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呢,谁有这个资格、这个需要揭查某人的银行存款若干?于是,喜欢充撑的移民就得其所哉,先在公认的西区置间住宅,然后再加一辆实际价钱比香港便宜的平治、十套八套名牌衣服,中等货式的首饰,例如横面宽阔的二卡拉多一点,成色甚低,而又满是黑点的钻戒,戴在手上去超级市扬之类,就已经能傲视同侪,被另一堆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捧上天。
那西区的住宅,个个周末高朋满座,又能花用得多少钱呢?香江福记的一席酒,或是六星级大酒店包一间听晚宴,实用可以支持在温哥华家居开设半年的园游大会。
宋惜梅当然不是那种巴不得在温哥华出锋头的人。她住西区,只一个目的,就是图个方便,就算自己不开车,走二分钟出加比大道,就可以乘巴士到市中心,又可步行十分钟到餐馆及超级市扬,那是她觉得妥当的。
最令她心安的一点还是,温哥华医院就在附近。
这个思想似乎十分可笑,其实不。独身一个女子,有甚么头晕身热,甚而意外,等着别人来相救,很可能是奢望。说好说歹,自己再孱弱也能在很短时间与途程之内爬到医院去,心上是安稳得多了。
来温哥华短短的日子,就侧闻过几宗独身老太婆死在屋子里,无人问津,多天之后,直至送牛奶的发现不对劲,才街门而入发现腐尸的新闻。悲哀不悲哀?
尤其甚者。就前几天,报载有一位老太太,陈尸家居整月,一直陪伴她度晚年的小狗,实在抵不住肚饿,以主人的尸体作粮食,直吃至白骨峨峨,才有外人发现惨状。
宋惜梅读完这般新闻后,直躺到床上去两天都不想动。
脑子空白一片,根本不敢肆意联想,更不敢刻意感怀身世。太恐怖了!
这阵子,连住在她附近的那位算是谈得来的方修华太太都搬到西温哥华哥伦比亚物业区去,她就更感孤单了。
方修华太太是带着两个孩子移民至此的。方家在香江算是有名望的大族,方修华排行第三,是五个方氏第二代中负责第管家族地产的总舵主。其余兄弟都分别持英国与澳洲护照,只他一人多年前在多伦多大手一毕夫,也不想申请入籍,立即买掉回乡,故而到这些年,迫不得已,才派了妻儿来从新居留入籍,自己仍是留港照领生意的时间多。
方修华太太姓连小名俊美,为人很老实。住在温哥华后,半点浮夸的表现都没有。反而有点诚惶诚恐,最怕人家把她认出来,大叫一声:“你不就是方修华的太太,方其杰的三媳妇,你们也移民了?”
一句话好像要自己承担了离弃土生土长的香江所有责任,一句话又好像以她的行为去求证不离开香港是愚蠢至极的行为似。
实情并不如此,每个人的眼光与抉择,需要独立审视和处理。
故而俊美很怕跟某些能把她认出来的香港移民来往,跟宋惜梅是因为以前在香江的渊源,而走得近一点,且为了惜梅的个性低调内向,合了她的脾胃,始成例外。
俊美有一次半讲笑式的对惜梅说:“我在香港跟孩子们到大酒店去饮下午茶,出的锋头还不及这儿多。那天我才坐在四季酒店咖啡室半小时,一共有另外三桌子的人指指点点说!那不就是香江富豪方家的人。吓得我以后只能带孩子上麦当奴了。”
这最近,俊美的小儿子升小学,刚好借了西温哥华有间质素极优的中小学为借口,干脆搬了。
西温哥华其实是全加拿大国民收入最高的地区,聚居者品流一点不复杂,且甚清纯,完全未被外来的东方富贵列车所喷出来的脏气所染污。
俊美的决定无疑是对的。
只是,又更添宋惜梅日中的寂寞而已。
宋惜梅本身是刻意的不去追逐五彩缤纷的生活才定居于此的。
然,她开始觉得有点失算。原来长期应付孤寂也需要很大的能耐与努力。
宋借梅因为今天在超级市扬遇上了沈沛昌,因而更想念挚友郭嘉怡,益发觅得整日闷恹恹、冷清清、孤伶伶,完完全全的投诉无门。
以前,在香江,的确是热闹的。
尤其是有郭嘉怡在,她可以带头弄得生活活泼高兴,色彩缤纷,没有一分钟的冷场。
嘉怡与惜梅是中学而至大学的老同学,城内没有人不知道,这一动一静的两个女人,倩如手足,出只入对。
最传为佳话的是这两个女人,在学校一直名列前茅,跑到社会上头做事,又各领风骚。
郭嘉怡是香江顶尖儿百货店的总买办,她对货品的眼光、市场的判断力以及推销术的运用,在毕业后的七、八年间,训练至登峰造极。
前年,最轰动百货业本行的一宗大新闻就是华资的一间叫嘉华的百货公司,被邻近增设的日本百货店压迫得门庭冷落,盈利骤降,那只嘉华百货公司股票在股票市场内变成了软脚蟹,全无攀升能力。
董事局于是立即检讨,锐意改革,先要把整个行政班底换掉。百货业当然非常注重买手,于是这个成败关键的位置,非常的瞩目。
猎头公司拍几个中外人选档案放到董事局成员面前,供他们研究。彼此商量凡半个月,都不得要领。
无他,仍未有一个人选属于出类拔萃。
当管辖人事部的董事宋秋銮,跟猎头公司的总经理威廉伟特再行商讨时,说:“很不幸地,我们无一个合意!这个人选很重要,错不得,全盘生意是否能扭转乾坤,在于他改革货品推销的成效之上。”
“我很明白,宋先生,我们已尽力而为。”
“这就是说,你们已把市场内叠一流的高手呈交给我们审阅了?”
“可以这么说:”
“这表示甚么呢?你的口气似乎仍有商榷余地。”
“关于你们领意出的薪酬条件。”
“如果我们把预算提高一点,就可以雇用得质素更好的人材了吗?”
“不是提高一点,是要提高很多。”
“威灵,我代表公司告诉你,我们誓无反顾,不惜工本。”
“那么,在本城就有一个人,至为理想。”
于是威廉提出了郭嘉怡的名字,说:“她是在这最近才突然冒升的百货业红星,表现成绩之佳,傲视同群。郭嘉怡每次特定的营业额目标,一连八季,都超额完成。”
任何行业的翘楚地位之确立,不在于其一时表现之如何了得,而在于好成绩之持位性。
宋秋銮立即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市场推广大员肃然起敬。
连威廉伟特都似乎越说越起劲,几乎口沫横飞地推荐郭嘉怡。
“不过,”威廉稍停,继续说:“她现今当时得令,要把她从首屈一指的英资百货机构挖角,所费一定不菲。”
宋私銮即席作了决定:“威廉,你已有我们董事局发的一张没有填数字的支票,总要把这位郭小姐吸引到我们机构来为止。”
有了这把上方宝剑,威廉伟特直趋郭嘉怡跟前,鼓其如簧之舌。
郭嘉怡非常专注地听罢游说之辞,只微笑而简单地说了两句话:“麻烦你约个时间,让我跟嘉华董事局内的主席及执行董事见个面吧。”
这就表示郭嘉怡有兴趣了。
且很坦率地通知威廉,重要条件不劳他操心,郭嘉怡要亲自跟当事人谈。
对于猎头公司而言,只要做得成这个媒人,就有厚利可图,功夫做多做少,决不相干。
坐到嘉华百货企业的董事局内,一共一位主席加六位执行董事,清一色的男士,面对着千娇百媚,婀娜娉婷的郭嘉怡,显得紧张的竟然是男士们。
郭嘉怡一直气定神闲,言笑晏晏,她不单单是对答如流,且甚具幽默感,坐下不到五分钟,立即因着她的风趣轻松,使会议室的气氛松弛而又依旧庄重。
给各人的印象实在太好太好了。
谈过很多合作上的细节后,到了最决定性的关头,宋秋銮问:“郭小姐心目中有没有一个理想的薪酬数目。”
“有。”答得非常爽快。
“可以让我们有点准备吗?”
“我的底线,是你们原来预算数字的两倍。”
“郭小姐的意思是,你还有一个更高层面的理想。”
“对,我可以容纳多另外百分之一百三十的收益。这两个数字之间,在何处落墨。你们可以从详计议。”
那位董事主席侯光年皱一皱眉,道:“郭小姐,你说可以容纳更高的薪金,这个有甚么特别意义没有?”
“很显浅的解释,每一个受薪阶级都必须衡量自己的工作能力,如果没有一定的信心去贡献一定的力量,再优越的受雇条件,都只会是昙花一现。我要的数目,实质上合理得近乎低廉,因为你们花出去的,我绝对有信心你们会几倍收回。
在我,表现的成绩在乎我放进工作里头去的心思精神与时间,老板给予我最起码的薪酬,我就回报最起码的努力,但如果我要提供最高境界的效果与成绩,则非要更高的报酬不可。”
这么的明码实价,毫不谦虚与容情。
众人很有点面面相觑。
宋秋銮再补问一句:“郭小姐,打一份工不是应该全心全身投入,毫无保留的吗?”
“这是理论。于我,实际的信况并不如此。如果我得的,只是一个偏低的报酬,我最低限度在利用与支出我的人际关系上头会留一留手,不会有风驶尽里。
有一些难得的人情与机缘,可以待价而沽,不必巴巴乱送。”
相信在座各人都跟宋秋銮一样想法:眼前这女人很犀利,绝不留情。
唯其如此,才能冲锋陷阵,沙场肉转。
对郭嘉怡的信心反而增加了。
主席侯先生再问:“郭小姐,你现在服务的机构在本城本行内首屈一指,你肯跳槽过档,除了薪金待边与工作挑战性之外,我们有甚么吸引之处,值得你考虑?”
“有。”郭嘉怡肯定地答,拿眼横扫各人一眼,再慎重地说:“他们是英资机构,你们是华资。”
各人很有点愕然,随而有一点点感动。
人人都面临香港主权回归的这个时代,是最可以感受到民族意识的时代。
郭嘉怡没有累赘的为她的答案作何注释,她留了一个空间,让在座各人去猜她心目中的那句话。
如果真把一句“我说到底是中国人”说出口来,反而减低了诚意,减弱了震撼力。
会议在双方都极满意的情况结束。
不久,郭嘉怡走马上阵。
这还不是轰动企业界的消息,最惊人的是全行人士在半年之内大跌眼镜。
人人都对郭嘉怡的办事能力看好,认为她有机会为嘉华百货系列杀出一条血路,让日本及英资百实业产生一份威胁。
事实呢,嘉华在郭嘉怡的策倒下,不只成为同业的威胁,且在短短时间之内,以超乎难以置信的业绩,直接打得邻近的行家落花流水,措手不及。
无他,所有同行因郭嘉怡的加盟嘉华百货所作的各种防御、准备功夫只以嘉华业绩在一年内上升百分之十至十五为基数,谁知半年下来,嘉华的生意额劲升百分之四十六点七八,弄得至行人等目瞪口呆,不知如何还击。
郭嘉怡在主持第一个业务会议上,讲的第一句话是:“我们要比别人好,要比别人快!”
百分之一百兑现了。
郭嘉怡因此而声名大噪,被誉为是百货业皇后。
商场奇迹的创造者,不只郭嘉怡一人,宋惜梅也是另一位瞩目的商场精英。
所谓物以类聚,她俩是的而且确非常匹配的一对好朋友。
宋惜梅已婚,嫁给香江的一位年青才俊罗致鸿。罗家并非大家族,然,罗致鸿父亲罗炳荣是资深的建筑商。
罗家自一九六七年暴动期间,购入一些廉价旧楼,拆毁改建为商住大厦而起家。罗炳荣相当的稳扎稳打,他立不崇尚把资金扩大至一个他不能负荷的数目去营运生意,故而,二十多年来,香江所经历的滔天巨浪,没有一个使他有严重损害。
罗致鸿在香港大学建筑系毕业后,随即辅助老父一臂之力,干得也算有声有色。
当然,罗氏地产比起城中那几位风起云涌的地产业巨子,声望与资产还有一大段距离,不过,倒是业内人士,不敢轻视的一间有实力而低调的机构。
宋惜梅在大学念经济及工商管理,毕业后投考入罗氏地产工作,跟太子爷闹恋爱,而至开花结果。
罗炳荣一直是罗氏地产的掌舵人,直至八二年初,他的健康每况愈下,公司决策与营运的责任,只好渐渐转移至儿媳身上。
一声香港主权回归中国,首先受到严重打理的是地产业。犹在病中的罗炳荣抱的态度极之悲观,他支撑着屏弱的身体,很郑重地跟罗致鸿夫妇说:“我们要早谋退路,移师加拿大或澳洲去。”
罗致鸿问:“爸爸,六七年时,你不是经历过雷同考验,那时候的大陆政治环境比如今更不可理喻,你尚且在本城下注,为甚么现今如此看淡。”
“是两种不向的情势。我慢慢的向你分析,基本上,一句简单话,从前是党派之争,如今是同一身孔出气,后者众志成城,朝千秋万世基业的目的进发。这份力量不可忽视,这种意志不可转移,要扭转生机来,决不可能。”
宋惜梅一直在旁静静聆听,心里头有一点点的焦虑,只为前些日子,才讲好了一幅湾仔地皮,并改建商住,连订金都已送交卖家,这个重建计划,她是顶有信心的。甚而有信心至不谋求合作伙伴,决定由罗氏独力发展。如此说来,将如何收科呢?
看样子,罗氏父子宁可牺牲订金,不肯再冒险投资。
果然不出惜梅所料,罗致鸿对她说:“挞订吧!”
惜梅心有不甘,她闷声不响,管自筹算。
这些年来,一直跟在丈夫与家翁的屁股后头任事,不论如何的精打细算,长袖善舞,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也还是她姓宋的叨了姓罗的光。
惜梅是有一点不甘不忿的。
不是说自己小家子器的问题,而是实情有令惜梅难堪之处。
好几次分明是她的市场调查功夫一等一,在比较了年青人成家立室的数字与个人薪金升幅之后,还仗着三吋不烂之舌,得以与一间中型银行携手推行一个“幸福家庭”的供屋计划,效果宛如牡丹绿叶,相得益形,把罗氏兴建的中小型住宅以高出而位百分之八强,全部于预定时间内售罄。
惜梅实在居功至伟。
然,行内以至于行外人,往往将惜梅应得的称赞减半,认定举凡是附骥尾的,根本不交吹灰之力,也会得水到渠成。
罗家的那起姨妈姑爹亲戚尤甚,老是笑吟吟的把那句:“大嫂,你真好福气哟!”挂在嘴边,相等于完全抹煞了人为的努力。
甚至有些罗致鸿的朋友,都会把手搁在他的肩转上说:“老兄,你真是爱敬贤妻得可以,有甚么功劳都尽往她头上放。现今流行企业明星,你是力捧妻子无疑了!”
听了这些话,惜梅不是不气闷的。
无功不受禄,对得很。
然,当自己的而且确有汗马功劳时,总应该实至名归才好。
对于无非份之想的她,尤其易于感触委屈。
这一次,是大好时机,一显身手了吧!
反正罗氏上上下下人等都知道老太爷一言九鼎,甚至临危授命,不可冉在香江下注。太子爷是完全准备言听计从了。
如果就此时,异军突起,赢了就心名重江湖。
当然,凡事必有正反两面。
万一这一铺押输了,就无人会为自己挡架,必须全部承担后果。
惜梅在发挥壮志豪情的当儿,也不无少许疑惑与踌躇。
她把心事告诉挚友郭嘉怡。
当时她并没有想过,自己需要的支持相信心来自闺中好友身上而非源于襟枕伴侣,已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郭嘉怡生性豪迈爽快,更不觉得有何不妥。反而义不容辞,悉心尽意地为惜梅排难解交,予以鼓励。
“几时都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郭嘉怡非常肯定的说。
“这并不表示你对七九之后有信心?”惜梅问。
“我对政治全无认识,何来信心?只不过,情况只有三个,其一是日后香港跟大陆无异,样样打成一片。其二是维持原状,坏不到那儿去。其三是比现今更繁荣。有三分之二机会是对继续投资的态度有利的话,何乐而不为?”
稍停,郭嘉怡又补充:“或者、会觉得我的这个算法不妥当。三个可能性的比重不一定均等。然,还是那句老话,成王败寇,必须赌一铺。如今你放弃了这个机会,将来也一定要另外押一铺大细,始终赢的话,何不早早飞龙在天?注定输的呢。劫数难逃,也无话好说。”
这就是等于鼓励宋惜梅放手干去。
思而想后,宋惜梅终于拿定了主意。
不单为了得看了郭嘉怡的那番说话壮胆,最主要的还是宋惜梅对于香港人品性认识的深切,。
她完全无法相信,香港人那炒家赌徒,分秒必争,磨穿了蔗都不肯轻率离场的性格,会作一百八十度之转变,其时距九七还有那么十多年的光景,怎么可能就由着大好福地立时三刻变作一潭死水?
宋惜梅想,有三分钟余下来,香港人都会设法谋两个机会翻两次身,到最后一分钟才会悻悻然放弃?
于是,她坚决以和誓把那幅湾仔近海旁的地王承购下来,独力发展。
罗致鸿原本还取笑她:“太太,你似乎誓无反顾?”
“对,决不言悔!”
“大不了当不成独当一面的地产巨人,就乖乖的继位做我的罗夫人,是不是?”
语气是无可否认的有些少轻蔑成份,然,惜梅不以为意。
大局还未定下来,未必不是自己吐气扬眉的时刻。
日下,就由着丈夫耀武扬威一阵子好了。
果然,不出一年,转机呈现。非但市面风声鹤唳的信势减弱,且正正如宋枯梅所料,港人岂是甘于寂寞,自白由着时光流逝,而不抓紧了大时代的风险作为暴发机会的,真实几稀矣!
惜梅走的路也真的走对了。
她把地皮改建住宅,集中火力向准中资机构,拿他们作推销对象。
那年头,要港人有信心,率先投资本城的就是中资企业。这是非常顺理成章的。
如此一来,要营运生意,必须派员驻守。这好比世界上的其他一总名城巨都,几曾见过有市中心的住宅楼宇会租售不出的呢?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举一反三,太多凭借令宋惜梅依样画葫芦。
她细心视察、大担尝试获得了肯定的回报。
一桩海傍大富,百分之七十为中资机构认购,投资全数口笼。
宋惜梅把守着其余的百分之三十物业单位不放,坚持待价而沽。果然得心应手,一踏进八五年,地产已是一起兴旺。
很明领地,宋惜梅的名望在建筑界响亮起来了。
可惜的是,一得必有一失。
她完全逆料不到,事业上辉煌耀目的一次胜仗,其实是为她的婚姻埋下一枚计时炸弹,伺机引发。
理由至为简单,男人没有那几个会喜欢身边的女人盖过他的锋头。
事业上的丰功伟绩,必须唯我独尊。
一旦被比了下去,自尊心有丝毫的挫损,他们都会寻找宣泄机会。
这个远因,先造成了罗致鸿与宋惜梅夫妇之间感情的疏离。
只不过静候着一个时机,有一位合适的第三者出现,婚姻就立即触礁了。
如今回想起来,宋惜梅觉得自己愚不可及。
不是吗?
一字般显浅的道理,何以如此懵然不知。
圣经上有道:纵使你获得了普天下,而失去了自己的灵魂,又有何意义?
自己的灵魂既然深深系在丈夫的身上,当然是万事以他为出发点,一点点的风光与闲气,无可比拟。
缘何会轻重倒置若此?
当宋借梅瞥见了罗致鸿身边出现了依人小鸟般的邵倩音时,她知道遇到强劲的对手了。
后果是至为明显的,如果惜梅没有败下阵来,她压根见不用逃到老远的枫叶国来,借了要研究及拓展海外地产市场的借口,其实是养伤。
临行前的那个月,对惜梅是肝肠寸断的。
罗致鸿很坦白地对她说:“我离不开倩音,我们彼此需要着。”
既如是,离开的人只有她。
罗致鸿是说到底也不相信强如其妻,会在感情受挫之后,荏弱加斯,会得不顾一切地抛弃自己在香港的王国,往人地生玩的温哥华,独自谋生。
启程前,宋惜梅沉痛而认真地对罗致鸿说:“正如我看错了你一样,你也看错了我。”
原来女人至大的荣耀仍然维系在垫爱的男人身上。
除非她不再爱他,再不紧张他,再不想拥有他,否则对方一旦变节变心,就是褫夺自尊的一个彻底行动,不是世界上任何其他成就可以抵偿。
罗致鸿为此而愕然。
他把宋惜梅要子然一身,飞赴温哥华的消息告诉他那由秘书身分转变而为情妇的邵倩音时,所得的答案是:“请放心,她会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罗致鸿问。
“宋惜梅不是个会放弃个人成就与荣耀的女人,事情并不如此轻易就获解决。”
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包含太多的意义。
总体来说,是令罗致鸿不安的。
他稍稍觉得邵倩音是横蛮霸道了一点。
对于自己横刀夺爱,非但全无愧色,还很有些赶尽杀绝的味道,罗致鸿很不以为然。
当然,他表面上仍不动声色。
心底里稍微偏向发妻的一面,多少是自各的回响。
可惜,宋惜梅并不知道罗致鸿这个心理反应,否则旅途就不至于尽是淌泪的时光了。
既已无可避免地被推跌在地,伸手抓着地上的一把沙,总好过空空如也。
最难堪的还是无独有偶,连郭嘉怡这么个似是刀枪不入的女人,都弄出了大大的一宗桃色案件来,竟跟那个在金融界颇负盛名的沈沛昌闹轰天动地的婚外情。
两个情同姊妹的好朋友,竟然先后栽倒在爱情的陷阱里头,差点不能自拔。
比较之下,表面的复元进度,还是郭嘉怡遥遥领先。
过去的一年多,她在工作表现上最低限度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非但不如借梅般自暴自弃,且奋勇把心神专注在事业发展上头。文穷而后工,成绩有目共睹,更是百货业内不容取代的第一把交椅人马。
惜梅坚持要逃情于温哥华的青山绿水之间时,郭嘉怡非常的反对:“那不是疗治创伤之法!”
惜梅反问:“你的那种是吗?拚命抽尽身体内的每一分精血,用在工作上头,以麻醉自己,总会有一天,会得突然的摔在地上,力竭心萎而亡。”
“死得痛快,正正是求之不得。牵长那一口残喘,何苦来哉?”
“你指的是我?”
郭嘉怡叹息:“或者,我们殊途同归,到头来,也不过是活脱脱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伤心人而已。”
惜梅决心独自踏上征途,过长云、越山岳,千里迢迢来到异邦之后,仍边祝香江的郭嘉怡,可以诸事顺遂,早日复原。
她自己呢,早已打输数,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钟就算了。
回到家来,宋惜梅把在超级市扬实了的食品杂物,依类放回厨房的各个层架与厨柜内。
这几个月来,除了晚上回房里去睡觉之外,厨房已成了她的小天地。
从厨房走出去的一个面对着后花园的木筑阳台,放了舒适的软椅,宋惜梅可以在这个地域内穿来插去,花足一日时光。
住港前,她对所有人的交代借口是要到温哥华去拓展彼邦物业。
抵加后,她完全无意无力无心无绪去圆这个谎。
地产经纪倒是认识了一两个,其中一位年青的叫翁涛,跟她算是颇谈得来了,也只不过是偶然跟他去看看地皮而已,从没有作稍进一步的研究。
宋惜梅一直孵在这房子里,伤心失意,自舐伤口。
屋子真唯一的生气,就是电话铃声警起来时,传来远在香江挚友郭嘉怡的声音。
说到底,她们才是说看同一语言的人。
可以沟通、值得沟通、能够沟通的人,在此,是少之又少。
这个想法是要深藏心底,不敢稍稍外露的。不然,香江人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罪名,就立即搁至自己身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