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雅成一早就觉得今天可能不是什么好日子。
先是闹钟坏掉,让他晚了半小时起来,想吃东西,冰箱空无一物,要出门前,家里养了十几年的老狗小白莫名其妙对他狂吠,还咬坏了他的西装裤--虽然都是小事,但是足以让他心情变差。
四季超级业务的脸,此刻很臭很臭。
好看的五官,在车子驶入四季房屋停车场的时候飙到最高点--是哪一个白目这样停车的?
小车应该很好停的,还停到轮胎压线?
车屁股有一截在另外一边,这样叫别人怎么停?另外一边是墙壁,他可没办法叫墙壁过去一点……
等等,这种对角线停车法,好象在哪里看过。
那个被拋弃的新娘?他记得上星期在深海酒吧遇到,曾听见那个美少年酒保叫她韩约曦。
是她吗?
不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吧。
不是她?
考到驾照这么多年,他没看过第二个人像她那样停车的,而且还是一样的紫色小March,但话又说回来,全台北的紫色小March又不只一辆,女生停车通常都会歪歪的吧。
凑巧啦,一定是凑巧。
小心翼翼的将车子停入那个变窄的停车格,全雅成拿了计算机跟公文包,一如过去几年,踩着超级业务特有的步伐进入四季。
跟往常一样,约只剩下三分之二的人在,落地窗边那一整排的小圆桌约有七、八张上面有人,角落负责美工的工读生正在替新房子制作广告单,电话声、呼喊声、计算机啪啦啪啦的声音,交织出一种忙碌的气氛,全雅成走到C部的那个区块,迎面而来的是李明治一脸高兴的样子。
「中乐透啦,那么开心。」
「中乐透是没那个命,不过,」李明治笑出来,「有新同事加入嘛。」
「女生?」
李明治更正,「美女。」
全雅成笑了笑,真是头脑简单的家伙,来个美女就笑到嘴阖不拢,美女人人爱,但如果不是自己的,再美也没用。
听到两人交谈,杨书绪连人带椅滑过来,「听说是止玲的朋友,之前在『希望
住屋』不知道是内勤还是什么来着。」
全雅成拉开椅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希望住屋又还没倒,做得好好的,怎么不做了?」
李明治想都不想就回答,「转换跑道吧。」
全雅成忍不住莞尔,「一样是房屋中介算是什么转换跑道?」
业务虽然忙,压力又大,但有人天生就是适合做这行--就像他。
全雅成曾经待过办公室,但就是觉得一天到晚只在一个小地方的感觉很难受,直到他放弃了外人眼中不错的职位从小业务做起,那时才觉得原来日子可以过得这么有趣。
因为四周有点吵,因此杨书绪拉高音调,「听小美丽说,不知道是什么私人原因辞了职,现在希望住屋好象快被并吞了嘛,就想说干脆换家公司。」
「私人原因?」李明治俨然很好奇,「小美丽有没有讲是什么原因?」
「没有耶。」
「那去问止玲好了,她的朋友,她一定知道。」
「喂,你们两个不要这么无聊好不好?」全雅成将手臂放在椅背上,对于两人没营养的对话有点无奈,「既然没讲清楚,就是不想让人知道,特别去问别人不想说的事情,有没有大脑啊?你……」
等一下,跟止玲从老板办公室出来的那个女生……那个女生……短短的头发,俐落的身形……他想起停车场那台停得歪歪斜斜的熏衣草March。
世界真的这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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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曦,妳怎么了?」朱止玲只觉得她的脸色好差,「身体不舒服?」
「不是。」转向朱止玲,韩约曦心中抱着一百零一个希望,「那个人应该不是四季的业务吧?」
「哪个啊?」
「左边角落那三、四个人之中,唯一有打领带的那个。」
「他是啊。」
简单的三个字听在韩约曦耳中恍若雷鸣……喔,不。
老天爷是在开她玩笑吗?
「他叫全雅成,是四季业绩最好的几个人之一,每个月的比赛几乎都是他跟D部的朴翔毅争第一,是我们林伯眼中的珍珠,世界的美玉,要拚过D部就要靠他。」朱止玲说了一阵,发现韩约曦没反应,这才转过头,「约曦?」
「那个人知道安德烈落跑的事情。」
「怎么可能?」朱止玲以为她在开玩笑,「你们又不认识。」
「上星期我在小君的酒吧看到他……不对,最早是在婚礼隔天,我去饭店退钱,在停车场遇到他,上星期我去小君的酒吧,他过来跟我讲话,因为当时心情实在太郁闷了,所以我跟他讲了一堆话。」
这下,换朱止玲惊讶了,上星期小君的酒吧……那不就是林伯请C部同事吃饭之后,他们为了放松,在她的带路下去深海的那一次?
虽然后来电话联络的时候约曦说她当晚人在深海,不过她很确定一行人进去的的时候并没见到她啊。
等等,他们进去没多久,她的电话就响了,因为地下室收讯不良,所以她到外面接听,而且因为跟电话那头的男朋友起了争执,她在外面足足吵了一个多小时,会不会就是这段时间他们两人遇上?
看到好友灰败的脸色,朱止玲只觉得不太妙,「什么都讲了?」
「什么都讲了。」
「完全没保留?」
韩约曦一脸痛苦,「我以为以后不会见面啊。」
天哪,她真的好想大叫,谁来告诉她该怎么办啊?
希望住屋的同事都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惨剧,所以即使老板频频跟她招手,她还是选择到新的环境,只为了不要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但现在,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么?
那天,她不但讲了很多,还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然后在他说出「妳太感情用事」之后她跟他争执起来。
声音不大,但却是一阵唇枪舌剑。
两人的争执直到她吐了,易天君把她拉进员工休息室为止。
那是完全没有形象的交集,因为觉得反正以后不会见到面,所以她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哗啦啦的把情绪往外倒--如果早知道他们之间的孽缘不只那两次见面,她多少会忍耐一下。
刚刚止玲说他叫什么,全雅成?
什么丑态都给那个全雅成看到了,她还在这里工作什么啊,那感觉就像在他面前没穿衣服一样。
韩约曦看着前方不远处那个俨然也记得她的男子,「如果我说,我不做了,妳会怎么样?」
「不会吧,韩约曦……」
在明明没有缺人的情况下,要鼓起三吋不烂之舌要林伯再多录取一个业务是多困难的事情啊。
而且由于约曦不希望四季的人去以前的地方打听她的事情,所以没办法说出她在希望住屋的赫赫功绩,只能潦草以「在那里工作了五年」带过。
虽然说业务是靠业绩生存,但前三个月也是要给底薪的啊,林伯的顾虑是:万一这个人三个月都卖不掉一栋房子,那公司不是白花了五万四?为了帮约曦,她可是跟林伯卢了很久很久很久……
她现在敢跟她说不做?
这样她以后在林伯面前就一点地位都没有了,别说能给个什么建议,不要被当成负面教材就不错了。
「看着我。」双手扶着韩约曦的肩膀,朱止玲流氓的说:「如果妳在半年内走人,我会跟妳绝交,而且不管妳怎么道歉,我都不会原谅妳。」
「止玲……」
「知道就知道,那又没什么,全台湾有多少人在婚前落跑啊,那又不是妳的错,追根究底,那是安德烈的问题好不好,妳不需要为了那个只有一张脸好看的人觉得自己罪恶。」朱止玲顿了顿,「何况,全雅成只是会说话,但他不是大嘴巴。」
韩约曦看了正在跟同事们讲话的全雅成一眼,美致的五官出现了些许的怀疑,「妳又知道了?」
「我跟他认识好几年了,不熟是真的,可是没听过他说长道短也是真的。」
「说不定就是因为不熟,所以他没在妳面前讲东讲西。」
「韩约曦,妳很扭曲耶。」
「我哪有。」
「我知道妳现在烦,不跟妳吵,可是妳如果明天不来上班,或者做两、三个月就辞职……」朱止玲微笑的望着她,「我会真的跟妳绝交。」
韩约曦知道朱止玲不是开玩笑的。
她沉痛的点了点头。
感觉背上被轻拍了一记,耳边,又响起朱止玲的声音,「对了,差点忘了跟妳讲,他前面那张没人用的办公桌就是妳的位子。」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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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着笔,两人隔着伸手可及的距离,大眼瞪小眼。
全雅成想:这女人是哪根筋不对劲,眼睛大也不是这种展示法。
韩约曦想:这男人应该心机很重,听了她一桶子的秘密居然还装作不认识,演技好一点也就算了,但他的表情明明就是那种「我记得,但假装不记得」的意思,更让人忐忑难安。
过了一会儿,他转而专注在屏幕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小女子稍稍有了不满--她知道他是四季的台柱,但也不需要心无旁骛成这个样子吧。
办公桌的玻璃垫下有一张写有全四季员工手机号码、常用信箱、实时通以及msn的纸张,韩约曦记下全雅成的手机号码后,离开座位,朝茶水间走去。
小小的空间刚好没人,白皙的手指迅速按着简讯,「到茶水间来一下。韩约曦。」
她看着窗外,等待、等待……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而入--就是那家伙。
「什么事?」
韩约曦靠近,凶恶的脸上透出些许的不安,「你记得我吧。」虽然有预感会是肯定的答案,但心中还是带着希望他摇头否定。
「记得。」
「记得?」还、还真的记得?
看到她的凶恶瞬间败退,全雅成略觉好笑的追加了一句,「印象深刻。」
像她那样的女生,大概会是他一辈子的话题跟记忆吧。
连续两个星期的偶遇,感觉是既凶悍又可怜,他们在西亚饭店停车场的时候,她的头上像是长出两只角似的,看到谁都要刺,但在深海那个晚上,她又可怜兮兮的一直哭。
哭完还呕吐,吐了又跟他相骂。
那个似乎跟她很熟的美少年酒保把她抱进员工休息室之前,她还碎碎念的说着「不懂爱的人没资格教训我」之类的话。
此刻,韩约曦似乎很受打击,「印象……深刻?」
「短时间内不会忘掉。」全雅成看着她脸上的不知所措,「我很少看到这么笨的女人。」
笨,笨女人?
谁是笨女人?
「喂,你说谁笨?」
「这里只有妳一个女人。」全雅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忽忧忽怒、表情丰富的五官,「妳说呢?」
「你搞清楚,那叫信任。」韩约曦揪住他的领带,将脸孔凑近,「虽然说安德烈的确是个烂人,但是,如果跟一个人在一起却不信任他,那样的爱情未免也太可笑、太可悲了。」
「喔,他叫安德烈啊?」全雅成浓眉一挑,「外国人?」
在深海的那个晚上,她可没讲到这么多。
扳开她紧揪着他领带的手指,他说出心中的想法,「过度的信任就是一种愚笨。」
「你说什么?」
「过度的信任就是一种愚笨。」他一边整理被她扯歪的领带,一边回答她的问题,「如果妳好好审视这段感情,就会发现从一开始就不平均,妳拚了命的在付出,可是他却只顾着接受,他会跑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你们的爱不够平等。」
「少说得好象很懂的样子。」
「我不需要懂,我只要保持清醒就好了。」
「你没谈过恋爱吧?」这家伙居然这样讲她,「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不管一切的。」
「怎么样的不管一切?」
「会关心他吃饭没,下雨了要他开车小心,寒流来了,要他多加衣服,会记得所有他的喜好,配合变成一种很自然的改变,一点也不勉强,他难受的时候比他还难受,他高兴的时候比他还高兴,沮丧的时候只要他拍拍自己的肩膀,马上又会充满力气。」韩约曦哗啦啦的倒着,「这些,你懂吗?」
全雅成还来不及回答,她又说了。
「你一定不懂,因为你觉得信任是种愚蠢,所以只要你一谈恋爱,就会不由自主的去计较别人给自己的爱有多少,你不会主动付出,因为你怕得不到回报。你的爱情并不是真的爱情,你只是在计算投资报酬率而已。」
这女人……
就跟他对她的印象一样--莫名其妙。
车子停得差,脾气又大,一下哭、一下笑,看起来很精明,但实际上却笨得可以。
他干么去管什么真情假爱,赚钱比较实际吧,女人不也是吗?小业务时代大家只把他当同事,可是现在跟他示好的女孩子多得是,她们看上的是什么?绝对不会是他那张最多只能说有个性的脸。
「被准新郎背叛的人没资格教人怎么爱吧?」
「喂。」韩约曦指着他广「你……」
「不要喂了。」他拨开她指着他的手,「有什么事情快点说吧,我可不想跟妳在这里讨论爱情。」
可恶,这家伙比她印象中的要讨人厌多了。
她原本还想好好跟他说的,现在看来也不用了,对付这种条件说的人,开门见山最有用。
「我不想变成别人的娱乐话题,所以,不准把我的事情讲出去。」顿了顿,她又开口,「如果你告诉别人,我就把你晚上带年轻妹妹去饭店援交的事情抖出来。」
等、等一下,前面的话他还能理解,但后面那句是什么意思?
这女人是被拋弃后脑袋不清楚了吗?还是……喔,他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去接揉掉隐形眼镜的小婉,由于她有视线不良的恐惧,因此他一直扶着她的肩膀,也许是因为这样,看起来稍有暧昧吧。
小婉看起来这么小?
还有,他看起来像是会找援交妹的人?
然,韩约曦完全误解了全雅成的沉默,「我们现在各自知道对方的秘密,在这种情形下,我认为闭嘴是上上之策,你也同意吧?」虽然准新郎落跑很尴尬,但是找未成年援交妹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妳……」
「我什么?」
「妳一向都是这样?」认定之后不会去想其它的可能性?
「你在讲什么啊?装傻对我来说没有用。」
全雅成发现,即使他已经在社会上打滚多年,但是,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生,这算特别吗?
特别怪,特别直,特别的不善于掩饰?特别的沉不住气?
明明快三十岁了,却还长得一张娃娃脸。
有时候会装出很凶的样子,可是只要别人一吓,气势马上低下来。
没人打扰的情况可以侃侃而谈,一旦稍被打断,马上乱了章法。
好怪,真的好怪……
「你不讲话是同意的意思吗?」
干么这样看她?还有,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止玲应该没骗她,可是,这人真的是四季的顶尖业务吗?怀疑。
回过神,全雅成回答了韩约曦的问题,「也没什么同意不同意,我本来就没有要说出去的意思。」
「咦,你本来就没有要讲?」
「我才没那么无聊。」
「那你不会早说啊。」
「我已经装作不认识妳了,是妳发简讯要我来这里的。」
「可你看起来就一副认得我的样子啊。」
「我又不是演员。」全雅成转身,手碰到门把之际,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还有,妳以后讲话前最好先多想几秒,因为我所有知道的事情,没有哪一项是『听说』,都是妳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