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热拉抓一把野洋葱放进大铁壶里正炖着的一壶野菜汤,几步之外,另一堆火哔哔啪啪地烧着。火上烤着的一只乳猪冒着热气,油一滴一滴地滴进火焰中。下午后半晌很暖和,空气里有很重的烤肉香和刺鼻的野洋葱的味道。野洋葱是姬热拉早晨采来的。
跟着阿尔汉逃离阿顿后的这一星期里,姬热拉每天早晨日出后的几个小时都在森林里采药。她从要塞里带出来的药品太少了。早晨很美,露珠还挂在草叶上,松针也是一排一排地悬着闪亮的水珠。赛尔沃总是跟着她,姬热拉采药的时候它就跟只小狗似地叫着闹着跟林子里的小动物作些打闹的游戏。鸟儿们在树枝上对着唱歌儿,甚至有两天下着雨它们也唱。
每天这些难得的宁静和平的时光使姬热拉没有彻底绝望下去,森林中那令人敬畏的庄严与美丽让她觉得造化之中美好的事物总会持续下去:河流还会流到海浬去,矗立了几百年守护着他们的大橡树还会向上伸展着枝叶承受阳光,河里的水獭还会在岸边嬉戏,小鹿们还在草地上吃草。尽管男人们总疯狂地捉弄自己,世界还是会继续下去的。
露达走过来在姬热拉肩上拍了一下,使她又回到了眼前的环境中来??杂乱无章营地,到处是猪肉和萝卜的味道,还有营地上挖得很浅的茅坑里跑出来的臭味。
“你保证你的那只狼不会在谁不注意的时候咬断他的喉管吗?”
姬热拉看看赛尔沃,它正趴在营地周围厚厚的灌木丛里,大多数日子里它一天能出现两三次,坐一会儿,躺一会儿,如果发现姬热拉不想跟它在树林草丛里玩游戏,它便立刻跑进森林看不见了。
“如果你不伤害它,”姬热拉对这姑娘说,“它不会碰你。”
“是吗?就是它趴在那里睁着一对黄眼珠子不住地东张西望让人害怕,可如果说它是你的,我也不觉得怕了。”她用鼻子使劲闻闻。“那些萝卜和洋葱闻着不错。你在哪找到的?”
“山那边。”
“黑洞里?我听说有小矮人和大个子洞妖住在那里。”她疑神疑鬼地看看锅,好象那些野菜会冲咩她跳出来似的。
姬热拉没有来得及回答她,因为这时阿尔汉带着他的人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赛尔沃实时消失了,像溶化在空气中一般。姬热拉并不责怪它,因为这些撒克森武士们样子很可怕。他们身侧挂着带血的剑,有几个人身上带着伤或肿起来的痕迹,但他们咧着嘴笑,沉醉在战斗的狂热中,他们嬉笑着在露达或是弗雷达身上捏一把,给自己倒上在小溪里凉着的蜂蜜酒。
“我想你们今天是去打猎了。”阿尔汉将沾满血的剑插在火边的泥土中时,姬热拉朝后退了一下。
“是啊,我们今天干得不错。”
“你们剑上是法兰克人的血吗?”
“不,现在还不是。”
阿尔汉的副手,一个叫格里夫的宽肩膀红头发的人,从嘶嘶响着的猪肉上切了一片,小孩子似地冲姬热拉一笑,“我们去了维尔霍恩村。”
姬热拉屏住气,“维尔霍恩?你们疯了?维尔霍恩是撒克森人的,这村子属于阿顿。”
“是的!”阿尔汉答道。“这就是我们袭击它的原因。”他笑的时候嘴唇抽搐着。
“别像往常那样诅咒我们。我们杀的是牲畜,不是人。我们不急着让撒克森人流血,虽然维尔霍恩的人们像绵羊欢迎狼作牧人一样接受了法兰克人。哈!”他因自己聪明的比喻笑了起来。“如果我不是个如此出色的武士,我可以作个行吟诗人。”
“做这种事你还笑!”姬热拉抓住阿尔汉的胳膊将他拖出火边的人群。“你杀了牲畜烧了粮食,我们的人吃什么?我估计你也想把粮食也毁掉的。”
“得了吧,姬热拉,我怎么打仗不关你的事,你在这儿的任务是照顾伤病员和让我们的人心里觉得安生??还有用你的魔法给我们带来胜利。”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她尖锐地说,“我们的人民吃什么?”
“你根本不懂战争,女人!阿顿靠用周围的村庄供应谷物和粮食,如果捣毁他们的给养源,阿顿必将失守。”
“于是你就会统治这些饿着肚子的人们!你将会用饥饿杀死村民和农夫们,而不是用剑将他们杀死。”
“这是战争!”阿尔汉耸耸肩。“人们以前也挨过饿,可阿顿还在这里。”
“你抢劫的是自己的人民,如果他们都反对你,谁还会跟随你?”
“他们将追随阿顿的统治者,不管是谁,就像你这样。用不着你告诉我该做什么,你可以是个巫师,但仍不过是个女人,并且在这一点上你还是个出身不怎么光彩的女人。”
“你这人!”姬热拉怒了,“你只用沾了血的刀剑思考,难道上帝没有给你一颗心和一副脑子吗?”
她大步走开了,受不了他洋洋得意的样子。
“我们并不用剑思考!”他在她身后喊着,声音里带着笑,“至少不像大多数女人说得那样。”
姬热拉厌恶地哼着气,朝自己用松枝搭起的小棚里走去。恩马尔在路上拦住了她。恩马尔头发都花白了,他是姬热拉第一次到阿顿要塞去之前很久就跟随爱尔坎加了。
“姬热拉姑娘……”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是要强拦住她,但随即又收了回去。“小姐……我们不想让你觉得我们是想要破坏自己的村庄和自己的人民。”
姬热拉叹口气,“唉,恩马尔!你不觉得自己抢夺伤害了他们吗?”
他害怕地望着她。无疑,姬热拉想道,他相信她会让他拿剑的胳膊枯萎,或在太阳再次升起以前让他的头发掉光。
“别这么看着我,恩马尔,我不是生你的气,也不是格里卡,也不是雨果,??甚至连阿尔汉也不是。我只是生气为什么世界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所有的男人都觉得他们非要嗜血才是真正的男人。”
他不解地望着她。
他不理解这些,姬热拉知道。男人的世界里没有柔和与仁慈。
那天夜里,姬热拉铺开毯子准备睡觉的时候,小棚的鹿皮门响了。有人在敲门。她撩开门帘,阿尔汉在门外对她微微一弓腰。
“出来跟我说说话,姬热拉姑娘,我得向你道歉。”
她疑问地看着他。
“真的。”他说。
姬热拉放下毯子,一声不吭地跟他来到营地边上的一片树荫中。
“对不起,我下午说你出身不光彩,我不是那意思。”
“这话不好听,但确是真话,阿尔汉,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世。”
“这并不能为我开脱。我当时生气了,我一生气总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月光照着阿尔汉率直的微笑,蓬乱的胡子中嗌着雪白的牙齿。姬热拉不信地看他一眼。她了解他的这种笑容。
“你把我叫出来不只为道歉,对吗。阿尔汉?”
“你真能看透男人的心,”他的眼睛在她脸上仔细搜索了一会儿。像在欣赏照在她脸上的月光。“你看到什么了吗?”
她叹息一声。坐在一根长满青苔的圆木上。“我一次一次地梦见惊心动魄的决斗和燃烧的火焰。这种幻象比我能见到的所有其它幻想都更频繁,更清晰。”
“你幻象中是谁在决斗?”
“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这个幻象是那么强烈,我相信它跟我自己的命运比跟别人的命运有更大的关系,关于我们这群不幸的人,我看不到任何清晰的幻象,但是我还在努力,为我们大家,阿尔汉。”
“这是你的魔幻法术在说话,还是你的心在说话?”
“我不知道,”她叹口气,“我真不知道。”
阿尔汉来回走了几步,身影一会儿到月光下,一会儿到树荫里,像焦躁不巡的黑色鬼魂。最后他停住脚步。
“我想,你看到了什么并不那么重要。你只要在这儿,人们心里就踏实,他们相信女巫的合作会使他们不可战胜。”
“你不该让他们这样想,阿尔汉,我是个很不称职的巫师,我没有我妈妈那样的法术。”
阿尔汉耸耸肩:“我想你并不知自己有多大力量。”他嘿嘿笑着坐在她身旁,抓起了她的手。“你应该发出咒语打击我们的敌人法兰克人。”
她摇摇头,“在魔幻中作恶,恶就可能进入你的心灵。”
“每个人心灵里都必须有一点恶,不然世界就没意思了。”
他朝她倾过身,手放在她的衣袖下面缓缓地顺着胳膊向上滑动。透过破旧的上衣薄薄的紧身袖,姬热拉感觉到了他的体热,“姬热拉,我们两人的生活都可以更有趣些。”
他的嘴向前要找她的唇时,她往后缩了一下。
他退了回来。“你嫌我丑,拒绝我吗?”
“不,阿尔汉,你不丑,可我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要就要的女人。”
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庞,将她未编上的乱发向后捋了捋。“我不是随便什么人,姬热拉,我将要统治这片土地。”
“放我走吧。”
“如果我说不呢?”
“你并不是真想要我,阿尔汉,你占有我只是为了让你的人敬畏你,你想把我的法力变成你自己的。”
阿尔汉笑了,他的手臂环抱住她的腰。她想推开,但他抱得太紧。“你果真是个女巫,将人的心思看得这么准清。但是不要以为我不想拥有你本人。爱尔坎加作阿顿领主时,你母亲就是这样服侍他的。你这样服侍我看起来顺理成章。”
“不是这种方式!”她用手拍打他,可他只是笑。
“阿尔汉,我警告你!如果你敢非礼,我让你那根硬挺挺的玩意缩成个小青虫,让你的手瘫痪成一根木头。”
“只要让我教教你这是多么快活,你就不会这样了。”
“狂妄的东西!”
他低头吻她的嘴,把舌头硬伸进她口中,姬热拉感到一种湿漉漉的讨厌的东西冯了进来,蜂蜜酒和奶酪的酸味混杂着汗腥气和血腥气,冲得姬热拉有点晕,她使尽全身力气推开他,跞了起来,阿尔汉嘴里骂着要拉住她,可是姬热拉敏捷得像只小鹿,使阿尔汉抓不着她。刀子并不怕阿尔汉欲求不得时的满脸怒气,她知道阿尔汉绝对相信自己身体的法术,还不敢冒险强迫她。
“放我走。阿尔汉,找玛特露德发泄你的肉欲吧,她会欢迎你的。”
“该死的野女人!过来!”他站在那里,两腿叉开,两只拳头紧紧握着放在身体两侧,双眉紧锁,“以伟大的弗雷亚的名义,女人!我没想伤害你,只是想使你快活。”
一声可怕的嗥声打断了他的申辩,营地空场边上,月光在一片银色的皮毛上闪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向上斜看着,发出阴森森的光。
阿尔汉哆嗦着吐一口气,骂道:“贱女人,你要把男人搞得难以生活!”“不,阿尔汉,你自己把自己搞得难以生活。”阿尔汉恶狠狠地瞪着她的同时,她走几步站到那只狼旁边,用手轻轻地捋着它一身厚厚的毛。赛尔活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这个撒克森首领。
“你那条该死的狼应该回到森林里它该呆着的地方去。”阿尔汉抱怨一声,满是沮丧与败兴。
“赛尔沃就在它该在的地方,”姬热拉平静地说,“倒是我们呆在自己不该呆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阿尔汉把姬热拉像奴隶一样使来唤去,以此发泄怒气。她拒绝干这些杂七杂八的差使,径直做自己的事去了。那个自命的撒克森人的拯救者也许在气急败坏,可她才不管呢。她不愿意他来诱惑自己,他这样只是因为他认定她身上具有法术,于是想用这种方法占有她的法术。多亏了大多数男人对她的魔法的畏惧,她已经将自己的童贞保持到了十九岁这样成熟的年龄。她不愿向阿尔汉或任何别的只把她当作获取力量的手段的男人屈服。
上午的太阳爬到了正顶,空气很热,没有一丝风,姬热拉决定将蒲公英叶子和山楂拿出来晒。格露达也帮着她干。一个伤兵的手烂了,这引起了这姑娘对治病的兴趣。姬热拉虽然现在也找不到有效的办法让他恢复,但仍乐于将自己的医疗知识教给格露达。恩马尔那天正好留守营地,他也对这些树叶和花瓣产生了兴趣。
“姑娘,你能给我调一剂药。除掉我胳膊下面的那个疥子吗?”
“我可以给你一副膏药。”姬热拉答道。“不过你得让我把它割掉放了脓,膏药才会有效。”“割掉?”
“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姬热拉笑了,搞不懂为什么男人们能够在血肉横飞的厮杀面前毫无惧色,可一见她拿根针给他们缝合伤口或拿一把小刀割掉他们身上的疮时,却都无一例外地吓出一身冷汗来。
恩马尔一脸苦相,“割掉?噢??这??”
恩马尔正苦于作出决定时,阿尔汉策马回到营地了。他来到近前,猛地勒马,那匹黑马前蹄腾空,扬起一阵尘土。
他的十个随从紧跟着他,因为没有马,都跑得气喘吁吁。这一行人一冲到营地,便欢呼起来。
阿尔汉粗嗥一声,从马上扔下来一个人。这个已经瘫软的人,头朝下扑通一声重重地落到地上。
姬热拉看看地上的人,努力使自己说话的声音不要颤抖。
“这是谁?”
“一个法兰克人。”阿尔汉说“法兰克人”这几个字时,就像这是个骂人的词似的。然后他嘿嘿笑了。“他还不错,给我带来一匹好马。”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到黑水泉那边的田里去,正好有三个法兰克鬼子骑马进了森林,他们离我们这么近,吐口唾沫就能吐到他们身上。我们从树上跳下来攻击他们。这个人的马跌倒了,另外两个跑了。他们见我们人多,就不管这个人了。”
格里斯走到这个人身边,用脚踢了踢他。“这个法兰克人打起仗来还算不错,但最后我还是把他击败了。”他轻蔑地唾了一口。姬热拉想,如果他是一只公鸡,这会儿可能正咯咯叫着理自己漂亮的羽毛呢。她走到这人身旁,跪到地上,查看了一下他脑后将头发都粘结在一起的血污。“我看你是从背后击败了他。伟大的格里斯。”
这位武士高高挺起的胸膛稍稍落下去一点。
“你们几个人才把他干倒?”
没有一个人回答,地上的人轻轻动了一下,姬热拉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
“他还活着。”
“是的。”阿尔汉说道,“现在,痛痛快快给他一刀太便宜了这个法兰克人。留着这个蠢货,我有更好的用处。”他用脚把地上的人翻了个个儿。这人脸上一道一道的全是血,汗水和尘土。盔甲??若是曾穿着??已经被剥掉了,亚麻布的衬衫上透血。“你在法兰克人营地里呆过,姬热拉,能识出这个人吗?”
姬热拉低头注视着这个先前抓过她的人。他的脸上似乎带着骄傲,尽管有厚厚的一层血和泥污,“我认识他。”她说道。
鲁特加觉得自己像是从一个黑色的大漩涡中慢慢游了出来。
模模糊糊的记忆闪过了他的意识??他栽倒在地上,两个撒克森人挥舞着宝剑向他劈来,然后是一道白热的光劈进了他的脑袋,到现在脉搏每跳动一下还觉得头疼呢。不知哪个撒克森混蛋从背后袭击了他。
鲁特加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和四周的声响。他感到自己躺在软软的什么东西上。手在头上面被捆着。鹿肉的香味飘进鼻孔,撩拨得他食欲大发。脸上吹过一阵轻风,凉凉的,也听不到鸟叫声,这使他知道天已经黑了。远处有谈笑声,既有男人也有女人,近处却非常安静,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也没有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盔甲哗啦的响声和刀剑碰撞磨擦的声音。
鲁特加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棚子里??树枝搭在一棵树的树干上,用兽皮盖着,便成了一个小棚子。小棚子里有小块地方开着口,外面的火光昏暗地透过来。他自己躺在一个树枝搭成的床上。赤裸着身体,只有腰部以下被一块毯子盖着。他试了试捆着自己的绳索,纹丝不动,大概捆他的人想让他躺在这里一点儿也别动弹。
小棚的门帘一挑,进来一个人,体形像是个女人。由于身体挡住了外面的火光,这人的脸在暗处看不清楚。
“醒了。”她轻声说。
“你!”她还没点起牛油灯,鲁特加就认出了她的声音和身影,灯光更证实他的判断。柔和的光线在她头发的波浪和褐色的眼睛里微微闪烁着。“上帝!我早该想到你和这件事会牵连在地块的。”
“真的?尊贵的先生,那为什么呢?”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你,我就倒霉,你从我那里走的时候给我头上留下一个鸡蛋大的肿包。”
她在他身边跪下来,看了一眼缠在他胸上的绷带。“你仅仅是为了高兴才希望我被捆在你的帐篷里吗?”她用细长的手指轻轻解开他头上缠的绷带,虽然动作很轻柔,人还是感到了一阵剧痛。
他脸上露出很痛苦的表情,但马上又暗骂自己不该这样。好象有一道闪过他的脑海。“这一切都是在报复我吗?女人?”
“不,这些事都跟我没关系,我要是真想害你,当时从你那儿走的时候就用战斧的另一面了。”
他样子很可怕地看看她,而她只是微微一笑,这姑娘真是懂得如何羞辱一个男人。
“你要是走运,头上的伤能恢复,你到底着了什么魔,竟敢只带两个同伴骑马进撒克森的森林里来?你那两个同伴也真熊包,把自己的伙伴扔下就跑了。”
“难道要让几个漏网的不法之徒告诉我该作什么,往哪去吗?”他吼道:“不,那叫‘黑熊’的人将带着大部队回来荡平这片森林。”
“也许你低估了这些你所谓的‘不法之徒’的危险性。”
他不屑地咕哝几句。
她转身从地上端起一只碗。弯下腰时,灯光在她的头发上映出金色的微光。她欣长的脖颈,姣好的面容。纤细的手指,和一只手就能扭断的胳膊。使鲁特加觉得她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和撒克森叛乱者一起潜逃的女人。她也不像能只身逃出戒备森严的法兰克军营的样子。可是在她的捉弄下,鲁特加这个国王帐前最著名的战将自己倒像是个柔弱无助的女子。
“你怎么逃出我的军营的?”他问。
“用魔法。”她微笑着,脸上的表情镇静得令人发恼。
“魔法?”鲁特加不相信地哼着鼻子说。
“对,魔法。你能吃一点吗?食物会使你感觉好点儿。”
“你就是阿德琳达说的那个女巫,据说能唤起撒克森旧神对查理王派来的可恶的武士们的愤怒。”
“是有些人管我叫女巫。”她不否认。“你吃吗?”
“我从你手中接受任何东西都是愚蠢的。”
“这可没下毒,”她从碗中吸了一小口,“看到了吗?吃吧,我的领主,你身上需要有点力气。”
她叹口气,把碗放下,在他身旁坐下来,“我必须告诉你,阿尔汉已经为你做了很令人不快的安排。他让我给你治疗,使你恢复知觉,只是想把你带到阿顿附近你们的人看得见的地方将你折磨死。你的惨叫声将会告诉你们的人,在撒克森的森林里每一棵树后面,每一处灌木丛中,都有可怕的死亡等待着他们。阿尔汉说,让一个人感到害怕,就已经战胜他一半了。”
“这消息是你编出来的想引起我的食欲的。真不错!”
她苦笑了一下,“你没必要委屈自己的肚子,我准备在阿尔汉实施他的计划之前,让你好好的离开这里。”
他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我是个给人治病的人。我讨厌只是为了听听一个人的惨叫声就把他刺穿,烧死或撕裂的做法。我想你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我的同胞们的命运也不会因你的死而改变。”
鲁特加眉头一挑,笑了。“真是这样,我被提醒过无数遍,自己一点也不重要,很高兴今天一个撒克森农奴也这么说。”
“你愿意把自己的血也洒在这片已经流了太多的血的土地上吗?”
“一点也不愿意。”
“那就吃吧,待会儿你就得需要点儿力气了。”
“给我把绳子割断,女人,这样我才能用自己的手吃饭,我不想象婴儿一样被你喂。”她有些不知所措,他轻声笑了。“你想让我双手被捆着逃走吗?我不会伤害你,没必要。对吗?你说你要帮助我。”
她小心翼翼地给他割开了绳子。
鲁特加坐起来,活动活动手腕,“他们把我的马也带到这里了吗?”
“是的,可是……”
“我不知道,但你不可能把马也带走。”
“多塞利亚是匹好马,我不会把它留在这些叛乱者这里。”
“你自己不死在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我一定得把马带走。”他在她的注视下将那一碗炖肉几口吃下去。
“你自己会被杀死的!也许还有我,你不可能骑着马从这营地逃出去!真的,我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怎么把你弄出去,我这帐篷十步之外就有岗哨。”
一碗炖肉发挥了作用,鲁特加已经感觉好多了。“我应该相信你是个逃跑专家,你在我的营地里表现得够出色。”
“那跟这儿不一样。”
“稍用一点你的魔法。”
她头一歪,神情恍惚地冲他一笑,像是真在施魔法。他很惊讶,一个如此娇美的少女竟有如此惊人的胆魄。她有勇气用斧子将他击昏并逃过他的哨兵警戒,现在她显然又在筹划着用类似的手段对付阿尔汉。他几乎有些为男人感到羞愧了。
“把哨兵叫到这儿来!”他建议,“只要小心点,我们能把马带走。”
“你不可能骑上马走,就像……”
“自信点,姑娘,我们会有办法的。”
姬热拉一叫,那哨兵毫无疑虑地就来了。她面色有些惭愧。鲁特加想,这姑娘心太软,尤其是在这片充满暴力的土地上。幸好他没这么心软。那哨兵一探头看见鲁特加醒着,绳子被解开,人站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叫喊,鲁特加已经麻利地用胳膊卡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拖了进来。
“别杀死他!”姬热拉惊叫。
“好吧,”鲁特加很不情愿地同意了。依他战斗的习惯,他不会将任何活着的敌人留在身后,可是这一次他准备向这位受惊的少女屈服。那个哨兵因为被卡了脖子,瘫在职际上,鲁特加在他头上猛击一拳,他倒在地面上。这姑娘立刻站到瞭哨兵一旁。
“你条得太重了。”
“我不想让他一会儿就醒来,帮我把他捆起来。”
“可是,为什么……”
“你把我衣服都剥光了。”
她的眼光忽然朝他看了一眼,然后,又害羞地迅速移开了。一片红晕爬上了她的两颊。曾盖着他的毯子在他站起来是已经掉了,他的裸体完全暴露着。“你的……噢……你的衣服都被血湿透了。”
“这些就行了。我用缠头巾把脸都盖上。你知道我的剑在哪里吗?”
“我想它和你的马在一块。她的眼睛瞇起来。你得发誓在这个营地里绝不会使用它,今晚我不让你杀死撒克森人。”
他眉毛一扬:“你是不是担心我一个人会制服你们勇敢的撒克森武士们?”
“绝无此事。但无疑你会伤着一两个人。对我发誓吧,不然我现在就喊阿尔汉来。”
“你是个固执的小丫头。”
“有人对我说过。我要你发誓,法兰克人。”
鲁特加叹口气:“就依你??直到我离开这座营地为止。”
她点点头,然后探头出门看了看,一切都很安全。“这真是疯了。”他们从小棚里出来时他小声嘟哝着,“趁哨兵昏迷着。你逃进森林就没事了,没人会觉察。”
“我不能没有马。”
“要是阿尔不发现了我们,你有马也没用了。”
但是,鲁特加和姬热拉穿过空地来到多塞亚被拴的地方,没有人阻拦他们。女人们晚饭后都忙着洗涮,阿尔汉和他的武士们正喝着蜂蜜酒谈笑,吹牛,争论着,无疑他们已经准备享受酷刑处死鲁特加的乐趣了。鲁特加不能过于责骂阿尔汉,他的这个计划虽然恐怖,但从谋略上讲却很不错。
更让鲁特加放心的是,多塞亚也很不错。摔的那一跤对马的损伤比对主人轻多了。
“现在怎么办?”姬热拉气乎乎地问。“阿尔汉完全看得到,你现在不可能上马就走。”鲁特加瞥了一眼姬热拉的小棚子。小棚子就在树林边上。“当然不,但是你的小棚子可以挡住我,我从小棚子后面把马牵进森林。”
“是不是我们先轻轻地把马牵到哪儿去?”
“你来牵。你不是医马和医人一样行吗?大部份会治病的人都是这样。”
“是的,可是……”
“就说你试试它是不是瘸了,或者随便撒个什么谎,由你了。我不信阿尔汉会怀疑你这样一个忠诚的女巫能背叛他。”
“我并没有背叛他。”她在他耳边生气地小声说。
“就算你对了,我在小棚子里等你。”
鲁特加昂首阔步地走开了,像在自己的营地似的。每走一步脑袋嗡嗡地轰响,身上的刀伤和青肿处火辣辣痛,像针扎着一般。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那女巫弯下腰检查多塞亚腿上的关节。那匹平时性情乖烈的马,像一只听话的猎狗似地舐着她,任她摆弄,她将马解开,牵着它朝空地另一边的林子走去。
“你干什么,姑娘?”火边的一个人问。
“你的战利品脚腕肿了,我到河边给它洗洗。”
“我刚纔没发现它什么地方肿了。”
“不太厉害。要是有必要我会给它上点膏药,一两天就好了。”
“这是匹好马,用心治好它。”
姬热拉和多塞亚消失在黑色的森林中了。一会儿,鲁特加就从小棚子后面看见他们在月光中朦胧的影子了。他查看一下那哨兵,还没醒过来,于是将姬热拉的刀子别在腰带上,悄然走入林中。
“小心点儿,”姬热拉把缰绳递到他手里,说道。有两个游动哨兵。她垂下眼,嘴唇的曲线像优美的玫瑰花瓣。“别因为阿尔汉而惩罚阿顿的老百姓。”
“我要是对他们太严酷了,你可以骂我,”他惊异地看她一眼,笑了。“你觉得我会把你留在这里帮助那些叛乱者吗?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