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来。
滚过去。
因为昨夜睡不好而想用下午补补眠,没想到从一点滚到六点,韩约曦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一闭上眼睛,就想到那个乌龟王八蛋在西亚饭店玫瑰套房跟她说「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的样子。
什么叫「还没有准备好」?
还没有准备好就不要跟她求婚啊。
好吧好吧,就算他因为一时冲动,但那也是可以反悔的嘛,他可以跟她说啊,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如果他真的有疑虑,她也不可能强迫他一定得履行诺言。
再滚过一圈。
已经过六点的天空还是很明亮。
映衬着彩霞满天的美丽景致的,是韩约曦黑白到极点的心情。
叹了口气,结果,这个夏天也没有美到哪里去,她还以为,真的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说不一样也的确不一样,虽然现在才五月初,但韩约曦已经很肯定了,这,绝对会挤进她「史上最差夏天排行榜」的前三名。
她一直是讨厌夏天的。
并不是一般女孩说怕热、怕黑之类的因素,而是她生命中不好的事情几乎都发生在夏天,父母在夏天因为意外双双身亡,初恋男友在夏天赴美读书,然后,好不容易以为幸福近在咫尺,没想到……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在安德烈落跑之前,她一直以为他很稳重,也有责任感,庆幸自己找到一个浪漫又负责的好对象,结果呢--她发现两年的交往好象只是一场闹剧,自己完全不懂他在想什么。
他怎么可以明明有疑虑还跟她求婚?
怎么可以还没准备好,却因为怕伤害她而继续跟她一头栽进结婚准备热?
那天她在玫瑰套房里,化好妆,换好礼服,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她以为安德烈是体贴她身家单薄没什么亲人,特别进来看她,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不是「我爱妳」,也不是「妳真美」,而是「对不起」。
那瞬间,韩约曦突然想起一些好莱坞电影,而且非常可恨的是,她从来没准过的第六感居然完全命中接下来的发展。
「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是现在停止还来得及。
「在事情变成无法挽回之前,我们还有踩煞车的时间。
「也许是因为我们太急了,所以没有去考虑是不是真的适合彼此,好的恋人不见得适合一起生活一辈子。」
她一直以为安德烈是教英文的,现在想来,他似乎也有教中文的潜能了。
愕然过度的她当时完全无法反应,就捧着花,呆呆的听他说着那好象从「如何跟女友和平分手」之类的书籍上背下来的字句。
当时听起来很有理,但是静下心后,发现通通都是屁。
想跑就算了,不要说得好象都是为她好一样,在她心口上插了十几把剑之后还要她感谢他吗?
「啊--」
韩约曦大叫一声,终于决定从床上起来。
时间是晚上七点。
看到时钟的瞬间,秀眉一扬,居然滚了六个小时。
她一向是嫌时间不够睡,现在能躺却怎么样也睡不着,可见打击有多大--老实说,她并不在乎那些亲朋好友的看法,她只是觉得很难受而已,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郁闷程度直逼五颗星。
她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可能会抓狂。
嗯,对,这种情形,还是不要一个人在家比较好。
梳洗,换装,韩约曦拿了钥匙出门。
小小的March就停在公寓前面的停车位,还是一贯的歪斜风格--这不能怪她,她真的不太会停车啊,考驾照的时候教练有教口诀,可问题是,那个口诀又不适用每种车种跟每种停车格。
那天在西亚停车场遇到的那个人就算他衰好了,她平常也不是那么野蛮,只是,面对未婚夫在结婚前两小时走人的她,心情怎么样也好不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人也太奇怪了吧,晚上八、九点挽着年轻妹妹在饭店停车场,怎么看都不像正常的男女交往,亏他还长得人模人样……俊男外表未必有美丽心肠。
像安德烈,模特儿般的外表,但却是个可恶的人。
韩约曦又看了自己歪斜的小March一眼,缓步走到街口跟大马路的交点,那里闪着一块深蓝色的招牌,店的名字就叫做「深海」。
那是易天君的爷爷替他出资开设的酒吧。
韩约曦的住处与深海在走路一分钟内的距离当然不是凑巧,而是两人研究再研究,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街口可开店、街尾适合居住的地方。
她步下楼梯,进入了位于地下室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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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房屋,顾名思义就是房屋中介,与一般连锁不同的是,他们将所有的心力放置于大台北地区。
没有所谓的分店,总公司就是唯一的营业场所。
从小店面慢慢扩充,原本只有五、六个人的公司拜台北地狭人稠之赐,渐渐的发展成超过六十名业务的大公司。
员工多了,老板很管理化的把员工分成ABCD四个部门。
公司经营到这个地步,底下的人马自然都是狠角色,月入数十万不稀奇,四季里,活生生就有两个是月入百万的超级业务。
一个是D部朴翔毅,另外一个是位于C部的全雅成。
每个月的表扬大会,总是他们两人的天下。
老板最爱说:「各位同仁,要跟他们两位好好看齐。」
大家当然知道要看齐,但问题是,要看齐真的很难哪。
他们两人可以一天工作超过十二小时,一周上班七天,最多的娱乐也不过跟同事去酒吧喝喝小酒,其它的时间全用在工作上。
比旁人加倍的努力,造就了百万业绩。
两个都是年轻有为,都是四季房屋里未婚女性眼中的绩优股,但也都是属于对女生很挑剔的那种男人。
非完美的女性,否则绝对不要--这是别人说的,但是全雅成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与其说他要求完美,非常挑剔,倒不如说,他对于交往对象比较谨慎。
太过随性的恋爱容易草率收场--那日在西亚看到被拋下的新娘,有可能就是考虑不周详才会导致的结果。
全雅成想,他们一定是对彼此的了解不够……
等等,他想那个被拋下的新娘做什么?
敛回心神,他用定力隔离四季内永远停不下来的喧哗与电话声,专注于办公桌上摊开的资料。
编号五二二要联络屋主签约,编号三七一问问屋主能不能降价,有人在问淡水的小套房……
就在他已经进入无我境界的时候,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要走了没?」
「现在?」
「已经七点了。」
说话的人叫杨书绪,也是四季房屋C部的一员,业绩虽然没有像全雅成那么好,但幸福指数却比较高,因为他的女朋友何婷婷也在同一间房屋中介,而且预计年底就要结婚。
两人的感情一向很好,哪,就拿现在来说,大热天的还黏在一起,手挽着手,一副抵死不分开的样子。
「装死也该有个限度,七点差不多了。」何婷婷的声音不大不小,非常清楚,「而且再不去的话,对其他同事不好意思。」
七点?全雅成看了一下窗外,还真的呢,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是在工作没错,但也是在拖时间。
好吧,他已经逃过晚餐时间了,算算,比其它人幸运。
他站起来,关上计算机,将该带的资料收进资料袋,耳边听到杨书绪抱怨说:「到底是谁说要每月聚餐的?」
何婷婷一笑,「你知道是谁啊。」
「我的意思是,是谁教他这个蠢主意的?」
全雅成拿起手提电脑跟公文包,「老实说,这也是我的疑惑之一。」
C部的经理叫林伯俊,快五十岁的中年人,年轻时由于过度努力工作的关系,一直没结婚,因为单身的关系,非常向往那种同事就是家人的境界,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C部聚餐,若是纯吃饭也就算了,偏偏还要加上精神训话、爱的教导,略有酒意时,还会呼口号,所以弄得人人吃不消。
每到聚餐日,大家都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真的怎么样都排不到工作的,只好乖乖认命去聚餐。
即使是台柱中的台柱、菁英中的菁英,也无法避免这种明明不想去却又不得不去的饭局。
拿起钥匙,全雅成先走了出去,「走吧,开我的车去,省得找停车位。」
「啊。」何婷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等等,我去叫止玲。」
全雅成颇为意外,「止玲也还没去?」那个林伯俊眼中的乖宝宝?
朱止玲是C部的同事,不过由于一部有近二十人,两人的交情也仅止于点头,同事几年,并没有聊到什么比较特别的话题。
他只知道她是北部名校毕业,身为C部唯三的女生之一,跟另外两个似乎交情都还不错,偶尔可以听到她们说要去逛街、美容之类的话题,其余,由于没什么交集,真的完全不了解。
「嗯,她今天带一对超级卢的夫妻去看房子,七百二十万硬要杀到六百万,想就知道不可能,可是那对夫妻就一直卢、一直卢、一直卢,还跟止玲说什么,小姐,妳就当帮我们一个忙!止玲一直到刚刚才回来,一副两眼翻白的样子。」
七百二要杀到六百?
不奇怪,做久了就会发现什么怪事都有。
但不管是什么怪事,现在都不重要,因为当前的问题是,他们得先去那一点也不想参加的聚餐。
「啊,止玲来了。」何婷婷的声音透着愉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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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晚上十点结束了C部头目林伯俊的可怕饭局,当他宣布散会时,十来人瞬间逃窜。
餐厅附设的停车场里,一下少掉好几台车。
全雅成扭扭脖子,「吃这种饭比连续上班二十个小时还累。」
一旁,只见同车一起来的杨书绪、何婷婷、朱止玲不约而同的嗯了起来,感觉上都是同意。
「上车吧。」
「我?不用送我了。」朱止玲笑笑,「我还有娱乐。」
何婷婷闻言接口,「现在十点了耶。」
「我要去酒吧,十点正好。」
「被妳这样一讲,我也想去。」何婷婷说完,看了杨书绪一眼。
杨书绪也很快的接口了,「如果妳没约人,加我们两个吧,精神太紧绷了,喝点小酒应该不错。」
「我没约人,那是我朋友的店。」
「雅成,一起去?」
就这样,原本应该是开回四季房屋的车子往台北另一端前进,巧合的是,那跟全雅成回家的方向一样。
路上,朱止玲报出了一个地址,稍微解释一下,身为房屋中介的超级业务,全雅成已然知道酒吧大概在哪里。
不多时,就见到深海的招牌闪烁。
蓝色的,很宁静的感觉。
停好车子,四人在朱止玲的带领下,走入了位于地下室的酒吧。
跟那块蓝色招牌相似的,里面也是用深深浅浅的蓝色布置,一反酒吧装潢爱用的原木,这里采用的是强化玻璃以及不锈钢。
灯光幽幽暗暗的,有种后现代的味道。
周三晚上,约莫坐了七成客人。
选好位子坐下,服务生很快的过来问他们需要什么,两位男士不约而同点了龙舌兰,朱止玲要了马丁尼,何婷婷则选了血腥玛莉。
「很不错耶。」何婷婷心情显然颇好,「可以放松,又不用忍受坏空气。」进来的时候他们都有注意到,这是一家禁烟的酒吧。
「止玲,妳朋友在这里上班?」
「我朋友在里面。」朱止玲指着吧台内调酒的年轻男子,「喏。」
一看过去,何婷婷也不管男朋友就在身边,忍不住哇了一声,「好帅喔。」
朱止玲笑,「是很帅啊。」
易天君的那种好看法,就是那种日系美少年的味道,可以勾起任何年龄层女性的母性情怀……不过,她不是来看他的,约曦呢?
她还以为她会在呢。
「止玲,妳是怎么认识他的啊?」
朱止玲拉回心思,「朋友的弟弟。」
「那妳朋也也是帅哥喽?」
「我朋友是女的。」想想,又补上一句,「是美人。」
刚开始两个女生对美男品头论足,后来朱止玲跑去外面讲电话,何婷婷去洗手间,杨书绪显得十分无聊,想找全雅成讨论一些男人的话题,没想到他的眼光居然也定在吧台。
「喂,不是吧,你也对美少年感兴趣了喔?」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全雅成没好气的说,「我又不是同性恋。」
「谁知道你是不是,进公司这么久,也没见过你谈恋爱,一堆女人追你,你也不要。」杨书绪越想越煞有其事,「你是不是真的是?是的话也没关系,我的想法很开通,朋友就是朋友……」
全雅成不去理会杨书绪的喋喋不休,目光固定在刚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短发女子身上。
他见过她。
那个被丢弃在西亚饭店的新娘。
此刻,她已然没有初见面那天的跋扈,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槁木死灰的神情。
衣着很性感,但是肢体语言却透着受过严重打击的低沉。
只见她走到吧台边,不知道跟那个美少年酒保说了些什么,酒保一脸无奈,但还是端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汁给她。
她一饮而尽,伏在桌子上,十分颓废。
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全雅成走了过去,在她身边的高脚椅坐下。
也许是感觉到有人,韩约曦回过头。
醉眼迷蒙中,隐约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想了想,好象是上个星期,她在西亚饭店停车场遇到的那个人。
是不是啊?
韩约曦将脸靠近些,看了一下,嗯,就是他,晚上八、九点挽着年轻妹妹出现在饭店停车场的家伙。
「你怎么会在这边?」
看到她不太清醒的神态,他觉得有点好笑,「妳又怎么会在这边?」
「心情不好。」她嗯了一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全雅成不想跟她解释那外人不会懂的聚餐规则,所以回答她,「我也心情不好。」
「你心情再不好,也不会比我更不好。」
昏黄的灯光下,只见一张小脸透出难以言喻的郁闷,眼睛有点红,看起来快哭快哭的。
「妳可以告诉我。」他想起不久前在报纸上看到的句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找人说一说,就会比较好。」
「嗯,我知道啊。」韩约曦的语气已经有点醉了,「可是你知道了一定会觉得很好笑。」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以后又不可能见面。」
韩约曦想了想,好象也对喔。
她的心情其实糟到了极点,但又不愿意自己狼狈的模样全数被人看见,所以很努力的克制着情绪。
「我啊,原本上星期要结婚的,可是呢,就在婚宴开始前两小时,那个原本要娶我的乌龟王八蛋突然说他不能娶我了。讲完他人就跑,我一个人,穿著新娘礼服,跟所有来观礼的亲朋好友说婚礼取消。」
「他为什么不娶妳了?」
「婚前恐惧吧。」韩约曦眨了眨已经开始泛红的眼,「谁知道。」
「妳后来有找他吗?」
「有啊……朋友问我我都说没有,其实有,我有找他,想问为什么,结果啊。」她朝他倾过来……「他居然连夜落跑回美国,我打电话去他美国家里,他爸妈说,他住在大学同学家,没回来……」
「妳可以去找他。」
「不行啦。为了结婚,我几乎把积蓄用完,我还把工作辞掉了……我是很想去美国啊,可是现实生活比较重要嘛,我还要缴房租、水电什么的……而且我跟你说喔,人家问我,结婚的钱是谁出的,我都说是两个人平均出,其实啊,几乎都是我出……你知道吗,结婚真的很花钱哎……」
也许是因为认为以后不会再见面,韩约曦很放心的哗啦啦把那些无论如何也无法对身边的人启齿的事情全说出来。
这些,是不能让弟弟跟朋友知道的。
因为他们会担心,然后会她笨,说她学不会教训,说她不懂得为自己打算……
其实她不笨,她只是学不会在感情上精明而已。
她只是……只是不喜欢跟心爱的人用心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