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同文和翠玲为儿子请满月酒,他和她的同事、同学都来了。这是他们夫妇的第一个孩子,翠玲更为生产吃了不少苦头,所以为了她也为了孩子,他们十分隆重地在饭店里摆了酒席。
外面正下着绵绵细雨,台北市几乎整个月都是这种恼人、烦人的天气,饭店里面属于他们这一个隔开的角落却十分热闹。早来的客人都在争着看那个胖嘟嘟的可爱孩子,又有人在聊天,在笑闹,差不多都是熟人,气氛非常地融洽。翠玲抱着她的儿子一分钟也不肯离手,方同文带着一脸孔满足,骄傲又有点傻乎乎的微笑周旋在客人之间,又不时跑过来看看宝贝儿子,初为人父的喜悦完完全全地表现出来。
“李颖怎么还不来?”翠玲问。
“一定会来的,她在电话里答应过我,”同文说:“任何人有理由不来,她不会!”
“潘少良呢?”翠玲张望一阵,又问:“他值班?”
“不,他也会来,”同文也望一望门边。“会不会他们俩约好了一起来?”
“潘少良和李颖?”翠玲摇摇头,笑了。“没有可能,李颖已经明明白白的表示过了,她是死心眼儿!”
“但是上次他们一起从医院离开,那神情——”同文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看见李颖轻盈,洒脱地走了进来。“哎!李颖来了!”
“李颖——”翠玲抱着小婴儿迎上去,才走两步,她的笑容和脚步一起僵住了,李颖身边有一个不该出现的人——韦思烈,他居然伴着李颖来了!
“翠玲,方同文,”李颖大方地招呼着,又吻一吻小婴儿的脸。“恭喜你们,哦——韦思烈,你们认识的!”
同文立刻和思烈握手,他眼光中充满赞叹,这样的男人!但是——思烈不是芝儿分居的丈夫?
“欢迎你来,思烈!”同文说。
思烈淡漠却真诚地笑一笑。
“好久不见了,翠玲,希望今后你不要再对我有成见!”他对翠玲说。
“哎——哎——”翠玲窘红了脸,她没想到思烈会来,更没想到思烈会说这样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什么成见呢?过去的事也别提了——李颖!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会来?”
“想给你一个意外和惊奇!” 李颖脸上充满幸福与阳光的笑。
“瞒得我们好惨,要罚你!”翠玲埋怨地。
“罚我好了,李颖所有的一切今后由我承担!”思烈说。又看李颖一眼,她正在微笑。
他们俩只是轻描淡写地交换一下视线,看在旁人的眼中,却是一幅完美、和谐又动人的图画。那是一种不需要言语,不需要动作,那样自然的感情交流,发出那样耀眼的火花,令人目眩还有说不出的感动。这就是爱情吧?这就是爱情所提升的另一个境界?
“我的天,”直肠直肚的翠玲嚷了起来。“这一次是上帝把你们安排在一起的吗?告诉我,韦思烈,如果你不回台北,岂不——岂不成了万古恨?”
“翠玲,招呼客人吧!”
同文制止太太再说下去。“你的电影和小说看得太多了!”
“什么电影、小说!”翠玲不服气。“我只看李颖的小说。喂,《陌上归人》里那个我被你写得还不错啊!”
“谁说我写了你?”李颖淡淡地笑。“舍不舍得把儿子让我抱抱?”
“不行,谁都不许抱,同文说只许看不许抱,你也不能例外,”翠玲一个劲儿摇头:“除非等他过了三个月!”
“医生就是医生,怕传染病菌吗?”李颖笑。
“来,到这边陪我坐,”翠玲抓往李颖,思烈当然也跟着过来。“老实招来,你们说——到底怎么发生的?”
“发生什么?”李颖故意装出茫然不解似的。
“发生什么?那种惊心动魄的爱情啊!”翠玲真是口无遮拦,好在她压低了声音,也没惹来注视。“几百年的老朋友,连我也不说?”
“说什么呢?你知道我口才不好,等着看《陌上归人》吧,那本书会告诉你一切!”李颖说。
“每天追着看一千多个字,追到什么时候?地老天荒?头发都等白了!”翠玲夸张地。
“就算地老天荒——也得等!”李颖摇摇头。她这句话并不只是表面上这么单纯吧?
思烈看她一眼,眼中有一抹了解的光芒,他们真是已达到心意相通的地步了?
☆☆☆
“喂,韦思烈,你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翠玲一下子转变了话题。“竟然——竟然——嘿!弄出个叶芝儿来,岂不和自己,和大家过不去?你实在是不能怪我当初对你有成见的!”
思烈摇摇头,微微牵扯一下嘴角,什么也没说。事实上,叫他说什么呢?
“翠玲,你还没有告诉我小婴儿叫什么名字?”李颖不愿思烈难堪,其实谈这话题,她也难堪啊!
“还没想好,同文说方家这一辈的是用‘大’字,或者我们叫他方大任!”翠玲说。她是没有什么心机的,提起儿子,她立刻就忘了思烈。
“方大任,很好的名字啊!”李颖说。
“是吗?是吗?”翠玲开心地笑了。“你也认为好,这名字必然不错,我们就决定用这个名字了!”
“我认为好的未必是好,我认为不好的也未必不好,因为我太主观、太偏见!”李颖说。
“但是许多读者不是认为你替小说中人取名字最好,最有吸引力吗?我对你有信心,李颖!”翠玲笑着说:“这么多年同学,你是我惟一喜欢又佩服的人!”
“是捧我还是讽刺我?”李颖说。她知道翠玲是真心诚意的。翠玲绝对不是一个在嘴头上耍花巧的人,她心中十分感动,翠玲是个真正的好朋友。
“你这样的女孩子还能捧吗?”翠玲笑。“再捧就比天还高了,谁还敢陪在你身边呢?”
“我敢!”沉默的思烈忽然插口,他雕像般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中却隐有笑意,非常、非常地吸引人。“因为我了解,无论外表上怎样,内心里她还是李颖,她不是容易改变的女孩子,名誉、地位、财富都不能改变她!”
”爱情呢?能改变她吗?”翠玲也俏皮起来。
“不要把我说成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李颖皱皱眉。“我不喜欢一直是你们口中的话题!”
“不要发火,我的儿子给你当干儿子,如何?”翠玲说。
“这算什么?笼络?”李颖忍不往又笑了。
翠玲正想说话,却看见两个人走了进来,潘少良的出现并不意外,令她震惊和不安的是少良身边那个艳光四射,惟恐别人认不出她的芝儿。芝儿怎么会来?又怎么会和少良在一起?是——芝儿吧?没有人会那样夸张的化妆,没有人敢穿着那样性感的衣服,还有她下颚上的那颗痣,是芝儿,那是她的商标,翠玲微微张开了口,明显地变了脸色。
也许是她的变了脸色吧!李颖和思烈也都同时看见了芝儿,李颖微微皱眉,思烈眼中却掠过一抹厌恶和愤怒,芝地说过“交换舞伴”,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芝儿的出现果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或者不算是骚动,至少她成功的吸引了所有的视线。她带着明星式的笑容,挽着神情尴尬的少良,她锐利的眼光一下子就搜索到李颖和思烈的所在。
“喂!翠玲,翠玲,这么大的喜事也不通知我,好意思吗?对得起老同学吗?”芝儿夸张地嚷着过采。少良被拉扯得涨红了脸,却又无法摆脱。“来,让我看看可爱的小宝宝。哎!真像你呢!翠玲!”
任是平日直肠直肚、坦言无忌的翠玲也讷讷不知所以,芝儿出现得太突然,她是做梦也没料到。她是个老实人,迅速看一眼思烈,看一眼李颖,只能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我——哎——我们——”
“哦——大作家李颖也在?”芝儿似乎这才突然看见李颖,看见思烈。“还有思烈——嗨!好吗?”
思烈冷冷地望着她,如海般深的眸中一片凌厉。
“嗨!芝儿!”只有李颖才能这么淡漠,这么沉得住气,至少在表面上。
“你们认识的,是吗?”芝儿怡然地指一指少良。“潘少良医生!”
李颖对少良点点头,没有出声,思烈伸出右手,和窘得鼻尖直冒汗的少良握一握。
“很高兴再见到你!”思烈低沉的声音很冷淡。
“我——”少良似乎想解释什么,看一眼紧挽着他不放的芝儿,摇摇头,困难的往了口,虽然他尴尬,窘迫,他也得顾着礼貌,芝儿到底是女孩子!
方同文也赶过来了,他当然明白面前几个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他也不知该怎么应付,然而他是主人,不会应付也要勉强应付。
“少良,你招待叶小姐,”同文拍拍少良。“那边坐坐,就快要开席了!”
”好!”少良想快些离开这令人不安的场面,无论如何,他觉得对李颖和思烈抱歉,芝儿是跟着他来的。“叶小姐,我们到那边去坐!”
“什么时候你才肯叫我芝儿呢?”芝儿风情万种地白他一眼。“为什么要去那边?我想和翠玲、李颖聊聊天!”
少良深深吸一口气,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那么你在这儿,我自己过去!”他硬生生地挣开芝儿的手,转身走开。
少良绝对料不到,他这么一走反而激怒了芝儿,反而给思烈和李颖带来更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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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变了一下,冷冷地哼一声,径自坐在思烈旁边,她所最难忍受的是少良居然在李颖面前不给她面子,令她下不了台。
“少良的脾气有点怪,李颖,他以前可是这样的?”芝儿虽在笑,那笑容却是阴森的。
“我不知道!”李颖坦白地说:“这种问题该问他本人,别人怎么能替他回答!”
“你们以前不是很好吗?”芝儿看思烈一眼。“要是思烈,他心里想什么,我总是能猜到几分!”
“我和他以前并不好,也不熟悉!”李颖完全不在意,她知道芝儿是故意如此,为了思烈,她愿忍耐。
“是吗?”芝儿不怀好意地笑了。“就算你承认,相信思烈也不会在意的,谁没有过去呢?”
“每个人自然都有过去,我也不怕承认真正发生的一切,我生活在世界上,不会因为谁的在意与否而改变!”李颖正色说。
“也不会为思烈?”芝儿的眼光飘过思烈,像一把利刃。
李颖还没有回答,思烈低沉有力的声音已响起。
“我不要求任何人为我而改变,”他说:“而且,我深信李颖不是这么容易改变的人!”
“是吗?你倒很了解嘛!”芝儿冷笑。
“了不了解是我的事,我只要请你记往,今天是翠玲为儿子请满月酒,你该自重!”他沉着脸说。
“笑话!我什么地方不自重了?”芝儿的脸变得铁青,那种恨意,妒火,不是任何名贵化妆品能遮掩的。“我不能来?或者不该来?”
”不要这样,叶芝儿!”翠玲也变了色。“大家都是老同学,你不能令我难堪!”
芝儿看翠玲一眼,吸一口气,总算忍往了。
思烈不出声,李颖不出声,芝儿也冷冷地坐着,小小角落里的气氛僵得很,火药味又重。身为主人的翠玲又气又担心,她为儿子摆满月酒原是喜事,想不到——她真是无辜!
李颖心中难受,这件事因她而起,她知道,芝儿是针对着她来的,她只是事先没有想到。她歉然地看翠玲一眼,伸出右手悄悄地握一握翠玲的手臂,她们原是好朋友,立刻,翠玲就释然了。她们互相交换了解又谅解的一瞥,翠玲脸上终于重新浮现了笑容。
“我每天都在看你那篇《陌上归人》,李颖。”芝儿忽然说:“写得很好,但——有些地方很出乎我意料之外!”
“那只是一篇小说!” 李颖漠然地说。
“小说吗?”芝儿冷冷地皮笑肉不笑。“我想请教,作家是不是都很偏见,很主观的?”
“我不很清楚,”李颖小心地回答。”我不认识很多作家,至于我自已,我写作只忠于我的感受!”
“忠于你的感受!”芝儿重复着说:“那篇小说里有个女孩子很令人受不了,你把她写成近乎反派,是不是这也是你的真实感受?”
李颖全身的血都往上冲,芝儿太咄咄逼人了。
“在我的小说里没有反派,正派之分,没有明显的好人——坏人,”她硬生生地压住那份激动。“我只是在写一段虚构的故事!”
“哦!写一段虚构的故事!”芝儿故意加重虚构两个字,她不是笨人,她若着那篇小说,必然早已知道李颖在写什么。“你很有编故事的本事,难怪你那么红!”
李颖咬着唇,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忍耐,要忍耐,她不能也不愿和芝儿起冲突、闹笑话,何况在这种场合。
“我只是运气好!”她努力使自己冷静。
“我就没有你的好运气了,”芝儿半真半假地叹一口气。“拍了一部破片子,自己看了也生气,难怪观众不接受,新潮得没有道理!”
“是他们把李颖的原著拍坏了!”翠玲忍不往说:“表面上很忠于原著,但是歪曲了原著的精神!”
“是吗?”芝儿看翠玲一眼,恨得咬牙切齿。
“怎么不是?”翠玲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看了也都一肚子气,就好像随便抓一个人,穿了李颖设计的一件衣服,只有个表面,没有内涵!”
“也——不能这么说,”李颖不让翠玲再说下去。“每个人的思想,每个人对文字的感受,反应不同,不能怪那部戏拍得不好,真的!”
“那么你怎么不肯再卖《陌上归人》的电影版权给他们?”芝儿反问。
“因为这是一本不值得拍的小说,我早已说过!”李颖淡淡地。
“不值得拍?或是小说里有太多真实的感受,太多真实的人物,真实的情节?”芝儿笑着。
”我说虚构,当然,我也不反对你说真实!”李颖说。
“喂!我有个提议,那本《陌上归人》由我们几个人来演,会不会真实动人?”芝儿在开玩笑吗?”思烈演男主角,李颖演女主角,我演那个反派——翠玲,你想想,这样的阵容会不会轰动?说不定赚上几千万台币?”
“不会!”翠玲像泼了她一头冷水。“好小说不一定拍得出好电影,尤其是这一本!”
“错了,只要李颖肯亮相,一定有吸引力!”芝儿越说越起劲。“李颖,你考虑一下吧!”
“那本书还没有写完,你就这么有信心?”李颖说。
“信心是因为你!”芝儿绝不真诚。“说真的,什么时候写完它?结局想好了吗?能不能先说出来?”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写完,而且——后来没有想过结局——”李颖说。
“你认为结局该如何?”思烈忽然打断了李颖的话。
“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李颖!”芝儿不傻。“当然啦!许多人是喜欢大团圆结束,我知道——可是李颖,你觉不觉得大团圆太俗气?”
“很难说,要看什么情形下的团圆,”李颖慢慢说:“不过——我并不怎么在意结局,那对我不重要,我写小说,只重视过程,也就是小说的情节,布局,至于结局是好是坏,是悲是喜,对一个作者来说,影响不大!”
“会是这样吗?”芝儿夸张的声音一如她衣服。“整本书,整篇故事都写得好,结局写坏了,岂不令人遗憾?岂非美中不足?”
“世界上根本找不到完美!”李颖说。
“说得好,世界上根本找不到完美!”芝儿哈哈大笑。
方同文在一边宣布开席了,大家都找位置坐下来,本来热闹的场合一下子就更乱了。
思烈紧紧地守在李颖身边,他既然公开和李颖一起出现,自然就不再避讳。芝儿来了,他也不在意,他愿意芝儿看见他的决心,这件事无论如何要解决的!
“思烈,李颖,”少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我很抱歉,真的!芝儿到我诊所等我,一定要和我一起来,我没有办法!”
“该抱歉的是我们!”思烈沉声说:“麻烦是因我们而起,芝儿——想对付的是我们!”
“等一会儿我会送她回去,请放心!”少良再说。他实在是很不错的男孩,他能为别人着想。
“谁不放心呢?潘少良医生!” 芝儿突然又出现了。“今晚你是我的男伴,你自然要送我!”
“叶小姐——”少良窘迫地。
“芝儿!”她更正他。“我喜欢一个医生男朋友,你给我很强烈的安全感,真话!”
思烈漠然看她一眼,拥着李颖走开。
无论芝儿怎么做,忠烈真是全然无动于衷?芝儿真是再难抑遏心中猛烈的妒火了!
☆☆☆
芝儿又开始拍片了,就是客串主演秦汉和林凤娇的那部片子,她是聪明的,自己不能独当一面而平步青云的话,她宁可利用一点别人的名气来带起她。当然,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情形,她总有一天会红得像当年的李小龙一样,她有这个信心!
因为拍片,她的新闻、她的消息又多起来,她的照片又常常见报,围绕在她身边的当然不外乎一些风风雨雨的绯闻,这一次传闻中的主角是一个外科医生。
外科医生?!潘少良?!可能吗?会吗?
在这同时,一些小报的娱乐版上也出现了一些隐约的、暗示的谣言,大意是说一个大红大紫的女作家和有妇之夫恋爱的事。那些消息登在并不怎么明显的地方,也没有指名道姓,一个女作家,台湾有多少个女作家呢?从二十多岁到六七十岁的都有,谁和有妇之夫恋爱呢?消息里绝对没有说明,很奇怪的,大家都想到了李颖。
也许李颖正红,也许李颖气质、外型都不凡,也许因李颖一向的态度和那不妥协的傲气,也许李颖年轻,更也许李颖和电影圈子有一点关系,总之,人们很自然地就想起了她!
李颖和有妇之夫恋爱吗?是吗?那本《陌上归人》真是写她自己的故事?
于是,读者的反应从四面八方涌来了,关心的、同情的、指责的、谩骂的,什么都有,似乎认定和有妇之夫恋爱的就是李颖了!
台湾到底是个依然保守的中国人社会,前一阵子红女明星背夫别恋导演的事曾轰动一时,女明星和导演从此就走下坡,不为国人所谅解,他们的恋爱也绝不为国人所接受,所同意。虽然说感情是属于两个人的私事,与任何人没有关系,甚至于他们的情形是有苦衷,有着难以向他人言明的原因,却因为他们都是有名气的人物,他们是公众所熟悉的人,所以受到了空前的压力和责难。
李颖也是大家所熟悉的人,而且是极受年轻人欢迎的女作家,消息并没有指明是她,她却已受到压力了。
她很生气,很苦恼,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面对着报馆转来一堆又一堆的信件,她真是啼笑皆非。
那消息真是指她吗?若是她,又是谁把这消息透露出来的?芝儿?该是惟一的可能了。
芝儿!李颖知道芝儿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的!
☆☆☆
“颖颖,”母亲敲门然后走了进来。“这两天你不写稿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到底为什么?”
“没事!”李颖不敢把这些事告诉保守的母亲,好在父母都不看娱乐版的,否则麻烦就大了。“我在整理一下读者信,有些该回的!”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读者信?”母亲笑。“真是你越来越红了吗?”
“大概《陌上归人》写得还不错!”李颖掩饰了心中的烦恼。
“哎!我受不了每天追一小段看,我要等你出单行本!”母亲笑着。“哦!出版社有过电话,问这本书什么时候可以连载完?他们想先出书运海外,免得被不法的海外书商盗印!”
“我会通知他们的,”李颖摇摇头。“我还有六万字没写,急也急不来的!”
“最近总不见你写稿的?”母亲问。
“没有情绪!”李颖皱皱眉,“妈,你找我没事?”
“你没写稿,聊聊天也没关系嘛!”母亲笑。“思烈今天来不来?”
“来吧!”她没什么情绪。
“颖颖,他和叶芝儿的事弄成怎样了?”母亲问。
“妈,别问这些,好吗?”李颖一下子烦躁起来。
“怎能不问呢?傻孩子,”母亲摇摇头,在这方面,她是固执的。“你们不能一辈子这么下去!”
“我没有说过一定嫁给他!”李颖不耐烦地。
“受了谁的影响?不结婚?”母亲皱眉。
“妈——”李颖长长透一口气。
“日子久了,颖颖,我怕有闲话!”母亲说。
“什么闲话?”李颖心中一动,母亲知道了?“怎么会呢?我们又不是明星!”
“但是你是名女作家!”母亲又叹气。“你的名誉比那些要宣传不要命的明星重要多了!”
“那又——怎么样?”李颖是烦上加烦。
“思烈也是教授,被别人一传,好听吗?”母亲说:“你该问一问他和芝儿的情形!”
“好!我问!”李颖不想再谈下去。
母亲又摇摇头,看看书桌上的大堆信和报纸。
“颖颖,报上的消息——是指你吗?”母亲终于说。
“妈——”李颖大吃一惊,母亲看见了那些消息?老天!她令母亲难堪了。
“台北的地方小,再加上芝儿是电影界的,这件事迟早会被人知道,”母亲坐下来。“你要早些——解决!”
“解决?!”李颖望住母亲。
“颖颖,不是做妈妈的多事,我希望你幸福,只是这样!”母亲是苦口婆心。
“好!我去找他!”李颖突然间跳起来。
“找他?思烈?做什么?”母亲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解决啊!”李颖奔了出去,她连衣服也没换。
“颖颖,颖颖——”母亲追出去。“你身上有钱吗?”
李颖已奔出院子,奔上公路。她不是真要去台北,她不是真要解决,她心中烦躁,她十分懊恼,这件事情她有什么错呢?报上的消息,读者不明白,不谅解的信,母亲的话——她真是不能再忍受下去,她只有逃出来。
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去台北?不是笑话吗?怎么去?她犹豫一下,转身走向园子后面的山坡,好几天没有到梯田散步了,散散步,走一走,或者能解除心中烦闷。
☆☆☆
下午,梯田上一个人也没有,农夫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工作,从山上到山下,整个梯田里,无数阡陌间只有她,突然之间,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当有事情发生,当有麻烦来到,似乎——没有人能替她分担,思烈也不能——思烈现在在哪儿呢?他也知道报上的消息?他会不会为这件事烦恼?不安?他可在意?
她慢慢往下走。那是条熟悉的小路,小路上印着她无数的足印,路上有她熟悉的一切,一章一木,一块可坐下休息的石头,她真是熟悉。这些年采,这儿的一切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就连春夏秋冬四季的变换也没有显著的痕迹。年复一年,农人们播种、插秧、施肥、收成,根本是一成不变的定律,随着日子一件件的在重复地做着。生活原是一种重复又重复的循环,不是吗?所存在心中惟一固执不变的,只是那份情,那份意,她——是不是太傻?这是什么年代了呢?还那么执着于一份似乎不完全属于她的爱情?她真能和思烈一同等待到地老天荒?即使到地老天荒,她能得到她所向往的?
她很烦,很乱,她从来没有这样过,不能否认报上的消息,读者的反应影响了她。虽然她没有错——爱一个分居的男人是错吗?却要承担许多错误的指责,这实在非常不公平,她的心也再难以平衡。为什么大多数的人对他们不曾真正明白,真正了解的事情,不分青红皂白就下了断语,作了结论呢?
她真想大声疾呼地告诉每一个人,她没有错,事情不是那样的,她——她——可以公开解释一下吗?譬如开个记者招待会之类?譬如写一篇澄清的文章?不?——她立刻又否定这念头,报上没有指明是她,读者也只是猜测,她没有理由逞一时意气地把事情弄大,事情弄大的结果可能更糟,她不能冒这个险!
虽然她走得很慢,也终于是下山了。从山上到山下,她依然解不开心中的结,她依然苦恼、烦闷,她依然觉得好委屈,好无辜,她实在对付不了自己的心思意念,她该怎么办呢?
思烈也许不知道,她该告诉他吗?两个人分担也许好些,然而——他也够烦了,教书的工作不轻,还要应付纠缠不清的芝儿,别给他增加负担吧!除非到了那一天,她真正无法忍受的时候!
走完最后一段路,脚踏在平地上时,她看见坐在田垅上的一个人,思烈。他知道她会走下来?他竟等在这儿?她心中一热,眼泪忍不往涌上眼眶,那是感动、满足又委屈的眼泪,他们这样心灵相通、灵魂相接的爱情竟也不能被祝福,上天是否太残忍了?
他穿一条牛仔裤,一件套头厚毛衣,他用一种深沉了解又温暖的眼光迎着她。看他的眼光,他是已经知道了那件事,他不必说任何一句话,她的心一下子得到鼓励,得到了支持而平静下来。
他是那种强而有力的男人,他绝对有这份令人信服的气度和力量,那气度、那力量不因为言语、不因为神情,只是那温暖的、了解的眼光和注视。
“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她问。不必再提那件事,在他面前,她就平静了,这真是奇异。
“你不下来我就上去,”他说得心平气和,理所当然。那漂亮得毫无瑕疵的脸上,有隐约的笑意。“在半山的时候我已经看见你了!”
“从学校来?”她问。
“报馆!”他淡漠地说。
“报馆?”她问。立刻懂了,他去查那件事,他一定想知道消息的来源,他说过,他不能让她有一丝委屈。“其实那也不怎么重要!”
“若不制止,必定会更嚣张!”他冷冷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欺善怕恶!”
她凝望着他,好一阵子。
“看见你之前我又闷又烦,又觉得委屈,不安!”她微笑说:“现在我好了,心中一片平静!”
他拉她坐在身边,用手指轻柔地把她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手指粗糙,动作却细致。
“我喜欢你有这样的感觉,”他的黑眸停在她脸上。“能使你平静,这是我的骄傲!”
“不要低估自己,世界上只有一个你!”她温柔地笑。她脸上原有的冷傲已逐渐淡去。
“我不会低估自己,因为你的缘故!”他说:“我要使自己绝对配得上你!”
“你会慢慢发现我的好多缺点!”她笑着。
“缺点也可爱!”他想也不想地说。他的声音,他的神情,他的声音里那种说不出的奇异力量,使任何人都不会否定或怀疑他的话。
“思烈,你为这件事烦过吗?”她轻轻摇着他的手臂,倚着他,靠着他。
这样的男人是一棵可靠、坚固的大树,干百年都不会改变的,但愿——千百年他们也能相依,相伴。
“烦没有用,要解决!”他摇摇头。“我找到写那篇稿的人,是个记者,男的!”
“哦——”她皱皱眉。
“不是好对付的人,他什么都不肯说,还反问我是谁,有什么关系!”他继续说。
“你告诉他了?”她问。
“我这么傻吗?”他笑起来。“既然我知道他是谁,总能查出幕后的人!”
“为什么要查呢?”李颖摇摇头。“查出来有什么好处?”
“因为我怀疑并非芝儿做的,”他沉思说:“事情闹出来,对她性感偶像的名声也不见得有益!”
“那——会是谁?”李颖呆住了,不是芝儿?
“当然,也可能是她,”思烈吸一口气。“有时候发起疯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思烈,你想她可不可能真和潘少良——”她忽然问。
“别太天真,叶芝儿是什么角色?”他不屑地笑了。“我相信潘少良不会这么傻!”
“我真不明白芝儿在玩什么把戏!”她摇摇头。
“李颖,”思烈的声音忽然变了,很认真,很郑重地。“有件事你考虑之后再回答我,好吗?”
“我可以不考虑就回答你!”她闭一闭眼睛,好俏。
“不,我要你考虑!”他严肃地。
“好!”她点点头,像个清纯顽皮的小女孩。“说吧!”
“这边大学一年合同满了之后,我预备离开,”他凝视着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不是回美国,我将去一处芝儿想不到的地方,你——愿意随我去吗?”
李颖呆怔往了,他要离开,她愿意随他去吗?这是什么问题?他不该这么问她的,他难道不明白她的心意?
“我去的地方不是很进步,很舒服的,”他又说:“不会有很好的享受。会相当苦,而且很闷。我有这么一个机会,我希望是摆脱芝儿的机会!”
李颖没有出声,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她那小巧精致的脸也变得严肃了。
“我现在不说是什么地方,但我对你的邀请是绝对诚心诚意的!”他也目不转睛地凝望她。“你可以慢慢考虑,然后再回答我!”
“如果是个邀请,是你的邀请,那么,我可以现在告诉你,无论这邀请是什么,我都不必考虑的!”她吸一口气。“我们说过上天下地都在一起,何况那只是一处比较落后的地方!”
“那么——我们决定了!” 他眼中跳跃着喜悦的光芒。“半年后,当暑假开始时,我们就离开!远离此地的一切!”
“我会准备和安排!”她肯定地点点头。“我是指我这一方面的事!”
“其他的由我办!”他轻轻拥住她。“李颖,我希望半年后是我们——新生活、新生命的开始!”
会吗?新生活、新生命的开始?半年后?
然而半年,仍有漫长的一百八十天啊!?
☆☆☆
快要过农历年了,天气反而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冷,温暖微湿的空气在台北盆地上盘旋,是春天的脚步近了吗?
思烈驾着他的“保时捷”从阳明山上回家,已是深夜,他却没有丝毫倦意。陪李颖父亲下了两盘围棋,又闲聊了一阵,虽然这都不是他喜爱的事,然而李颖始终伴在身边,她的微笑,她的凝视,都能令他心中发热,得到鼓舞。这些日子来,李颖的父母似乎已经接受了他,不是吗?李颖说过他们只是保守,不是顽固,她是对的!
现在惟一要克服的困难只有芝儿了。芝儿是不可理喻的,她认为李颖是她报复的惟一对象,她绝对不会放手的,思烈深深地了解她的个性。不放手也罢,半年后他带李颖离开,他不相信芝儿会追到天涯海角,何况那种穷乡僻壤,喜欢豪华享受的芝儿怎么肯去呢?
他在大厦楼下停好了车,电梯把他送回顶楼的家。他用钥匙开门,一进去就嗅到芝儿惯用的香水味,她又来了?然后,他看见蜷伏在沙发一角,已沉沉睡去的芝儿。
他习惯性地皱皱眉,走过去推醒她。
“喂,喂,你醒醒,该回家了!”他不耐兼厌烦地叫。
芝儿茫然地睁开惺松的眼睛,望着他好半天,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现在几点了?你才回来吗?”她问。声音是平和中带着关切,她只化了很淡的妆,看起来很清爽,她原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快十二点了,快回家!”他看看表。“你是明星,你不在意别人的闲言闲语?”
她没有出声,仍旧坐在那儿不动,她那沉静思考的模样,和平日的夸张、做作完全不同。
“你是从她那儿回来?”她轻声问。她从来不是这么轻言细语的人,她今晚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我从哪儿回来你管不着,你走吧!”他冷冷地。
她微微皱眉,眉宇之间闪动的竟是忧郁。忧郁?没看错吗?她是叶芝儿啊!
“思烈,坐下来谈一谈,好吗?”她说。声音里的感情十分复杂。“我等了你整个晚上!”
“我明天早晨有课!”他不情不愿地,能谈出什么结果呢?她永远不肯放过他的!
“十二点半我一定走!”她坐直了。她看来很有诚意,绝对难得的诚意。
“好吧!你要谈什么?”他远远地在她对面坐下来,他眼中有着戒惧,芝儿以往的一切,令他难以信任她。
“我想回美国,我对此地的一切厌倦了!”她说。听得出来,这不是一句气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思烈呆住了,她想回美国?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告诉他?她要回去根本是很简单的事,她已有那边的绿卡,她可以随时买了飞机票就走!
“你想走就走,谁会拉往你不放?”他冷淡地。
她又皱眉,分明对他的话不满,却没有表现出来。
“你不和我一起走?”她说得近乎天真。
“我?”他笑起来,那种带讽刺的笑声,很令人受不了。“为什么要和你一起走?我们已经分居了!”
“我——思烈,”她困难地咬着唇,犹豫半晌,矛盾半晌。“以前的一切我们能不能忘了它?我们——可有机会从头来过?”
“你——”他惊愕得不能置信地站起来。“不要跟我开玩笑,你回去吧!”
“我不是开玩笑,真的,相信我,”她轻轻叹息。“思烈,以前的一切,是我太任性了!”
思烈呆立在那儿,他被弄糊涂了,芝儿不是开玩笑的!然而她又岂是肯认错的人”而且就算她认错、她后悔,事情也绝对不能挽回了,绝不能!感情岂是可勉强的!
“我们不能再这样互相伤害下去,”她摇摇头,悔意的确在她眼中扩大。“思烈,只要我们能真正抛开以前,我相信以后我们会快乐和幸福的!”
“不会!绝对不会!”他低沉地吼着,冷漠的脸庞也涨红了。“我们个性根本不适合,任何一方面的勉强迁就,也改变不了结果,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他好久,好久,以她的个性——她竟完全不发脾气、不动怒。
“思烈,你对我的成见真是那么深?”她悲哀地问。
“不是成见,你我根本不适合!”他断然说。
“当初结婚之前你考虑过这不适合吗?”她细声地。不是咄咄逼人,却像哀哀细诉。
“没有!我们的婚姻原本就是错误!”他说。他不看她,他要使自己的语气更坚定些。
“为什么我们不想办法——弥补这错误呢?”她吸一口气,或者——她是真心希望挽回一切吧?
她不能控制心中猛烈的妒意,那就表示她仍然深爱思烈,但这爱——还有更好的表达方式吗?她原是骄傲的女孩。她今夜已经一脚踩扁了自尊,她希望挽回。“我们都错过,这不该只怪单方面,是不是?”
“不必补救,所有的错在我,是我一手造成的,”他完全不理会她的低声下气。“我相信分开对大家都好!”
“你认为分开一定对大家都好?”她问。仍是平静的,有一种大彻大悟的味道。
“至少不再有伤害!”他沉声说。
她沉默了一阵,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今夜的态度一直都异于平日。
“我伤害了你吗?思烈!”她问。
思烈雕刻般的脸上有一丝细微的变化,他努力地克制往了,是谁伤害了谁呢?
“不必讨论谁伤害谁,我的目的是——结束这段不适合的婚姻!”他生硬地说:“我不勉强你同意离婚,无论如何我们已分居!”
“她——肯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你?”芝儿问。“她”自然是李颖,提起李颖的名字,芝儿似乎也累了。
“我们没有想过这问题!”他不能让芝儿知道半年后他们将离开的事。芝儿现在绝对正常,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发了疯一般?“目前这样很好,她是个注重精神满足的女孩!”
芝儿摇摇头,自嘲地笑一笑。
“我根本比不上她,她是幸福的!”她说。
“我早说过你们不需要比较,你们根本不同——”思烈认真地说:“我对不起你,我也不适合你,以你的条件,我相信能找到更好的男朋友!”
“更好的?有吗?”她又笑了。
“我们——哎!我们不谈这个问题,太晚了,你还是快回家!”他一下子烦躁起来,报纸上那些消息可是芝儿故意透露的?若是她——她又何必装出这副可怜兮兮、委曲求全的模样呢?她的目的是什么?
“好,我回家!”她很爽快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以前我的态度一直不好,我想改变一下,或者——你愿考虑我说的话?”
“不,芝儿,在我心里我们那一段婚姻已经——死了,我们再也没有可能在一起!”他严肃、认真又肯定得无与伦比。“如果你愿意——离婚,我会万分感激,真的!”
“只是——这样?”她失神地望着他。
她今夜真是不同,难道她又受了什么打击?她的电影事业很不顺利?
“芝儿,你——那个圈子你还是不要再待下去了,经济方面我绝对可以负担你!”他真心地说。毕竟,他们曾是两年的夫妇,看她这模样,他很不忍。
“电影圈子难不倒我,”她自负地笑了。“也不是钱的问题,大不了我还可以回台中的家!”
“但是你看来——”他摇摇头,不让自己说下去。
“你还有点关心我?我很开心,”她又笑。“昨天我爸和妈都到台北来了!”
“哦——”思烈无言以对。她的父母该是他的岳父母。
“爸很生气,是为了报上的那些绯闻,”她叹一口气,在大门边的沙发坐下来。“他说是我对不起你!”
“不——唉!我明天去看他们!”他为难又矛盾地。
“他们回去了!”她自嘲地摇头。“他们不明白,那些绯闻有几成是真的呢?这是宣传世界,要名不要命,可惜大多数人都信白纸黑字,我也不想分辩!”
“为什么不解释?”他很意外。
“事实上也是我坏,我不好,我对不起你,”她耸耸肩。“红杏出墙的妻子,是不是?”
他皱眉,低头无言。无论他处在什么社会,他拿什么护照,他生活在如何先进、新潮的国家,他依然是中国人,这一点是永远不能改变的,他内心仍然存有传统观念!
“我愿意他们认为我对不起你,”她再说:“事实上,你一直在他们心目中有最好的形象,我不想破坏!”
她内心也有善良、可爱的一面,是不是?只是——人生的事就是这样,有的地方转进了死角,就一辈子也转不出来了。
“该多留他们住两天!”思烈不知道说什么好。芝儿的父母对他很好,不能因为芝儿而抹煞了他们对他的感情。
“他们不愿意,也不习惯繁华的台北!”她摇头。
“是他们——要你回美国的?”他突然想起来。
“我自己!”她摇摇头。“回台北的这些日子我好累,我觉得心境一下子老了十年!”
“但是你曾经诅咒美国平淡的生活!”他说。
“人是会要的!”她摇摇头。“没有今日的累和心境苍老,我怎能了解平淡的好处!”
他很想告诉她太迟了。迟得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他没有说出来,他不忍再打击她。
“然而经历了耀眼生辉的生活,又岂是那么容易归于平淡?”他摇头。
“思烈——”她犹豫着,矛盾着,内心激烈地争战着。“只要你肯——我回美国之后一定彻底改变,一次的教训已经够了,我不会再错第二次!”
“我——抱歉,芝儿!”他摇摇头,诚挚而坦然地望着她。”勉强的感情会很痛苦,我不想再试!”
她失望地呆怔了一会儿。
“我们真是再无希望?”她低声问。
“芝儿——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他说得困难。或者他也有些了解芝儿内心的爱恨相缠,然而谁在感情上不自私?虽然他对芝儿颇有歉意,经过了两年的痛苦婚姻,他今天才找到幸福,抓牢爱情,他没有理田为她放弃。最大的原因,他不爱她,或者喜欢过,却不是爱!“我们是不可能再共同生活的!”
“我明白!我明白!”她黯然点头。“爱情原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其中没有怜悯!”
“我——曾经很喜欢你,却不是爱!”他吸一口气,勇敢地说了。“我真的抱歉!”
她沉默良久,直到收敛了眼中最后一丝泪影。她是骄傲的,她爱,她却不能乞怜,她是那么痛苦,那么矛盾,她不能恨李颖吗?她不能忌妒吗?李颖得到了思烈全部的感情,而她——比乞丐还不如!
“你真的很爱她?”她问。今晚她始终没有激动,没有过分的言行,她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好?她可是终于想通了?终于死心了?
“我愿为她放弃一切!”他想也不想地就说,而且肯定、坚决得令人心颤。
“包括事业、名誊、金钱?”她再问。眼中的光芒开始慢慢凝聚。
“是的!”他说:“我曾拥有过一切,可是我不曾快乐!”
“她也肯为你牺牲一切?”她不放松。
“感情是互相的,是双方面的!”他含蓄地,不直接回答。“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知道多一点才能考虑值不值得成全你们!”她笑起来,笑得非常特别。
成全?思烈以为自己听错了,芝儿说成全?
“芝儿——”他激动起来。
“我只说考虑!”她立刻打断他的话。
“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感激你!” 他望着她。芝儿原也是个美丽、单纯的女孩子,是他伤了她的心,令她变成如今的模样吧!爱情有时候不只不可爱还异常可怕!
“哦——报上有些隐约暗示的消息,是不是指李颖和你?”她突然问。
“你也知道?”他问。
“我有眼睛,能看报的!”她渐渐恢复平日的神态了。“是什么人在作怪呢?”
“不知道!”他摇摇头。
“你们一定以为是我,可是我可以发誓,我叶芝儿不会这么鬼祟,若是我,我会正大光明的开记者招待会!”
“我知道不是你,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是你!”他说。这是真心话。
“哦——”她相当意外。“不是我是谁?”
“我总会知道的!”他狠狠地。“我最痛恨暗箭伤人、见不得光的人!”
“要不要我帮你查一查?”她问。
“不必!”他冷哼一声。
“那——”她站起来,看他一眼。“我走了!”
拉开门,她大步走出去,她早已独来独往惯了,即使在美国时,思烈也对她漠不关心。
“等着——我送你!”在大门关上之前,他抓着车匙追来。“太晚了!”
她鼻子一酸,眼圈儿也红了,她却立刻戴了太阳眼镜,她不要任何人知道她的感受。
“明星和太阳镜是分不开了!” 她朗声说。
芝儿——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