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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关系 第一章
作者:常霄
  “爸爸,浣星出事了!”陆擎天语气惊惶地冲进近西建设公司的董事长办公室,无视于父亲与幕僚人员正在进行早餐会报。

  陆放,近西建设公司及近西饭店的董事长,一个不怒而威的企业家,在商场上人称陆老。陆放深知陆擎天的性情,若非真出了大事,他不会如此慌张失态的。举手一挥,陆放暗示幕僚人员先出去。

  待一行人走出偌大的办公室后,陆放从烟盒里挑了一支古巴雪茄,先嗅一嗅浓烈香醇的烟草气息,再点燃它,神态自若,彷若一国之尊。

  “喳喳呼呼的,成何体统!”基于望子成龙的心态,陆放对于陆擎天的言教、身教只有“严谨”两个字,他认为那是商场上必备的要素,尤其是头脑思虑方面,否则说不定哪天被亲密战友出卖了,还忙着帮敌人数钞票呢!

  陆擎天十分崇拜自己的父亲,暗地里,他将陆放视为经营之神。任何的企业到了陆放手中,无一不是稳稳当当地广进财源。

  “都怪我不留神,才让浣星闯下大祸,恐怕……会危及爸爸的大计!”陆擎天垂首,显示忏悔之意。

  前天,他特地安排妹妹浣星和全台湾最年轻的银行家莫雅各布在近西饭店的总统套房里见面,试图为两人制造浪漫情境,也希望妹妹能藉此机会消弭莫雅各布对她的仇恨,尤其在两人即将踏上红毯之前,应该摒弃前嫌,和睦相处,然后彼此恩爱过一世才对。

  但是,这只是陆擎天一厢情愿的想法。

  任性骄纵的陆浣星偏不听从陆放为她安排的婚事。当天,她故意带着她的高尔夫球教练同行赴约。当莫雅各布依约来到总统套房、推门而入时,映入眼帘的正是两人火辣辣地在床上翻云覆雨,气得莫雅各布差点没拿起套房内的高尔夫球杆将他们的人头当成了球,用力挥打到对楼阳台上。

  莫雅各布一气之下夺门而出,看来一场结合商业利益的世纪婚礼恐怕要落空了。意外的是,隔天莫雅各布来了一通电话,以坚定无比的口吻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和浣星的婚礼都会如期举行。

  莫雅各布是个深沉的男人,行事怪异,看似无招,却处处用心,是个城府颇深的商界奇才。原是没没无名的小角色,近年内崛起于金融界,着实教那些商界的大老们跌破眼镜。

  倒是骄纵成性的陆浣星,故意在莫雅各布面前做出未过门就红杏出墙的行为,无非是想制造捉奸在床的实景,以激怒莫雅各布,好让他主动取消婚礼,没想到她的诡计适得其反,莫雅各布虽然生气,但他可不想毁婚。

  当陆浣星获知莫雅各布仍要求婚礼如期举行那晚,她像匹失控的疯马,狂乱地毁损屋里的一切家具,宣泄不满的情绪,用她的方法向陆放和莫雅各布抗议。别墅里的佣人被吓得不敢上前阻止,彻夜躲在门外,门里不断传出陆浣星的怒骂嘶喊声:“莫雅各布,你这个魔鬼!你休想控制我陆浣星的一生,我绝不会让自己美好的人生毁在你手里!”接下来又是一阵破碎声,“爸爸,我是你女儿啊,你怎么忍心把女儿推往火坑呢?什么血浓于水,全都是假的,我只不过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哈……呜……”她又哭又笑的闹了一夜。

  隔天,陆浣星失踪了,只留下一封简单的书信,简单得只有“我走了”三个字。

  “不管她在哪里,马上给我找回来!”陆放听陆擎天说到这里,气得浑身发抖,雪茄也被他折断成了两截。

  “爸,恐怕找回来也没用了,浣星倔强的个性你最清楚的。”陆擎天心里怜惜妹妹,走了也好,免得误了她的一生。

  “她是我陆放的女儿,凡事都得听我的安排,包括终身大事。”没错,浣星的婚事,便是他和莫氏银行打交道的和亲政策下的牺牲品。

  陆擎天心口一沉,父亲之所以能赤手空拳打下如今的事业,仰赖的便是他六亲不认的天性,连女儿一生的幸福,也只是一着棋罢了。

  “爸,你就放了浣星吧!”陆擎天因不惯于反驳父亲而全身颤抖着,他没有浣星的叛逆和敢于和父亲为敌的勇气。他扮演的是陆家的接班人,凡事都得听从父亲的安排。

  陆放两眼怒张,额头上的青筋毕现,“住嘴!”

  个性温顺的陆擎天不再多言,眉头紧蹙,心情沉落谷底。

  一个月前,近西建设因房地产景气低迷,成屋滞销,造成公司财务周转发生危机。当时,陆放曾公开表示要卖掉近西饭店以筹措巨额资金,然而价钱始终谈不拢,唯独莫雅各布一口答应他,唯一的条件就是要陆浣星嫁给他,陆放当场二话不说立即敲定了这桩婚事。

  陆擎天和陆放心里都明白,莫雅各布之所以会一口应允,只有一个目的,为了向浣星报复。

  “擎天,男子汉行事绝不能存有妇人之仁,否则难立大业!”陆放又点燃一根雪茄,但这回他没有拿近鼻下嗅闻,直接点燃。

  陆擎天在袅袅而升、纠缠不散的烟雾里,怀着一颗戒慎戒惧的心,审视着即使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父亲,他缺少父亲那一份绝然。

  “距离婚期还有多久?”陆放口气平淡地问。

  父亲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特质,最令他钦佩,也最令他痛恨。

  “还有两个月。”他颓然地回答,两眼仍茫茫地望着坐在他眼前的父亲,那是他最亲近的人,但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亲切。

  “想办法找到浣星,否则近西就毁了。”陆放捻熄了手中的雪茄,两眉深锁,“擎天,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住近西,知道吗?”这样深沉的对话,极少出现在他们父子之间。

  陆擎天心里清楚浣星的离家出去,可能导致婚礼无法举行,而和亲政策一失败,近西集团所面临的财务危机势必走入死胡同,父亲一生的血汗也将随着付诸东流。他不愿见到汲汲营营大半生的父亲,临老落得如此的下场。

  但是人海茫茫,要从何找起呢?而且浣星若有意躲藏,想找到她无异是大海捞针。

  突然,陆擎天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影。

  “爸,我有一个办法!”陆擎天笃定地说。

  近西集团的危机,乍现曙光,或许是它命不该绝。

  南国,屏东的某处乡间。

  听说村子里前些天来了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驾着一辆银灰色的劳斯莱斯,略嫌困难地驶进田庄小路。

  那辆古典优雅的精致名车所到之处,莫不引来村人们好奇的目光,甚至还有天真的小朋友骑着脚踏车尾随,彷若迎娶新娘子的车队。

  直到那辆引人注目的豪华轿车停在村尾的殷家大红色铁门外,村人们原本紧闭的嘴再也按捺不住了,议论纷纷之声,犹如村外头那条大圳风雨来袭时澎湃汹涌的气势,堵都堵不了。

  殷家由于陌生客的造访,顿时成了村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而向来生活恬淡随意,不擅与人交际的殷家两老,在陌生客离去后,亦未曾向村人谈及该人的来意,因此被村人中伤成卖孙女求财的不良老人。

  这些蜚短流长气得性情暴烈的殷奶奶差点拿出日本时代保留下来的武士刀,当着爱嚼告根的村人面前切腹,以示清白,幸亏老伴极力阻止,才留住一条老命。

  所以当殷孜乔提着大包小包的花莲名产回来孝敬爷爷、奶奶时,才迈进家门,奶奶便一反常态地怒颜相向,语带责备地训斥她。

  “孜乔,你在台北到底闯了什么祸?”殷奶奶一副高血压将要发作似的气火攻脑,颈项血脉偾张。

  殷孜乔被奶奶骂傻了眼,刚进门时的欢天喜地,杀那间凝结成一脸错愕。

  以前,每当她大老远的从台北赶回乡探望两老时,他们总是张开双臂拥抱欢迎,奶奶更是开心的绽笑出一脸密密麻麻好似会夹死苍蝇的皱纹,然后一手接过她的行李,一手疼爱地捏着她白嫩的脸颊,直到脸颊因微疼而泛红,奶奶才会松手,那是奶奶独特的示爱方式。

  爷爷则是摸摸她的头,便赶紧去杀鸡宰鸭,准备丰盛的菜肴,为她进补。在殷家,有一项不同于别家的传统,那就是“男主内,女主外”,爸妈在世时也是这样,大概是殷家的女人都不敢动手杀生,又不擅厨艺吧。

  可也从来没发生过今天这样的场面啊,奶奶没有接过她的行李,也不捏她可爱的脸颊,连爷爷都没去杀鸡宰鸭,只是神情黯淡地伫立一旁,等着她的回答。

  殷孜乔望着爷爷、奶奶四只认真的眼睛,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何况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她只好皱着清秀的柳眉,绞尽脑汁,用力地回想自己到底闯了什么祸,惹得她在世上“硕果仅存”的两位亲人如此怒不可抑。

  她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忽而上、忽而下地打转着,一页一页的翻开心灵深处的记忆,得从她到台北念大学时候回想起,这可要花上好几个晚上的工夫才能想齐全呢。

  记得以前念书时经常会逃课、耍义气打架,让爸爸一天到晚跑训导处,但是自从爸妈发生车祸意外离开人世后,她曾就着窗外的冷月发誓,今后绝对要做个乖巧懂事的模范生,不让年迈的爷爷和奶奶操心挂念。

  殷孜乔后来有点后悔那晚冲动之下所作的决定,因为那个目标对于个性好动活泼的她而言,实在太难达成了。

  “奶奶,可不可以先让你的乖孙女进屋喝杯水,再慢慢仔细的回想呢?”殷孜乔嘟着嘴撒娇。

  “是嘛,有话好说,老伴,你就先别发那么大的火气。”殷爷爷也帮孙女求情。

  殷奶奶叹了一口气,一脸失望却不失坚毅的神情,悠悠地说:“咱们殷家虽非家财万贯,倒也称得上世代书香的小康之家,何须卖孙女求财呢?”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什么卖孙女求财?”殷孜乔不解地复诵一次,顺手将提了一路的土产放在地上,以减轻负担,因为爷爷和奶奶的表情已经够沉重了。

  殷爷爷将村人闲嗑牙的话说了一遍。

  “是吗?奶奶,你若真要将我拍卖的话,可不能秤斤论两的廉价抛售喔,凭你孙女这颗聪颖机灵的脑袋瓜子,计价的单位起码也要比照钻石的行情,以克拉来标价才不吃亏。”殷孜乔说得头头是道,却把殷奶奶气得全身发抖。

  “你这个小泼猴,存心气死奶奶不成。”殷奶奶每回发起威,总是舍她名字不叫,人前人后地喊她小泼猴,说她是逃出花果山的孙猴子。

  看来殷孜乔这回又当定美猴王了。

  “王母娘娘,您先别火,且听殷小猴细说分明也。”她照着《西游记》演下去,无非是为了博得奶奶的欢心,她知道古代四大奇书里,《西游记》是奶奶的最爱。

  “还贫嘴!”殷奶奶好气又好笑。其实她疼爱这只孙猴子之深,远胜过自己的一条老命。

  殷孜乔低下头去,举起右手在自己的嘴巴上横着比了一下,好像她的嘴唇缝了一条拉炼似的,拉上它,表示不再多言。

  她不时地用眼角余光偷瞄奶奶,见奶奶的火气已不似方才那样来势汹汹了,她才稍微安心。

  她又转头向爷爷扮了个鬼脸,那是他们两人的暗号。每回她惹奶奶发火时,总要央求爷爷代为美言几句,那鬼脸就是她发出求救讯息的暗号。向来和她默契十足的爷爷一接收到讯号,便会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殷爷爷也回给殷孜乔同样的鬼脸。

  殷孜乔看着爷爷稀疏的华发配上眼歪嘴斜的鬼脸,自叹不如,看来老莱子的封号,她得拱手相让了。

  “老伴啊,这只孙猴子固然要教训,但咱们总不能饿着肚子升堂问案吧!”

  殷爷爷的圆场技术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不过,那也是多亏了宝贝孙女平时爱惹祸而训练出来的本事。

  一说到民生问题,清幽的院子里随即传来阵阵“咕噜咕噜”的三重奏,三人不约而同地望着各自的肚子,还真是饥肠辘辘呢。

  “你先回奶奶的话,你在台北是不是闯了什么祸了?”殷奶奶还不死心。

  殷孜乔抿着嘴,犹豫了半晌,支支吾吾地说:“失……失业,算不算闯祸?”

  她就是因为丢了工作,心情郁闷,才独自跑去花莲度个小假。

  “什么?!你被老板开除了!”殷奶奶好像有点青天霹雳的味道。

  “不,是我把老板开除了。”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不过殷奶奶显然不懂这种属于新人类的工作伦理,在他们的年代,可是只有雇主才有权利命令员工回家吃自己。

  本来已经转过身要去张罗吃食的殷爷爷又兜回来,也不管是谁把谁开除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么这趟回来可以住久一点啰!”他心里倒是乐得很,彷佛有只小鸟在唱歌。

  殷爷爷的一番话,可引来殷奶奶的疾言厉色,“你这个糟老头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这个不肖的孙女八成是闯了祸,才会被开除,瞧你还乐得像中了奖似的,也不管训、管训她!现在可好,人家都追到家里来了,她还在跟咱们打迷糊仗,以为咱们老啦,没用了。”

  殷奶奶这招哀兵之计最厉害了,殷孜乔从小就怕奶奶这种以退为进的逼供方法。只要奶奶使出这项撒手简,无论她有没有犯错,反正俯首认罪准没错,否则硬撑下去,将会看到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奶奶闹家庭革命,甚至离家出走,很难堪的。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她是什么罪都认了。

  不过,殷孜乔在心里不免存疑,为何别人家的老太太一上了年纪,不是懒洋洋地在公园里练什么外丹功,就是患了老人痴呆症,可是她家的奶奶却是越老越精明?

  当然,她有这种想法并不代表她不孝,相反的,她很乐见爷爷、奶奶不但四肢发达,连头脑也很发达,真是祖上积德,她迫不及待地想到殷氏祠堂去感谢列祖列宗的保佑。

  ※ ※ ※

  肚子饿的时候,即使是家常便饭也能吃得津津有味,更何况殷爷爷可是具备五星级饭店的厨师手艺,即使简单的料理,到了他手里,也能烹煮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殷孜乔一吃起爷爷所做的料理,全没节制,直到快撑破了肚皮,才甘愿从饭桌前转移阵地到客厅,煞后整个人像得了软骨症似的瘫痪在沙发上。

  趁着老伴忙着收拾碗盘之际,殷爷爷邀孙女至月下散步,名为帮助消化,实刖为打听实情。

  “爷爷,你放心,我没闯祸。”她是因为不满主管在提拔人才时重男轻女。

  依她在富华饭店的工作表现,论年资、论能力、论对公司的贡献,哪一项输给那个才进公司不到一年的新手?所以当她获知自己共未雀屏中选时,她肚中那股待发的怒火就像老式的蒸汽火车头里堆满了烧旺的大红煤炭一样,勇往直前地冲进主管办公室,争取升迁为总经理机要秘书的机会。

  当她一样一样地举证出自己的十大优点,硬生生地将那位横刀夺“升”的新人给比下去时,她的主管不但没有发觉人才就在他眼前,反而略带性别歧视地眨眨他肥肿的眼皮说:“女人嘛,再怎么能干,总逃不了结婚生子的弊病。”

  什么?!女人结婚生子都成了一种弊病了!那还像句人话吗?当下殷孜乔决定将老板开除掉。

  她气自己有眼无珠,才会傻呼呼地替一只大沙猪工作了三年,最后才发现原来她只是个“弊病”。

  殷孜乔自觉走到这步田地,已无话可说了,她总不能为了符合那头沙猪的升迁理念而去做变性手术吧!

  于是,殷孜乔展现女人的骨气,把主管fire掉,让自己休个假。

  不是说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吗?殷孜乔一直如此宽谅自己率性而为的后果,但她就怕过了三个月后,若工作仍没着落,那句至理名言恐怕也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不管如何,她仍决定选择花莲做为走长远路之前的“短路”,先散散心再回老家疗伤。

  就在她要跨出休息之旅的当天,在台北火车站买份报纸阅读时,看到近西饭店诚征总经理机要秘书的求才新闻。

  她兴奋的大叫:“机会来了!”完全不顾等火车等得有点不耐烦的人群投过来好奇怪异的眼神。

  殷孜乔毫不犹豫地迈出台北火车站,唤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近西饭店。当时她身着牛仔装,脚穿气垫式球鞋,肩上还背着一个登山背包,一副外出度假的装备及心情。然而她却临时起义,奔赴一场差点失之交臂的工作机会。

  “乖孙女,在发什么呆呀?”殷爷爷用他那只长满了硬茧的右手摸着她的头发。

  殷孜乔此时刚好打了一记饱嗝,“没事,吃得太饱了,不利于思考。”

  殷爷爷被她的怪模怪样,逗得笑嘻嘻的合不拢嘴。

  “对了,爷爷,来找我的人有留下姓名吗?”殷孜乔心里想着该不会是那头大沙猪终于发现了她的重要性,回头来求她回去上班吧?

  殷爷爷回想着,半天不出声,非常集中脑力似的。他的脑子可不像殷奶奶那般精明,大小事全记得一清二楚。

  “好像是一家饭店……”

  没等殷爷爷说完,殷孜乔便接口道:“哼,我就知道,甭想我会回去伺候一只重男轻女的猪!”她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

  “对了,他留了张名片给我的。”殷爷爷摸索着上衣的口袋,又伸手入长裤的两侧,终于掏出来一张长方形的纸。

  “就是这张名片。怎么变成这德行了?”殷爷爷将名片上的折痕用力顺了顺,极力地抚平它。

  殷孜乔两手抌在后脑勺,仰头笑道:“爷爷,那种烂人的烂名片,丢掉算了,免得污了咱们的手。”今晚的星空清明透亮,一如她的心情。

  殷爷爷可没真听了她的话,他记得那位陌生人临去前殷切诚恳地请托,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名片交予殷孜乔本人,请她和名片上的人联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那位仁兄怎么看也不像孙女所说的“烂人”。

  当殷爷爷以手劲之力抚平了名片上的皱痕后,拿到扶桑树旁的路灯下,就着昏黄微弱的光线喃喃地念道:“近西饭店副总经理陆擎天。”

  殷孜乔突然觉得天上的星子掉落下来,砸到自己似的。

  “爷爷,不是吧?应该是富华饭店餐饮部主管……等一等!”她猝然抢过爷爷手中的名片,眼睛睁得像放大镜似的瞅着刚才爷爷念过的那几个字,“真的是近西,哈!不是富华,哈!”她整个人如一座雕像般伫立在路灯下,傻不愣登的笑着。

  殷爷爷也像是参观雕像的游客,忍不住好奇地在她的后脑勺拍了一下,彷佛想藉此确定雕像会不会动。

  “孜乔,你怎么了?”殷爷爷一直不放心她一个没爹没娘的女孩子,单独流落在异乡,吃不饱、穿不暖,也没个亲人照应,可怜的孩子!

  “爷爷,那个副总经理有没有说要录用我?”她清亮秀丽的五官写着欢喜。

  殷爷爷又开始摇头晃脑地回想那天的情况,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殷孜乔强忍住内心的狂喜,暗忖着,一定是的,否则近西饭店的人不需要大老远从台北跑来这种穷乡僻壤的村落找她。哈,算他们有眼光,慧眼识英雌。

  本来以为那天的穿着应对均不得体,所以没将面试的事放在心上,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殷孜乔心里暗自窃喜。

  “好像……没有这么说。”殷爷爷终于想到了,可是答案有些出人意料。

  “没……有,怎么会呢?”殷孜乔好像从云端重摔下来,而且是尾椎骨先着地,那股疼劲儿,比粉身碎骨还痛苦。

  “不过,他有交代,请你务必要跟他联络。”殷爷爷又补充一句,把殷孜乔从粉身碎骨中救回一条命。

  “我就知道,嘿嘿!”她又朗朗而笑,“爷爷,你说,他不愿明言我被录取了,是不是想到时候再给我一个惊喜呢?”她一厢情愿地将那人来访的目的合理化。

  殷爷爷只是一脸疼惜地看着她,以为她是因为独自在外工作,凡事没人照料,忽略了饮食营养,连带地影响到脑子的活动力,所以讲起话来才会这样颠三倒四,他一句也听不懂。

  “对的,一定是这样,他想给我一个surprise!哈,真有意思!”她重复地说着,想说服自己相信这个谬论。

  其实思路清晰的殷孜乔又何尝没想到surprise只会发生在熟人之间,而她和那位副总经理却只有一面之缘。

  夜里,当殷孜乔上楼在八仙桌前燃香祭拜父母的灵位时,她将心中的事都搁了下来,向来报喜不报忧的她,只希望双亲在天上能安适而喜乐,别烦人间事。而她也暗下了决定,不管近西饭店的人究竟为了何事找她,明天她就回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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