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点点,亮银色的月高悬于空,为罩上一层黑雾的天际点出美丽的色彩。
此际,敔家堡里正为敔王回堡而举行晚宴,主持者正是前敔家堡堡主,也是敔攸湑的爷爷——敔啎。
在他身侧的则是敔攸湑的母亲戚桢,两人坐在主位欣赏台下的歌舞表演。
敔家堡原只是洛阳首富,以木材和药堂起家,不过近年来,接位的第四任堡主敔攸湑作风大胆、有远见、手腕高超,再加上那么点机运,凡是他相中的行业,只消投入一点资金,便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看到成果,并且赚回好几倍的利润。
他接下堡主之位不过短短两年,即将敔家堡的生意、财富、名气推至前所未有的高峰,众人莫不赞扬与佩服他的本事。
可也许是人出名了,闲言自然也就多了。
外人给他的评价就是性格好斗、自视甚高、不留情面……也因此,即便他长得俊挺非凡,还是没有姑娘敢同他示好。
他个人是懒得解释,只当这些人是眼红,见不得他好。
渐渐地,他在洛阳的人际关系也转为恶劣,他又被外地富商尊称为「敔王」,这样一来,与民众的距离就更远了。
「咱们全省的药堂有三十二家了吧?攸湑。」敔啎瞄了敔攸湑一眼,注意到他的心思没放在欣赏歌舞上头,遂分神问道。
「是的,爷爷。连同驻在京城的御药堂,共是三十二家。」
「那么,既然你最看重的御药堂都已经稳定了,是不是……该办的也要办了?」敔啎捻著嘴边的胡须笑道,眼神透著诡异。
「爷爷,攸湑有什么事未办的?」是与李家寨的联合计画,还是江南的航运扩展……敔攸湑认真地思索,但不明白这些事有什么值得爷爷一提。
「你这小子还装?既然事业有成,是不是该成亲了?」敔啎都已经八十好几了,曾孙子却连一个影子都没见到,他当然找急。
「爷爷,这事我没兴趣。」
「那怎么行?想你前年休妻至今,整个心思除了生意还是生意,你挣这么多银子,还不如给我生个曾孙儿来抱抱讨喜。」敔啎一听敔攸湑的回答,也不管在敔家堡,敔攸湑的前妻是不能提的禁忌。
「你爷爷说的没错,咱们敔家堡的家业够大了,不必急著扩张,讨个媳妇进门要紧。」戚桢顺著公公的话说,否则要在儿子面前提到这档事可不容易。
「我现在没有空!再说,你们还要我娶一个合不来的姑娘进门吗?不嫌费事!」
「不费事、不费事,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好和你娘一起帮你物色。」
「样貌不重要,但好歹也该有德吧?」敔攸湑刻意将前任妻子的缺点拿出来「数落」。
「怡亭也有德呀!你明知那是璟馨故意制造出来的……」戚桢才起了话头,便收到敔攸湑不悦的目光,于是抿起嘴不再多言。
「算了,就这样去办,找个有德的姑娘还不容易?」敔啎出声打圆场。
「爹说的是,明儿个我央人出堡去寻……说到这,我倒想起一个好人选。」
「哦?是谁?」敔啎忙问。
敔攸湑也挑起了一边眉。
「爹可记得那天美雪带回来的『玲珑包子』?」
「玲珑包子!?你说的是那个肉馅多又香,皮脆入口即化的包子?」敔啎想起来了。
人选跟包子有什么关系?敔攸湑蹙眉,继续往下听。
「是呀!我听美雪说,厨师是一个年方十八岁的姑娘,手艺极巧、待人也和气,不如……」
戚桢还未说完,敔攸湑便站起身道:「你们要我去娶一个卖包子的!?」
又来了!他们就不能找「适当」的人选吗?
「只是先去认识,又没叫你一定要娶。」
「是呀,敔家向来就没有门户之见,若你看了中意,想娶回来,咱们都不会有意见。」
「爹,攸湑看了中意更好,以后咱们要吃玲珑包子,就不必派人三天前去排队了。」
「是呀是呀!嘿嘿嘿……」
两人当著众人的面咬起耳朵。
敔攸湑在旁听得是火气直涌。
他才休掉一个不识字的村姑,两位老人家又想要他娶一个做包子的!?他们是嫌他的格调太高雅了,才会频频找乡野村妇来降低他的格调吗?
「荒谬!你们不要替我打这种主意,我是不会从的。」
好不容易休掉了那个女人,现在安宁的日子才过不了两年,爷爷和娘又在催了。
若是他愿意成为「有妇之夫」,前年又何必找借口休妻?
「攸湑,娘这是为你好,好歹你也去瞧瞧人家。」戚桢劝道,频频示意公公拿出威仪来命令他。
「是了,你明儿个就去排队,将玲珑包子买回来,顺道去看看人家姑娘一眼,你可别想派人替你去买,我会让修国跟著你的。」敔啎派出心腹敔修国跟着他,谅他插翅也飞不出他的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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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接风宴吃完,敔攸湑便让青陵易容成他的模样,到玲珑坊去买玲珑包子。
谁知道,排了整整两天半的队,终于要轮到青陵的时候,会落得这般下场——
「你说什么?她早已放话不卖任何玲珑坊的食物给我!?」敔攸湑听了敔青陵的转述后大吼。
什么鬼包子这么了不起?
他堂堂敔王有钱买还不行?
「是的,敔王。而那些排在我面前的人更是可恶,他们明明就看见我了,还不早点跟我说,等轮到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东西不卖我……不对,是不卖你。」
敔青陵据实以报。
果然给他猜中了,敔王的恶劣人缘在洛阳已经无可挽救了,街坊邻居们才会逮到机会就整他们。
「那修国呢?他见了这情形有没有说什么?」
「他呀,当然是笑在心里啦!回程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我想他已经向老太爷报告了。」
「该死,这玲珑坊居然如此嚣张,敢不卖我敔王的帐!?」说着,敔攸湑重拍了下椅把,啪的一声,它——裂掉了!?
好可怕……
敔青陵看得瞠目结舌,一时忘了回答敔攸湑的问话。
「我问你,玲珑坊的幕后老板是谁?」敔攸湑寒著脸再问一次。
「这……敔王,你是想断了他们的货源,好教他们屈服吗?这招恐怕不行,因为玲珑坊里的食材皆是自产自销,鲜少与外人交易,就算是有,恐怕此举对他们的影响也不大。」
「我是如此不济之人吗?」敔攸湑厉眸一眯,阴沉的面色教人看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是是……是小人的错。」敔青陵忙地陪笑。
「那还不快告诉我,幕后老板是谁?」
「是万家!对了,他们的师傅是前些天夺得食神称号的唐师傅。」
「那个不重要。洛阳万家是吗?」
竟敢明目张胆地同他作对,他若是不正面迎击的话,岂不让人看他敔王的笑话!?
他的指尖往外一拨,眼前的杯子就因他这个动作而碎裂了。
见状,敔青陵额际上的汗冒得更厉害了,这敔王的意思不会是要让万家的下场像那只破茶杯一般吧?
他但愿是自己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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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坊——
三更天,天空还是黑压压的一片,唐怡亭便起床梳洗了。
自从加入了玲珑坊的餐饮制作,她便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磨豆子、熬大骨汁、蒸粿、剁肉切丝做内馅……样样事都耗时皆马虎不得,但为了维持玲珑坊的名声,她只有亲力而为了。
也唯有这样,才能教她快乐度日,不再忆及那不愉快的往事吧!
她轻叹了口气,现在除了玲珑坊是她的一切之外,其他的都是多余……她实在不该再多想的。
打起腰杆儿,她套上绣鞋,咏咏还没有捧水进房,八成又睡过头了。
她摇了摇头,这也不能怪她,自从她成为新一代食神之后,玲珑坊的生意比往常更好了,经常忙得连喘息的时间都不够,咏咏又是跑堂的,自然比她这个在厨房里煮食的大厨累得多,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才这么想着,咏咏的声音便在房外响起——
「小姐,我给你送水来了。」
「进来吧!」她踱出内室。
咏咏将水盆往小几上一放,精神特好地说:「小姐,昨儿个忙,我都忘了告诉你件事了。」
「什么事?瞧你兴奋的。」睨了眼咏咏,这小妮子今天可真是不一样,心情和精神都是顶好,足见昨夜睡得不错。
「小姐,昨儿个我不是守著外场吗?你猜我见着谁了?是姑……不对,是前任姑爷。」咏咏也不卖关子,兴奋地宣布答案。
「哦?」她的手震了下,洗脸的巾帕差点儿落下,她手指一缩,紧紧地掐住帕子。
「你在街上见到他?」她表面上佯装无意,实则心头狂颤,波澜涌生。
「才不是呢!人家可没有溜班,我是在坊外看见他在排队。」
咏咏此言一出,捏在怡亭掌心上的帕子还是落了下来。
「他也来买坊里的东西?不,这怎么可能呢?」
他一向高高在上的呀!怎可能屈就……不,该说是他不可能会浪费这种时间。
这种事交代给下人就行了呀……难道……
心里有个答案足以让她狂喜,可偏偏,她的理智也清楚地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
他绝计不是为了她而来……
想到这里,她的心微揪,佯装出来的不在意神态早已溃散,她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
「凭我家小姐的手艺,当然可能啦!连皇上来到洛阳,都不忘来咱们的玲珑坊吃吃,他一个小小的敔王当然可能因为小姐的手艺而来排队。不过呀!他可踢到了铁板,据阿金说,三天前这个队伍就开始排了,这还不打紧,谁教他刚好给我咏咏撞见,到他的时候我才要阿金告诉他,玲珑坊的东西不卖给他!你都没瞧见他那张脸呐,嘻嘻……」咏咏捂住嘴狂笑,好似为自己的诡计得逞而欢喜不已。
「他……一定很生气吧?」就是猜想他不可能会来坊里用餐、买小点心,所以那日才会这般放话,没想到他居然来了。
「哎呀,小姐,管他生气不生气,反正出了这口鸟气就好啦!小姐,你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吗?」咏咏终于发现她没有欣喜的反应,反而一脸心事重重。
「呃……是呀!这件事你做得好,下回他再来,照样把他赶走,知道吗?」
咏咏说的没错,管他会不会生气,逮到机会就整整他,即便是小动作,也足够她欢喜上一整天。
她已经不是他的娘子了,她理他什么反应,是不?
一再地帮自己「心理建设」后,她才笑逐颜开。
「小姐,这还用得着你交代吗?哈,出了这口气,整个人舒畅多了。」咏咏夸张道,轻轻抓起小姐的发丝,简单地盘整起来,再插上一只碧绿色的玉簪,更显她的清雅气质。
小姐是不美,可她心地好,待人和善,不该让一个不懂欣赏的男子糟蹋。咏咏心中是这么想的。
「真那么舒畅吗?看来你今天用不著我替你弄碗雪蛤莲子甜汤啰?」
「雪蛤……要要要,当然要啊!这雪蛤莲子汤好吃的不得了,我怎么可能错过?小姐,你一定要煮喔!」
既然她的手艺这么棒,为何……她的前夫会觉得难以下咽,进而休了她呢?
疑惑在心里随著日子愈久愈渐增长,不曾淡去……
「小姐,你要煮喔!」咏咏迫切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
早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怎么……
也许是咏咏一早便提起他吧!
说到底,她还是将他搁在心上,才会咏咏一提他,她便不可抑止地想起过去。
唉,她怎能以为自己真能忘了他呢?
离开他很容易,不想他却是怎么也办不到的呀!她在心底苦笑。
敛去回忆的苦楚,平静的脸上漾出了浅笑,她勉强打起精神道:「知道了,你这馋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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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刚过,早起的客人便进了玲珑坊,品尝玲珑营养早餐。
这玲珑营养早餐内附五个玲珑包子、一碗豆浆、两根油条和杂菜汤,一套餐五文钱,便宜又大碗。
几个极力推崇男女平等的妇女,懒得早起煮膳,便带着全家大小往玲珑坊来,叫两套全餐便能填饱一家子的胃,是以,带动了玲珑坊的早餐生意,却也苦了小二、跑堂和算帐的,从一早起床便开始忙碌到夜深。
不过,分红利时,所有的辛苦总算是值得。
「小二,来套玲珑早餐。」
「鼓仔,城北李大娘家外送七个玲珑餐,动作快点。」咏咏由外头抓了一只信鸽进门,张开纸条一看,是李大娘要外送。
「是,马上就去。」鼓仔得令,连忙钻进厨房跟唐怡亭要餐。
「咏咏,今天商业午餐的主菜可是牛肉馅饼?给我先来一份。」
「郭员外,您可真精,连今天是牛肉馅饼也记得。」咏咏招呼了几句。
「当然啦!我可是玲珑坊的常客,明儿个是糖醋排骨哩!后天是……水晶饺,对吧?」郭员外记得比卖的人还清楚。
「是呀,没错,不过,答对了可没有多送一套喔!」
「哈哈哈,那当然、那当然……」
咏咏见前头快要忙不过来了,连忙撇下郭员外,急奔过去帮忙。
一时之间,偌大的玲珑坊净是人潮,谁也没去注意到,外带区那儿又排了一条长龙,队伍足以绕上洛阳城一圈不止。
「看这个景况,玲珑坊的生意不坏嘛!」敔攸湑见状,忍不住讽道,莫怪乎敢撂下大话挡他这位「贵客」。
「是呀,前两天我也是这样排到后头的桥上,看这排场就知道玲珑坊的东西好吃。」敔青陵跟着说,但收到敔攸湑的瞪视,忙垂下头去。
「走,去瞧瞧!」
「这……现在?」敔青陵愕道,这么长的队伍,敔王要等三天喔?
「不然还要先看黄历,掷筊问神吗?」敔攸湑再度瞪他一眼,跨出大步,连连掠过一长串的人潮。
「喂……嗯,敔王,您不能进去啊!」敔青陵情急,叫了一声,泄露了他的身分。
「敔王!?是敔王来了……」
「啊!他、他……他插队呀!」
「嘘,他要插队你能做什么啊?快让!」
十几个百姓交头接耳,一听是敔王亲自来了,竟退出了一条路,让他先行走过。有的是真的对敔王敬畏,有的则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想看看玲珑坊拿什么来拒绝有钱有势的一代霸主。
就在他即将来到玲珑坊的门口时,几个从前天就排队的客人们见到他,也是得把位置让给他,不敢同他争。
「这是谢金,等咱们敔王买好就轮到你们了。」敔青陵跟在敔攸湑身后扮散财童子,这才没让百姓们对他的行为更加反感。
「叫你们……」
「让开让开!洗鸭水来啦!」
哗——
敔攸湑还未撂下话,一盆温热的水便往他的靴上泼去,截断了他的话。
「啊!惨了!?」后面的人看到这种情形,猛抽了好几口气。
果然,精彩的来啦!
「对不起、对不起!」唐怡亭手里还拿着木桶,忙由袖里掏出绣帕,下意识地要往那人的脚边拭去。
「你干什么?」敔攸湑反应极快地退后几步,就见一双忙碌的小手不住地想抓住他的脚。
「你别跑啊!我替你擦……呀!」她抓住了!猛地抬眸一看,怔愣了。
「是你?」敔攸湑看清了那个肇事者,不禁一呆。
身后的敔青陵也是差不多的反应。「少少少……」
「你怎么会在这里?」
敔攸湑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他率先反应过来,蹙著眉宇问道:「我记得你的娘家不在这里。」
听得他的话后,一股怒气涌生,「难道只准你在洛阳吗?」
「嗯!?」她的反应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她不是老一副唯唯诺诺的可怜媳妇样吗?现在竟然敢这般大声对他说话?
两年的时间怕是让她生足了胆子!
「不好意思呐!我这水一泼无情男、再泼负心汉、三泼薄幸郎、四泼……你还不走?」
唐怡亭旋过身,俐落地拿起杓子,把烫鸭水,还有为拔鸡毛而煮得滚烫的热水舀起来,狂猛地往外泼去。
敔攸湑被她的举动逼得连连后退,身后的一群百姓更是四散,深怕被热水烫到。
「你这个泼妇,难怪没有男人敢要你!」敔攸湑长这么大,还不曾有人这样对他,他又惊又气。
她不只变大胆了,还变凶了。
好在自己早将她休了,否则哪天连人带骨被啃食得一干二净,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要你管!」唐怡亭拿著杓子的手顿了下,怎么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很受伤。
「是不关我的事。原来你就是玲珑坊的师傅!啧啧啧,这些人是不是舌头出了问题,竟然吃得下你做的饭菜?」
「那你还来排队?」
「哼,要不是娘和爷爷爱吃……不对,难道我被陷害了?」敔攸湑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极重要的事,回头对敔青陵道:「我们回堡。」
「是。」敔青陵忙跟上前,临行前,他偷觑了唐怡亭一眼。
他总觉得前少夫人不太一样了,但是,是哪儿不一样了呢?
「走!走呀,没良心的臭男人!」唐怡亭在他们背后放话。
「这……唐师傅,你刚刚说敔王是负心汉、薄幸郎喔?他真的差到这样?」一名好事者上前追问。
「唐师傅,你怎么知道敔王是这种人啊?快说呀!」
「这……没有啦!?猜猜的啦!」她干笑,想敷衍过去。
「哇,唐师傅,那你这招泼水骂人功厉害喔!竟然把敔王骂跑了耶!」
「我们为唐师傅鼓掌!」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不受到他的影响,平平静静的过日子?
也许……在她再觅得良人之后吧!
资助玲珑坊的万家相公,人品好、家世也好,最重要的是,待她更好……她也该好好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