什么。既然不是年龄的问题,那问题究竟在哪里?
他不能再想了,因为水仙已经来了。水仙在他的车窗外敲着玻璃,见到水仙,立刻感染了她唇边的笑意,他也笑着,帮她打开车门,将水仙迎入车内。
水仙进来坐好后,看看柏载文,两朵红晕扑上面颊。“柏大哥,你等很久了吗?”
柏载文笑着看表,说:“不太久,整四十五分钟。”
水仙不好意思地垂头轻吟:“啊,我竟然让你枉等那么久……”
“不能算枉等,”柏载文爽朗地笑出来,“其实为了约会等待一个女人,呃……”他自我纠正:“你应该算是一个女孩;为了约会等待一个女孩,等待就变成满艺术的一件事。反正男人女人就是那样,女人总爱迟到,因此男人一定得等待。何况,四十五分钟实在不算久,我等待约会迟到的女人,最高纪录是三个小时上
“三个小时?”水仙瞪圆着眼:“你居然等得下去,居然没走掉?柏大哥,我对你的耐心还有脾气,都得刮目相看。”
“没办法喽,谁教我要约会。”
水仙拍胸慎重地说:“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不会再迟到,至少,和你约会时不会。”
水仙稚气而正经的保证,又惹来柏载文一阵怜爱。
“没关系,你尽管迟到,我不会生气的。”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这样欺负你呢?”她带着淘气说:“你是绝代好男人,那我就当个绝代好女孩,我们互不相欠,跟你扯平。”
“扯不平吧,”柏载文逗着她,怎么这女孩每一句话都那么稚气未脱,那么可爱又那么好笑呢?“不管怎么说,你今天就迟到了,怎么扯平?”
“今天?”水仙眨着眼睛,一边动脑想着要怎么把今天扯平。“今天有特殊理由,所以还是扯平。”“是特殊理由,还是特殊借口?”
“理由和借口不都差不多意思,重点只要够特殊就行了,对不对?”
“够吗?”
“唔……”水仙砸砸嘴,自信满满地点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还要先卖个关子呀!好吧,那我就期待看看你的理由到底有多特殊喽!”
“唔……”她慢吞吞迟疑:“不过你最好也不要太期待,因为你可能会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也说不定。”
“十八岁的小女孩讲话还挺 嗦。”柏载文笑她。
“好嘛,我 嗦嘛!请问你这个干脆的绅士,今天要带 嗦小婆婆女孩到哪去玩?”
“还小婆婆女孩咧!”他想了一下,笑道:“去哪里玩呢?反正不会去上一次去过的任何地方,但是也绝不去吃路边摊。”
“上次去过的任何地方里——”她故意在最后一个字拖长了语调,顿了一下,大胆地说出来:“好像只有最后一个地方,最好不要去吧?”
柏载文一唬,猛踩了刹车。他真没想到,水仙会那么大方又那么自然地提起那件难堪的事;最少,他是觉得难堪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层薄薄的罪恶感。
车子停在马路边,柏载文尴尬地咳了几声,他看着水仙,有点赧然、有点抱歉:“听着,水仙,那天是我不对,是我不好,希望我没有对你造成伤害。我、我……”柏载文说不下去了,他表达不出自己的感觉,因为连他自己都没弄懂这种感觉是什么。
水仙有些迷糊,也有些疑惑和吃惊,那天他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呀,为什么他看起来自恼而自责呢?好奇怪!那天的事,虽然水仙想起来也会有些羞涩,但是男女之间两情相悦,不都是那样子的吗?
“柏大哥,我没有怪你呀,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她瞅着他,淘气的笑意又飞进眸里。“也许……我想,也许是你受到伤害了;不过别怕、别担心,嘻……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要对我负责?”柏载文满腔的懊恼和不自在,被她活泼的样子解开了。车子重新发动,他恢复了神气和笑容:“怎么负责?”
水仙笑成一串:“你猜猜?”
“猜猜?是要嫁给我吗?那好像不是你对我负责,应该是我对你负责才对。”
她脸红地叫:“谁说是要嫁给你,胡说乱讲,才不是!”
柏载文不禁又大笑起来,水仙总能轻易地为他引来欢乐。
“那是什么?”
“唔……”她嚅嗫:“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喔。”
“好,不生气,我是绝代好男人,你给的封号,你忘了?”
她吐着气,耸起了肩膀:“好吧,我跟你说,我对你负责的意思,就是说……就是说……”
“就是什么?”
“就是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为什么?”柏载文一脸的不解,甚至有点委屈。
“你心里有芥蒂,去给医生开导一下比较好,我不希望你心里有问题,我会担心。”
“喂……你,喂……”他百味陈杂外加无言以对,只好一直喂呀喂的。
“干吗一直喂我?”
他瞪着她看,水仙也回视着她,两个人看来看去,突然间,一起爆出大笑,他们笑得连行驶中的车子都跟着哄然的笑声颤动。
“完了,快翻车了。”水仙笑着尖叫。
“放心,不会翻,这个我也可以对你负责!”柏载文也笑着叫。
“哈哈……”
在持续不断的兴奋笑声里,车子总算安全驶达目的地。
水仙跳下车子,蹲在地上,还在笑。
柏载文打开车门走出时,也在笑,他伸手去拉蹲在地上的水仙:“起来、起来,我们去吃饭,别再笑了,再笑也笑不饱。”
“我发誓我真的饱了,笑饱了。”水仙边笑边说。
“笑饱了也要吃点东西,起来。”柏载文虽然笑说着,仍含有命令意味。
“好啦,”水仙合作地被他拉起来。“我们吃什么?”
“可以吃饭,可以泡茶,先吃饭再泡茶。”
“我真的吃不下饭,怎么办?”
“那你吃水饺。”柏载文技着她走进餐厅。
美好的夜,总在有柏载文陪伴的时光慷慨地降临。用完晚餐,他们在停车场绕着圈子散步,水仙这时才把小提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送给你,柏大哥。”她双手捧着一个小礼物,包装不算很精美,却很可爱,像一颗软糖的形状。“这是什么?”柏载文一震,感到十分意外。
“这是我的‘特殊理由’,你记得吗,就是它害我迟到四十五分钟的。我为了写里面的一张小卡片,花了两个小时,涂涂改改都写不满意;还好我是先打草稿,要不然可能要浪费掉几十张卡片呢。”
柏载文接过她的礼物,心中的震动仍未平息。他握着礼物,很轻软,几乎没有重量,猜不出里面的内容。
“这是什么?”他惊喜而动容。
“你可以打开它呀,希望你不会觉得太寒酸,那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为了它……我也彻夜不眠了好几夜。”
柏载文低头看着手里的礼物,慢慢拆开包装,他看见礼物是什么了,他把它拿了出来,一条毛织围巾,一种发亮的、适宜男人戴的紫黑色围巾。
“你织的吗?你亲手织的吗?”从来没有女人亲手为他织一条围巾,可是少年时代的他,却曾期望未来的女朋友会送他这份礼物。
他无法形容他的激动,也无法形容他有多喜爱、多珍视。
水仙娇羞地说:“你看出来啦?我织得不好,其实那条围巾织完后,我才发现漏了两针,但是今天就要见面了,我来不及拆掉重织,希望你不会太在意!”
柏载文真心地说:“不会,我很喜欢,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
“还有一张小卡片,你不看吗?”
柏载文找到了那张小卡,打开来看——
柏大哥:
冬天来了,冬天年年都有,其实没什么特别。然而今年是我生命中第十八个冬天,它,却很不同。
今年冬天,我织了一条围巾给一个为我送来“温度”的人。“温度”有许多涵义,代表温暖,代表关怀,代表情憬,或者还有其他更多。但愿这一条围巾能包含比“温度”所代表的更多的东西回报,那些东西,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诉说得清的,但或许有三个字却能说明得更详尽,那就是——我爱你。
知名不具
随着这张小卡所带来的“温度效应”急速蹿高,“它”让柏载文觉得全身发热,觉得烫手!
没有水仙期待中的回应,柏载文的笑容隐去,他的面上阴晴不定,为什么会这样?柏大哥不爱她吗?他该是爱她的,否则他怎么会花费那么多精神与金钱,不断地去酒店见她?而且当她开始和他约会,他就不再往酒店跑了,这就证明了他之所以会去酒店只因为她……
柏载文读完那张卡片后,始终不习正视水仙。水仙爱他?很意外吗?他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水仙会表白得那么快,那么不经考虑。当然,她才十八岁,她需要考虑什么,何况她什么都不知道。柏载文勉强笑了,他不想正面作答,但是他也不能一直不说话下去。
于是,他随口说:“到现在我还叫你水仙,还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柏载文在逃避,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想逃避,水仙就不想,她要知道答案。
什么美好都早已溜走,水仙的脸庞也已黯然,时间开始煎熬她,每一秒都变成一根刺,螫着她、扎着她。
“柏大哥,你爱我吗?”含着泪,水仙在过分紧张的情绪中艰涩地开了口。
柏载文真的很喜欢她,很愿意对她好。为水仙付出,已成了他的一种享受了,可是,这是爱吗?还是基于思念紫嫣的移情作用呢?
他首次逼自己去想个透彻。
一开始静下来想紫嫣,心就抽痛了!柏载文闭起眼睛,印上心头的是紫嫣的形貌;他试图找找他的心里面有没有水仙的存在?得到的结果只是紫嫣在放大,紫嫣在笑,紫嫣笑着的眉眼愈来愈弯、愈弯愈近,近得不能再往前时,紫嫣的眉眼破碎了,碎了以后,化作颗颗泪珠炸向他,以更胜海啸的巨大威力,冲撞、席卷、毁灭……终于,末日过去,在海啸溃散浪水退去时,他睁开湿淋淋的心眼,发现一切都空了,空了的心,也看不见水仙。
他终于抬起脸,悲哀地说:“我不爱你!”
水仙吸着气,把泪水硬生生逼回眼睛里,她勇敢地说:“是吗?你不爱我,那你爱谁?”
“我爱一个已经抛弃我的女人,但她抛弃我,不是她的错!”
“是你的错?所以你爱她,你想用你的爱来赎罪,所以你不能爱我?即使你其实已经爱上了我?”“水仙,你太早熟了,”柏载文难受地说:“不要追问答案,要不然……你会了解,原来我们都很可怜,”
“我不可怜!”水仙喊着:“至少我知道自己爱谁!知道自己爱谁,是一件幸福的事!因此你也不可怜,因为你也知道自己爱谁,一个人的生命里拥有爱,就够了,就够了……”她的声音哽住了:“即使那个人根本不爱我。”
“怎么可能?”柏载文苦笑:“你深爱一个人,即使那个人根本不爱你,你也能感到很幸福?这是自我安慰吧!”
“对你来说或者是自我安慰,对我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我不能要求你和我一样,但是,柏大哥,因为爱着你,因为你存在,我很幸福。”
水仙坚定而深邃的眼神,令柏载文再度愕然。
水仙的心思,他弄不懂也研究不出来,但他相信她每一句话都发自真心。
“你应该恨我才对,水仙。”他说:“你应该会恼羞成怒,会觉得受伤、觉得难堪、觉得羞耻、觉得不能接受现实。”
水仙只说:“那么,你恨过她吗?”
“她?”
“对啊,她,那个你口中不要你的人。”
“我当然恨过她。”
“恨过?恨过的意思就表示已经是过去式了,通常‘恨’这个情绪,是要不共戴天的。你恨过她,现在不恨了,那表示你的恨是假的;如果我因为你不爱我就恨你,那我的恨也是假的。假的恨,何必恨?”
柏载文张大了口,难以思议水仙能讲出这番话,这番话太深思熟虑了,不在一个女孩的思索范围内。
“柏大哥,你很吃惊?”水仙望着他,竟然笑了。连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笑得出来,其实她的确想大哭一场。“你以为我会在你面前哭,哭你为什么不爱我,哭你为什么葬送我的初恋?”
她咽了口凉气,继续说:
“如果是这样,如果我哭了你就会爱我,我会哭的,我会大哭特哭,希望能哭得愈惨让你好爱我愈多;不过,会吗?会这么好吗?”她又望了柏载文一眼:“柏大哥,你为她哭过吗?”
柏载文点点头,说:“离婚那一天,我为她哭了。”
水仙也点点头:“原来你结过婚又离婚了,当然嘛,你是那种早该结婚的上选男人。”
“水仙,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完美,别把我想得太好,你会失望。”
“我恐怕没有机会失望了!告诉我,柏大哥,她美吗?她好吗?值得你苦苦爱着她吗?”
“是的,她很美。”柏载文微眯起眼,神思缥缈。
水仙忌妒这个眼神,她多希望能让柏大哥用这种眼神思念的人是自己。她心里好复杂,可是他却说了一句让她更深入复杂的话。
“乍看之下,你们长得很相像。”
“喔,我懂了,我是她的影子,所以你吻我,我是替代品。”她失意的自语。
柏载文舔着唇,说不出安慰的话,因为他无从否认。
“没关系,这并不影响我感受到的幸福。”水仙又笑了,笑容里加了分凄凉。
“对不起,也许你认为我的抱歉很多余,但我……”需要抱歉的事太多了,那个吻、那个夜……毕竟水仙原本好好过她自己的生活,是他去惹她的,若没有他,她不会伤心。
“没关系,我说过了,这都不会影响我的幸福。”
夜是冻住的,水仙的口气也是温柔而冰凉的。
她的声调里没有怨、没有怒,一点点都没有,事实上她无力拥有任何情绪。就好像刚从一个噩梦醒来,张大双眼后,一切开始变得遥远,分不清是真是幻,还有种事不关己的恍惚。
水仙恍恍惚惚,而思想仍然马不停蹄飞蹿着,她不太清楚自己想了些什么,但最后,她轻哼着说:“柏大哥,我可以帮你挽回她。”
“你说什么?”柏载文失声问道。
她望定了他,再说了一遍:“我可以帮你挽回她。”
她奇异的言语也将柏载文拉入奇异的意境,同样的扑朔、同样的迷离。
挽回紫嫣,怎么可能?他自己连一点行动都拿不出来,水仙却说要帮忙?何况水仙凭什么要帮他呢?紫嫣该算是水仙的情敌,不是吗?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绝不怀疑水仙的善意与忠诚。
她想做什么,柏载文明了,因为她的表情盛满了自我牺牲的悲凉与决然。
气氛深陷着,虽然深陷,却也流动着爱与被爱两方面的温情。
柏载文打破寂静:“你不要帮忙,更不要为我担心,我不能连累你,我的事我自己来解决。”
“柏大哥,你不想挽回她吗?”水仙闪着眼睫,问道。
“她不是一个可以挽回得了的女人。”
“你试过了吗,柏大哥?”
柏载文摇头。
“你该试试看,这世上没有几个女人是真正铁石心肠的,当然你所深爱的她更不会是。你不去试,不去挽回她,她一定以为你不要她了。你以为她不要你,她以为你不要她,你们就这样拆开了,为了什么?,为了顾全颜面吗?多么无聊啊!”
这段带有教训意味的话并没有惹恼柏载文,相反的,它让他轻易地接受了。
假如说这些话的人是大书,他根本听不进去,然而这些话由水仙来说,他便能坦然接受。这其中的差别在哪里?在于水仙爱他,还是在于水仙只是个孩子?或者在于他判定水仙是个毫无危险的人物?如果水仙是毫无危险的,大书难道是危险人物?不对,大书也不危险,那么到底危险的是谁?他愈来愈烦乱,太多思绪使他无法自处,但却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正如水仙所言,他该去试一试!
沉默片刻,柏载文重新审视水仙,而水仙竟从他的眼里看到一丝无措。
“你说,她以为我不要她,我以为她不要我,是吗?”
“嗯。”水仙应着。
“那么,如果我试着挽回,你……你觉得我有几分成功率?”虽然把期望寄托在水仙的答案里,简直荒谬可笑,不过他还是脱口问了。
水仙露出无奈而怜惜的一笑:“当人们碰上爱情时,不论是男或女,总会变得患得患失!”
她脑海问过了这样一句话,忘记在哪里看到的,此刻她亲眼目睹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百分之一百。柏大哥,你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的!”她似乎满怀信心。
“你怎能如此肯定?”
水仙垂下眼帘,幽幽地说:“因为你说我长得跟她很像。虽然我年纪还轻,但也有几年的社会经历,在这几年的经历中,我曾在不同地方遇见相像的人,那两个相像的人,虽然互相不认识,可是性格上却往往会有共同点。既然我和她……你的前妻,相貌神似,而且我和她也都爱上了你,那么,我用交换立场的方式来推想,当然能够肯定你挽回她的机率有多少。”
“是吗?”这个理论他没听过,也没想过。
“柏大哥,你去试吧,我把我的勇气给你!可是……”她笑着,可怜兮兮而谦卑地乞笑:“请不要就此……丢弃我,可以吗?”
“水仙,”柏载文唤着她:“你怎会这么说,我还是一样喜欢你,并没有改变什么,以后我们还是可以常常出来,常常见面……”
水仙含笑带泪点着头,柏载文说到愈后来她头点得愈凶,他们都很难受……
幸而时间在走,不管欢乐与悲愁,时间都会过去,所有的难堪也会暂时结束。
“送我回家好吗?”水仙说。
柏载文默默地开车过来接水仙上车,送她回家。
石榴红觉得满屋烈红的房间,就像一座失火的牢笼,活生生将她烧烤着、禁锢着,她感到窒息,感到焦灼,感到濒死,却冲不破围困。她多想振翅飞去啊!飞到任何一个容她安身的地方,只要那里没有失火、没有牢笼、没有梁秉君、没有记忆。
只要能这样,情况就会改观了,她会重生,她会清楚地理出头绪来;只要能这样,她一定一定会彻底地洗涤自己,使灵魂趋向高贵,转化成她所喜爱的形貌。那时候,她必定不会再浑沌昏噩,不会再生死罔知,不会再痛心无助了。
但为什么她没有离去,是什么在绑缚她不让她走掉,是那一条情丝吗?
现实的视线模糊了,谁说要执着所爱?谁说要忠于抉择?谁说真爱只有一次,再也不可替代?许许多多的思维争相闪烁,石榴红昏眩极了,整个头脑又痛又涨又倦又重,每天只是死气沉沉地倒在床上,不想吃也懒得动。
要不是熙阳天天都拨上几通电话来问候,石榴红可谓不知有世界,不知有日夜,不知自己的生命是否还在残喘呼吸。熙阳的电话一来,她总算还记得发出笑声,随口胡扯,说完就忘掉,事后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电话又来了,她慢吞吞地接起:“嗨,熙阳是你吗?那么晚还不睡呀。”
“不是熙阳,是我!”电话那一头的声音清楚而熟悉。
“你是谁?”石榴红当然知道是谁,不能否认她从没停止过期待他的电话,但是期待又怎样?这不代表她一定还要他。
“你脾气很大我知道,可是都好几天了,你还要继续跟我生气吗?”
石榴红冷笑起来。真好笑,明知她在发他脾气,却拖了那么多天,要给她时间沉淀和冷静是不是?哼!好听。
她想:我要是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了一个女人,我的女人在生我的气,别说几天,我连一个小时都等不及,立刻就要飞到她面前去认错、去祈求她的笑靥。
石榴红并没有把心里这番话说出来。这些话若是说了,那表示她会原谅他,所以她才暗示他该怎么化解前嫌;但现在,他们之间没有那种必要了!
梁秉君没有等到榴红出声回应,他叹气说:“好吧,如果你的脾气还没发完,我稍后再打。”
石榴红“叭”一声,挂断了电话。她突然想要睡一场好觉……
就在这时候,电话再度鸣响。
是梁秉君,他请求:“你到底想怎么样?怎么样你才会满意?怎么样你才会理我?你告诉我好不好。”
“梁秉君,我很累了,需要的是睡眠,不是你的废话。”石榴红塌着口气,又懒又无力。
“榴红,”他的口吻变得不耐烦。“你非要拒人于千里吗?有事能不能见面再说?”
石榴红怪叫:“见面?你的脸长满头发了吗?不然你拿什么脸来见我?”
他的不耐烦再度让石榴红心脏隐隐作痛起来,她深深吸着气,胸口起伏着。
“你怎么回事?一件小事非得搞得世界大乱,不然你就不肯善罢甘休是不是?就算我一时说错话,你连一点余地也不留,如果你是我,你该怎么办?”
她吼着:“我不会是你!我怎么会是你?如果我是你,我不如去死算了!死了以后到阎王面前排队等投胎,要说有什么遗憾也只能指望下辈子,哪还敢痴心妄想?”
石榴红的尖牙利齿将他推远,她不是真心想说这个,她不是真心诅咒他死,可是充塞在胸臆的那一把无名火,却将她烧成不说不行的地步。
“你希望我死是不是?我死了你就高兴了?”
石榴红跳了起来:“梁秉君,你死你的,你不必要死要活都扯上我!我老实说,你没有那么大的福分,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你听清楚了吗?”
静了几秒,他屏息地说:“你什么意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真的要为这些话所引起的后果负责吗?”
石榴红干涩地回:“……你以为我不敢?”
“榴红,你不要这样子……”梁秉君开始恳求:“那天把你气走,我知道自己闯祸了,我想再见你一面,可你不想理我,你躲我,我在你家附近等你,也到你爱去的场所想碰见你,但你都没有出现。
“我能够用什么方法挽留你?你的心在想什么?怎样才能使你满意?我不是一个完人,也没有你那么纤细敏锐,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除了无奈,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但这不是结果,是不是?我们之间还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没有完成,你难道不再记得我们的约定了,你要改变初衷吗?”
“你很厉害,”石榴红说:“你知道在感情上我很软弱,不是吗?可是你不知道,你说了许多的我们、我们,事实上,你说的根本不是我们,而是我,是我一个人而已。什么还没说的话,还没有完成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心里的奢望。你什么都拥有了,只有我傻傻在守着什么约定等待!
“我不在乎等待也不怕等待,因为一开始我就有自觉,如果想和你相爱,等待将会是我的宿命。是呀,我可以等待,但求你绝对尊重我们的爱。”
石榴红悲哀低切地说:
“责怪与轻视,讥笑与辱骂,侮蔑与不屑,这个世界无论怎么展现它邪恶的一面来打击我们的爱,对我也构不成任何伤害。只有你才是那个关键,只有你才是我心属意的,只有你才是全部的原因和答案。然而,我却发现我不能不问你,你珍惜过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吗?你明白我把生命的能量都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吗?”
她苍凉一笑。
“谁要求你是一个完人?谁要求你不能犯一点错?我甚至没有请你刻意表达你的爱,为什么?因为言语及形式在爱情面前不过是美丽的装潢,它们永远取代不了爱情,也永远无法真正碰触爱情的本质。我可以不要这些,我只是信赖你,我只是用我的心在感觉你的心。
“当我矛盾的时候,我闹过你;当我难受的时候,我让你跟着受罪;但是我不曾在一个念头里失去对你的敬重……你回答我,敬重是什么?它代表什么意思?”
“我也敬重你啊!”梁秉君说。
石榴红气愤地喊:“不要说你敬重我,如果你真懂得什么叫敬重!别忘了,你曾经向你老婆怎么介绍我的,‘酒店小姐’,是吧?”
她特别在那四个字上加重语气。
“哼!”石榴红哼笑着说:“虽然我从没有自认为比酒店小姐高尚到哪里去,因为我不幸爱上了你!你知道的嘛,爱上一个有妇之夫,世俗人会用什么眼光看待我。没错,我就是不要脸的狐狸精,我就是抢人丈夫的娼妇,我就是破坏人家家庭的臭婊子,我是呀,我本来就是!套个成语来说,你是奸夫,我是淫妇;或者再换个俚语来形容,我们是一对狗男女……”
“榴红……”梁秉君不想听了,他企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很难听对不对?你受不了了?在道德与礼教之下,我们的存在,我们的爱情,就是这么丑陋而卑贱的!”
石榴红咬咬唇,又说:
“不过没关系,你为了爱我而受的屈辱、我都看见了。我知道、我了解、我放在心里了,我多么舍不得你呀……所以我会更爱你、更珍惜你、更敬重你,别人算什么?别人怎会明白你在我心目中何等尊贵?何等美好?何等可爱可敬?假如有一个人敢在我面前侮辱你,我会跟他拼命,我会拦在你前面,绝不让你受到伤害。你懂吗?你懂敬重了吗?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也会为了维护我而不惜一切,但我错了,因为你正是第一个羞辱我的人,你正是带头看不起我的人!我真的想不到,我爱上的男人,是这一种人。你的一句玩笑话,让我见识真相,也摧毁我自以为美好、高贵的爱。我不要爱你了,你不值得。你听懂了吗?我们之间没有爱了!”
梁秉君说不出其他的话来。“我……我们明天再谈好吗?我再打电话给你。”
“随便你。”
石榴红嘴里应着,心里却说:你找不到我了。
真的要结束了吗?真的到此为止了吗?真的永远失去彼此了吗?
石榴红紧闭双眼,整个心剧痛着,眼泪又簌簌地落下。好简单呀,终结一段感情原来那么简单,她忍着抽搐,梁秉君还是察觉了。
“榴红,你在哭?”他难过地说:“不要哭,我去找你,我现在立刻去找你,你对我出气,你打我、骂我,或者在我怀里好好地大哭一场,好吗?好吗?”
石榴红忘了他看不到她,只拼命地摇头。
他祈求:“好吗?好吗?只要你给我机会见你,我会让你满意的。”
“不要!”石榴红哭喊着:“我不能见你,我不愿意,你来了也没用,我会让我爸爸把你赶走!”
不能见他,不能相信他,不能再继续这场畸恋,不能原谅他,不能输……石榴红拼命拼命这么告诉自己,如果再见他,她一定会屈服的,她会心软,会像从前那么爱他,不行……
“不行,”她急促地叫着:“你别来,我绝对不会见你!”
“你永远不见我了吗?”他深情地逼问。“你说。”
石榴红喘着气,竟然狠不下心回答。
僵持了半晌,梁秉君等不到榴红的答案,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发脾气发得很有道理,我完全认同。你讲出来我就懂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绝不会再让你失望。
“榴红,其实事情是可大可小的,是不是?其实我也真的没有那么坏,对吗?因为你太生气,才会把我的缺点过于放大,那个我并不是真的我,你说的话我都会铭记心中,但是你要给我机会证明啊!榴红,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吗?”
梁秉君这一番话,真挚而动听,然而石榴红还是什么都答不上来。
“我说最后一次机会,就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从没这样说过,对吗?再相信我一遍,你不会后悔的,真的,相信我!”
石榴红迷乱地啃着手指,动摇地说:“我不知道,我没有办法确定什么,别说了,我需要想想看……”
梁秉君觉得他似乎能挽回榴红了。“好,你想想看,想想我们怎么认识的,我是怎么招惹你的,你是怎么决定要非我不嫁的……我们的爱情是真的,这一切不是这么轻易可以磨灭掉的,不是吗?”
对呀,不应该那么简单地结束一段爱,若是认真地爱过……石榴红又陷入矛盾之中,为什么他老是给她带来矛盾?或者矛盾根本不是他带来的,而是她本来就是一个矛盾至极的人,只是自己没发现?
“我承认你是克星,”石榴红说:“你对我总是有办法。但是今天,没有结论前我不想见你,我还要想想,再让我想想……”
梁秉君顺从地说:“好,你想,你慢慢想。以前你总说你在等待我,现在换我等你了,我会等你考虑,等你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石榴红迟钝地说:“嗯,好,就这样吧!我头好痛,我要睡觉了,再见!”
梁秉君笑了。榴红每次碰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就会习惯性地逃入梦乡。
当榴红知道他已婚的那个夜晚,天气很冷,她被真相震呆了,眼神迷迷茫茫的,完全没有情绪,连吃惊也没有。
他问她:“冷吗?”她摇摇头。他又说:“在你知道真相之后,还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决定权在你手上,我是不会想要跟你分手的。”然后他问她:“你的决定是什么?”
那时她的回答就像现在一样,她说:“我不知道,我现在无法思想,我好累,我想睡觉,明天再说吧!”
回忆着过往,梁秉君柔声哄她:“睡吧、睡吧,明天我再打电话给你。”
“再见!”石榴红说。
挂了电话,这一次石榴红却没有睡。她一心只想找紫嫣,问问紫嫣她该怎么办?顾不了三更半夜,她打通了紫嫣的手机,立即约她出来见面。
忠孝东路上有几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情调还不错,她们就约在那。
紫嫣一来才坐定,石榴红就拉着她:“紫嫣,我快死了,你救我吧!”
石榴红还是一身夺目的红色装扮,脸上擦了脂粉,唇上点了深红色的口红,不改时髦亮丽的模样。
“你胡说什么?”汪紫嫣笑骂:“你看来漂亮得不得了,健康得不得了,哪有一点快死掉的样子?”“真的,我快死了,我的外表会骗人,你别信!”她慌乱地争辩,眼泪在凝聚。“我失恋了,我不想活了,我烦死了,你快救我吧!”
汪紫嫣细细地观察她,的确看出了她的烦恼、茫然与痛苦,她安慰地说:“好、好,我相信你。怎么回事呢?你怎么会失恋?”
于是石榴红把来龙去脉说了,包括为什么去酒店、酒店发生的事、载文的沉沦、水仙的存在、那通电话中梁秉君和他老婆的对话、刚才的电话、她心中的挣扎、还有他的忏悔及请求……
“我该怎么办?我完全没办法决定,你告诉我要不要原谅他?要不要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我告诉你,你就听吗?你就完全接受吗?”
“我会听,我完全接受,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做,我全听你的。”石榴红慌到极处,病急乱投医。“榴红,不行!”汪紫嫣说:“你很聪明,我从没见过比你更聪明的女孩,你根本知道该怎么做,答案就在你心底。我不能代你决定什么,这行不通的,我不是你生命的主宰,我不能为你决定你的感情和你的未来,这攸关你长长的一辈子。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你要自己决定。”
“不要,我决定不了,我要你告诉我该怎么做!”石榴红缠着恳求:“你是我生命的主宰,我赋与你这个权力,我说你是你就是,我把自己交给你了,我信赖你!你说我聪明,可是聪明常常是不管用的,我看不清楚状况,我心底也没有答案;你却不同,你是旁观者,你当然可以全盘透视我的爱情和我的未来,你不是说这攸关我的一生吗?那你救我啊!你一句话就可以挽救我的一生,你为什么不愿意?”
“我没有不愿意呀!榴红。”汪紫嫣解释。
“那你救我嘛……”石榴红的眼泪又滚落下来。“我好痛苦,我好迷茫,全世界只有你能救我,你救我……”
“榴红,你不能这么暴躁,静下来,如果你要听我的话,那你现在擦擦眼泪,好好听我说。”
石榴红揩着眼泪:“你要救我了吗?”
汪紫嫣喟然:“好,我救你,我不可能对你见死不救的,是不是?”
“是,你说,你现在告诉我要不要原谅他?”
“榴红,”汪紫嫣瞧定她,干脆而果决地说:“你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在于原不原谅,你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你认为我错了,是吗?”石榴红受伤了,她呻吟:“可是我问过你了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问过你觉得我有错吗?你说你不认为我错了啊!”
“我没有说你错,我也不认为你错,我只是认定他配不上你,如此而已。”
“为什么?你没有见过他,你怎么知道他配不上我?”
“我不需要见他也能判断出来。大书见过他的,不是吗?我相信大书和我一样,也有相同的看法。”她简洁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石榴红抱头苦苦挣扎。“你的意思是,他根本不爱我,他在欺骗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相信他爱你,也相信他为了你承受感情上很大的压力。”她依然简洁。
“那为什么他配不上我?为什么我们不该在一起?”石榴红不甘而伤心:“我懂了,追根究柢还是因为他已经结婚了,因为我不该当那个罪该万死的狐狸精!”
“榴红,绝不是这样。”汪紫嫣思路清晰地分析给她听:“爱情往往不能尽如人意,不能避免遗憾,你和他相见恨晚,就是一种无可避免的遗憾,但没有人可以用这种遗憾来怪罪你,除非他不懂爱情。没错,他结过婚了,你们也相恋了,这没什么,很多人都会碰上同样的事;所以你要了解,我说你们不该在一起,并不是责怪你们情非得已的身份背景。”
“那是为什么?”石榴红颓然地问。
“他配不上你,这就是原因。”她望向榴红:“你想一想,他说要离婚,要娶你,在三年以内,如果我没记错,是吗?什么叫三年以内?如果要离婚,他现在就应该开始着手进行,开始想尽办法。可他的办法在哪里?他进行了哪些事?你曾经听他说过吗?没有,不然你会说出来让我们分享,难道不是吗?”不等榴红出声争辩,汪紫嫣又说:“好,我们帮他找一个理由,理由是:因为你们认识才不到半年,时间短促,他还拿不出具体的成绩来。榴红,你看,我不武断,我还帮他找了一个理由。那么,这个理由够不够具说服力,我们不妨来讨论看看。”
石榴红消极回应:“嗯。”
“半年来,他老婆到底知不知道有你这个人,你觉得呢?”
石榴红让自己静下来,一阵思索后,她有把握地说:“不知道,她不知道。”
“你肯定吗?”
“肯定。”拿出了理智,石榴红开始解读酒店那通电话:“我猜梁秉君对他老婆大概惯用开玩笑的方式去带过任何敏感话题。他这么做有几个好处,第一、让他老婆摸不透真假虚实,即使察觉了什么异样,也不可如何;第二、加上梁秉君的嘻嘻哈哈、笑着打马虎眼,他老婆就是有气也发作不出来,就只好算了。酒店那通电话就是个例子。”
汪紫嫣露出微笑:“榴红,你很聪明,你剖析得很正确。我要你维持这种清醒和理性,再剖析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梁秉吾将来要离婚,有没有可能在保密阶段离婚?也就是说,在他老婆对你一直毫不知情的状况下离婚?”
“有可能,但很难。”石榴红说。
“不是很难,而是绝对不可能!”汪紫嫣推翻她。“他爱上你,他要娶你,所以必须离婚,你是动机所在;他不能无缘无故要离婚的,除非他老婆是恶妻,但她不是。好了,他老婆根本不知道有你,他怎么谈判?”
“不知道……”
“没关系,不知道没关系。那么试试交换立场,假设你是梁秉君,你怎么跟老婆谈判?”
石榴红假想自己是梁秉君,在拥有婚姻之后,才遇见真爱,然后……为了和真爱长相厮守,她要和妻子离婚,然后……然后……
“不可能,如果我是梁秉君,我老婆早就知道一切了!我的个性沉不住气的,我很冲动、很鲁莽,我无法不漏声色地过日子!如果我是梁秉君,早就爆发家庭大战,早就闹得鸡犬不宁、人尽皆知了,怎么我老婆会不知道?”
“很好。回到刚刚的主题,我们给梁秉君一个理由,理由是半年的时间不够他有所行动;半年……榴红,半年够不够你爆发家庭大战?,”
“半年够我爆发一百次家庭大战!”石榴红忿忿地又补了一句:“也够我离婚一百次!”
“所以我们给他找的理由不成理由!”汪紫嫣下了结论,然后又问:“他为什么那么沉得住气,为什么?”
“因为他不爱我。”
“他爱你。”汪紫嫣排除她的偏执。
“因为他爱我不深。”
“他爱你很深,不然他不会如此尊重你,不侵犯你、不占有你、不得到你。”
“那就是他没有诚意解决问题,不打算解决问题!”
“他有诚意,否则他不会低声下气求你给一个最后的机会。”
“那问题出在哪里?”石榴红愁眉苦脸,她想不出来了。
“因为他没有担当,没有魄力,没有男子气概。”汪紫嫣给出解答。“凭他已婚的身份想要争取你,光只有爱是不够的,光只有诚意也不够,他还必须拿出作为来;但他对他老婆不敢坦白,对你又不肯放手。榴红,你青春美貌,你聪黠敏锐,你敢爱敢恨,你的生命像盆火,适合一个同样热烈燃烧的人来呼应!他,他配不上你。
“如果今天他不缩着头、憋着气,如果今天他轰轰烈烈宣告至世界,说他爱你、他要你!那么,我觉得你们相配。你们并肩作战,努力闯出一条爱情路,也许前途艰辛,也许遍体鳞伤,但你们会得到最终的幸福!然而到现在,梁秉君都没有跟你站在同一阵线上,只有你一个人作战,你一个人闯关,幸福在哪里?你看不见、等不来,因为它不存在。”
石榴红脸上一片阴暗,一片茫然。
“榴红,所以你们之间没有原不原谅,你懂了吗?”
石榴红的泪又静静滑下、坠落……紫嫣说得对,紫嫣说得对,她重复对自己说。
这次聚谈,汪紫嫣使石榴红看见那个她无力所见的盲点。
汪紫嫣已经救她了,剩下的,就看她要不要自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