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
在漫天的樱花雨中,天使搧动着牠的翅膀,翩然降临……
两个月前,那恍若奇迹的画面,像是烧录在大脑的记忆体内,成了一个永不磨灭的光盘,一直不断地在路得的脑中重复播放。
路得对这件事也相当不解,她很实际,也很理智,从来不谈鬼神,但在那一刹那,她竟然会有莫名的悸动,悸动得以为那是个奇迹!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自己也不明白,从来不被任何事、任何人影响的她,竟会让个男人的影子悄俏地进驻她的心底,更离谱的是,那个男人还是她的敌人!
转头看着坐在她身旁,俊美得让人心颤的狄剑淮,她的心口就一再地抽动着,沉睡中的他更像个落凡的天使,眉目低垂,五官静谧而清灵,单是这样望着他,仿佛就能被圣灵充满,得到救赎。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狄剑淮不只是英俊而已,他本身还有种扰乱人心的气质,一颦一笑间,挑动着每个人最敏感的神经……
谁能对他的魅力免疫呢?她真好奇,谁有那样的定力,能完全不被他吸引?
连她这个被手下们视为最阴狠狡诈、无情无礼又难以捉摸的“使徒”也在刹那间被他掳获了芳心,他的一个吻,就轻易迷惑了她的理智,征服了她体内最顽劣的细胞。
所以,根本毋需怀疑,她喜欢他,甚且,很可能已经爱上了他!
爱上了主子们要她狩猎的北斗七星之一!
但是,她并不担心自己的这种心情,因为爱上他和猎捕他并不冲突,她只要把他带回“诺亚方舟”复命,就能拥有他,永远把他锁在自己身边,成为她一个人独有的天使。
她一个人的……
飞机声隆隆作响,狄剑淮平和的眉心忽地蹙紧,像是在作着什么噩梦,脸色变得好差。
他在作什么梦呢?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着他披散在椅背上的棕褐发,缓缓将脸靠过去,观赏着他痛苦的表情。
真美!
就连痛苦的表情也是这么动人,她痴迷地盯着他,享受着自己心跳怦动的声音和节奏。
在遇见他之前,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心在跳,从小被主人们选上,她被以最严酷的方法训练长大,她的心,早在一次次的杀戮中停摆,她不知道什么叫同情和怜悯,什么叫心痛与感动,她只知道,完成上头交代的使命才能活着,只要打败对手就能获得器重,她现今“使徒”的崇高身分,便是用这种拚命的斗争一点一滴挣来的。
可是,那一夜,在日本日联组的庭园中,在满月银辉和粉红的樱花雨里,狄剑淮的出现一下子唤醒了她沉睡多年的感觉,他冰冷的银翅,华丽的身形,绝美的容颜,如重槌般敲进她的心坎,于是,她的心开始“怦登!怦登!”作响,她的血液开始沸扬……
她要他!
她告诉自己,她一定要得到这个美丽的天使,即使用尽任何手段也在所不惜!
“嗯……”狄剑淮的额际冒出汗水,唇间还逸出像是愤怒的呻吟。
路得眨着大眼,很想知道他梦的内容。
突然,狄剑淮从椅子上弹起,他睁大眼睛,喘着浓重的气息瞪着前方。
“狄剑淮,你怎么了?”路得奇道。
狄剑淮转头看着她,好半晌才记起她是谁,也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他在飞机上,正在前往“诺亚方舟”位于中美洲的私人小岛的航程上。
“你还好吧?”路得又问了一次。
“没事……”他按着眼睛,躺回了座位。
“你作梦了吧?作了什么梦?”她仔细地盯着他。
作梦?
不……那不是梦……
狄剑淮痛苦地闭起眼睛,再一次陷落在那种憎恶绝望的黑暗中。
在实验室里,他不仅要承受身体上的折磨,更得忍受心灵上的苦难,始作俑者便是他的脸!
那段日子,他的这张脸总会为他招来祸端,在那里,不论男人或女人都会以一种馋淫的眼神看他,就连那些科学家们也会不时地碰触他,吻他,把他当成洋娃娃,甚至还有人想强暴他!
一个男人……
他打着冷颤,努力想把那个男人的身影挤出大脑,但回忆却如倾泄的洪水,将他深深地淹没。
那是个噩梦!至今依然束缚着他心灵的噩梦,至今,那晚惊恐的景象仍历历鲜明得一如昨日……
那一夜,负责研究他背上那对翅膀的生物科学家尤金博士趁夜偷溜进他的房间内,就在他还没弄清他的来意时,他已上前压住了他。
“你真美!”尤金博士摀住了他的嘴,嘶哑地说。
“唔……”他惊恐地挣扎着,瞪着那张色涎变态的脸孔。
“你是上帝的奇迹!一个美得令人发狂的奇迹……”尤金的唇凑向他的嘴,手也不安分地往他下身抚摸猥亵,口中还不停地发出癫狂的低喁。
“唔!”他拳打脚踢,努力要抵抗对方的侵犯,偏偏早上才施打细胞融合剂,他的全身使不出半点力来。
“我忍了好久了……每天看着你,我的心就几乎发狂……”尤金喘着气道。
疯了!这个男人疯了!他抖着身体,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从来不苟言笑、严肃少言的尤金博士居然会对他存着这种邪念。
“别怕,可爱的人儿,我会好好疼爱你的……”那人得寸进尺地上下其手。
害怕、嗯心、气愤、屈辱加上连日来身体对植入金属的排斥所造成的痛楚……所有的情绪像巨浪翻涌而来,积压在他小小心灵深处许久的怒火终于爆燃。
“不要!”他喊了出来,摸索到床边的□灯,想也不想就砸过去。
“啊……”尤金痛得松手,倒向一旁,满脸的血渍。
他惊慌失措,拔腿就跑,仓皇地冲出房间,漫无目的地在迷宫般的实验室里狂奔。
尤金博士很快地追了出来,由于熟悉路径,在一个转角处将他拦下,并且上前紧紧抱住他。
“不要!”他扯开嗓子怒叫。
“闭嘴!”尤金一掌甩向他,怒声低斥。
他被打得头晕目眩,几乎昏过去。
尤金则乘机将他拉进厕所,撕开他的衣服,狂笑道:“还敢逃?你生来就是为了被玩弄的,懂吗?你只是个实验品,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乖乖照做……”
说着,尤金便想扯掉他的裤子。
他吓得无法动弹,嘴里喃喃地念着:“救我……谁来救救我……”
“不会有人来的,你再祈祷都没用了……”尤金嘿然地笑了。
就在这时,五根金属般的手指毫无预警地突然从尤金的胸膛正中心贯出,尤金瞠目惊骇,浑身僵直,身体开始不停抽搐,血像是失禁的水龙头,从伤口喷流而出。
尤金困难地想转头看清在背后偷袭他的到底是谁,但全身被那奇特的武器插住,根本无法转动。
一个少年的身影慢慢从尤金后方现身,以阴鸷冰冷却童稚的声音道:“谁说我们得乖乖听话的?”
尤金发不出声音,脸上充满着死亡的恐惧。
“像你这种人渣,不配活着!”那少年冷笑一声,陡地抽回手臂,尤金就这么张口结舌地倒下。
他被这幅血腥的景象吓呆了!傻傻地杵在一旁,双腿虚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救了他的是个五官凶悍的少年,约莫大他两岁,一头黑发参差地覆在前额,看来不羁而狂野。
但让他惊愕的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的手臂,这少年有只金属般的巨臂,那质地,就和他背脊上的翅膀一模一样!
这个少年……也是个变种人!
“蠢蛋!连保护自己都不会,你白痴啊?”那少年的目光从尤金移向他,大声斥责。
他瞪大眼,噤若寒蝉。
“记住,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人会保护你,下次再有人欺负你,就杀了他!懂吗?”少年恶狠狠地说着。
他战栗地点点头,牙根早已因受惊过度而僵硬,张不开口。
少年没再多说,只是冷冷地打量着他,然后,将自己的外套脱下,丢给他。
“披上衣服,你那身破破烂烂的样子,难看死了。”少年恶声恶气地道。
他呆了呆,忽然间,外套上残留的体温如暖流般滑过了他的心头。
这少年虽然凶暴,却给了他生命中不曾有过的温暖。
这时,实验室的警铃大作,监控器找到了他,大批人员涌进厕所,将他和那少年抓起。
“这臭小子又想偷跑了!把他带回去!”赶来的科学家生气地喝令。
那少年被带走时,脸上依然挂着桀骜的神情,虽然被制住,但绝不示弱。
他也被带回房间,之后换了一个新的博士,他再也没见过尤金博士,大家对于那晚的事绝口不提,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只有他以及那个少年记得……
他从没想过还会见到那个少年,但是,三年后,他却在北极星岛与他重逢,即使只见过一眼,他还是立刻就认出了他,他长得更高了,脸色也更冷峻,才十二岁,却有着成年人才有的愤世嫉俗,和一身凛凛慑人的气势。
救了他们的老大“天枢”分别给他们一个新的名字,他是“狄剑淮”,代号“天玑”;而那男孩则叫“阎炯”,代号是“天旋”。
他们成了同侪和伙伴。
也许“天旋”早就不记得他了,但他却一直没忘记过他,他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救了他,他的一句话给了他勇气,因为他,他才能熬过实验室里那些比死还痛苦的折磨。
是他替他找回了自尊,是他责难的声音唤醒了他战斗的意志,在他心里,“天璇”阎炯是个永远的强者……
“喂!你又睡着了吗?”
路得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他张开眼,沉郁地道:“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路得发觉他眉宇之间似乎有着淡淡的思念,敏锐的她立即想到,他会不会是在想着某个女人?
这个想法莫名地让她感到不快。
“我在想什么时候才会抵达。”他伸个懒腰,看着窗外。
“就快了,我们得先在巴哈马的拿索下机,再搭船前往小岛,正巧有个捐助团体要去参观收容中心,我们可以藉机混进去。”路得熟稔地道。
“那小岛叫什么名字?”他回过头盯着她。
“天堂,我们叫它‘天堂岛’。”她嘴角一勾,又道:“很讽刺吧?可是那里真的很漂亮,环境优美,花草缤纷……”
“天堂只是个虚无的假象,偏偏有很多人相信死后会进入天堂。”他冷笑。
“这也没什么不好,好歹天堂的虚拟提供了人们免于死亡的恐惧。”她轻笑着。
“全是自欺欺人的说辞,别忘了,这些什么有关上帝和天堂的事,全是人写出来的。”他早在七岁那年就已醒悟,这世上根本没有神的存在。
“没错,能知道是否有上帝和天堂存在的人,全都死了……”事实上,她也是个无神论者,虽然“诺亚方舟”的基本精神出自于宗教信仰,但在她的观念中,她可不认为上帝是万能的,能主宰她的一切的,只有她自己。
她的话让他颇感讶异,他看她一眼,兴味地道:“妳是个奇怪的女孩,路得,我以为‘诺亚方舟’的成员必定是个虔诚的教徒。”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信仰,有人信仰宗教,有人信仰权力,有人则信仰金钱……而我,我只信仰我自己。”她自负地扬起小脸。
狄剑淮扬了扬眉,总觉得她自信又狂妄的个性是如此熟悉……
“一个人的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也只有自己才会懂得自己要的是什么。”她认真地道。
他震了一下,这番话,他在多年前也曾经听过!
从“天旋”的口中听过……
这时他才恍然,这个女孩性情中的某些特质,竟和“天旋”有几分神似。
她和“天旋”都是属于强悍的人!
既强悍,又坚毅。
虽说,她只有十九岁……
看他怔怔发起呆来,她眨着眼反问:“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不……妳说得很对……这句话,曾有个人也对我说过……”他冰冷深邃的蓝瞳中闪过一道和煦的暖意。
又是这种思念的神情!
路得眉心一蹙,脱口问道:“那个人是谁?你的情人?”
他诧异地盯着她,很快地筑起围墙,冷淡地回答:“不是。”
“不是情人?那是朋友啰?”她又追问。
“都不是!”他有点生气了,脸色一变,撇过头去。
“天旋”对他的意义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对“天旋”的感觉是一种混合了仰慕、欣赏和喜欢的情绪,然而,“天旋”对他的态度却只是一般的伙伴,也许在“天旋”的心目中,他的分量还远远不及“开阳”。
所以,他们不算是朋友,根本不能算是……
他的表情让路得不悦地沉下脸。
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人?才怪!看他的表情,就像在隐藏心中某种感情一样,她能肯定,他正在想着他喜欢的人!
这想法一掠过大脑,心口就有如被火轻炙着似的,又烫又痛。
她才猛然惊觉,她连这种小小的事也在嫉妒。
嫉妒着占据着狄剑淮脑中的那个人,嫉妒着那个能让他脸色变得温和的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好想知道。
一个金发的美丽女空服员在这时送来餐点,笑容可掬地对着狄剑淮道:“先生,请问您想吃牛排还是鸡排?”
“牛排。”狄剑淮坐直上身,放下用餐平板。
女空服员把餐盘放到平板上,又问:“那要不要来点酒或是饮料?”
“给我一杯香槟。”
“好的。”女空服员送上一杯香槟,接着又热情且有礼地道:“还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请尽管说,不要客气。”
“谢谢,这就够了。”狄剑淮抬头朝她笑了笑。
勾人魂魄的笑容,让女空服员陡地红了双颊,似是再也按捺不住,她兴奋地凑近他,低声道:“能否……可以跟您握个手?狄先生。”
狄剑淮一怔,没多说什么,举手与她一握。
这种事他常遇见,倒也不算稀奇。
“您一直是我的偶像,狄先生,能在这趟班机上遇见您真是太好了……”女空服员热切地道,怎么也不舍得放开他的手。
“是吗?”他淡漠地说着。
“是的!我怎么也没想到能与您面对面谈话,我实在太高兴了……”女空服员持续地说着,眼中兴奋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狄剑淮皱着眉,还没发作,一直在旁边盯着这一幕的路得却已忍不住了。她瞪着那名女空服员,对她紧握着狄剑淮的手久久不放感到非常非常地不爽。
“小姐,妳要握多久?不打算招呼其它的乘客了吗?”她冷冷地提醒。她就坐在走道边,这女人竟然无视于她的存在,迳自和靠窗的狄剑淮谈笑,一副花痴的模样,看得教人一肚子火。
女空服员悻悻地放开狄剑淮,皮笑肉不笑地问:“那请问小姐您要吃什么?牛排还是鸡排?”
“有没有鱼?我喜欢鱼。”她故意刁难。
“很抱歉,我们只提供牛和鸡。”女空服员的语气已不太客气。
“那我也吃点牛排好了。”她堆着天真的笑脸,又道:“对了,还要一杯红酒。”
“未成年不能喝酒,小姐。”女空服员语带讽刺。
“谁告诉妳我未成年?狄,告诉她我几岁了!”她拉了拉狄剑淮的手臂。
等着看闹剧的狄剑淮边吃着食物边道:“十九岁。”
“听到了吧?”她哼了哼。
女空服员脸色有点难看,递上牛排餐,餐盘上并倒了一杯红酒。
路得伸手要接,陡地手一滑,餐盘倾向一边,餐盒的软盖掀开,里头的食物便这么洒了出来,溅得女空服员的双腿全是酱汁。
“哎呀!”女空服员惊叫一声。
“啊!真是抱歉,我这手啊心情一不顺就会变得无力。”她说着弯腰拾起同样掉落的杯子,接着,把杯内残余的酒汁也倒向女空服员的裙襬。
“喂!”女空服员愣愣地看着她,清楚地发现她眼中闪烁着的恶作剧光芒。
“哦!真是太糟糕了!连酒也没得喝了!”她惋惜地晃着手中的空杯。
“妳这小鬼……”女空服员气得脸扭曲变形,无奈狄剑淮在座,她只能把怒气全部压回去。
“咦?妳骂我?这家航空公司的服务品质原来这么差啊!我得向你们主管投诉,告诉他他的员工里有个一看到帅哥就两眼发直的花痴……”路得双眉一挑,瞪着她。
“妳说什么?”女空服员又气又恨,火气已濒临爆炸。
“怎么回事?”座舱长在这时走了过来,惊讶地询问。
女空服员尚未开口,路得就抢先哭了出来。
“呜……她只对男乘客好,却对我好凶……说我故意把餐盘打翻,呜……”她泪眼迷蒙,娃娃头下的一张小脸布满了泪水,看来楚楚可怜。
“不是这样……”女空服员想辩解,但座舱长已沉下了脸,严厉地看着她。
“进去整装,这里不用妳来服务了。”座舱长喝道。
“组长……”
“进去,有关惩处等结束这趟飞行再说。”座舱长不容她再说下去。
“我好饿哦!”路得可怜兮兮地插嘴。
“是,我马上为妳准备一份新的餐点。”座舱长抱歉而有礼地向她道,并拉着女空服员回去休息区。
那名女空服员不甘心地边走还边频频回头,恨恨地瞪着路得,路得则一副胜利的模样,拭去脸颊上虚假的泪,笑嘻嘻地朝她扮个鬼脸。
“妳的心眼真坏。”狄剑淮忍不住笑了,他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女空服员得罪了鬼灵精怪的路得只会自讨苦吃而已。
“我只是稍作惩戒。”路得耸耸肩。
敢跟她斗?那个女空服员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就因为她没先理妳?”
“不!是因为她一直盯着你瞧,只要看着你超过三秒钟的人,都是我的情敌。”她认真地道。
“妳也太夸张了吧?我又不是妳的。”他啐笑一声,低头啜起香槟。
路得看着他俊美的侧面,慢慢的,嘴角浮起了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微笑。
你会是我的,而且就快了……
她在心中对着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