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雪隐城几十年未曾有过的热闹繁华。
即使时间紧迫,即使雪染有所拒绝,仍然还是在最后一天有不少江湖人士前来祝贺,参加喜宴。而薛家与官府的关系也颇为密切,所以从江南到雪隐城的贵宾也有不少是官家派人前来贺喜的。
侍雪来看薛墨凝的时候,她已经换好了艳红的嫁衣,静静地坐在那里,头上还没有戴上盖头。
「薛小姐,吉时就快要到了。」她不得不承认,薛小姐的容貌的确是绝丽,今日盛装之下更是令人惊艳,公子得此美妻,从此之后,将又是天下人谈论的话题。
那样幸福的生活……是她一辈子所望尘莫及的?
拿起盖头要帮忙盖上,薛墨凝却挡住她的手,喃喃自语道:「先等一下。」
「怎么?」
「若我盖上这块布,一切就不能改变了。」
她缥缈的眸光让侍雪困惑,「薛小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薛墨凝定睛地看着她,「那天妳对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侍雪挑起唇线,「薛小姐还不知道,我很快就要出城去了。」
「出城?妳要去哪里?」
「任何地方,天涯海角,现在还不确定。」
薛墨凝皱眉,「为什么要走?雪染肯放妳走?」
「每个女人这一生都会想找到一个可以依靠托付的人,薛小姐找到了,但是奴婢还没有。留在雪隐城里,也许会孤独终老,我不愿做个苦苦等候的女人,所以我也要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公子他……并不阻拦。」
她淡笑的表情让薛墨凝第一次认真审视起她来。想不到一个丫头还可以有如此大胆的想法?更想不到的是,当自己开始计划如何终生与另一个女人争夺爱情的时候,对手已经退出了这场角逐。
轻轻松了口气,她展露出难得的笑容,「妳可以先去我家,我请大哥和二哥给妳安排些事情做。」
「谢谢薛小姐的好意,」侍雪点点头,「只是奴婢这一次出城,就不准备再与过去的人和事有任何的牵扯,服侍公子十二年,我几乎忘记自己也是个独立的人,以后的我总要为自己再活过一次。」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薛砚清急急地跑到门口对两人说:「宾客们都已经在大殿等侯许久了。」
「薛小姐,祝妳幸福。」侍雪轻轻为她拉下盖头,深深地蹲了个礼,命雪隐城的两个小丫鬟扶新娘出门。
门外是一顶华丽的花轿,它将抬着薛小姐往雪隐城的正殿而去,那里有红灯高照,那里有宾客盈门,那里有薛小姐将相伴一生的爱人……
侍雪倚靠着门边,身上的力气飞速地流逝。刚刚那屈膝的别礼让她的脚疼痛欲裂,只是,再疼的皮肉之苦又怎么比得了心头被撕裂的痛?
忽然有人对她说:「侍雪,妳不去观礼吗?」
初舞就站在侧面不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公子是真的想要我?」她问。
他眸光闪烁,微微一笑,「当然。」同时伸出右手。
那只手纤细漂亮,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向她伸来的新生邀请,她无声地走过去,一点点、一步步地靠近,终于让那只手可以圈住她的肩膀。
从今而后,别过了,再不能相见,无论要去的地方是天上还是地下,都不能有一丝后悔。
公子……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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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满眼的杂多人影,即使是满眼的花红如海,雪染的一袭白衣依然出尘绝俗却又刺眼,他或许是世上唯一一个在大婚之时还身着白衣的人。
傲然地站在大殿的中间,他没有去迎接停在门口的花轿,也没有寒暄往来的宾客,他的目光幽沉深邃。
薛墨凝在敏儿的搀扶下,跨过高高的门坎走进殿中。
周围的宾客们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对即将拜堂的新人,露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薛笔净站在人群中,望着妹妹的倩影,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敏儿将一条红带分别送到雪染和薛墨凝的手上,轻声说:「吉时已到,请新人准备拜堂。」
薛墨凝的纤纤素手从红袖中露出,握住了红带的一头。
当带子的另一端送到雪染的手边时,他并没有接过去。
「侍雪呢?」他脱口问道。
敏儿愣了愣,「她刚才还在,好像是留在薛小姐的住处没有跟出来,公子要我去叫她吗?」
「嗯。」他握住红带的另一头,「立刻去。」
敏儿匆匆跑掉,雪染的身子面对着大门,并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宾客们等了许久,见他们迟迟没有行礼都觉得奇怪,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薛笔净和薛砚清一同走过来问:「吉时已经到了,雪公子怎么……」
雪染蹙眉,「等侍雪来了再说。」
薛砚清一听到她的名字就觉得不对劲,「今天是你与我妹妹的大喜之日,关那个丫头什么事?」
薛笔净忙说:「也应该侍雪在才对,这几天她忙前忙后,此刻更少不了她,更何况她是雪公子的贴身丫鬟。」
雪染没有接话,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门外的动静,任凭周围宾客和薛家人怎样不安、怎样猜测,他都置若罔闻。
时间,从未有像现在这样迟缓过,所以当敏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她。
「人呢?」雪染的眼神几乎让敏儿开不了口。
「她、她不在城里了。」
雪染震惊地问:「什么?」
「到处都找不到她的人,我去问西城的守卫,他们说侍雪姊和初舞公子乘马车出城去了。」
红带飘落,那白衣如风般在众人还不及反应之时,已飞掠出大殿。
薛砚清急得大叫,「雪染!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墨凝听到他们所说的话早有心理准备,她猛然掀起红盖头,绝艳的容颜上尽是凄凉的愤怒。
「他到底还是丢不下她!」她不顾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一把抓住薛笔净,惨声道:「大哥,为什么我会斗不过一个小丫头?难道我们薛家与雪家百年的血脉相连,都不能让他对我有一分的怜惜吗?」
薛砚清看到妹妹如此伤心欲绝,气得连连跺脚说:「我去追他!」接着也跑了出去。
薛笔净在震惊之余却没有露出同样的愤怒,他呆呆地看着天,像是安慰妹妹又像是喃喃自语,「或许,这是天意,薛家的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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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雪花像泪水,顺着雪染的脸颊眼角飞速地倒退,就像埋藏在记忆中的种种——
「雪染,这是你的婢女,从今以后她就跟着你了,无论到哪里,都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十二年前,父亲带着那个女孩儿走到他面前,那一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很久没有见到那么温暖的笑容了,他曾经多么渴望能一直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享受着那温暖的笑容、温暖的怀抱,但是,母亲却丢下他,永远地丢下他,去了另一个世界,而他,被上天注定不能拥有这样的温暖。
那只小小的手居然来牵住他,不仅她的手是暖的,连她的笑容都像是雪隐城上的朝阳一样。
「小哥哥,你笑一笑吧。」
第一次相见,第一句话,她就提出了最不能说的禁忌,于是他重重打掉那只手,摆出少城主的气势喝令,「爹是怎么告诉妳的?妳只能叫我『公子』!」
「公子,你很冷吗?我的手是暖的,我帮你捂一捂好不好?」
那样不怕死地追问,只让他更为愤怒,「不许碰我。」
不许碰我——成为他们之间的第一道隔阂。
父亲命令他必须和侍雪同榻,也许是因为父亲想让侍雪更熟悉他的脾气秉性,为了那句一生一世,他不能敌视她太久。也许,父亲早已发现他心中的隐痛,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不再能睡得安稳,每次都会在半夜里从恶梦中惊醒,而梦中,所有的雪、所有的梅花都像是一个冲不破的迷阵,将他牢牢束缚在方寸阵中。
她躺在他身边,他以后背相对,但是能听到她的呼吸,刚开始时总是很清晰,那是因为她也还没有睡着,渐渐地,那呼吸声由紊乱变得均匀,而他,在静静聆听了许久之后才可以熟睡,也不自觉的养成了一个习惯——揉握她那小巧的耳垂。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小动作安定了他的心神,所以从她与他同榻而眠之日起,那些困扰他的恶梦便不再出现,内心缓缓流动着一股温暖。
温暖……那是他唯一渴望的宝物,因为有侍雪,所以他才拥有了这件至宝。
若是侍雪离开,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雪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奔在雪隐山上,远远地,已经看到那辆马车,他竭尽全力冲过去,挡在马车前面,接着双臂一伸,几寸积厚的落雪就从地面轰然飞起,将马儿惊得连声嘶鸣,被迫倒退几步才停了下来。
初舞从马车中走出,似乎并不意外似的,似笑非笑地问:「雪染公子丢下大婚中的宾客、妻子,特地赶来为我送行,这份深情真让我感动。」
「侍雪——」他幽幽地唤她的名字。「留下来。」
车内她的声音轻响,「公子,你不应该出来的。」
雪染说:「我可以留下一臂为我父亲向妳赎罪。」
「不!」她在车内叫得慌乱而焦虑,「绝对不行!公子没有犯任何的过错,是我自己有心结,如果你自断一臂就是逼我。即使我不能守护公子一生一世,也不能眼看着公子为我自残!公子,你若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再有颜面活下去。」
「侍雪,为什么妳不肯出来?」他望着那一道厚重的车帘,「妳已不愿再见我了,是吗?」
「相见不如不见,即使此刻见了,我们还是要分别,又何必多增一分伤感?」
雪染的视线轻轻移到旁边的初舞脸上,初舞蓦然一惊。他从未见过雪染有如此的眼神,那已不是心碎或是绝望可以形容,那是一种蔓延到全身,蔓延到血肉之中的忧愁,就像是雪隐城的飞雪,美得苍凉而虚幻。
「是你怂恿她离开我的。」雪染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侍雪急忙说:「是我自己要走的,不能怪初舞公子。」
「他早已谋划从我身边带走妳。」雪染的声音里荡漾着水晶般的冰凉。「妳的身世到底是谁说给妳听的?妳的仇人到底是谁告诉妳的?那枚铁牌,又是谁带给妳的?」
初舞强笑道:「你以为都是我干的?」
「你以为你可以否认?」雪染左手一扬,袖风挟带强大的寒风,将原本已经落下的雪花再次激荡而起,全力扑向他。
初舞的轻功在四大公子中被列为首位,绝不是浪得虚名,只有他能在雪染如此强大的攻势下,依然能冲天而起,避开雪染这一击并跳向车厢顶部。
「公子!」侍雪大声说:「别再使用雪隐七式!即使公子不将老城主的话放在心上,我却视它们为公子的至宝!守护它们和公子,曾是我唯一生存的理由!」
「以后,不再是了。」雪染的白衣飘扬,他轻声说:「我的至宝到底是什么,妳从来都不知道。」
初舞的心忽然像被一根冰棱刺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抹绽放在雪染唇角有如寒梅般美丽而悲凉的颜色是什么?难道会是……笑容?雪染在笑?
是的,雪染在笑,如昙花一现的笑容,在他十九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绽放,如此地无奈,如此地忧愁,而侍雪却无缘看到,也永远不可能再看到了。
初舞从没有见过如此美得让人心碎的笑容,即使是他看到,都会觉得灵魂在为之颤抖。
冬雪飘零的山谷之中落梅无数,那袭白衣与那抹笑容已在不经意间消失,白色的世界中只有他和这辆马车,以及马车中的那个人。
「初舞公子,走吧。」侍雪终于开口。
他站在车门外,忽然平心问道:「侍雪,妳为什么会同意我的提议,离开雪隐城?」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由帘后传出,「何必问呢?这已经是我的选择。」
「妳是怕雪染为妳受伤,所以才以远离他的方式来保护他吗?」初舞若有所思地问,「侍雪,我想问妳,爱一个人到底应该是怎样的?是不惜一切代价达成他想要的,还是为了让他平安地活着而平静地离开?」
侍雪沉吟半晌,「只要不让他痛苦,任何方法其实都无所谓。」
「但是,爱一个人总是很痛苦的,放弃应该更加痛苦,从今以后,他将不再记得妳,妳却无法忘记他,妳难道不怕面对这些?」
「只要他能得到幸福,就算他忘记我又如何?」
初舞笑了,却笑得很苦,他掀开车帘说:「妳看看外面,妳的苦并非只有妳独自承受,雪染心中的痛只怕还远胜于妳。」
始终低垂着眼眉的侍雪被外面的雪光刺到眼睛,不得已只好缓缓抬头,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惊呆——
原本是冰天雪地的世界竟然慢慢开始溶化,一片片的积雪下露出久违的青色,山间路边,有万紫干红的野花一朵朵地绽放,犹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灿烂绚丽的景象好似神话般,一点点慢慢地层现在她的面前。
这不是雪隐山的景色,但这里的的确确就是雪隐山。
「这是怎么回事?」她陡然有种极可怕的预感,「公子他做了什么?」
初舞也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临走前对着车内的妳笑了一下。」
「公子他笑了?!」她不敢相信,这十二年来从没见他笑过,在城内她以最后的心愿为代价求他笑一下,他都不肯,为何会在离别前笑?而她,甚至无缘目睹。
「侍雪,妳看眼前的景象,本不属于这个季节和这个地方,但它却出现了,就好像天意被人力扭转,就好像……」初舞微微颦眉,「雪染在以他最珍贵的生命向妳道别。」
侍雪的脸色已如雪一样白,她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想在雪地上奔跑,却被湿滑的雪地弄得无法正常行走,她的脚伤本就没有痊愈,摔了几下之后,更是狼狈不堪,但她全心全意只是想追寻雪染的踪迹,因为直觉告诉她,公子的一笑绝不是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初舞公子的那句「以生命道别」让她顿时魂飞魄散、心惊肉跳,若这是事实,她就成了杀害公子的罪魁祸首,若公子真的因此而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她也唯有以死相随!
她就这样跑着,滑倒,爬起来,再跑,好一阵子之后,她终于看到了雪染。
他就半坐半靠着一棵梅树,白色的衣衫竟没有他的脸色苍白,他的双眸微微张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边。
「公子!」侍雪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身体。「公子,你怎么样?你受伤了?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差?公子!我带你回城去好不好?」
雪染显得很虚弱,却很努力地让自己的手抬起,想摸到她的脸,喃喃说着,「侍雪?妳肯见我了?」
「侍雪的心中从来都只有公子一个人。」她没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抓紧他的手,她让他的指尖碰到自己的脸颊,「公子你看,侍雪在这里。」
指上传来的温度让雪染精神一振,但同时他的手背上还淌流下她的眼泪。
「雪隐城的人不应该流泪。」他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水光。
「是,公子。」她展露了一个笑容想安慰他,立刻又意识到笑也是他的禁忌。
「不,留住这个笑容,」他的手滑到她的颈后,「我喜欢。」他让自己的唇印了上去,温暖的触感像一种力量注入他的心底,浑身上下那种剧烈的痛楚霎时减轻了许多。
好半晌之后他才放开她,开口说:「那一天妳问我为什么从来不笑,当时我并没有告诉妳真话,其实那是我们雪家的秘密。雪隐剑法在雪家已相传数百年之久,它的神奇莫幻改变了我们雪家人的血脉,使得我失去了笑的能力,或许妳也好奇为何百年来雪家男子只与薛家女子联姻吧?」
侍雪靠在他怀中点点头。
「是因为薛家女子拥有极特殊的体质,可以调和我们雪家男子练雪隐七式后改变的血脉,使得我们依然可传承子嗣,在使出雪隐七式时也不会伤到自己。」
她微微一怔,她只知道雪隐剑法会伤害他的身体,所以老城主一再嘱咐她要提醒公子,不可随便使用,从没想到会有这个秘密,难怪他要娶薛小姐,还特地去江南找薛小姐要那一束秀发,原来她的体质异于常人,所以她的头发才可测试魔杖所在。
突地,雪染紧紧拥了怀中的她一下,「不过,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打不破的。」
她抬眼看向他,眼中透着不解。
他揉抚起她的小耳垂,开口说:「就在刚刚我使用雪隐七式的最后一式使自己血脉逆流,绽放笑容的那一刻,我体悟了一件事,天下间没有什么事是不可扭转的,包括命运。」
侍雪紧紧地拥抱着他,再也不愿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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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初舞目睹这一切,不知为何他的眼角也湿润了。
「没想到伤害雪染的致命弱点,竟然是让他笑。」行歌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初舞,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下去带走侍雪?」
初舞回过头,「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帮你完成你的这个计划了。」当初行歌在海外一个小岛发现了十余年未现世的魔杖,便心生一计,想以它来引雪染出雪隐城,进而引他使出雪隐剑法,好窥其神幻、偷其神技,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他们是如此相爱,为什么要伤害他们?我喜欢雪染也喜欢侍雪,从今天起,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对他们不利!」
行歌微惊,「你是要背叛我吗?初舞?」修长优雅的手指摸着他的后颈,「你是不会背叛我的,对不对?」
「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做,但是这件事不行,绝对不行!」初舞坚定地说:「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也警告你,要是有人对他们不利,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和那个人为敌!」
「为什么?」清幽的疑问声自行歌的口中发出,「为什么是他们?」
他拭去眼角的泪光,「因为他们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所以我要成全他们。」
丢下行歌,初舞毅然决然地走向前面,来到雪染的身边对他说:「把你的手给我。」
雪染张开眼眸,冷冷地问:「你又想骗谁?」
初舞笑道:「我不会再说要带走侍雪的话了,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
「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字,因为你就是黑罗剎。」
雪染的话让初舞脸色大变,笑容已不复存在,「雪染公子在开玩笑吧?我怎么会是黑罗剎那种恶人?」
「你的轻功与黑罗剎如出一辙,我不信世上同时会有两个人能拥有如此相同的武功。」雪染伸手护住侍雪,「也只有你会对侍雪屡次下手,又屡次放她一马,不是吗?」
初舞沉默许久,问:「何时猜到的?」他已不再否认。
「当我倒在这棵树下,所有的事情都开始串在一起。」雪染的嘴角又露出那抹讽刺似的嘲笑。
初舞当初热情地接近他们,但一到楚丘城后,他就以受伤为名退出他们的视线,每次黑罗剎出现,都是蒙面装扮,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这些种种如果不去深想,并不会觉得有任何关联,但是这一次侍雪居然会被初舞带走,骤然开启了他所有的疑窦。
当开始去深思一件事时,答案也就呼之而出。
「你要的是什么?是我的命,还是雪隐七式?」
初舞苍凉地苦笑,「原本我只是想要几个朋友,但是,天意总是不从人愿。」
雪染戒备的目光始终凝视着他,而侍雪则轻轻转头,低声说:「初舞公子,你不用把所有的罪行都揽在自己的身上,黑罗剎如果有你这份侠骨柔情,就不会是黑罗剎了。」
初舞再一次受到震撼,「侍雪,连妳也……」
「是的,我早就猜到黑罗剎是谁,所以为了公子,我不得不和你离开雪隐城,希望『他』能暂时放过公子。」她低声说:「我一直相信初舞公子是好人。」
他苦笑连连,「侍雪,多谢妳还能给我这句评价,但愿我能不负妳的这句话。不过,此时此刻似乎不是谈论前尘往事的时候,雪染到底伤得重不重?妳也不想让他一直留在这里吧?」
「公子,我扶你回城里去。」侍雪抱着雪染的腰,和他一同努力站起。
「雪染!你这个混蛋!」一道人影突然杀到,那是薛砚清,「你竟敢在婚礼上丢下我妹妹来找这个丫头?!」
他的拳头,幸亏初舞一把拽住才没有打在雪染虚弱的身体上。
「初舞公子别拉着我,我非要替墨凝出这口气不可!」
雪染斜睨着他,「婚事我会给薛墨凝一个交代,但你要是再敢对侍雪多说一个宇,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薛砚清连番冷笑,「你对我们什么时候『有情』过?为了这个丫头你一次次羞辱我妹妹,让她伤心欲绝。要不是大哥坚持,我才不会同意让墨凝嫁给你!」
「因为那是她的命运,你大哥也不敢改变。」雪染扬起眉,望着侍雪,「但是我不会再屈服于命运了,哪怕是付出我的一切,哪怕从此世上再也没有雪隐城,我也不在乎了。」
侍雪紧紧地拉着他的手,无声地告诉他,无论你在哪里,我也会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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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墨凝怔怔地看着从外面一同定进的那两人,同样的白衣,同样苍白的脸,同样的神情,同样的……灵魂。
她轻叹了一声。她从不肯承认,但是她又在潜意识里早就告诉过自己,她不可能和侍雪争抢雪染,因为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正要转身离开,不想再看到这一切,雪染忽然说:「墨凝,妳等一下。」
薛墨凝浑身下住地轻颤。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雪染叫她的名宇,曾经以为会是在洞房花烛夜,举案齐眉时,但是……竟然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之下,那原本准备好的惊喜和妩媚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不用再说了,明天我就回江南去。」她幽幽地说:「我不会再介入你们两人之中,薛雪两家的联姻就从我们这一代终止吧。」
「对不起。」
所有的人都诧异地回头去看,不敢相信这三个字竟然是从雪染的口中说出,虽然很淡,虽然还是很冷,但的的确确是出自他的真心。
「原本我以为我们可以和以前的先人一样,继续薛雪的血脉,我以为没有情爱的联姻对于妳我并不重要,但是我错了。」
雪染看向薛墨凝,「我内心所有的情已经给了侍雪,即便是与妳当一对相敬如『冰』的夫妻都不能,因为我要给我这一生的至宝『全部的』雪染!无法给妳情爱的夫君,想必妳也不能接受吧?」
目光在侍雪和他之间转了转,她的神情是无奈,也是动容,「我的确不能。」
雪染点了点头,「那么我们都不要再做被命运摆弄的棋子,明天我会昭告天下,就说我已经得了不治之症,所以妳我的婚约解除。」
「雪公子!」薛笔净低呼。
薛墨凝微怔片刻,低垂着眼眸,「谢谢。」
在最后的时刻,雪染还是给她留了一步天地,给薛家保存住了颜面。
经过他身边,她对薛笔净和薛砚清柔声说:「大哥二哥,我们回家吧。」
雪染和侍雪平静地面对薛家人的离开,直到那脚步声渐渐远离,他才抬眼面对剩下的两人,问:「你们还要留到什么时候?」
初舞轻扬起唇角,「等我说完一件事就走。侍雪,还记得那天黑罗剎所说,杀妳父亲的人是雪容吗?」
侍雪点点头。
「其实雪容是在一阵江湖人上的打斗中,误杀了妳父亲。我们曾查问到一个当年亦夜闯揽月山庄抢夺魔杖的老者,当时的混乱使得妳父亲死在雪隐七式之下,雪容想必是心有所愧才会把妳带回雪隐城。」
侍雪与雪染相视一眼,了然的点点头。
接着初舞向行歌使了使眼色。
行歌深深叹了口气,自身后拿出一个黑匣递向雪染,「武十七的魔杖,还是交给你。」
雪染接过后,打了开来,取出魔杖,轻抚着嵌镶在上头的雪玉,这个历代城主的遗命,总算在他手上完成。突地,雪玉发出了亮光,他感到全身血脉一阵翻腾,使用雪隐七式最后一式所受的伤一瞬间全好了。
「公子,这块玉在发光!」侍雪惊呼。
行歌与初舞也大感惊讶。
「原来这块被武十七抢走的雪玉有这项奇能,亦可调和我们雪家人的血脉。」顿了下,雪染微挑了下眉,「或许我们雪家不会断后了。」难怪历代城主会留下魔杖现世必夺之的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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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我扶你回房休息。」侍雪轻声说。
雪染看着窗外,「妳来的那一天,雪隐城就是今天这个样子,天地中再也没有别人,只剩下妳和我。只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妳到底是谁,对我又会有怎样的意义。」
她低声道:「但我已在那一天明白,公子会是我今生唯一的追随。」
他轻轻摇头,「妳错了。」
「我错了?」侍雪疑惑,「错在哪里?」
「因为一直在追寻着的人其实是我,十二年后我才终于找到。侍雪,陪我留在雪隐城看上几十年的白雪梅花,会寂寞吗?」
「公子……我答应过要照顾你一生一世啊。」
是的,一生一世。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