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光临,祝您旅途愉快。”
“谢谢你。”
“再见,慢走。”
饭店旅客来来往往,陌生面孔一张换过一张,服务小姐始终保持甜美的笑容,或绽露和善光芒,眉开眼笑地面对每一位客人。
吕志杰算准周子琳的下班时间主动来找她,两人此时就在人行道边的长椅上对着饭店门口沉默地坐着。
不久后,吕志杰开口了。“不晓得……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
周子琳微,不自在地知开唇,嘟囔说:“哪……哪有?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空穴来风,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对于自己相亲的对象,我是处处在留意,细细观察着。”他喃喃说,低弯腰背望着前方。“刚认识你的时候,尽管你笑得再八面玲珑,但我感觉得出来那不是你发自内心的笑,所以很虚伪、很应付。但随着一次次的见面,我不得不注意到你的改变。”
周子琳好别扭地抿抿嘴角。“我还是以前的我啊,你想太多了。”
他笑着摇摇头。“不,你真的变了,而且是打从心里改变出来。笑容、眼神、谈吐,甚至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都柔和多了!而改变你的人,我很遗憾的发现那人不是我。”
她猝然脸红,急忙旋过头来,反驳道:“不是张荣华改变我,你别乱说呀!”
“我有说是张荣华吗?”
他的质问让周子琳立时咋舌。“我……我……”她立即躁乱起来,被他这么一瞎搅和,浑身都不对劲了。
他替她厘清思绪,细细喃喃地说:“张荣华坦率的个性令人想忽视都难,我看得出来,你和他在一起时,随时随地都能侃侃而谈;他的笑温婉柔情,仿佛只要面对他,你眼眸中的神情就会变得丰富多采,不同于你应付我时的僵化笑容……
这句低语凝住她不确定的神色。
“我说的对不对?”他转头,看着她笑了。
他的话巧妙地攻破了周子琳的心,教她变得有点……呆若木鸡。才觉有些昏眩,有些头昏脑胀,有些惊惶失措,心脏便开始造反起来。
她……
犹然记得……张荣华扬起一道眉,露出赞许的笑容时,有多尔雅。
闲适的讲话方式,不疾不徐。
黑亮睿智的眼眸,对人一笑,都觉气宇轩昂,轻轻地敲人心扉……
记得他像只跟屁虫,从饭店跟到她家里,从她家里跟到饭店,黏人的程度都快让她拿刀砍他的地步。
也记得他无心的一句话深深伤害了她脆弱的自尊,作梦也没想到他会以那样冷硬、了无笑意的眸光凝视她,他凭什么?她张口愕然之际,惟一的反应是昂起下巴,抓起墙上的板子就扁人。
她很意外,他反驳她、指责她、保护她,甚至与她相视而笑的模样,居然像刀刻的一样,深深镂印在她的脑海里。
隐隐约约的……
她似乎又看见了他坐在便利商店外,他那令人惊异、目不转睛的俊逸神态。
漾起一抹浅笑,淡淡地悬上他线条完美的嘴角;修长的腿一边恣意伸得老长,一边慵懒地曲起,颓废而沉沦;潇洒地将头靠在背后的墙上,一惯迷人的眸子,就这么似笑非笑地深深凝望着她的面容,恰如星空般深邃——
“我比不上他,所以,我退出!”
“啊?!”周子琳的思绪,霍然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打断。
“我要去找寻真正属于我的恋情,你也加油。”他温柔地回瞅她,笑意更深地站起,在周子琳出声要唤住他时,他仅是举起右手淡淡地挥别了,就让他潇洒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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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吕志杰的一席话害她浑身不对劲,头昏脑胀,心神慌乱。
以致,当晚张荣华又来拜访时,周子琳便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躲在房里,不知道怎么出去打招呼。
没错,她承认她是有一丁点儿欣赏他。
至少……嗯……他还算是个正人君子,模样也好看迷人,但她不以为那就是“爱”!
她一点也没有谈恋爱的感觉。
周子琳缩着双肩,跟做贼一样,蹲坐在自己房间门框一角,偷偷打量坐在客厅里的男人。
张荣华结实的身段轻松落坐于沙发上。
他漾在眉梢间的从容模样,简直就当来她这里就像在他家厨房一样,自在而熟悉。
突然间,一阵懊恼袭上她的心,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让他这外人在她家里如此随心所欲的?!
她的眉心伤脑筋地结成一团,忽而,她眼睛一瞪——
“咦?都告诉他米米喉咙发炎,医生交代不能吃太多甜食,他竟然还买巧克力来?!”
客厅外这两个拿她的话当耳边风的男人,自是不得而知周子琳那双藏匿一旁的眼瞳,正凝重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当张荣华细心剥下一小片巧克力,放进米米手中,米米想也不想就往嘴里送,她两边腮帮子立刻气得鼓胀起来。
张荣华敛着一抹笑,等米米吃完手中的甜食,他又给他一块。
“笨蛋,别一次给他太多,他会一口气全塞进嘴巴里!”周子琳无声地叫道,眉宇激动地蹙在一起,她几乎可以想见接下来的后果了。
哈!果然!
贪心的米米才不管嘴里还有多少空间可以塞东西进去,前一块巧克力在他嘴里尚未融化,他已经忙着把手里那一块再挤进去。又是糊状的巧克力汁,又是块状的巧克力片,口水立时像团芝麻糊汁,溜答答地溢出唇角,丝一断,就是一整团掉下去。
“啊!”张荣华急喊,但为时巳晚,灰色而干净的T恤上赫然印上一团黏糊糊的东西。
“反应不能太大,不然他会以为你在跟他玩!”她再次警告地低嘶。
“哈哈……”
米米对他的反应满意了,一咧嘴,马上格格笑不停,一回过神,他两只黑不溜丢的魔掌,直接往他身上抹去。
“天啊!”身上立刻多了两个手印。
“嘻嘻!哈哈……”
张荣华望着几乎笑弯了腰的可爱脸庞,虽然不悦,但是束手无策,当他抽纸巾擦着米米嘴边的污渍时,动作依旧温柔,他似乎学不会对小孩子发脾气。
“您还笑得出来,这件T恤是我趁Hand-Ten折扣大减价时买的,‘脚丫子’标志还新得发亮,居然就毁在你手中?”
脚丫子?!
周子琳有点吃惊,心想是她的关系吗?她忍不住……要想多一点。
“脚丫子?”米米一知半解,握住自己的脚不放,歪着脖子讷讷盯着,以为他说的正是这两只。
张荣华看见他纯真的动作,被他逗得轻笑不已。
“不是你的!”他戳戳他的脚底。
“哇哈哈!”
米米索性倚向他,整个人在他魁梧的胸口上钻弄,吱吱格格笑不停。
看着儿子的模样,周子琳眼眸亦柔和了下来。
甜蜜蜜的感觉此刻就抚着她的心灵,令她嘴角泛出绵柔而迷灿的笑。
在张荣华厚实的胸膛上,是她的宝贝,她可以清楚看到儿子眼中飞跃的活力,小小的脸蛋,小小的五官,小小的手、小小的脚,但蕴藏着无尽的精力,他的世界有多美好幸福,无庸置疑!
她也可以看见张荣华眉睫下闪烁的包容与疼爱,他就这么任凭米米在他身上捣蛋,不管米米是倚偎在胸前格笑,或坐直腰以揉抹布的方式,摧残他要两双脚丫子的新衣服,然而他护在米米身后,防止他突然摔下去的手臂,自始至终未曾离开。
多年前,她曾经殷殷期盼的一幅画面,也不过如此,不是吗?
她下意识松弛了下颚的肌肉,抵在交盘于膝盖上的肘间,带着柔美的笑意,以有着融蜜般光泽的双眸,静静凝望着他们……
“你蹲在这里干吗?”
一眨眼间,张荣华抱着米米的身形猛地撞入她眼中,令她一颗心脏差点没直接蹦出来。
“我……我……去买米酒!”她站起来就跑。
“你带皮包了吗?”“对……我要带皮包!”她冒出一句,随手拿了梳妆抬上的东西掉头就跑。
“喂,等等,你拿的是……”“我走了,再见!”话都没听完,砰的一声,她甩门关进厕所。
“尿片……”张荣华喃喃而语,咋舌看着那一扇鹅黄色木门。
“嘟——嘟——嘟——”
此时,手机电话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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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脸!好丢脸!
周子琳以手中的东西捂住口鼻,满脸通红地捧脸缩坐在马桶盖上,满脑子全是刚才挥之不去、羞赧到足以让她当场挖一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的情景,却完全没注意到手上拿的哪里是装钱的皮包,根本就是米米前一阵子还在使用的嘘嘘纸尿布。
唉!怎么会这样?!
她喉咙发出一声轻叹,颓然抬头,仰视气窗外的天空。
窗外的天际漆黑悠静,她不禁回忆起自己圈在教授肩上,任由他凌空抱起旋转的情景。
那时候,她相信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找到了真命天子。
然后,随着花语巧语一个个不攻自破,她终于顿悟男人自私的一面。
她都都忘了自己究竟沮丧了多久,心又死了多久,只记得所有热恋的感觉全在一瞬间反扑回来,生命一片惨淡。
她忘了欢愉……忘了拥抱……忘了亲吻的热度,忘了对婚姻的期待,也忘了曾经梦想着和所爱的人共同开创家庭的心愿。
总而言之,她忘了身为一个女人的自觉。
而现在她竟只消目光在张荣华身上多驻留片刻,体内的神经立即像中了什么毒一样,不仅心脏猛烈跳动到疯了一样,连血气也乱成一团。
难道,她真的对这样一个偶然闯入她生命的男人心动了吗?对于他,其实她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调匀气息,她静静给了自己一个答复——虽不中,亦不远矣!
她对他,的确……
有一点点不寻常的感觉!
唉的一声,这份认知并未带给她喜悦,反倒让她睫毛半垂了下来,斜看着地板,靥容上是五味杂陈的表情。
她将手中的尿片翻了又摺,摺了又翻,翻翻摺摺间,她仰起脸,心烦气躁地问:“他呢?他的想法又是如何?”
应该……还……不错吧?
“突然问他:你愿不愿意做孩子的爸?会不会太怪了一点?!”
静了两秒。
“哎呀,不行啦,何止‘一点’?根本就是‘很大一点’!”她手中的尿片倏地往脸上盖去,装死。“出去了,好热!”
她精神一振,霍然起身出去,徒留那座靛蓝色的马桶,仍旧文风不动地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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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别对医院里的护士小姐毛手毛脚。”
同一时间,留在客厅外的张荣华,已暂离室内,站在阳台接听电话。
“为什么不能?”张景冷哼。“我是个垂死的老人,让我摸一下,又不会少她一块肉… …”
张荣华把手机换到脸颊的另一边。“重点不在肉少不少,而是你已经构成性骚扰,若对方追究,是可以告你的。”
“在我眼中,她们都是天使,不可能!”
“她们?”张荣华一听差点昏倒,扶着头说:“天啊,你到底在医院干什么?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现在是有病在身,有点自知之明,OK?”
“儿子呀,我就是太有自知之明,才打这通电话……”
“——告诉我你在医院的所做所为,嗯?”他讥讽地反问。
张景可怜兮兮地辩驳。“告诉你,我的情况不乐观……”
“不乐观?病情加重了是不是引?!”
“荣华,你到台湾也有段日子了,到底何时你才能带着我想见的人回美国?再拖下去,我怕我等不及了……咳!咳!”话一说完,他马上咳得几要揉碎心肺。
“你没事吧?要不要按紧急铃叫医生?”
“不用了……我……我……我撑得过去!”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快要断气了。
“爸——”张荣华魂都快掉了,脸上一片惨绿。
好不容易撑过怕人的咳嗽声,张景锲而不舍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一个答案,给我一个目标,好吗?”
“你放心,很快的!我找到了你要找的人,赢得他们的信任。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带着他们踏上美国的国土!”
“这是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老人感动得痛哭流涕,生病总是让人变得多愁善感。
“爸,别忘了,我会在台湾,全是为了你!”
“好、好、好,我等你的好消息!”张景欣慰不已。“再见了,儿子,我等你的好消息。”
“再见。”
张荣华切断电话,却也在同一时间,一刀斩断了周子琳胸口那抹憧憬,狠狠泼了她一桶冷水——
淋得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为禁慢慢后退,除了退回屋内格局的墙面内,亦重新退回心中围筑起的心墙内,他们的一番谈话,让她霍然认清事实。
她简直就像傻瓜一样,亏她前一秒还百感交集地分析自己的感情,一下担心这个,一下担心那个,结果到头来,根本就是她会错意、表错情。
她的神情转为黯然,在仅存的一点力量驱使下,她无神地走向门边。
木门在她动手开门前,抢先一步扭转开了。
来人是月娥。
“你上哪儿去?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盐酥鸡,快来吃!快来吃!”
“我去买米酒……”
她心不在焉地说完,便提起沉重的步伐,有如行尸走肉地朝外头走去。
月娥盯着擦身而过的身影,蹙起眉头道:“拿尿布去买米酒?有没有搞错?”
“我就是搞错了,才要去搞对。”
“你在讲什么?!”她女儿疯了吗?
可她的疑问得不到周子琳的回复,因为她已呆若木鸡,踩着阶梯,一步一步地下楼去… …
公寓外的月儿朦朦胧胧,四周空气闷得有点离谱,没多久,霏霏细雨便旋落了下来,宛如片片花瓣在风中悠悠回旋,落在她身上。
“台湾地区明后两大受锋面影响,东半部及中部以南地区有短暂雷阵雨,北部地区午后有短暂阵雨,民众出门要记得携带雨具。接着,我们来看各地天气。北部地区二十六度到三十四度;中部地区二十五度到三十三度;嘉南地区……”
电视上,气象播报员字正腔圆的音调徐徐传来,吕志杰则在开了门后,对着门外浑身湿淋淋,一副憔悴面容的女人,发了好一晌的呆。
“子琳?这么晚了,你怎么……”
周子琳抢白,不疾不徐道:“我们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
好熟悉的台词,好像在哪里听过!
吕志杰怪怪地挑紧眉心想,立刻又收回心神,急急忙忙地说:“那……你想怎么样?” 咦?更熟了!
“娶我吧!”
“什么?!”吕志杰倏地僵硬如石。
“我们一开始相亲的目的,就是为了结婚。你的品行和为人没得挑剔,绝对是可以依靠一辈子的人,再加上你很疼米米,这样完美的丈夫人选,我可以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所以,如果你愿意,我们就结婚吧!”
“结婚是好事,可你怎么会这么突然提出?况且……我才刚跟你清楚表明我祝福你,决定去找寻真正属于我的爱情,你怎么马上就跳到最后阶段了?”
害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差点被吓掉半条魂!
“感情我们可以培养。你的答案呢?”
“我的答案……”我的答案——哪能答啊?!
吕志杰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根本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子琳,我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也很感谢你肯将一辈子完全托付给我,但是……你的样子不对劲!”
“你只管娶我就对了!”
“但是……”
“我累了,已无力再澄清任何事,反正你娶我就是了!”
她的心又在一夜间老了十几岁,事情走到这种地步,她只有学着乐天知命一些,别再幻想着要去追求什么紧张又刺激的爱情梦幻游戏,否则只会愈走愈荒唐,劳心伤神。
“但是我……但是我……”这该从何说起。“不能答应你!”
“你说什么?!”周子琳蓦地盯紧了他。
“赢得你芳心的人不是我,我不能因你一时间的冲动决定就卤莽的答应下来。子琳,和你们相识的这段日子,或许是打从我自学校毕业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在我眼中,你是个知足常乐的好女人、好妈妈,那份独一无二的魅力,无人能及,没人比得上。”
“那你为什么还不肯要我?”
他以坚实的眼神凝视她,认真地说:“因为你欣赏的人是张荣华,只有他才有资格与你讨论这个问题!”
又是他——
周子琳面色一怔,一口气提了上来,脑筋已无法运转。
“你走吧!”
“好,我走……”转眼间,她又像游魂般失魂落魄地荡走了。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吕志杰微启嘴唇,原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选择闭上。
他有何立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