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东西?」
公孙映文当众把一份文件丢到公孙河岸的面前,语气讽刺又嘲弄。「你以为经过一点特训就可以写出象样的企划案了吗?」
她真的不懂,爷爷为什么要重用像公孙河岸这种人?
公孙家族没有人才了吗?
想她公孙映文以第一名的优等成绩毕业自哈佛大学的商学院,她自认为以她的头脑,假以时日,要成为第二个经营之神不是难事。
然而,她的能力却得不到爷爷的肯定,尤其在公孙河岸回来之后,她形同被打入冷宫的皇后。
这可恨的重男轻女观念啊……她恨不得能身为男儿身,如果她是男人的话,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在爷爷面前和那个粗鄙的家伙一争长短了。
「不喜欢的话,妳可以不用,老子不在乎。」公孙河岸满不在乎的说。
她不敢相信她居然看到公孙河岸的神情比她更加嘲弄。
「公孙河岸,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蹙着柳眉,双拳握得死紧。
如果不是有别人在,她会踢他一脚。
不要怀疑!她真的会那么做!
因为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实在太讨厌了,她在心中第一百次、第一千次的发出不平之鸣,她不懂她老糊涂的爷爷为何要重用公孙河岸?
「叫堂哥,我温柔的好堂妹。」公孙河岸嘻皮笑脸地说:「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妳跟我温柔的好婶婶真是像哪。」
已经有会意者偷偷笑了出来,这令公孙映文恼羞成怒,她当然知道她的母亲是什么德行。
她马上想到了绝佳报复,登时露出一个笑脸,一个笑里藏刀的笑脸。
「对了,好堂兄,要不要我说一些你高贵母亲的往事给你听啊?」她双手环胸,长腿交迭倚在U字型的会议桌旁,红唇掀起一个甜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微笑。
那些事情在公孙家是不准提起的,纵然每个人都知道。
「不必了,我没兴趣听故事。」公孙河岸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怎么会是故事呢?」公孙映文轻快地微微一笑。「你母亲--哦,抱歉,因为你母亲和我大伯父并没有正式结婚,所以我不能称她为伯母,这点请你谅解。」
瞬间,公孙河岸的嘴唇紧抿成一直线,他的眼眸跳跃着怒火。「三八!把妳做作的臭嘴闭起来!」
他生气了,公孙映文有种得逞的快意。「你生气啦,堂哥?一定是你母亲把她的『热情』都遗传给你了,所以你才这么容易脾气火爆。」
哈,能够激怒这种EQ不高的人真是爽快。
她老早说过,公孙河岸是扶不起的阿斗,爷爷偏不信邪,自以为可以用爱感动一颗离经叛道的心,她敢说,老人家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我叫妳住嘴!」公孙河岸的双拳紧握,像是随时要出拳打人。
他越火,公孙映文就越高兴,她完全不理会他的警告,继续讲她的,享受着激怒他的爽快。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午夜,你母亲一丝不挂的潜进我伯父的房里,就在那个热情如火的夜晚,你母亲怀了你,她天真的以为从此可以变成太子妃,没想到我爷爷却不接受她这个下人之女,她怂恿我伯父跟她私奔,生下你之后,他们殉情,派人把你送到我爷爷手上,然而你这个不该来到这世界的生命却不受欢迎极了,我爷爷根本不要你,他亲手把你丢到孤儿院去……啊--」
她恐惧的尖叫。
公孙河岸双手掐住了她的颈子,几个人向前要制止他都制不住,她的脸色发青,她快死了,她真的快死了……
该死……
她公孙映文居然会死在一个杂碎的手里……
啊……好难受……快呼吸不过来了……她前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她情愿被任何一个流浪汉掐死,也不要被公孙河岸掐死……
「不要冲动,公孙先生,您这样是犯法的--」
公孙河岸的数名手下连同赶来的警卫人员硬是将他架开,然而他的双目狰狞,整个人像只野兽,也像一团巨大的火球,随时都会扑向她。
「咳咳咳……」公孙映文大口喘着气,连站都站不稳,整个人因为恐惧而颤抖不已,她抚按着自己的颈子,一手充满仇视的指着公孙河岸。「你这个混帐东西!我要告你……我一定要告你……」
她要让他吃牢饭!吃一辈子!
「妳最好告死我!」公孙河岸恶狠狠的瞪视着她,眼睛像会喷火。「让我死在牢里,我的鬼魂绝不会放过妳!」
公孙映文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胆寒了。
她怕了吗?
是的,她怕了。
他的狠话真的让她怕了。
她看到公孙河岸夺门而出,像团燃烧的火焰,心里忽然感到不安极了。
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如果他出事死了,他的鬼魂是不是真的会缠着她?
自小到大,她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比她弟弟映武还有胆识,偏偏她怕神鬼,怕一些无稽之谈。
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他的鬼魂……她打了个哆嗦,手臂爬满了鸡皮疙瘩。
「执行长--」秘书轻声唤她。
「什么事?」她显得神魂不定。
秘书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上司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您的脖子好红,要不要送您去医院给医生检查一下?」
「不必了。」她回神了,声音寒得像冰,修长的身子一旋,走回她的专属座位。「继续开会!」
翻开档案夹,她对自己发誓,她不会被公孙河岸给吓到,她是绝对不会被公孙河岸给吓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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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帅气的男用公事包,公孙映文在夜晚十一点回到公孙宅邸。
这是一栋外人看来都会称为豪宅的花园洋房,因为她过世的奶奶喜欢园艺,因此花园里草木扶疏。
她最喜欢奶奶亲手栽植的一株樱花树,每到花开时节,她都会收集飘落花瓣做成干燥花,这是她对奶奶的怀念。
她喜欢奶奶,从小就最喜欢奶奶。
她的父亲公孙玉峰对爷爷唯命是从,是个一板一眼的男人,一心只想完成爷爷交代的事,心无旁骛,对她这个女儿向来不亲。
她的母亲郭俐仪是个出身世家的富家女,嫁进公孙家,对于争权夺位的戏码最拿手,但母爱只放在她那个被宠坏了的弟弟身上。
而他们的一家之主--她爷爷公孙应龙,自从当年把大伯逐出家门,大伯又殉情之后,老人家就一直活在自责和思念儿子、孙子的痛苦之中。
好不容易,爷爷找回了心心念念的嫡长孙公孙河岸,自然把全部的心力都给了他,对于她这个对集团可以死而后已的孙女根本没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她轻抚了抚樱花树身,想到奶奶总会耐心地陪她在这里玩,她就有无限感慨。
小时候,每次她放学回来,奶奶也总会慈祥的拿出一颗糖果弯身递给她,然后摸摸她的头,证美她漂亮,这些温馨的回忆令她疲倦的丽容总算露出了一抹温柔笑容。
如果奶奶还在有多好啊!
她一个女孩子家这么晚还没进门,奶奶肯定会为她等门,还会温一杯热牛奶等她回来……
噢,不想了,她了无兴味地摇了摇头。
想这些是没有用的,现实的生活是,她有个重男轻女的爷爷和母亲,有个公事公办,完全把她这个女儿当成公司总执行长在看待的父亲……
走进亮着两盏壁灯的光洁玄关,她套装口袋里的手机响起,看到来电者是她老弟,她很想不接。
「姊!」无奈的接听后,她听到公孙映武的声音从很嘈杂的背景传来。「妳快来KK酒吧!我打了一个议员的儿子,我刚已经跟他们说过了,我是大和集团的少爷,他们都不信,妳快来帮我壮声势!」
「壮你的头!」听到这种会叫人吐血的话,她忍不住对不长进的弟弟破口大骂,「你去死!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她想也不想的按下结束通话键,心情顿时感到又恶劣又挫败。
不懂,又是不懂。
不懂为什么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的弟弟会被她母亲视若珍宝,明明就只是个混小子啊。
映武勉强从家里捐了一堆钱的三流大学毕业,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不学无术,身边的朋友都是冲着他的钱而来的,她实在担心再这么下去早晚会出事。
不过,她其实不必太过担心,不是吗?
反正映武一天到晚在出事,有时是大事,有时是小事,大事诸如撞掉一部百万名车,小事诸如搞大人家的肚子,有她母亲那么心甘情愿的在替他擦屁股,她这个姊姊根本不必杞人忧天。
慈母多败儿啊,这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她母亲却想不通呵。
回到房间,把公事包往床上一丢,她的手机又响了。
她看也不看就接听,瞪着天花板,扬声恶狠狠的警告,「听好了,败家子,你老姊我是绝对不会过去助纣为虐的,如果你不想看到爸妈去警局保你的话,最好快向对方道歉了事,听到了没?」
语毕,还外加一声威吓十足的语助词。
「是映文吗?」
然而没有嘈杂的背景音乐,彼端,一道温柔而悲伤的妇人声音传来,让她足足愣了好几秒。
这是谁?
「不好意思,刚刚失礼了,请问您是哪一位?」对方的语气对她是既温柔又熟稔,然而她却完全认不出人家的声音来。
「我是小芃的母亲。」温柔妇人说。
听到这里,公孙映文立即坐了起来,精神全回来了。
「原来是伯母啊。」笑容立刻充盈了她的眼,她热切地问候着对方,「好久不见了,您好吗?」
方芃是她在哈佛的同学,两人同住一栋学生宿舍,感情好到每晚轮流睡对方的房间,当时的她们都有一股千金小姐的骄气,可是却臭气相投极了。
方家在法国南部经营饭店,因为懒得舟车劳顿,所以方芃不喜欢回去,每逢假期,她的继母--也就是电话里那位自称是方芃母亲的好好妇人,总会不辞辛劳到美国来探望方芃。
方母会在她们宿舍住上几天,替她们煮好多家乡菜让她们两个大女生解馋,这总是令她羡慕不已,因为她的母亲从来就不会想去看看她这个女儿过得好不好。
「映文,这个时间打给妳,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妳?」
她爽朗一笑。「没关系,现在是台湾时间十一点半,不过我是夜猫子,都很晚睡,您不管多晚打给我都很方便。」
奇怪了,她总觉得方母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好像哭了很久似的,难怪她刚刚一时之间认不出来。
「映文,妳是小芃最好的朋友,她总是念着妳,嚷着将来要妳做她的伴娘,所以我想……我想这件事有必要第一个告诉妳……是这样的--」方家的女主人吴芝娴吸了吸鼻子。「刚刚医生宣布小芃已经不治了,虽然大家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妳……妳不要太难过才好……」
才说完,公孙映文就听到对方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无法回神,脑中嗡嗡作响,好像有人突然在她脑门打了一剂麻醉,让她暂时不能思考。
不治……
方伯母说小芃不治……
「不治」的意思就是一个人没办法医好,死掉了,才叫不治,不是吗?
可是,小芃怎么会不治呢?
那样活活泼泼、健健康康的一个小女人,去年她来台湾玩的时候,她还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开着车,两个大女生就这样环岛去了,一路上疯疯癫癫的,买了一车子的纪念品和土产。
这样的小芃怎么会忽然说死就死呢?
不不,她不相信,今天一定是愚人节,小芃最皮了,她一定是串通了她母亲来开她的玩笑!
「小芃是前天在义大利出的车祸……跟她……跟她同行的同伴伤重昏迷……小芃虽然急救了二十四小时,还是救不回来……」
耳边是吴芝娴夹杂着抽噎的断续说明,但是公孙映文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拿着手机的手指已经变冷变冰了。
她最好的朋友方芃死了……
方芃死了……
她感觉到床好像会转,坐在床上的她也跟着三百六十度的在旋转。
今天,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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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包括在机舱里,公孙映文那足以盖掉三分之二面孔的超大墨镜始终没拿下来。
她的双眼已经肿得连她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所以她不想拿掉墨镜,不想看到镜子时提醒自己那件令人伤感的事。
方芃离开了这个世界,此行她要去参加她的丧礼。
她总是说她要去方家的度假饭店看看,没想到第一次的拜访居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人世多无常,不是吗?
去年今夜,同醉月明花树下。此夜江边,月暗长堤柳暗船。故人何处,带我离愁江外去。来岁花前,又是今年忆去年。
她轻吟着一首她与方芃都爱的诗词,感触油然而生。
「方芃、方芃,从今尔后,我公孙映文要和谁去追忆大学生活的种种趣事呢?我们这份夜夜促膝长谈的情谊,又有谁可以替代得了呢?」
她问着自己,然而已经没有人可以回答她了。
带着感伤不已的心情,她几乎没睡的抵达了法瑞边境。
方家在蕾梦湖畔经营的度假城远近驰名,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
这个小镇坐拥白朗峰壮丽的山景与蕾梦湖的灵秀之气,水色引人入胜,一到镇上,她浑身的毛细孔就彷佛自动张开了,迎接着自然的气息与天地间的水气。
体恤丧家的忙碌与悲伤,她自动自发拎着行李找到了与度假城距离不远的蕾梦庄园。
秋阳里飘散着花草的气息,她终于摘下了墨镜。
她动也不动,静静凝视着眼前那红色石墙和砖瓦屋顶的典雅建筑物,想象着方芃奔跑在其中的画面。
方芃喜欢笑,有着银铃般的笑声,宿舍里常充满着她开朗的笑声,想必这栋房舍里也是吧?
一抬眼,她看着二楼窗台上鲜艳摇曳的不知名花朵盛开,有种错觉,彷佛方芃会从那里探出头来,笑着对她招手似的……
猛回神,一张男性的面孔跃进她眼帘。
门廊里伫立着一个男人。
对方的身材高大挺拔、宽肩长腿,一身俊挺的黑色西服包覆着他乃劲有力的体格,炯亮有神的双眸正瞬也不瞬的打量着她。
「妳是公孙映文吗?」男人没有打量她太久,在她主动发现他的存在之后,趋前询问。
她点了点头,总感觉方芃骤然辞世之事还震撼着她,她平时自以为是的精明足足掉了一半。
「幸会,我是雷荣森,方芃的大哥。」
男人对她礼貌性质的伸出了手,她被动的与他一握,顷刻间感觉到他的掌心厚实有力,还布满了粗粗的茧,这不是一双文人的手,但却相当的男子汉,她不由得注视着他。
雷荣森--
这个名字有好多的木。
她不止一次的从方芃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他是方芃继母带来方家的孩子,和方家没有血缘关系。
但是,她知道方芃和这个没血缘的兄长很亲,经常大哥长、大哥短的提到他。
方芃的游泳是他教的。
方芃的吉他是他教的。
方芃的第一只宠物狗是他买来送她的。
方芃第一次偷尝红酒是和他一起躲在仓库里喝的。
方芃失去初恋那晚是靠在他怀里哭泣的……
这个男人对方芃而言别具意义,亦父亦兄亦友,甚至每次方芃提到大哥时那晶灿的笑眼,她都会取笑方芃是否有恋兄情结。
而今天她终于见到雷荣森的庐山真面目了。
她有种感觉,闻名不如见面,这个男人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他有一双英气勃然的双眉、霸气十足的野瞳、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唇线,体魄剽悍高壮,比例则非常均称。
他不怒而威的俊脸透露着精明与敏锐,他像是浑然天成的领导者,然而另一股不是滋味却悄悄浮上她的心头。
她知道,雷荣森没有在第一眼被她绝丽的外型给电到。
从来,美貌就是她自恃的。
她自认为是造物者精雕细琢的完美艺术品,身材窈窕修长,肌肤从来就不需要防晒也白皙无瑕,遗传自母系的自然鬈令她的大波浪长发显得妩媚极了。
她是浓眉大眼的代表作。
修眉、眼线与假睫毛向来是她不屑碰的彩妆品,她娇俏的挺鼻立体到常有人误以为她化妆时打了鼻影,而她的樱桃小嘴则得天独厚的拥有玫瑰般的色泽,只要随便抹抹护唇膏就动人不已。
她通常是在第一眼就征服她想或不想征服的男人,如果连她姣好的外貌都无法在第一眼令男人为她而倾倒的话,不管她对对方有无好感,她都会有很不甘心、很不甘心的感觉。
雷荣森是第二个让她感到不甘心的男人。
第一个不用说,当然是连正眼也不看她的公孙河岸。
然而公孙河岸带给她的挫败感并没有那么重,因为她同样也非常之厌恶他,不想用正眼看他。
然而雷荣森却不同。
他紧紧的抓住了她的目光,她却没能即时从他眼里读到类似惊艳的讯息或感兴趣的光芒。
对她这个艳冠群芳的绝色美女,他像在招呼再乎凡也不过的一个女人,就好像,她沉鱼落雁的容貌很通俗似的……
「映文?是映文来了吗?」
身后传来引擎尚未熄火的声音,同时公孙映文听到一个柔雅的女性嗓音在轻唤她。
她马上转头,看到吴芝娴刚下车,一看到女儿的挚友来了,她竟感伤到末语泪先流。
「伯母--」她也激动了,立即丢下行李趋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忍不住的想,方芃啊方芃,得母如此,妳这一生可以说已经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