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非常漂亮。”碧雅特丽丝把一份衣样递给德拉达,礼貌地笑笑。织屋的女人们试探着还以微笑。“甘德施尔姆修道院的织机上可织不出这么好的衣服,非常感谢你们为我织这么好的结婚礼服。”
德拉达点点头。“很高兴为您效劳,愿您和我们主人的结合能给这个地方带来和平。”
碧雅特丽丝礼貌地仔细查看了织机、转轮、纱锭和羊毛,可她并不真正有兴趣。姬热拉整个早上领着她里里外外参观城堡,她就要成为这儿的女主人了,可她瞧瞧这儿瞧瞧那儿只是出于礼貌,没有任何兴趣。蔬菜棚现在不再是关犯人的地方,又堆满了萝卜、甜菜根、荳类和洋葱,对她来说兴味索然,烟房、铁匠铺、军械库、狗窝、鸡窝、牲口棚也是一样。马棚里的马把她吓坏了,马的每一声嘶鸣和马腿的踢蹬都使她紧紧抓住姬热拉。
她们离开织房,女仆们小心翼翼地对她们说再见。姬热拉感到这一天过得并不顺利。碧雅特丽丝对纺纱、织布、储藏食物、烹调、准备燕会、制作蜡烛和肥皂,诸如此类一个保留地的女主人必须具备的知识一窍不通。她和女仆们和善地打招呼,可是只要碰到一个男人,不管他是武士、仆人还是自由农民,都会使她像乌龟一样把头缩进去。她的手缩进外衣长长的袖子里,胳膊紧紧地抱在胸前。姬热拉想,如果她能把脸埋在头发进而的话,她会这样做的。
然而,这已经够难为碧雅特丽丝的了,她极力向所有的人表示友好。当城堡里邋遢的孩子们围在她身旁,争先恐后地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抚摸她,大声叫着引起她的注意时,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感。当她走到礼拜堂祈祷时,姬热拉觉得她像个圣女。至少姬热拉认为圣女就应该是这样。她紧闭双目,面色沉静,如此地专注于祈祷,好象已经忘却了尘世的一切烦恼。就是高恩特神父穿着他那身精致的法衣走进来时,也不忍惊扰碧雅特丽丝。姬热拉想他是想以他显赫的地位引起阿顿的新女主人的注意。碧雅特丽丝祈祷完了站起来看见高恩特神父,神父把他的问候变成了一次即兴布道,他谈到阿顿的异教徒和撒克森人中间盛行的异端思想,警告她,同时敌意地瞥了姬热拉一眼。不要轻信那些可能会玷污她灵魂的人,不要和他们在一起。
“瞧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她们离开礼拜堂时雅特丽丝在姬热拉耳边小声说。
姬热拉笑出声来,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是那么令人怜爱。
她们的最后一站,是姬热拉在栅栏东北角的一片阳光地带,为来年春天精心开辟的草药园圃。
“在修道院的时候,我曾帮贝尔纳姐姐采过草药,”碧雅特丽丝对姬热拉说,她两眼放光,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对一件东西感兴趣,“我对植物能作药用很感兴趣。上帝给了我们这些植物,用它们来洗清我们的灵魂,给我们治病,只要我们肯用心去学。鲁特加对我说你能给人治病。我不想学医,可我很愿意听你讲些草药的知识。”
她们兴高采烈地谈论来年春天园子里会长出哪些草药,这儿没有的草药和植物又到哪里去找。如果不是演武场传来的一阵刀剑撞击之声令碧雅特丽丝感到不安的话,她们会一直谈论下去的。
“也许我们该回去了。”碧雅特丽丝说。
她们从演练场边上走过,几个刚入伍的小伙子在用草扎的假人练习劈杀,两个全副武装的武士在用盾和矛对练,几个弓箭手对着栅栏上的靶子练习射箭,还有两个武士正在用剑厮杀。
那两个厮杀的武士引起了姬热拉的注意。那大个除了伊奇不会是别人,而只有鲁特加才敢和伊奇真刀真枪地对打。
“那是……?”碧雅特丽丝的声音颤抖起来。
“对,正是他。”
尽管天气寒冷,狂风呼啸,鲁特加和伊奇都只穿着短裤。大熊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从下巴到肚脐都长着卷曲的红毛。
鲁特加的身上则露出更多的肌肉。看到他,姬热拉的脸一阵发热。随着他的剑有力地举起、劈下,他发达的肌肉在汗水浸润的发亮的皮肤下滚动。她清楚他身上的每一块斑痕,她的手指曾在他胸腹间那短短的浓密的体毛上滑动,她的手曾扣住他结实的臀部,她曾吻过他手上硬硬的老茧,她还记得他手上的粗糙的皮肤温柔地掠过她每一寸肌肤的感觉。他正敏捷地腾挪躲闪,他生来就是一个勇士,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种罪恶感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在渴慕另一个女人的示婚夫,这是不道德的。这不仅是不道德的,而且是愚蠢的。这种不道德的后果只能是不幸。
一声轻轻的惊叫把姬热拉的注意力拉回到碧雅特丽丝身上。她脸色苍白,好象流干了所有的血。她紧紧地攥住姬热拉的手。
“看啊!”她带着哭腔说,“他们会被杀死的。”
“他们只是在操练武艺,”姬热拉安慰她说,“鲁特加是唯一敢和大熊比试剑术和摔跤的人。”
“太残忍了!就像是野兽在打。”
“我们生活在一个残忍的世界里,你应该庆幸有这么一个人保护你。”
“我在阿顿看见的最残忍的东西就是鲁特加!”碧雅特丽丝叫道,“谁来保护我不受他的侵犯?”随即她后悔地垂下眼睛,“对不起,姬热拉,我并不是有意冒犯阿顿的主人。只是我已经习惯了修道院的平静和安宁。”
姬热拉带着碧雅特丽丝走出演练场,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阿顿的主人。“你无需害怕鲁特加,碧雅特丽丝。”
“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碧雅特丽丝淡淡地答道,“我相信主人鲁特加是一个可敬的好人,她们告诉我查理王很器重他,称他为朋友。安杰丽卡妈妈说对于一个撒克森普通贵族的孤儿来说,这是一桩不错的婚事。”她叹了一口气,朝演练场恐惧地瞥了一眼,“可他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这么野蛮。在他身边我觉得只要他瞪我一眼就能把我撕成碎片。一个像鲁特加这样的人是不懂得什么温柔的。”
姬热拉知道碧雅特丽丝是大错特错了。她知道鲁特加的手指和嘴唇是如何善于撩拨风情。她记起昏暗的油灯下鲁特加倚在床边,看着躺在身边的她,那双平时剑一般锐利的眼睛是那样充满了柔情蜜意。她心里升起一股火辣辣的妒意,他所有的柔情,他的力量和情欲都要给予碧雅特丽丝了,而她却并不需要这些。由于痛苦,姬热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当她们走到庄园门口的台阶时,碧雅特丽丝停下来后悔地说,“你是对的,姬热拉。有这么一个丈夫保护我,我应该高兴,我会学着去爱他的。从我离开斯特林被送到修道院时起,我就把我所有的爱交给了上帝,我响往着和姐妹们一样作基督的新娘。如今国王却要让我作一个军阀的新娘。”
姬热拉握住碧雅特丽丝的手,嫉妒和怜悯在心中交织,“鲁特加会让你快乐的,碧雅特丽丝。他比你想象的要好。”
碧雅特丽丝叹了口气,低下头:“我会努力去做一个好妻子的,愿上帝保佑。快乐对我来说是多余的。”
“姬热拉小姐!”岗塔尔快步爬上台阶朝她们走来,他大口地喘着气,嘴里呼出的水气就像神话里的龙吐出的烟雾。“姬热拉,快来!吉奥夫被牛栏晨的那只老公猪给咬伤了!”
“哦,天哪!”
“他正在露特佳面前出风头,在围栏上走,然后就摔了下来。那只可恶的老公猪差点咬死他,幸亏露特佳及时把他拖出来。”
“告诉他们别搬动他,我去拿药。”
“好的。”他向碧雅特丽丝鞠了个躬,然后跑去送信。
“我来帮你。”碧雅特丽丝小声说。
“小姐,我想你最好还是别去了。”让碧雅特丽丝去干什么呢,她的神经如此脆弱,恐怕一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就会晕倒。就在这时一个人从礼拜堂里走出来??罗萨。“你不是想详细地了解礼拜堂里的圣物吗,正好他可以带你去看。”
罗萨很高兴能陪碧雅特丽丝走走,姬热拉去照料吉奥夫。姬热拉看着他俩一起朝礼拜堂走去。罗萨低头看着他的表妹,嘴里说着什么,碧雅特丽丝美丽的脸上焕发着光彩。这个从修道院出来的胆小的美貌少女好象和罗萨呆在一起很自在,而罗萨是一个几乎和鲁特加一样魁梧的职业武士。罗萨是她的表哥,是一家人,而且罗萨真正有一颗善良的心。对于鲁特加来说,拔剑杀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对于罗萨则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或许碧雅特丽丝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同。
姬热拉叹了一口气,匆匆向诊所赶去。
两天以后,鲁特加、碧雅特丽丝、姬热拉、罗萨、奥多和十个士兵出发到斯特林去碧雅特丽丝想在婚礼之前到她童年时生活过的地方去看看,至少她是这么对人说的。姬热拉知道其中的真相,巡视鲁特加的那一半保留地只是拖延婚期的又一个借口。
天色是阴郁的,姬热拉注意到鲁特加的情绪就像天上密布的乌云和冷嗖嗖的蒙蒙细雨。他尖刻的幽默并不是因为天气,过去几天来他的脾气都很坏,尽管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几乎每个人都感到他话里带刺,即使是阿德琳达这几天也离他远远的。姬热拉不用害怕撞见他,因为如果诊所没有事她都一直和碧雅特丽丝在一起,而只要鲁特加一出现,碧雅特丽丝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逃开了。
整个上午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倾泄在鲁特加和他的部下身上,马蹄下溅起的半冻的泥浆,可鲁特加和士兵们对这些却无动于衷。姬热拉也没怎么在意恶劣的天气,她被自己的烦恼困扰着。各种矛盾的情感在她内心激战,不亚于老兵们在酒杯中回忆起来的任何一场战役。
既然姬热拉已经开始服侍鲁特加未来的新娘子,阿顿的主人就不再来找她到他床上去了。一方面姬热拉松了一口气,他终于认识到她的决心是坚定的;另一方面,她又对他如此轻易放弃感到伤心。感情是一种痛苦的东西,姬热拉郁闷地想。没有它们生活会容易得多。虽然少了些乐趣,但会轻松些。
总而言之,姬热拉的脑子里有足够的东西使她忘掉寒冷和大雨。碧雅特丽丝就没有这么幸运。虽然她很少说话,懮愁却清楚地写在脸上。她不安地坐在马背上,对这只行动迟缓的牲口完全束手无策,耽误了整个队伍的行程。
距斯特林不家很多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气和女人使通常一天的路程需要两天才能走完。他们在一片桦树和松树林里扎下营地,士兵们很快支起三顶帐篷,一顶给女人们,一顶给鲁特加、罗萨和奥多,一顶给他们自己。
姬热拉什么也不想干,只想钻到毯子里睡觉。她浑身发冷,后背因为骑了一天的马酸痛不已,她的精神被内心深处各种情感的激烈斗争弄得疲惫不堪。可是碧雅特丽丝并不想睡。一到她们自己的帐篷里,一路上愁眉不展的她终于控制不住了,伤心地抽泣起来。“你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了吗?”她哭着说。
“谁?”
“鲁特加!整整一天,他看上去像能把铁钉吃下去。两天里他几乎没和我说过话。”
姬热拉叹了口气,她懒得提醒她鲁特加几乎和谁都没有说话。
“唉,姬热拉!服从国王是我的责任,我必须接受这桩婚事。但这太难了。整天我都在看鲁特加,告诉自己应该为这样一个令人生畏的丈夫而高兴。有他保护我,我会很安全。可我不能欺骗自己的感觉。”
她继续抽泣着。姬热拉开始觉得鲁特加比眼前这个伤心的小修女更可怜。她重新躺回毯子上,打不起精神来让碧雅特丽丝相信鲁特加是一个好丈夫。她熄灭了帐篷里的小油灯:“你应该睡了小姐。明天又是漫长的一天。”
碧雅特丽丝哭着慢慢睡着了,帐篷里响起微微的鼾声。姬热拉希望自己也能尽快入睡。她看着沉沉默认,不知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她决定起身出去走走,让自己放松一下。
她朝早先她和碧雅特丽丝发现的那个灌木丛走去,卫兵冲她点点头,“别走远了,姑娘。前面有野兽出没。”
云已经撒开了,月亮在被风扯开的一丝丝云彩间忽隐忽现。桦树林在夜色中显出阴森的黑影,树干在月光下发着微弱的白光,光秃秃的树枝如伸向天空的干枯的手指。
卫兵的担懮并不奇怪,黑暗中有许多微妙的声音。小动物唰唰地从潮湿的丛林间走过,枯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水珠滴溅的滴答声像是仙女们的低声悄语。可是姬热拉并不害怕这些声音。森林是一个可爱的天堂,虽然它潮湿而寒冷。那是大地母亲的胸脯,姬热拉这样称呼它??一个所有的生灵都能找到庇护和安宁的地方。
当姬热拉找到那片树林的时候,营地已经在她身后被黑暗吞没了。姬热拉在林间徘徊,凝神静思,不愿再回到营地去。在营地里烦恼像毒蛇一样盘在毯子里等着她,她把它们留在了清幽宁静的夜色里。它们不会跟着她来到这儿,在这里森林像母亲抚慰一个受伤的孩子一样抚慰着她的心灵。
远处传来一声狼嚎。姬热拉笑了,想起了赛尔沃。这叫声不是它的,但可能是它的一个表妹、表姐或舅妈。她希望赛尔沃从默认里走出来,她想把她的脸埋在它松软、温暖的绒毛里,忘掉她必须回到帐篷里,忘掉盘在毯子里等着她的那毒蛇一般的痛苦。
似乎她的魔法应验了,树丛一阵沙沙响,一个影子悄悄从灌木丛中闪出??不是一只狼,而是一个人。鲁特加咧嘴一笑,他洁白的牙齿上闪着月亮的微光。
姬热拉立刻跳起来想逃走,但她不够快。鲁特加抓住了她,把她拉回灌木丛中。
“安静,小姑娘,是我。你想让整个营地都知道我们在这儿吗?”
姬热拉使劲儿挣扎,他放开了她。“你在这儿干什么?”她小声问。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
“我是听从大自然的召唤。”
他咧嘴笑了:“我看见你时,我还以为你是听从我的召唤呢。”
“你叫我了吗?”
“我的声音不够大,小魔女。我以为你的魔法会告诉你我需要你的。”
她气愤地喘着气,“你需要的是向你的新娘子求欢,不是我。”
“她老是躲着我,宁愿自己待着。”
“我倒是不记得我想自己待着时你几时放过我。”
他叹了口气:“唉,姬热拉,我不擅长斗嘴。暂时收起你的唇枪舌箭和我待一会儿。这一天真是漫长,我到这儿来是想求得一刻安宁,不是来吵架的。”
姬热拉也是来让自己静一静的,她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能和鲁特加分享此刻安宁。在潮湿的草地上有一小段圆木,他们坐在上面维持了片刻的宁静。然而,这种宁静很快便被他们之间的紧张气氛打破。
“我一直在想你。”鲁特加试探着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就在你身边,只要你吩咐。”
“你是在我身边,可并不在我需要你的地方。你应该庆幸我是一个多么有耐心的人,姬热拉。我不知道要多久你才能明白你在我生命中的位置。”
“你是指在你床上?”
“那也是其中一部份。”
姬热拉哼了一声:“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主人。我在你生命中的位置是服侍你妻子,这是你吩咐的。服侍她,而不是背叛她。”
“没有妻子希望她丈夫只专注于她,她们大多数乐于摆脱丈夫的注意。你脑子里的那些念头是从哪儿来的?”
他明显地表现出沮丧,他的声音可怕地低沉下来。“姬热拉,我对你已经够耐心的了,但我的耐心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我还是你的主人,我要你的时候,你必须拋开那些妇人之见回到我身边来。”
他伸手搂住她,她想躲开,身体却不听使唤。她和他如此靠近,她能看到他眼中坚定的光芒,感觉到他的体温和他强壮的身体。他用手把她的脸扳过来,让她的眼睛面对着他。她看到了他的渴望、痛苦和深埋在灰色的眼睛里的无尽的孤独。
渴望如潮水般在姬热拉体内涌动,她几乎叫出声来。他的嘴向她压下来,诱惑越来越强烈,一阵兴奋的刺痛从她心里向全身蔓延开来。姬热拉从未有过比此刻更强烈的渴望,渴望他的唇贴住她的唇,渴望他的气息渗入她的鼻孔,渴望他的体热温暖她的肌肤。她脆弱的心无法听从理智的指挥。
当鲁特加的唇触到她的唇时,姬热拉感到她曾放下的所有高贵的誓言都土崩瓦解了。他深深地吻她,她想把自己融入他的身体,把他所要的都给他。在绝望中,她做了她所能想到的唯一能避免使自己完全屈服的事。
她打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