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我只喝健怡可乐。这是我早上八点半醒来时脑中第一个念头。我躺在床上昏沉地看着吊扇缓缓转动,试着判断那罐健怡可乐是不是别有意义。我浪漫的那一面想要相信他记得与我有关的所有小事,但实际的那一面说也许他只是记性好。干警察的记性一定要好,对吧?这应该是他们的工作项目之一吧,背诵嫌犯权利声明之类的。
所以那瓶健怡可乐其实没有什么。就我所知,他应该是猜想女人都喝健怡饮料,这种想法简直是性别歧视,不管他是不是每次都猜对。
我看到床就倒了,根本没有打包,所以一大早出发的计划泡了汤。其实也无所谓,因为我根本没有车。但某位大名叫怀德的仁兄随时可能开着我的车出现,所以我跳下床进浴室淋浴。我很快就洗好,因为我饿到整个人都觉得不对。我前一天晚上根本没吃任何东西。
是啦,是啦,我知道不该抱怨肚子饿,因为可怜的妮可永远不会吃东西了。那又怎样?妮可死了我还活着,而且就算她死了,我也没法比她活着的时候多喜欢她一点。
更糟的是,都是因为她,好美力才必须休业,天知道要休多久。要是她没有贱到去停车场堵我想找我算帐,也不会在我的地盘上被杀。如果继续想下去,说到底,都是妮可的错我才会被迫再次见到白怀德。
昨天晚上我还替妮可难过。今天我想清楚了,她就是那种人,死了还给我找麻烦。
我把咖啡煮上,从冰箱里抓出一盒优格,因为那是最快就能吃的东西,一边把两片全麦吐司放进烤面包机里,剥了一根香蕉。吞了一份花生酱蜂蜜香蕉三明治,加上两杯咖啡,我觉得快乐多了。有时候要是好美力工作太忙,我会将就吃个苹果当午餐,可是只要有时间坐下来,我喜欢好好的吃。
确定自己不会饿到昏倒之后,我从前门的台阶上拿了报纸,就着另一杯咖啡,慢慢领会报纸把妮可被谋杀的新闻炒得多大。相关报导占据了头版下半页,还有一张我跟怀德的照片,那是他把我从好美力押出来、塞进警车时拍的。他看起来高大严肃,我看起来身材棒透了,那件粉红色的大圆领上衣露出我姣好的腹肌。我没有六块肌,可是我也不想要那种肌肉太发达的样子,所以无所谓。我还在想着我的腹肌刚好可以帮好美力打广告,就看到照片下面的小字:「白怀德队长带领目击证人莫百丽离开现场。」
「带领」个鬼!「强押」还差不多。而且他们怎能在头版的大幅彩色照片上指出我的身分?那些记者难道就不能把我的名字藏在文章后面不起眼的地方吗?
我读了整篇报导,完全没看到怀德说的那篇有多名证人的声明。提起证人的时候都只有一个,就是可怜的我。也许当他发出声明的时候报纸已经付印了。也许明天的报纸上会有另外一篇报导,可是我担心伤害早已经造成。
好死不死,我的电话就在这时候响起来。我看了看来电显示,那是一家报社的名字。我才不会跟记者多说什么呢,所以我让答录机接。
没错,这的确是离开镇上的好日子。
我飞奔上楼吹乾头发,穿上粉红色九分裤、白色背心,还有一双超可爱的夹脚凉鞋,带子上有黄色跟粉红色的小贝壳。这可不是最棒的海滩装吗?我刷了牙,搽了点保湿乳液跟睫毛膏,为了以防万一,又上了点腮红跟唇蜜。以防什么万一?当然是万一怀德亲自送车来啊。我不想跟他旧情复燃,但是我想让他看看,他到底错过了怎样的好女人。
电话响个不停。我跟我妈讲了一会儿,她只是想知道我怎样。我跟香娜也讲了一会儿,她好奇得不得了,一方面是为了谋杀案,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跟怀德的那张照片,因为她两年前听我吐了不少苦水。除此之外我没再接任何电话。我不想跟任何记者、好事的熟人或可能是凶手的人说话。
我家外面的交通似乎比平常更拥挤。也许我的车没有停在门廊下面是件好事;这使得从街上看来就像没人在家。但无论如何,我还有事情要办、有些地方一定得去,我需要交通工具。
到了十点我的车还没到,我翻电话簿找警察局电话的时候,怒火已经在酝酿。
接电话的那个人,某位我记不得名字的警员,非常有礼貌可是连一点忙都帮不上。我找白队长。他不在。马警官也不在。那位警员把我转给别人,然后又被转给另外一个人。每次我都得从头解释一次。终于,终——于——我找到了傅警官,于是重新又讲了一遍。
「让我查一下。我想队长可能不在局里,我会尽量去问问你的车子的事。」他说完就放下电话。
我听见电话那一头很多不同声音混在一起的噪音,我听见电话铃声和纸张翻动的声音,想必警局白天也跟晚上一样忙。我等着,一面检查我的指甲,状况维持得还不错。我想着午餐怎么办,如果都没人把我的车送来,那问题可大了。我很少在家午餐,家里的存粮都是早餐用的材料,甚至那些材料也快见底了,因为我两个星期没买菜了。我想大概可以叫披萨吧,可是我现在没有心情吃披萨。我现在只想掐死某位队长大人。
终于傅警官回来拿起电话。「女士,白队长会负责把车送还给你。」
「什么时候?」我咬紧牙问。「没有车我就困在这里不能动,他应该今天早上就要送回来给我的。」
「很抱歉,女士。他今天太忙了。」
「那为什么不能派个巡警把车送来给我就好?不然——我想到了!——我可以搭计程车到好美力去,你们可以派人在那里跟我碰头,直接把车从停车场开出来就好。这样大家都省时间也不麻烦。」
「请等一下,」他说,于是我等着。等了又等,还在等。大概过了十分钟,他拿起话筒说:「女士,很抱歉,可是我现在无法做任何安排。」
好吧,不是他的错。我尽量让声音平静。「我了解,谢谢你帮我查。噢——你有没有白队长的手机号码?我不小心搞丢了,否则我就会直接找他,不用麻烦你了。」
「一点也不麻烦。」傅警官很有风度地说,接着慢慢念了号码。
嘿嘿嘿。感谢怀德昨天晚上的故弄玄虚,所有警察都以为我跟他在交往。所以傅警官怎么会拒绝给我怀德的手机号码?这算是怀德犯下的策略失误。
怀德也许正在办什么很要紧的事,打电话过去可能会吵到他。管他的,吵到最好。我开始拨号,拨到一半停了下来。我的电话号码可能会显示在他的手机上,他知道是我打的可能不会接。
我窃笑着放下无线电话,从皮包里拿出手机。没错,马警官昨天晚上一发现我没有杀妮可,就很好心地把手机还给我了。我开机打给怀德。
响到第三声他接起电话。「我是白怀德。」
「我的车呢?」我尽量用最凶恶的口气问。
他叹了口气。「百丽。我会送去给你的,我今天事情很多。」
「我现在哪里都去不了。要是你昨天晚上肯讲点道理,我们就不用在这里罗唆,可是你非得照你的意思!」
他挂我电话。
我气得尖叫,但我没有再打给他,因为他说不定以为我会打。好吧,既然他这么混蛋,操他的。呃,我不是说字面上的意思。虽然我曾经差点——算了,我不想扯到那里去。
我敲着指头思考还有什么选择。我可以打电话给爸妈,他们会很乐意载我去杂货店,甚至可能借一辆车给我,只是这样会给他们添麻烦。香娜也可以载我到处跑。小珍也许会,要是她没有别的事,可是她的社交活动多到我光想就累。
换个角度,我大可以租辆车。很多规模大的租车公司都会派人来接,然后送到他们办公室签文件拿车。
我一想到该怎么做就不再犹豫。我查出租车公司的电话,打过去,安排他们在一小时内来接我。接着我连忙给盆栽浇水,然后挑选去海边住几天该带的衣服,其实只要几件就够了。旅行袋里装的保养品远超过衣服。我多带上几本书,想读的时候就有,最后站在门口着急地等着租车公司的人出现。
交通已经舒缓一点了,也许那些看热闹的人和记者终于决定我应该是躲起来了,不然就是去血拼了。总之,来接我的人一出现,我就不想在大门口多逗留,那样太容易被盯上,不管对方是抢新闻的记者或是狗急跳墙的杀手。我拿出钥匙准备把门锁死,我这才注意到车钥匙还在我手上。我惊讶地笑了出来,怀德根本不可能把车送回来给我,因为我没有把钥匙给他,他也没想到该找我要。
车留在好美力很安全,等我回来再处理也行。反正车上了锁,而且停在遮雨棚下面。最糟的状况大不了就是怀德把它拖到市立拖吊场,不过他最好别给我这样做,要是我的爱车有任何损伤,我绝对会告他到底。
一辆红色的庞迪雅克在路边停下,车身上有个磁铁标示说明那是租车公司的车。车上的人还来不及下车我就拎起我的旅行袋杀出门口。我只停了一下子锁门,立刻跑下台阶找他。「趁没人出现快走。」我打开后座车门把旅行袋扔进去,接着钻进前座。
驾驶座上的男子很困惑地眨着眼。「什么人?有人在跟踪你吗?」
「可能有。」他若不知道我是谁,最好。也许大家都看报纸了吧。「我的前男友一直纠缠不清,你也知道。」
「他很暴力吗?」那个男的警觉地看了我一眼。
「不,他只是太爱吵。真是丢脸。」
他松了一口气,放开排档往镇上的小机场开去,所有租车公司都在那里。我们稍微讨论了一下要租怎样的车——我拒绝接受基本车款,因为那些车实在太基本(其中一辆甚至还有手摇式车窗,没想到现在还有生产这种车)——我最后决定要一辆黑色雪弗兰小货车。在酷热的南方开黑车不太聪明,可是这辆车实在很炫。要是不能开我的宾士,我想开辆小货卡趴趴走也很酷。
我对货车有很美好的记忆。外公就有一辆,而且我国中的时候跟一个叫做毕德泰的学长交往过两个月,他也开小卡车。德泰会让我开他的卡车,那是我觉得最棒的经验。可惜我们的感情来去匆匆,德泰也开着他的卡车去找下一个女孩了。
所有的文件都签好了,油箱也加满了,我把旅行袋扔进卡车客座里,系好安全带。海滩,我来了!
我承认,要是没有预约,实在不适合在夏天去海边。更糟的是这天是星期五,所有周末度假客都在做同样的事。可是既然现在才中午,我想应该可以赶在度假人潮前面,而且我相信那些人中一定也有人跟我一样,相信到海边再找间汽车旅馆一定没问题。大家会这么做只是因为——笨啊——本来就可能是这样。
从我们州的西边开到东岸需要好几个小时,尤其我还得停下来吃午餐。我开始爱上卡车,因为驾驶座比较高,视野好很多,特别是这辆卡车马力很强,还有其他我喜欢的小地方。驾驶很顺畅,冷气是上吹式的,太阳很耀眼,而且白怀德不知道我在哪里。一切都棒透了。
三点左右,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看小萤幕上的来电显示,我早上才打过那个号码,所以很清楚是谁。我让电话转到语音信箱,继续我的卡车之旅。
可以出来度个小假真是令人兴奋。在海滩上休息几天对我只有好处,而且还可以让我远离镇上,等妮可的命案冷一冷。通常我都很负责,因为好美力是我的心血结晶,可是就这一次,情势逼我不得不休个假。也许我该在好美力门口贴个告示,告诉会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重新营业。噢,我的天,我根本没想到我的员工!我应该打电话通知他们。
我很气自己,于是打电话给香娜。「真不敢相信,」她一接起电话我立刻说。「我没有打电话告诉大家,好美力什么时候重新开门。」
香娜最棒的一点是,因为她跟我一起长大,她听得懂我在说什么,而且会自动补上我没说的内容。她立刻知道我说的不是会员,因为他们人数太多,等我一一致电结束后,好美力也差不多可以重新开门了,所以我显然是在说我的员工。
「你家里有没有他们的名单跟电话?」她问。
「在我的通讯录里有一张摺起来的列印清单,就在书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里。如果你可以去一趟的话,等我安顿好,可以抄电话的时候我再打给你。」
「不用那么麻烦,我会联络他们。反正我人就在这里,他们的号码也都是市内电话,这样比较合理,不必浪费你的手机通话时数。我也会请琳恩改掉语音信箱的留言。」
「我欠你一次,好好想一想你要我怎样报答你吧。」我爱死这个妹妹了;有这种妹妹真好。我在她上班时间找她,她大可以说正在忙,等忙完才能帮我处理,那样可能就要等到明天。可是香娜不会这样,她可以从容处理所有扔到她头上的工作。各位大概也注意到我不会这样称赞小珍,因为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小公主。而且,我绝对不会忘记曾经逮到她跟我老公接吻。我绝口不提这件事,也跟她好好相处,可是在心底我永远记得这件事。
「不要随便说这种话喔,说不定我会借你最好的那件礼服来穿。顺便提一下,有个人一直在找你,而且他似乎挺生气的。想不想猜猜他的名字?提示:他是警局的队长。」
我吓了一大跳,不是因为他在找我而且在生气,而是因为他打电话给香娜。我跟他约会时说过有两个妹妹,可是我很确定没有说她们的名字或任何事情。另外一方面,惊讶成这样其实有点傻;他是警察,找人是他们的专长。
「哇。他没有凶你吧,有没有?」
「没有,他相当自制。但他的确说他敢打赌我一定是你的律师。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有一张他的违纪清单,我告诉他会把单子给我的律师看。」
香娜呛了一下。「那些违纪行为是什么?」
「噢,例如粗暴对待、绑架、态度傲慢。他把我的单子抢走了,我得重新写一张。我相信这张清单会越来越长。」
她大声笑起来。「我敢说他一定爱死『态度傲慢』这一条了。呃——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你有没有什么麻烦?」
「应该没有。他叫我不要出城,但既然我不是嫌疑犯,我想他没有权力命令我不准离开,对吧?」
「如果你不是嫌疑犯,他为什么要那样说?」
「他大概又对我有意思了,但也可能只是在报复我假装不认识他。我耍了他一下。」
「也许两个理由都有吧。他对你有意思,同时也想报复你。加上他想要你待在他可以找得到的地方。」
「他失败了。」我边说边开上七十四号高速公路,往威明顿方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