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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结单恋 第3章(1)
作者:惜之
  初蕊做到雍叡的每分要求。

  她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不多话、不谈心,再无聊,都不麻烦别人相陪,她安安静静地在雍叡给予的空间里生存,安静得不像一个人,反而像一幅不占空间的图画。

  搬进这里两个月,除开吃饭,佣人很少同她应对,雍叡每隔一两个星期便出现,他出现,便是她声带发声期。

  她说啊说,不停的说话,彷佛要把数日来没说的话统统在他面前说尽,他很少回答,无所谓,初蕊仍然一张嘴,开开启启忙不停。

  没错,她的话变多了。

  在老家,说话是危险的事,万一碰上阿爸、阿母不舒心,往往一根粗柴木,便打得她满身青紫。在老师、师父面前,她扮演聆听者角色,把他们说的道理,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咀嚼,将道理嚼得烂透,吞入腹,好安慰自己的不平。

  然,在雍叡面前,那是大大的不同呀!不管她说什么,他都默默听着,偶尔丢出一个冷淡笑容,她便得了天大恩惠似地,欢欣一整天。

  所以,她好爱在他面前说话,不管他听进去几分都无妨,重要的是──偶尔,为数稀少的偶尔,他掀唇,他展露笑颜。

  初蕊不知道的部分是,房子里有很多个针孔摄影机,记录着她的一举一动,每隔几天,就有人把剪辑好的录影带送到雍叡手中。她的生活模式,雍叡很满意,满意她的全然配合与乖巧。

  初蕊的生活节奏非常规律,闭上眼睛,他也能猜得出她正在做什么。

  早晨,用过餐,换上他买的衣服,那是清一色的白,白洋装、白线衫、白裙子、白鞋,他喜欢纯洁的她,喜欢她的干净清灵。

  然后她会到院子走走,摘花赏鱼,偶尔靠在树干上想想事情,九点进屋,开始阅读。午餐后小睡一下,接着又看书、又逛院子。

  傍晚,进厨房、小试身手,听下人报告,她做的菜很爽口,少少的便宜食材常在她的厨艺下变化出妙处。也许,她在做菜方面有其天分。

  为了这个天分,没经过初蕊同意,他聘来大饭店厨师,教她做菜。

  看见她无流无派,插的盆花净是新鲜创意,就请来花艺老师教导她插花。

  她上正音课,因为他不喜欢她的台湾国语;她上美姿美仪课,为了脱去她一身俗气;她跟日本老师学茶道,原因无他,单单因为他习惯在饭后喝茶。

  他作任何决定,从不问她的意见,而她,似乎没有过自己的意见,老师来了,认认真真学习,老师走了,利用时间作复习,原则上,她是尽了全力让学习看见成绩。

  为什么?因为她是天生的好学生?

  并不是,她只是希望他对自己满意,希望自己是个合格商品。

  没错,她晓事,明白自己的价值不比橱窗物多几分,所以她尽心尽力扮演好角色,让他以这个情妇为荣。但有人以情妇为荣的吗?她不知道也没听说过。

  这天下午,天清气爽,床头柜边用清水插了几枝嫩菊。

  粉粉嫩嫩的黄,娇娇纯纯的笑颜,在她眼底,菊花是无忧天使,不晓苦、不晓寒冬将至,总是精神抖擞地迎向冬风,挺直背,一路往前行。

  菊很「范初蕊」,在这里范初蕊是形容词,形容被关在牢笼里,不懂忧,不担愁,昂首阔步,以为不管怎样,能过这样的生活是幸运。

  从栏杆往下望,远远地,她看见雍叡的车子停在院子里,笑弯眉,放下看一半的小说,咚咚咚,提起裙襬跳下楼梯,咚咚咚,跑出大得吓人的客厅,再咚咚咚,咚到雍叡面前。

  不经意地,一抹纯白跃入眼帘,不舒服的心情舒展,因为她、因为她的满脸笑容。

  初蕊是他珍藏的芭比娃娃,用他给的方式活着,而且幸福快活。

  「我等你,等了三十个秋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她新学的语汇。

  圈上他的手,她存了满肚子的话要说。

  「昨天,我在后院的玉兰树上发现一个鸟窝,母鸟身上有好几个颜色,漂亮得不得了,我站在树下仰头望很久,大概鸟妈妈觉得我无害,才飞离巢穴找寻食物,牠一飞开,我就听见巢里的雏鸟张着黄口,啾啾叫不停。

  知不知道,我是找鸟蛋的高手哦!最高的纪录是一天找到四十几颗蛋,小小的、圆圆的,可爱到不行的鸟蛋,要不是肚子太饿,真舍不得吃掉它们。」

  吃鸟蛋?他皱眉望她。

  她笑望他。

  「你没听错,是吃鸟蛋啊!有时候肚子饿得慌了,连水也等不及滚,敲破蛋壳,连同蛋黄蛋清咕噜吞下肚。生存对穷人而言,是件很困难的事吶!我真佩服你们,怎么可以生存得那么理所当然,彷佛自自然然就能在天地间活得盎然畅意,不像我们,时时要想着明天在哪里,想着也许再来个九二一,重新洗牌、重新来过也不是坏事情。」

  停下话,初蕊发现他在看自己,笑笑,笑出满脸甜蜜。

  「走!我带你去看小鸟,如果我没猜错,顶多一个星期牠们就要开始学飞了,那是最有趣的时候。躲在树后,偷偷往上看,看母鸟不厌其烦,一遍遍教导小鸟们展翅飞翔,胆小的鸟宝宝缩着身子猛发抖,发狠的母鸟直用身体推挤牠们,每次看了,我都好感动。

  那是爱,不是狠心啊!我们只看得见小鸟发抖,却没见看见母鸟心头颤栗,那一条条小生命都是牠用尽力气生下,用体温煨着、孵着,来来回回抓虫子,慢慢养大的心肝宝贝,牠比谁都害怕万一,比谁都舍不得小鸟离去,可母鸟仍旧要把小鸟推离,仍旧要迫小鸟展翅高飞。即使牠们心知肚明,往后失去小鸟的啁啾声,空巢里只剩下孤寂。」

  才几次,初蕊在他面前充分发挥语言天分,一句一句,把话说分明。

  她在影射他很「孤寂」?雍叡皱眉,薄唇紧抿。

  没想太多,她自顾自说话:「小时候,有位转学生带一只迷你兔到学校,大家看了好喜欢,东碰碰、西摸摸,对牠毛绒绒的身体爱不释手。新同学很小气,他把兔子收进抽屉里,不准大家碰他的兔子。

  月虹气死了,抬高下巴说:『哼!才一只宠物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家的鸟园里,有千百只鸟,比你这只烂兔子好多了。』

  我听完,摀住嘴偷笑,什么鸟园啊,根本是他们家屋后的森林,鸟很多没错,不过,我们没把牠们当宠物,而是把牠们当食物。」

  说着说着,初蕊笑弯腰,苦日子远离,再提那段艰辛,似乎变得有趣。人真是奇妙动物,当下的苦,不过转身,便忘得一乾二净。

  「还有啊,新同学骄傲地收起兔子时,小凯凑近问他:『你知不知道,兔子的肉很腥。』说完,舔舔舌头,那个恶作剧表情让全班笑到不行。结果,因为我们的不友善,新同学才来三天,就迫不及待搬回都市里。很坏是不?学校是一个小型社会,残酷而现实。」

  眉拉直,雍叡确定了初蕊无心「暗示」,缓步,随着她的方向前进,从头到尾,他没应声,但她话说得津津有味。

  「到了、到了,有没有看到那棵树?在左边,树叶很浓密的地方,对、对……就是那堆黄色的枯草,别看不起它呦,等鸟儿全部飞离变成空巢时,我把它摘下来给你看,你会发觉,母鸟简直是最高明的建筑师,织就这样的窝巢得花多少心血啊,要不要打赌?我赌你就算用尽力气也撕扯不开它。」

  「好,我赌。」雍叡突发一语,吓住喋喋不休的初蕊。

  迅速回身,她仰头看他的嘴唇,想确定刚刚那声……是否纯属错觉。

  嗯,应该是错觉,点点头,她没理会刚听到的部分。抬起头,把手放在眉间,她才要开口,居然,幻觉二度出现。

  「赌资是什么?」雍叡说。

  她愣了一下,把手心放下,望住他的唇。分明没动静啊……错觉、错觉、错觉……可是,她的错觉好清晰。

  舔舔舌头,她小声问:「你有……开口说话吗?」

  他不回话,回望她,不过短短五秒,她皱皱鼻子,退缩:「对不起,是我听错了。」

  「妳没听错,我说要下赌注。」他说。

  「真的?」

  她喜出望外,果然,果然他对上她的话,她不是始终自言自语,并非永远唱独角戏,这个叫做有志者事竟成?叫做诚心感动天?不、不、不对,这叫做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那么努力当好情妇,他总会感受到她的诚心,也许男人不必回报情妇以爱情,但日长月久,说不定、或许……她在他心底占一点儿影。

  「妳想用什么下注?」

  「我有……」

  话太快,初蕊停住话头,深吸气,再开口变得有几分迟疑。「我有……我有……」

  「妳有什么?」他心情好,追着她的话跑。

  为什么心情好?那么多年了,他的心情向来沉重,为什么在今天、在一个聒噪女人身边,他却觉得心情好?是她谈话内容太有意思?并没有。是她长相太可人?她长相是不错,但不错的女人满街跑,他从未因她们心情好过。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无解。

  无解的他,无解得在每个心情恶劣的深夜里,总会播放她的居家影片,彷佛宁静的她能为自己带来平静。

  「我什么都没有,东西全是你给的。」叹气,以为自己好富裕,没想到东找西寻,才发觉自己真正拥有的,贫乏得可以。「对不起,我不赌了。」

  摇头,又是沁心美丽,她益发美艳了,在养她两个月之后,颊边苍白扫去,浅浅的红染上腮边,她是他的新款芭比,由他亲手妆点娇妍。

  「如果妳输了,献上妳的初吻。」没错,他还没动她,原因是……很好笑的借口──她未满十八,不过,马上要到子,届时,他不会对她客气。

  不答话,眼光游移,这种话教人怎么接,笑笑,她岔开话题:

  「知不知道哪里是赏鸟的最佳地点?我告诉你,是这里。」她拉起雍叡的手,领他走到一从矮树后。「赏鸟的时候要安静,不能奔跑吵闹,要是你看到母鸟教小鸟飞翔的画面,我保证你会跟我一样感动……」

  她叨叨说话,不停。

  软软的声音、暖暖的气息在他耳边荡漾,不自主地,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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