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海棠软弱了。
她不懂;不懂得自己为什么这么依赖他,只要他勾动手指头,她便毫不犹豫地走近他?不懂为何他伤了自己多次,而她却仍爱他爱得义无反顾?
“为什么?为什么在我伤心难过的时侯,你依旧可以过得好?”为什么在她为他憔悴的时侯,他依然神清气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告诉她,为什么要这么折腾她?她扯着凄厉的嗓音问他。
卫文阔多情的眸光移至海棠为他憔悴的面庞。为什么?他也不懂!从前,在感情的世界里,他只懂得付出,以为付出了爱,便会有所回馈。但,聂四贞伤了他的心,让他失望,那时他愤怒地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能进驻他的心。然而,海棠却出现了。他发现海棠一心守护秦可卿的模样像极了他,像以前的他,像那个一心只为小四儿的他。偏偏他是憎恶着以前的自己,所以当海棠出现时,他禁不住地想去招惹海棠,想将人性的不光明面撕裂开来让她失望。所以,他主动介入了她与秦可卿之间。后来,他发现海棠的痛苦与不快乐可以减轻他憎恶自己的情绪,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招惹了她,却也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她。他也知道这样做很不应该。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他就是想伤害自己,想伤害海棠。天知道他多想就此松手,就此放海棠自由。但,他很坏、很邪恶的,他的良心永远战胜不了他体内的邪恶。因此,他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只为了——“我要你爱我,永永远远地爱我。”她的头枕在他的胸膛,听见他说。她的心蓦然一抽。
“我要你永远无法离开我。”他铿锵有力的嗓音像是在立誓。
她惊愕地反抬起头看他,她以为他会说那样的话是基于他对她也有感情。所以,她以为当她抬起眼时,她会看到他的眼眸中会有类似爱恋的光采,但——没有,没有,他眼里连一丝眷恋都没有。
瞬间她猛然明白,有了了悟。
“原来你是为了要让我明白,如果你离开了我,我的日子将会陷进什么样的痛苦里,所以你才会连着一个月对我不闻不问!”她虽讶异于他对她的残忍,却更难以原谅自己对自己的伤害。“而我竟然顺了你的心来糟蹋了自己,让自己活在为你痛、为你苦的日子里,我竟然让你称心如意,让你得逞!”她霍然笑开来,趴在他胸膛里笑得很乱。“我竟然让你称心如意,竟然让你如此任性地伤我?天呐!我好傻,好傻的是不是?”她窝在他怀里又笑又哭,令人心碎。
卫文阔的心隐隐作痛,他伸出了手,想紧紧地搂住她。陡然,她抬头,他的手缩了回去。
她含着泪眼问他:“你会不会很瞧不起这样的我?像我这样一心一意只专注地在爱你,我是不是很可悲?”他没回答她。
她自己却一直点头。“我也觉得我很窝囊、很没有用。但是,我的心就是执意要爱上你,我能怎么办?怎么办?”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襟问他:“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样才能摆脱这颗如此爱你的心,不再为你哭泣、不再为你难过?你告诉我,告诉我呀……”她是没了自尊的在求他。
卫文阔邪恶、坏的那一面又想开口,又想铁石心肠的再出言伤她,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人是绝对的得为哪个人负责。而骆海棠却不给他任何机会,她踮起了脚尖,覆上他的唇。沉沦就沉沦吧!反正她这一辈子都已经注定得为他痛苦了,那么就这样守着有他的日子,过着这不算满意却也知足的日子。沈漠察觉到了骆海棠近日来的改变,她一扫以往的不开心,成天将喜悦挂在眼角眉梢,无言地向人诉说她的幸福。
“看来我是没有机会了是不是?”他走近她,恭喜她。
骆海棠却摇摇头。“他还是不爱我。”她仍旧是他众多红粉知己中的一个。
“可是你现在却洋溢着一脸的幸福。”
“那是因为我学会了知足。”
“知足?”
骆海棠点头。“就是知足,知足有他在我身边的日子,不再继续钻牛角尖地去计较为什么我爱他,他却不爱我;不去计较为什么我付出了那么多,他却吝于回馈给我一丁点。”
“那样的计较的心态是很正常的。”
“可是他却给不起我这样的正常。”
“所以你迁就了他?”
“不得不呀!”骆海棠踱步向前走,望着花园里的一片清新,心有了明朗的气息。“在得知他的心无法去爱,而自己又爱他爱得不可救药时,我只得修正自己对感情的态度,去附和他的无法专一。”
“这样的你不委屈吗?”
“委屈,当然委屈,只是这样的委屈比不上失去他的痛苦,所以只好装做不委屈了。”突然,骆海棠回眸一笑。“你知道吗?原来情绪装久了,就连自己都会是认为那是真的。就像我,每回见着了他,便拚命地告诉自己,我是幸福的;久而久之,自己便陷在那种幸福的假像里。”她耸肩。“渐渐的,我不去在乎这样的假像能维持多久,我只是拚命地享受现在的一切。后来我发现原来盲目会使人快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会让自己多些希望。”“问题是你能盲目多久?你能纵容他到几时?”
沈漠的问题触动了骆海棠一直不愿去正视的问题,因为有时侯连她都不禁要怀疑自己有没有那个体力去承受卫文阔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
她晃了晃头。“别问我这么难解的问题,要是我有足够的理智去理清这一切,那么我会当机立断地斩断自己对了所有的爱恋。问题是,我做不到!既然做不到,那么我便不再强迫自己。”她昂头,对着天空灿然一笑,她说:“说实在的,其实我很满足现在的日子。”
“也满足他与其他女人的关系?”沈漠生气地问。
骆海棠吃惊地回头看他。
他知道卫文阔?!知道她摆在心头的人是卫文阔!也知道卫文阔的生活里还有别的女人存在!而这些事,到底还有多少个人知道?
她昂起骇白的脸看他。
“除了我之外,骆家没有一个人知道你与他之间的事。”他之所以知道是因前天夜里,在东城了望台上,他看见了海棠与一名气宇轩昂的男人有说有笑地互持一只天灯,放向天际;那天灯像是承载了海棠的希望,一路高飞。他看见海棠笑得好开心,好美丽,那笑容是自从他住进骆府以来从没见过的,而她却只为了她身旁的男子绽放。从那天起,他便明白了骆海棠这一生只会为了那个男人笑与哭。那时,他原以为海棠握了她的幸福,却没想到在隔天,他又见到了与海棠相偕同游的辽望台的那男子,然而那男子身畔的佳人却易了主。
他为骆海棠抱不平,却怎么也没想到原来那男人不是背着骆海棠与别的姑娘家交往,他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脚踏好几条船,因为骆海棠默许了他,纵容了他!
“海棠……”
“别劝我!”她拒绝了他伸出的手。“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她将身子缩在角落,让自己埋进阴暗里,不让人看清楚她脸上的黯然神情。她幽幽地开口对他说:“我只知道我现在跟他在一起很开心;我只知道我现在是快乐的,你别逼我去正视我不想面对的问题。”
她的声音轻柔地扬起,有着让人心疼的颤栗,沈漠不忍再逼她,反正这样的生活既是骆海棠自己选的,那么旁人如何再多赘言?
骆海棠以为她只要继续装傻、继续装做不在乎,那么她就可以活在幸福里。但是,她错了,因为稍早的恶心反胃轰碎了她的梦。其实她不舒服已经好几天了,只是她一直认为自己的身子不弱,所以也不在乎这些天来的反胃、不舒服。直到了今天,有个丫头说她最近像是丰盈了许多,她惊觉到自己忽略了某些重要的事。她屈指算算日子,赫然发现她的月事竟然迟了两次!她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她不会是怀有身孕,因为每一次与文阔交欢过后,她都有喝汤药,所以她不该——不该吗?每一次吗?骆海棠突然想起了两个月前,卫文阔在西山上要她的那一次,她为了赌气,就没依他的话喝汤药;莫非是那一次……不!怎么可能那么巧,她不过是赌气一次,怎么可能就让她给碰上了!骆海棠拒绝承认那次的任性真让她尝到了苦果。她试着想漠视这个问题,但日子渐渐过去,她的月事还迟迟不来时,她的斩钉斩铁、她的信誓旦旦全崩溃了。为了理清自己的不安,海棠骗家人说她去寺里拜拜,实际上她是到了郊外,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找了大夫看诊。大夫把了脉,恭喜了她,说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顿时,她的世界支离破碎!她明白卫文阔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她怎么办?她该怎么办?骆海棠在大街上漫无目折地游荡,每当她想起了她的无助与徘徊就 那样站在路边,悄悄地流泪……
“海棠!”
骆海棠挨着角落站,突然她的身后传来卫文阔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太想他,所以才有了幻觉,所以她还是使劲地哭,直到身后的人扳住她的手臂,转回了她的身子,她抬起眼,才看到站在她眼前的人不是幻影,是实实在在的卫文阔。
看见了他,她的心像是有了依靠。倏地,她扑进了他的怀里哭。
“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他轻声细语的问她,心里牵挂着一丝对她的不舍与关怀。
他的温柔像股暖流,流进了骆海棠的心里。禁不住,她心里燃起了奢望,奢求文阔会谅解她在无心下怀有他的孩子的事实,于是她不断地自问:她可以告诉他吗?他会要这个孩子吗?她抬起眼看着他。虽然他的眼中有放纵的柔情,而她却还是无法信任他,因为她明白他的温柔是惯性,并不单单只是为她而绽放。
她推开了他的身子,抹抹泪,告诉他:“我没事。”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欺瞒他,她没有办法拿自个儿的亲生骨肉去跟卫文阔的良知赌。她好怕,好怕自己会赌输的呀!
卫文阔用手勾起她的脸,让她带泪的容颜正视他的眼。
“真要是没事的话,你怎么又会流眼泪?”他知道她有事在瞒他,不愿让他。因为依海棠的个性,她不是那种动不动掉眼泪的姑娘家,除非事情是真的严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拉住她的手,将她拉离了热闹的大街,转往偏僻无人之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由柔转冷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事实再次证明,在面对她骆海棠时,卫文阔永远有办法将理智摆在情感之上。
他不爱她,所以他可以对她很冷、很无情。这样的认话虽是早已明白的,却仍旧很伤人。骆海棠悲哀地发现她转身离开的脚步再也无法坚定,双腿是开始发软。她的模样无疑告诉他,她企图隐瞒的那件事与他有关。
他扳正她的身子,不让她逃离问题。“我再问你一次,你欺瞒了我什么,我要知道。”他几乎是用吼的在吼她。骆海棠紧紧咬着跟唇,却止不住颤抖。她好冷、好冷,好害怕,为什么他不饶了她一回?为什么他要这么逼她?她的眼泪啪答啪答地掉。
卫文阔见她噤口不语,气愤地张手钳住她的两颊,威胁她:“如果你不说出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那么今儿个我会让你我的事传遍城里各个角落。”骆海棠的脸被掐住而无法开口,只能瞠大了眼瞪他。
“你以为我不敢?”他嗤声冷笑。“我在城里是没有任何名声可破坏的了,但你骆姑娘可不是。”他贴近她的耳边喷气,要胁她。“别忘了,你爹娘可还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你是个乖巧的好女儿,如果让他们两位老人家发现他们的女儿早让给开了苞,那……”卫文阔没有说完的机会,因为骆海棠在打了他一巴掌之后,连带的也打掉他的笑脸。
他愕然地看着她,他在乎的不是他脸上的疼痛,而是——海棠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对他一向逆来顺受的她今儿个会气得掴了他?他张眼瞪着她。
她嘶吼着:“为什么人要这么可恶?将我带进万劫不复的地狱里对你能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你就看不得我有好日子过?为什么要逼我入绝境?”她扯住他的领口,瞪着他。“你以为我一个人背负着这个秘密很好过吗?你以为我自个儿承担了一切,我不累吗?你要知道我欺瞒了你什么是吗?好,我告诉你,我怀孕了,是你的孩子,怎么样,你开心了吗?”她咄咄逼人地欺近他,看着他的面容由愤怒转为震惊、转为不信,既而目光一寒。
她竟然怀了他了孩子!
“谁允许你的?”他的声音像是让冰给封了一般,既冷又伤人。“我问你,是谁允许你怀有我的孩子的?”他禁不住地大吼,却完全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骆海棠被他的怒气给惊醒,霎时,她才知道刚刚自己在激动中做了什么!她全告诉他了!她竟然不经考虑地就将事实全都跟他说了!她踉跄的身子退了退,却又被他抓了回来。
“你再说一次!”
她摇头,拚命地摇头。不说,不说,这事她死都不能再说一次。
而他却气疯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每一次,我都差府里的嬷嬷给你熬药,你又怎么可能会有孕?那……”他突然想起了那一次的意外,他目光转为冷鸷。“是不是在西山的那一次?那一次你是没有听我的话叫丫头熬药给你吃?是不是?”他吼她,又细数日子,算一算如果海棠真的在那个时侯怀有他的骨血,那么此时她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该死的!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他大声地吼她,迈着步伐,大步大步地拖着她挣扎的身子往回走。
骆海棠慌了。“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不要跟你走,你放开我、放开我!”她拚命地想止住步伐,但却敌不过卫文阔的力道,只能任由着他拖她走。
卫文阔将骆海棠带回了他府邸,她听见他吩咐下人去抓药。抓药?他怎么能叫人去抓药!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可是你的骨血呀!你真狠得下心肠打掉他吗?”
“不要跟我说狠心的问题,我早就叫你喝汤药的,是你欺瞒了我,所以才留下这个不该有的孩子,所以,狠心的人是你,不是我!要不是你,那么今天不会有这场残忍!”他不理会她的哀求,要知道当她忤逆他的话那一刻起,她的心就背叛了他,对一个背叛他的,他不需有怜悯、同情之心。
他眼中的阴冷彻底打碎了她的心;但为了她的孩子,为了还能爱他骆海棠曲膝跪了下来。“好,是我不对,这全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跟你赔不是,但我求求你,求求你别不要这个孩子。”
她的泪,她的求情触动了卫文阔感情中最细弱的神经,心微微地抽动,有了恻隐。他几乎就要相信她,认为海棠怀有孩子是真的出于意外,并不是有心挑衅。他伸手想扶起她,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少爷,药熬好了。”
丫头的敲门令他缩回了手,收回了他的恻隐之心。骆海棠转身,看见丫头端着药盅进门。
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对他直磕头:“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生下他!我保证我不会拿他来烦你,不会让他对你的生活产生任何的影响,我发誓我会一个人独立扶养他长大成人,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麻烦!”
“你若生下他,那么你将如何跟你爹娘交代这孩子的身世?”他开口质问她。
骆海棠一愣,她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她一心一意的只想留下她的孩子。
她抬起眼看他,眼中尽是无助与徘徊。这令他更是确定他的决定是对的。
“海棠,听话,将药给喝了,你的日子会比较快乐。”既然他无法给她所要的爱与家,那么她腹中的胎儿就不该存在。
“如果我不要快乐,只要孩子,那成不成?”她小小声地反驳他。
卫文阔没了耐性。“不成!”有了孩子之后,他势必就得为她负责、给她爱。但,她要的,早在多年前,他已给了聂四贞;他早已给不起了,所以那孩子万万不能存在。他坚决地唤人将药拿了过来,凑近她面前。骆海棠瞠大了眼看他。
他的面容仍拧着,不见有任何的遗憾。他的模样就像——就像他根本不在乎,不在乎她,不在乎孩子,不在乎他自己是否因此成为个刽子手。
好冷,好冷,她真的觉得她好冷!为什么在她所爱的人身边,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度?她昂起头,希望他抱抱她,主动地抱抱她,让她觉得她待在他身边会有希望。她用眼神祈求,但他却视而不见。这样的感觉像把刀,将她对他的爱刨出、丢在地上践踏,令她忍不住问他:“如果今天怀有你的孩子的人是你的前任妻子,那么你仍然会这么执着地想将这个孩子拿掉吗?”他的身子因她想到了聂四贞而颤了下,拧着面容挑高了眉。他的表情明显地写着厌恶。他不喜欢她拿自己跟聂四贞比较,因为她不配是吗?骆海棠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忽然,她觉得她再也不在乎任何事了。于是,她端起了碗,沿着边缘将药汁缓缓喝下,咽入咽喉。她发现她真的很悲哀,因为事到如今,她却连恨他的勇气都没有。骆海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家的,她只知道她一进门,大厅上坐着盛怒的爹爹,还有直掉眼泪的娘。爹一眼看见她回来,提起他的龙头杖便往她的身上打。
“我打死你这个不肖女,省得你净做些败坏门风的事情来丢咱们骆家的脸!”
她听见娘来劝,听娘直哭着说:“老爷子,你慢些打呀!你好歹也先听听咱们女儿是怎么说的,她要真是做错了事,你再来打也不迟呀!”
她爹将龙头杖重重地掼在地上。“好,我倒要听听看你是怎么说的。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为什么让街坊邻居传得那么难听?为何在大街上跟卫文阔打打扯扯?且又为了什么让人给带进了别人的府邸?你说,你说呀!说你是为了什么做出这些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爹,你别这么说妹妹。”骆子玄觉得他爹太生气了,以至于将话说重了,更何况家里还有沈漠这个外人在。
“别这么说她?那她自个儿也得洁身自爱,别留下难堪的事给人说嘴去!”想到现在大街小巷流传着他有门风败坏的事儿,骆老爷又是一肚子火,真恨不得自己就从来没生过这个不孝女。“说呀!你别以为你不说话,我今儿个就会饶过你。告诉你,你今儿个要是不将事情给我说个清楚,那么老子我今天就跟你耗上了,看看是你的皮硬,还是我的龙头杖硬。”骆老爷这下是将话给说绝了。
骆海棠抬起了头,茫然空洞的眼瞪着她爹、她娘。突然,她说:“女儿在大街上同人拉扯,是因为女儿跟卫文阔之间不清、不白。”她像是被掏空了灵魂,说这话时,早已没了情绪。
刹那间,大厅内的空气冻结住了,所有的人是被骆海棠这句“不清不白”给骇白了脸。
首先晓得要发怒的是骆老爷,他提起了龙头杖又往女儿身上打。
“你们都听清楚了,她自个儿都承认她与那浑小子之间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我今儿个要是不打死她,我还对得起咱们家列祖列宗吗?”话才说完,又是三记结实的棍子。
骆海棠是闪都不闪地任由她爹将怒气发泄在她身上,现在她心里只有千万个对不起,对不起她的爹娘,对不起她的孩儿。
然而儿女受了苦,最受不了的是骆夫人。
她跪爬到女儿旁边,求女儿。“海棠,你别赌气说这傻话呀!你老老实实告诉娘,你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说这谎的?你别怕,你告诉娘,天大地大的事由娘为你撑着,你别傻傻地一肩扛起呀!”
“娘,你别管我,是女儿该死,做错了事,败坏了门风,你让爹打死我吧!”她跪走到她爹的面前,磕了一个响头又一个响头,像是磕不疼似的,直将前额硬往硬梆梆的地上敲,而口里直喊着:“女儿对不起爹娘,女儿给爹娘磕头赔罪!女儿对不起爹娘,女儿给爹娘磕头赔罪!爹,女儿做了这有辱家门的事,你就用力地打,让女儿赎罪,让女儿心里好过些。”
骆海棠的行为骇住了厅堂一干人。
骆夫人惊跳起来,拉住了女儿。“海棠,你这是在做什么?”
骆海棠抬头,额前有明显的一块血印子,她眼里含着泪,嘴里挂着仍是那一句。“女儿对不起爹娘。”
“傻孩子,你纵使是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也犯不着这么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你是晓得你爹的脾气,他也不是真气你,他只是舍不得你让人给欺负了而受委屈呀!”
“女儿知道。”就是知道,所以她才觉得自己更是不该。
“既然知道你爹的苦心,那么就答应爹娘,以后别再见那个卫文阔。你知道的,他对每个姑娘家都不会有真心的。”骆夫人好言相劝。
骆海棠却噤口难言。因为如果忘记卫文阔的事可以随口说说,便能如愿,那么她早已说千遍万遍。
她的难言,骆老爷不懂。他只知道他的女儿变坏了,为了一个浪荡子竟然执迷不悟到这种程度,他实在是很气恼。“怎么,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的心还向着那个浪荡子,还舍不得他?难道你真是想把我给活活地气死在你面前,你才甘心是不是?”骆老爷是想以死相逼,来逼退卫文阔在海棠心目中的地位。
骆海棠抬头看着她爹。
她爹的眼里有不能谅解的怒火,有绝决的盛气,她爹是以这种无言的方式在立誓,倘若她再见卫文阔,那么,他们父女俩今后绝断父女之情。
骆海棠含着泪,点了头,立了誓。“从今以后,女儿绝不再见卫文阔的面。”
“你说的,你可别反悔。”反正骆老爷是怕了卫文阔那浑小子,是打从心底就怀疑女儿的承诺。
骆夫人心疼女儿跪了这么久,于是瞪了骆老爷一眼,骂他一句:“女儿都说她答应了,你这个做爹的怎么这么小心眼,竟怀疑起女儿的话来。海棠来,咱们起来,别理你爹的死脾气。”说完,骆夫人扶着女儿就要起身。
而骆海棠一站起来,便觉得天地在旋转,脑中一片昏眩。蓦地,她眼前一暗,身子一软——
“砰”的一声,骆海棠晕倒了。
骆夫人慌忙地扶住了女儿,这会儿才赫然发现女儿的身底下流了滩血!
“老爷!”骆夫人惊声呼唤骆老爷。
骆老爷循着骆夫人的视线望去,瞧见了那一幕心惊。
“怎么、怎么会这样?”莫非是他刚刚的力道太重了,所以海棠才让他给打出血来?
“来人呀!快请大夫,快去请大夫来呀!”
骆家两老心慌意乱地围在宝贝女儿的身侧。骆夫人是直掉泪,而骆老爷一心责怪自己下手太重,所以才让女儿受了伤。现场只有骆子玄与沈漠隐隐约约地明白了海棠身下那滩血所代表的涵义,只是他们万万也想不到,海棠竟为了爱那个男人付出了一切,包括一个姑娘家最为重视的名节。
骆海棠身陷于迷雾之中,找不到出路。她只能在半梦半醒间听见她身侧有人在走动,有人在说话。
恍惚之间,她听见她爹在咆哮,大骂卫文阔无情无义、铁石心肠;说虎毒尚且不食子,而他卫文阔却可以亲手扼杀他自己的骨肉。
她听见她娘以哭声回应她爹的咆哮,声声唤着:“我可怜的女儿呀!你怎么这么傻?为了那样一个负心汉,差点赔了自个儿的命,你可知道为娘的见你这样有多心疼,多难受吗?”
她娘亲一声声的问,揪得骆海棠心里好难过。她想醒来擦掉娘亲的泪,告诉娘,要她别哭。但,她醒不来,她突破了重重迷雾,却又陷入万丈深渊里,伸手不见五指。
她好怕,怕这里孤独的感觉。
谁来救救她?救救她!
蓦地,她听见了婴儿的哭声。她循声走出黑暗,到了河边,河流上飘流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他赤身裸裸,嘴唇发紫,全身颤抖。
突然,婴儿看见了她,竟然开口喊她:“娘,救我!娘,我好冷!”
她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啊!
骆海棠奔了过去,伸手就往河中捞起她的孩子时,大水冲来,带走了小孩。骆海棠一路直追,继而踉跄绊倒。她抬头一看,孩子被大水冲过一座桥,带进了黑暗里,桥头写着“奈何”两字。
没了,没了,她的孩子是真的没了!骆海棠哭倒在河边,心想就这么死了算了,死了她可以不用去面对醒来后的难题,死了后她可以下去陪她的孩子。死了算了,死了算了……骆海棠在恶梦中浮浮沉沉,醒来后人依然痴傻。她想念她无缘的孩子,想念孩子的爹。不可以,不可以!爹说过要她发誓这一辈子不再见卫文阔的;她是起过誓,许过承诺,她不能让双亲失望。但,她不是想念他怎么样?骆海棠捂上了耳朵,闭起眼,很努力地想遗忘卫文阔,但他的身影要固在她脑海里,就连笑声都盈满在她耳畔。
“不要,不要,不要再来纠缠我了,我好痛苦、好痛苦啊!”骆海棠抖瑟着身子,缩在墙角。
她痛苦的模样令刚进门的秦可卿心酸。
其实她今天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来的。因为日前从骆伯母那儿得知了海棠与文阔的一切,她心里好恨海棠。
恨海棠明知道她爱文阔,却又介入了她与文阔之间;更恨海棠既然也爱文阔,却始终欺瞒她。然而,当她进了门,看到了海棠这个模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去恨她,因为在她还没惩罚海棠之前,海棠便折磨了自己;这样的海棠,教她如何忍心再去苛责?
“海棠。”她唤她,小心翼翼地走近她。
骆海棠凝起惊惶的眼,怯怯地往上抬,当她看清了来人是可卿后,她的情绪再也无法伪装。
她大声地喊:“可卿,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曾想远远地躲开他,不被他所迷惑;但,我做不到,你知道的,是不是?知道我好努力、好努力地想忘掉他的,是不是?”她一直揪着秦可卿的手问。
秦可卿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骆海棠像是寻得了知音,而从苍白的面容上挤出难看的笑,她求着可卿说:“那你去跟我爹娘说,说我真的不是有心要败坏门风,让他们丢脸,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当个乖女儿,他们要相信我呀……”
“他们相信你。”秦可卿看着几乎疯颠的海棠,难过得掉下了眼泪。
然而骆海棠根本就没注意秦可卿的安慰,她一心一意只想证明自己对自己所许的誓言、所立的决心。她环看四周,突然惊跳而起,将所有的门窗用锁给锁上。
秦可卿被海棠的举动给吓着了。“海棠,你这是在干什么?”
骆海棠苍白的脸轻泛微笑,她说:“锁住了我,那么我就不会跑出去见他了。”她是这么么笃定地认为着。
秦可卿在睡梦中让一阵细碎声响给惊醒。
她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睁着半惺忪的眼往前看去。她看到了风将门扉吹得嘎嘎作响。
下意识的,她走下床去关门,而当门“砰”的一声合上时,她混沌的神智却突然让关门声给震醒了。
她倏然回身,双眼搜寻着床板。空荡荡的床上没有了海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