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谢木栋站在张来福房门前。
昨夜,他就这样走了,只留他一个人吹了一夜的风。
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记恨着他,还是又躲着他?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大少爷,来叫张总管起床啊?」有热心的茶工路过,笑着说:「你们真是一对好兄弟。」
谢木栋讪笑了下,山上的人纯朴善良,看到的几乎都是美好的,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出,他和张来福之间那种超友谊的关系。
「张总管下山去了。」茶工继续笑咪咪地说。
「下山?!」他没有马,没有马车,山路又被封住了,他要如何下山?
答案是--走下去。
此时的叶清越擦擦头上的汗,她手中拿着茶工们绘给她的简易地图,说是走小路下山可节省不少时间,
她的小包裹背在肩上,在勉强可以称得上是路的小径上走着。
可是越走好像树林越浓密,怎么会这样呢?
已经走了三个时辰了呀!她将地图从怀里翻了出来,地图那些奇怪的线条彻底让她了解自己是一个路痴。
她看了看天,小学时参加童军营教过,只要朝着一个方向笔直向前走,就能走出去。
现在是上午,她按照童军营所教的,以太阳的位置辨别方向,毫不迟疑地迈开步伐。
一边定她还一边恍神,昨夜发生的事对她的刺激实在太大。当喜欢的人向她表白时,为什么会痛苦多于喜悦呢?
难道是她害怕在这个时代爱上人,就会永远失去回家的机会?
她其实一直都对小黑与小白抱有幻想,自己说不定还能再还魂一次,回到十二岁那个年代,去过二十世纪那种便利的生活,所以才会为了逃避情愫而故意为难他?!
是这样的吗?她想啊想,却总不能找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突然,有人从她身后窜出,猛地一个麻布袋套上了她的头顶。
叶清越只觉得眼前一黑,脖上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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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木栋已经快要发疯了,这山上山下他都派人翻遍了,却连张来福的鬼影子也没有看见。
等到去谢府问消息的人回报张来福并没有回到谢府,他一气之下一拳砸碎了房间里一张红木实心桌子。
也难怪他如此着急与焦虑,这茶山地形复杂,他又下了封山令,所有通往山下的道路出口都有人看守,可是至今为止,都没有人看到张来福踪影。
叫他怎么能不心急如焚。
「大少爷,大少爷,崔府派人上山来。」
「崔府?!」这个时候跑上来有什么事?虽说泉州城里盛传崔家对于这次的贡茶赛会誓在必得,但是崔谢两家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再加上谢家与泉州城里势力最大,财力最雄厚的陈家关系非比寻常,所以崔家一直不曾越雷池一步。
「不见。」谢木栋简明扼要地拒绝,「就说茶庄现在有事在忙,过几天我自会前去拜访。」
「可是来的人附上一个盒子,说是您见了东西之后,自然会想要召见他的。」
还有这种事!谢木栋接过盒子:心中隐隐涌上一种不祥的预兆。
他打开盒盖,里面只有一小片黑色的布和一小团棉花。
布是最普通、最常见的黑色细棉布,但那团棉花却是最高级的丝棉。
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让谢木栋那不祥的预感成了真,泉州城里谁会这样穿?只有他们家的张来福。
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今夜酉时,晚睛楼上,翡翠阁中,恭候大驾。
好你个崔府!谢木栋手指一紧,将木盒捏成了碎片。
他的喉咙是抽紧的,眼睛是充血的,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传话给来人,说我一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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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越睁开眼睛,第一个感觉就是好痛,脖子痛得快要断掉了。她最后的印象就是有人袭击她,而且是用那种最卑鄙、最无耻的手法,从背后套她麻袋。
是什么人敢和她作对,她一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虽然心中愤恨不已,可是她却不能动弹分毫,她的手脚全都被捆得结结实实,嘴巴里还被塞了一团破布。四周黑抹抹的,让她半点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打劫?她看起来就是一副穷酸样。是掳人?可她又不是二八美娇娘,谁会掳她啊?
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让自己脱离这种可怕的境地。
她皱着眉,被反绑的双手在身后摸索着,想找到什么东西能用来磨破绳子。现在的她已经可以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好像是一座破庙,有一小缕一小缕的阳光照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
她正挣扎着,有人进来了,她立刻闭上眼睛装昏迷。
「主子要见他,带走。」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说道。
有人七手八脚地架起她,拖了出来。
她睁开眼睛偷看了一下,就看到有人正准备用水淋醒她。天哪,这是什么天气,她还不想冻死。
就在那人准备让她淋水的一瞬间,她及时地睁开了眼睛,以免本来就够悲惨的自己落到更加悲惨的境地。
「张总管,不好意思,用这种方法请你来。」
叶清越定睛一看。这不是崔家的二公子吗,想当年他还向小姐求过亲,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背后掳人这种不入流的事他也做得出来。不知道他抓她到底要做什么?
「我说张总管,你内府总管做得好好的,又跑到茶山去做什么?我其实并不想和你这位名满泉州的总管大人作对,但是情势迫人啊。」崔二惺惺作态,摇头晃脑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清越想说话,但是无奈嘴被堵住,只能干瞪眼。
「张总管,你这副样子还真是有点动人啊!难怪你家大少爷对你……」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自己和大少爷之间的事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本来是派人上茶山探听一下谢家的虚实,没想到居然看到一出好戏,发现了那号称正人君子的谢家大公子会喜好男色。不过话又说回来,张总管这张小脸,我现在看着也觉得挺动心的,如果不是我喜欢女人,一定也要和张总管你亲热亲热。」
叶清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张猥亵的嘴脸。这个人说话绕来绕去,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说,他已经知道茶花的事?这太有可能了,他不是派人潜上山探查吗?
「哎,玩笑也开过了,以张总管的聪明才智,不会猜不出我的目的吧?」
「嗯嗯。」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嘴被堵住了。
「张总管,别急嘛,你的一张利嘴全城闻名,还是先由我来说。你们不是研究了新的制茶技术吗,我也想分享一下,你看如何?」
无耻!叶清越气得浑身发抖。这个人,摆明就是绑架她来逼问茶花的制作技术。
「来人,把张总管嘴里的布拿出来,别委屈了这个金贵的奴才。」
有人上前来把她嘴里的布取出,她张嘴刚说了一个不字,就又立刻被堵上了。
「张总管,我又给忘了,你是何许人啊,狡诈如狐,说十句要有一句是真的,我就要办桌庆祝了,我还是用你去要胁你们家大少爷比较靠得住。」
卑鄙、无耻、下流,叶清越在这一刻恨不得将所有听过骂人的话全部用在他身上。
「不过张总管,若是你家大少爷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喜欢你,不肯用茶花的秘密来换你,那我再回来逼问你如何?到时候你可能就会心甘情愿地和我合作了。」
她一听猛然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人。
好狠毒,居然用这种方法逼迫他们就范。如果大少爷是真的爱她,就会乖乖地将茶花的制作方法说出来;如果他不是那么爱她,那么她可能会因此恨他而将制作方法说出。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崔二都是这场战争中不败的人。他已经算死了他们,要嘛输掉感情,要嘛输掉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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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楼,泉州城最大的酒楼。
酉时,正是酒楼里最热闹的时分,有唱曲的,卖毛巾的、端茶水的,八方食客云集此处,无比繁华。
只是,原本应该高朋满座的三楼此刻却是静得吓人,连端茶水的跑堂都是战战兢兢地上来,才放下东西就被赶走。
谢木栋怒目瞪视邀他前来的崔家二少爷。
「谢大少爷,别这么严肃嘛,我们两人许久不见,何必如此呢。」
谢木栋冷哼一声,「不必拐弯抹角,有话快说。」
「谢少爷就是爽快。我要你们新研制的制茶技术,就是茶花的技术。」
「崔少爷,你就不怕我报官?!」
「哼,你去报啊,说你们家总管不见了是我做的,你有证据吗?」
「你--」
「不过,我可以小声地告诉你,那就是我做的,想讨人好办,拿技术来换。」
「我为什么要同意?」
「你不是喜欢他吗?」崔二嘿嘿地阴笑起来,「如果我猜错了,那就罢了,我将他悄然杀掉往海里一扔,谁知道是我做的?要不这样,我把他卖到男娼馆,如何?」
「崔二!」谢木栋忍无可忍。他现在杀心骤起,可这崔二也不是白痴,他身边起码带了五个人,楼下还有崔家护院,一旦开打,他也没有十分的胜算。
「当然了,谢公子也许不是我想象中的痴情种,那茶花的秘密何等重要,对于这场贡茶大赛意味着什么,你我二人都很清楚。你就是再喜欢张来福那小白脸,他也不过是个奴才。」
崔二说这番话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说给被关在隔壁的张来福听。
在他看来,刚正的谢木栋并不好说服,那一惯自私自利、狡诈的张来福才是好威胁的,因为他是聪明人,聪明人才是最顾惜自己羽毛的。
「你说错了一件事,崔二。」谢木栋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
「什么事?我洗耳恭听。」崔二眼睛一亮。难道说,他料错了?
「张来福是我们府上的总管,是我的小厮、伴读,但他不是奴才。」
不是奴才。这四个字钻到了正在隔壁房的叶清越耳里。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令她感动了。原来从小到大,他真的从没有看低过她。
这样一个男人,一直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她?
她低下头,滚热的液体在眼眶中转来转去。
这个男人值得她冒上一次险,不,她不能让他受这个卑鄙小人的威胁。
为了让她走上楼,她脚上的绳子已经解开,她只要能够逃出去就行了。
她看看四周,眼下只有两个人,而且窗子就在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她猛地跳了起来,撞开一个人后就朝窗口跃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窗不是一条河,跳下去大概不会死吧。
另一个人大叫一声,伸手想要抓住她,可惜晚了一步,就看到她直直地掉了下去,噗通一声掉进冰冷的河水里。
这一声巨响让坐在三楼的崔二与谢木栋都吓了一大跳,只见有人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一脸惊慌地说道--
「不好了,他跳下去了。」
谢木栋看崔二脸色一变,他大步冲上前,一把揪住那个人,「你说,谁跳下去了,是不是张来福?」
「这个……」那个人一双眼睛落在正欲逃跑的崔二身上。「不能怪我们,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真的是他!
谢木栋推开窗子一看,只见一袭黑色的衣服在河水中若隐若现,一旁有人正试图放下小船来救人。
他顿时眼前一片金星乱闪,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回过头来,双目赤红地对着崔二撂下狠话,「姓崔的,他若有什么事,我要你用命来赔!」
说罢,他纵身一跃,也从窗口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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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河水比想象中还要冷,冷得刺骨,皮肤就像有火在烧一样,那是痛苦到了极致的感觉。
原本还想努力挣扎的叶清越这才发现,自己这种一时冲动的行为其实是多么的愚蠢,虽然这河并不深,但是水浸湿了棉衣,让她像穿了一件厚重的盔甲,根本就动弹不得。
更何况她手还被捆住了。
这就是被人塞在冰箱中的感觉吧,要是真的就这样冷死了,自己可真是无敌倒楣呢!无私一次,就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眼前忽有人影晃动,黑暗的水中,好像有光在头顶上闪耀。
是不是小黑与小白来接她了?
这一次,她可能真的要在冥府与小黑、小白做伴了,永远地做伴了。
只是,临死之前,她还没来得及和谢木栋说--
我喜欢你。
双眼一闭,她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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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谢木栋将叶清越救上岸的时候,她已经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脸色一片惨白,嘴唇发紫,嘴巴里还塞着布,浑身上下一丝热气都没有了。
谢木栋看到她这样,心头彷佛有一头野兽在叫嚣,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让他心痛欲死。
不要有事,不要有事。他在心中祈求着。
取下叶清越嘴中的布,俯下身子探她鼻息,几乎感觉不到一丝呼吸。
他抱着这具几乎冰冷的身体,忍不住悲从中来,大叫一声,「不!」
「大少爷,大少爷。」
有人在叫他。
谢木栋抬起一双失魂落魄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大少爷,他还有救!」
「还有救?!」他抓过那个人,粗着嗓子问道:「怎么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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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晚晴楼最近的君临客栈上上下下都忙得人仰马翻,先是谢家大少爷抱着一个全身湿透的人冲了进来,包下整间客栈,赶走了所有客人,然后客栈里所有的小二都被叫去烧热水、买衣服、请大夫、抓药……
还好,忙了一阵子之后,客栈终于安静下来,掌柜的与小二们个个松了一口气。
谁也不敢去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落水的总管也不至于让谢大少爷紧张成那副样子,彷佛随时都可以将妨碍他救人的人一把捏死。
掌柜的抓起一块布擦着从额头滚滚而落的冷汗。
「掌柜的。」一名伙计唤着他。
「住嘴!」想也不用想,这些人和自己一样,满怀着心思准备乱嚼舌根,但他可不想被谢大少爷听见那些猜测,拆了自己的客栈。
因为,那个大少爷生起气来的样子实在是恐怖得很啊!
继续擦汗。
「掌柜的。」还是在叫他。
「我都说了,住嘴!」没看出他其实心情很差吗?
「掌柜的,我只是想告诉您,您手中拿的是抹布。」
「……」掌柜的脸都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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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客栈最大的一间客房里,湿透的衣服散落了一地。
谢木栋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张来福,湿透的衣服被他脱掉了,衣服下面的是让他头脑发晕的真相。
「女的?妳居然是个女的?!」他迟疑又惊讶地看着这张苍白的睑。
过去种种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重新上演,和他斗得不亦乐乎,能够让谢府上上下下赞不绝口的张大总管,居然是个年纪不过二十的女孩!
他应该万分高兴才对,只是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惭愧,这么多年来,他就这样有意无意地输在一个女孩手下?!
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为什么会来到谢家呢?
「我有许多的秘密,就是不告诉你。」
耳边又响起她在茶山说过的话。
她有许多的秘密?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谢木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这个只穿着干净单衣的人儿拥在怀中,冰冷的身体正因自己的体温而回暖。
看着红晕渐渐地回到她脸上,听到那原本几乎消失的吐息声渐渐变得深沉,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回到了胸口。
她活过来了,怀里抱着的不再是一具冰冷的身体,而变成了一个软玉温香的可人儿。
紧紧地抱着她,好怕自己一松手,她又会消失不见。
怀中的人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静静地躺在他怀中。
可是他的心依然隐隐作痛,只要想到当时的情形,心脏就会再一次的裂开。
「为什么,妳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喃喃地说道。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狡诈的张来福居然会用这么激烈,甚至是愚蠢的方法来阻止崔二的卑劣手段。
「妳不是很聪明吗?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不就是贡茶的头衔吗?不就是茶花的秘密吗?比起妳来说,那些算什么?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比不过妳生动洒脱的样子,都比不过此刻在我怀中那样真实、具体的妳。快一点醒来吧,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窗外,天亮了又天黑,更漏一直滴滴答答地在安静的院落里响着,太阳照着树枝的阴影在窗纸上不停地移动着,她始终都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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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越,要妳买个煎蛋饼,妳买成晚餐了!」叶清灵从被窝探出头来看着她,有点不耐烦的抱怨。
「姊,妳见了我不吃惊吗?」叶清越有些愣愣地说道。她死而复活,为什么现在还一切如常?!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妳不就是被大雨困住了吗?所以才回来晚一点。」叶清灵从床上坐起来,伸出手在她头上打了一下,「小姑娘,淋点雨把头脑淋坏了吗?」
被大雨困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叶清越的头脑乱成一团,她跑到镜子前看着自己,只见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十二岁小女生出现在镜子中。
她回来了?还是其实她从未离开?
叶清越模模糊糊地走到姊姊的床边坐下,姊姊在对自己笑,那笑容是这样的真实,电脑就在书桌上,一打开就是游戏图画做的桌面,自己的悠游卡,学生证、租来的小说都还摊在一边,凌乱一如自己离开的时候。
这一切都好真实,就连空气里的汽油味都是那样的明显。
那自己记忆中的明朝与谢家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元宵节的灯会、茶山上的吻,还有已经长大了七年的心灵,都依然那样真切地存在。
「姊,妳有没有听说过那样的故事?」
「什么故事?」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就是妳以为过了很久很久,但是对某些人来说,却只过了短短几秒钟。」
「妳到底在说什么啊?不过妳这样说,我倒想起一个故事来。」
「什么故事?」
「庄生梦蝶,不知是庄生化蝶于梦中,还是蝶梦到自己成了庄生。」
那此时的自己是在梦中,还是梦中的自己回到了过去?
叶清越抱着头低低地呻吟了声,头好痛。
心也好痛,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谢木栋,阵阵抽痛便从内心深处不停地涌出。
如果这真的是个梦,这场让人刻骨的恋爱为什么那样的鲜明?
「清越,妳怎么了?」
「我有点头痛,想睡。」
「那就睡吧,睡醒就好了。」
姊姊,我好害怕一睡着就再也见不到妳了,就像我一觉醒来就见不到那个人一样。
真的很害怕这种感觉,姊姊,我不想离开妳,我也不想离开他。
我到底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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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醒一醒,不要再睡了。」
叶清越模模糊糊中听到嗡嗡的声音,她奇怪地想着,有什么苍蝇是一黑一白两种颜色?更加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一直都是糊糊的呢?
她猛然睁开眼睛,眼前居然又是另一个景色,阴气森森,鬼影幢幢,不用说,这里是小黑与小白的地盘。
眼前这两只美丽人形大苍蝇,就是那两个冥府乌龙公务员。
「死小黑,臭小白,你们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哇--」
「不准哭。」
「不许叫。」
一黑一白两鬼立刻伸手捂住她嘴,现在很有经验了,不想让这可怜的新宿舍也发生倒塌事件。
「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清越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我怎么又回到这里?」
「其实,这是妳在作梦。」
「第三个梦。」
「世事不过一场大梦。」
「我们都在梦中。」
「你们在说相声吗?」叶清越看着这两个正在一唱一和的鬼。「请用非哲学、通俗易懂的话来说明我现在的处境。」
「简而言之,就是妳现在面临两个选择--一、回到明朝;二、回到现代。」
「我可以回到我十二岁的时候,和我的家人在一起?!」叶清越从床上跳了起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其实不太可能。」小黑低下头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窘迫,「我们只有能力让妳回到现代,但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人伤心是吗?」
小黑与小白相视无语,显然答案就是。
叶清越低下头来,回到现代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事吗?就算不能以叶清越的身分回去,但是她还是可以去看望父母与姊姊,还可以使用电脑之类便利的生活设备。
不用再去井边打水,不用自己动手洗衣服,不用在三九寒天里只能抱着棉被取暖,不用盛夏之中自己摇扇子直到手腕酸痛。
「我想……」为什么这句话就是说不出口呢?
若是从前的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可是现在--
谢木栋这个名字如同一粒种子掉到她心里,经年累月浇灌着,渐渐地发了芽长成了一棵树,虽然未能参天,却也已经塞满她整颗心,没有一丝缝隙。
她真的能够抛下他,假装一切没有发生,假装自己不曾爱上他,假装自己不会心痛、不在乎她可能带给他的伤痛?
她做不到!
「我要……」她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期待的两个鬼,「我要回明朝,回到谢家。」
如果这是月下老人为她牵的命定红线,她就要将他牢牢地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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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你到底看出些什么没有?」
「这个……」
「她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醒?」
「那个……」
「大夫!」
面目狰狞的男人一声吼叫,吓得手中银针都在抖动的大夫可怜兮兮地说道,「大少爷,这位姑娘呼吸平稳,脉搏正常,没有问题。至于她为什么不醒,我想她是睡着了。」
「睡着了?!」谢木栋一把抓过大夫的衣领,「那她什么时候会醒来?」
「老夫才疏学浅,不如……不如求神问卜一下?」
这天,第一百零一个大夫被赶出谢府。
谢府的气氛一直处于极其低迷的状态。
张来福是个女子的事实,在她昏迷不醒的情况之下,被大家忽略了。她这种舍身为主的忠诚精神,在谢府被流传成了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丫鬟们一说起这件事,就搬出花木兰的头衔给她戴上,而在小厮们心中,长相秀气又强悍能干的总管大人,原来是个女子的事实,让他们在震惊之余,也多一个崇拜与暗恋的对象。
据说,谢府的老爷与夫人也十分感谢张来福这种奋不顾身的行为,正秘密计画着等她醒来就要收她做干女儿。
就这样,一个明朝版的孟丽君加花木兰的泉州新传奇正在诞生中。
只是,谢木栋完全不关心这些,他的心像被谁从胸腔中拿走了一样,正处在空洞状态。
他除了日常工作之外,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守在张来福房里,对着昏迷不醒的她说话。
「妳还记得妳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事吗?那是一个冬天,我还在想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可爱的小男生。
「其实我每次替妳受罚都有点心甘情愿呢,一想到妳那么瘦的身体要挨板子,那个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不如我来替妳吧。
「也许妳不会相信,我其实真的有打算和爹娘说,就算妳是个男人,我也要和妳在一起。
「真想不到,妳会为了我这样做。求求妳,快一点醒来。
「我只要妳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