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府,他立刻要下人看住妻子,不许她踏出府外一步,若是妻子不见,他绝不轻饶。
交代完后,他随即出府,回到漕帮,他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此惹怒他,他甚至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而他却对之莫可奈何。
在回船帮的路上,他已慢慢恢复理智,不过还是不明白妻子为什么会难过到不想回去,甚至要他休了她,一忆及她刚才坚决的态度,他的心情再度转坏,他并不奢求她能做到绝对的服从或敬重,可刚刚也实在太过了,她竟然想与他抗争。
一进漕帮,他就看见尹乐杉坐在堂上,一见到他,他立刻问道:「大姊……还好吗?」他原本冷淡骄傲的神情现在却只剩沮丧。
「她会好的。」翟玄领简洁地说。
尹乐杉轻蹙眉头,听出他话中之意。「我之前就应该找机会告诉她的。」
「事情发生便发生了,想办法解决比懊悔有用。」他在椅上坐下。
尹乐杉顿了下,平淡地说:「我想把差事辞了。」
「为什么?」翟玄领扬眉。「因为滟衣的不谅解?」
「其实,我刚刚只要告诉大姊,你是前两天才介绍我到丝行领差的,她根本不会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拢紧眉宇。「可我一见到大姊,什么谎也扯不出来……对别人都行,就是大姊不行。」
「她并没有生你的气,她气的是我。」翟玄领自嘲地扬起嘴角。
「我瞧见她眼中的失望。」他的语气萧索干涩。
翟玄领明白他现在正沮丧,说什么可能都没有帮助,于是道:「我会替你留着丝行的差事,如果你改变心意,只要告诉我一声就行了。」翟玄领说道。
尹乐杉点个头后便走了出去。
翟玄领抚了下眉际,思索着该怎么处理这一团乱,他实在弄不懂他怎么会让她如此影响他!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刚开始他只是纯粹站在欣赏一个人「才能」的角度上去观看她,觉得她很适合做翟府的少奶奶,所以便一心想得到她,可到底在这环节中出了什么错,为什么最后会得这么难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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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因为漕帮事多,所以翟玄领并未回府用膳,一直到初更过后他才得以回府,当他定进房内,却没见到妻子身影时,恐慌一下攫住他,她走了?
「滟衣——」他大喊一声往外走。
才出房门口他已冷静下来,她不可能走出府的,这想法让他恢复镇定,他走下廊庑,在花园内寻找,不到一会儿工夫,他已瞧见妻子坐在凉亭里望着月亮,她依旧穿著未嫁前的衣裳,身边还跟着两名提着灯笼的侍女。
她们在见到他时,欠身行礼,他挥手示意她们下去。
尹滟衣在感觉到周遭的光线突然暗下时,疑惑地转过头,正好对上丈夫的目光,她没开口,只是将视线移回皎洁的明月。
「你打算这样呕气下去?」翟玄领挑眉。
她仍是沉默着。
他在她身旁的石椅坐下。「乐杉很沮丧,他把差事辞了。」见她没反应,他继续道:「如果你不想见到他,十天后我会要他跟着六弟一起押运到京城。」
她立即转向他,眉心紧锁。「我没有不想见他。」
见她终于开口,他的心松了下。「他说你对他很失望。」
「我怎样也没有想过杉弟会帮着外人……来伤我的心……」而且这外人后来还成为她的夫婿,她深吸口气,不想再哭泣,今天下午流的泪已经够多了。
「你错了,他除了为自己,也为你。」他在她抬眼看着他时才又继续道:「除了槊贰外,他也知道你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她的双眸闪过一丝讶异。
「他是很好的观察者,当然,槊贰的行为也过于明显,他在两、三年前就怀疑了。」翟玄领以手指轻点石桌。「他不想你因这个家而误了一生。」
「可我不在意。」她的声音哽咽。
「他在答应帮我前,要我允下一件事。」他倾身向她,拇指滑过她的泪珠。「我必须真心待你,让你有所依靠。」
她的泪欲抹愈多,沾湿了他的手。
「你把他们都教得很好,他并没有背叛你,他希望你过得好;当然,这中间难免有掺杂他自个儿的私心,可他并不只是因为想得到一份差事而出卖你;你把他带到这么大,对他该很了解,不要因为今天这件事就否定他。」
「我没有……」她摇首,梗声道:「我只是生气他选择站在你那边……」
「他没有,不然他不会把差事辞了。」见她哭出声,他轻叹口气,将她揽入怀中,她挣扎着不愿他碰,他的双臂如钳,紧紧将她环住。
「虽然我使的手段在你心中并不光明磊落,可我并无伤你之意,只是想把你娶进门。」
「但我觉得自己被欺骗,被背叛,而且愚蠢地踏入你设的陷阱——」
「你并不愚蠢。」他皱眉。
「如果你被人这样愚弄,心里会好受吗?」她又开始在他怀中扭动。「当我答应跟你成亲时,你一定在背后笑我——」
「我没有笑你。」他严厉起来。「看着我!」
她瞪视着他,胸口急促起伏。
「你有瞧见我在笑吗?」他问。
她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瞪着他,他的睑儿一半藏在黑暗中,一半因月光的照射而有着温暖的昏黄,他现在这样倒很符合他的本性,表面上虽有着温和脾气,可其实隐藏其下的另一面是蛮横冷酷又无情。
「你打算气一辈子?」他又问。
「我不知道,可我现在就是生你的气。」她吸吸鼻子。「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摆布的棋子,玩弄的对象——」
「我没有玩弄你,我娶了你,我的目的就是要娶你。」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听不懂他的话!
尹滟衣没出声,不过身子倒是放软了些。
见状,他安心了些,将她拥紧。「你打算一直穿著以前的衣服?」
她想了一会儿才道:「今天我在丝行瞧着那些昂贵的绸缎,突然觉得很不真实,有些布光一尺就能花掉我一个月存下的银子,然后我觉得有一丝惶恐,就像有一天……如果相公突然一无所有……」
「但你不是一无所有,你是得到更多,你现在能买你任何想要的东西。」他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她喟叹一声,晓得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小时候我倚着爹娘,可他们撇下我先走了,我顿时没了依靠,所幸上天怜我,又给我一对爹娘,但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一次,我心里不知有多难过,可我还有弟妹,他们支撑着我,让我能一步步走下去,养着一家子虽然辛苦,可我心里踏实,因为那是我一点一滴赚来的,但突然之间……事情都不对了,为了贰弟,我嫁给相公,却带给他这么大的痛苦……」
她深吸口气。「以前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都是别人听我的,可我嫁了相公,便得听相公的……我晓得自己任性,出嫁从夫这是一定的,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我也知道相公已经对我很容忍,若换了别人,是不会容许妻子顶撞自己的。
「这些天我想着相公的好,想着相公对我的纵容,然后我发现我是这么喜欢相公,想跟你好好过一辈子……可你却在这时伤了我的心……」
听她说着对他的情意,翟玄领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但她的最后一句却让他忧心忡忡。
「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不可能会答应休了你或让你离开。」他的语气虽温和却很坚决。
「我知道。」她的声音在他颈边柔柔响起。「我想过了,我想穿著自己以前的衣服几天,这会让我觉得我还是以前的自己。」
她的要求让他讶异。
「你答应吗?相公?」她抬眼瞧他。
望着她红肿的眼,拒绝的话就是无法说出口,他点了点头。「随便你。」当她露出笑时,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舒坦了。
这感觉虽陌生,但却也还不至于令人难以忍受,只是有些讶异她能如此影响他。「我今天吓着你了?」
「一点点。」他生气的模样的确很可怕。「你看起来好象要杀了我。」
他皱眉,尽量平和地说:「但我不会——」
「我知道。」她点头。「只是瞧见的时候会有些胆怯。」
「我不希望你怕我。」他凝视她的双眼,他的前妻曾无意中看见他对五弟发火,自此后就对他战战兢兢,下管他多平和地告诉她他不会伤害她,她却仍是在他每次接近时,眼神流露出惊慌。
「我不怕你。」她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