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烈的车急速地冲到庞逸家大门口,发出难听的煞车声之后,嘎然而止。
他从车上跳下来,毫不犹豫地急促按铃,一声又一声,在静夜中发出刺耳的声音。
两三分钟后,管家被着晨楼半跑着出来,经过花园看见镂花铁门前的潘烈,他显然呆住了。
“潘先生,这幺晚了,你——”
“找叶思嘉。”他的激情令他不顾一切,“请通报,我一定要见她!”
管家很为难。他自然认得潘烈,是巨星,是主人贵宾,然而这个时候——
一个女佣人在背后出现,她说:
“夫人请潘先生进去。”
管家立刻开了大门,把潘烈迎到大客厅里。女佣送上茶,并开了走廊上及附近的灯。
“夫人就下楼。”女佣悄然而退。
思嘉是在五分钟之后出现的,她披着长发,脸上素净得没有一丝化妆,只有身上的白色运动装是临时换的。
男管家随后在她背后出现。
“随便预备一点消夜,然后你去睡吧!”思嘉淡淡地吩咐,“潘先生走时我会关大门。”
“是。”管家退下。
潘烈一直用热烈的眼光凝视她,她却仍能表现得那幺淡然,这真不容易。
“这幺晚了还来找我,有急事?”她迎望着他。
她再也不避开他的视线了,这是进步吗?
“我——刚去苏哲那儿,我急于把我们的事告诉她,我希望有人分享我的快乐,”他一口气说,“她的话令我立刻赶来,我不必傻得再等许多年。”
她柔柔的眉心渐渐聚拢,慢慢说:
“我们有什幺事?”
他一震,她——下午、晚上都是好好的,怎幺现在突然又说这样的话,这幺快就反悔?
“我们——我们不是——不是——”他胀红了脸,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苏哲的什幺话又令你想立刻赶来我这儿呢?”她再问。
“她说——”他已如当头淋了一盆冷水,刚才一腔激情已变冷,他还有什幺心情说话?
“事实上,潘烈,我们只是同游了两天,这并不代表什幺,是不是?我不知道你向苏哲说了什幺,但想来都不对,我相信你没有想清楚。”
她是想否认一切?或是不喜欢把这事告诉苏哲?潘烈一点也分辨不出。
他越发觉得,她太陌生,太遥远了。
他的失望立刻浮在脸上,他完全不能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
“对不起,我——是没经过考虑,”他的声音也低沉下来,“我只是太开心,我希望有人能分享,我告诉她,并没有任何意思,因为她是最了解我,我也最信任的人!”
她没有出声,沉默半晌。
或者,她也矛盾?这件事直到目前她都无法说服自己,第三者又怎能了解呢?她怕闹笑话,面子对她是极为重要的。
“她不会到处乱讲的。”他再补足一句。
“我不担心这个,”她极快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我甚至不知道你讲了什幺。”
“我只是说——说我已向你表达了感情。”他红着脸。
她眼光一闪,想说什幺,忍住了。正在这时候,女佣来请他们用消夜,打断了话题。
“我知道现在来是太冒昧,我可以立刻走!”他悄声在她旁边说。
“吃消夜吧!”她站起来,“刚才我也只不过在楼上看书,门铃响时我在窗前看见是你!”
是思嘉吩咐女佣下来请他进来的吧?
消夜很精致,是粥和四碟小菜。厨房能在这幺短的时伺弄出这幺好的东西,看来真是训练有素。
“管家他们——会不会乱说话?”他冷静下来就开始担心,他是这幺冲动的人。
“你怕吗?”她望着他。
“不,我担心的只是你。”他说。
“到现在才来担心我?”她笑,“以前做那幺多令我尴尬的事呢?”
“我——”他孩子气地傻笑,“我是个常常被感情控制的人,我冲动,对不起。”
她只是笑,没有回答。
“庞逸有电话回来吗?”他问。
“他打来,我不在,管家接的,”她淡淡地说,“他明天早晨会再打。”
“他打来你不在,他会生气吗?”他问。
“从嫁他到今天,我没见过他生气。”她淡淡地说,“他修养极好。”
“我却极没有修养。”他自嘲。
“人是不能这幺比较的,因为每一个人本质上都大不相同。”她说得平和,“各人有优点和缺点。”
“庞逸也有缺点?”他问。
她想一想,摇摇头。
“极少找到他的缺点,”她说,“我相信他有,但不多,我不是个积极的人,所以一直发现不了!”
“你自己说的,你不是积极的人。”他笑,“有一天你可能会积极起来吗?”
“谁知道呢?”她淡淡地笑,“你会突然有一天冷静和理智下来吗?”
“也许我会,那会是所有事情圆满解决之后。”他说。
“你认为世界上有圆满吗?”她反问。
“从前也许没有,但今后我会努力达到。”他拍拍胸口。
她真不知道他的信心从何而来,她真是从来不曾鼓励过他啊!
“你刚才说——有件事不必傻得等许多年之后,”她问,“什幺事?”
“苏哲说你不是真要我有庞逸一样的财富和地位。”
“苏哲说的?”她皱眉。
“对不起,我痛苦时把所有的话都告诉她,她为我分析。”他坦白地说,“她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还有一位男的,也是运动员——”
“许培元,他是我的伙伴。”他笑,“我不是很合群的人,我只有他们!”
“苏哲是个女孩子。”她提醒。
“我们之间没有性别之分。”他说,“你把题目扯远了!”
“好,”她想一想,“苏哲为什幺要说那句话?”
“我想——我当局者迷,她比我看得清楚。”
“也许——她能了解我?”她低声自语。
“什幺?”他没听清楚。
“没什幺。”她抬起头,“你还没说今晚来的真正目的。”
“没有目的,”他有点窘,“我只是想不必再等许多年后,我开心得发昏,我只想立刻见你。”
“你仍不觉得自己傻吗?”她摇头。
“也许别人认为傻,我却永不后悔,”他认真地说,“若再来一次,我仍选择这条路。”
她再摇头,却没再说什幺。
“我不是那种会被表面所迷惑的人。”过了一阵她说。
“我也不会,只有你——例外。”他说,紧紧地盯着她。
她被望得极不自然。
“你会——一直把拍电影当成职业?”她胡乱找话题。
“不,我心中真正的意愿是开一间类似体育学校的学校。以前我是想培育有潜力的体育人才,现在却有点改变,我希望也能为电影界提供一些真正好身手的演员。”
“哦——”她很意外。
“拍电影之后使我了解到,大多数的电影明星都用替身,全是自己做所有动作的,只有我一个。”他想一想,“如果每个明星都能自己做到所有难度高的动作,不是会令电影更精采?”
“很好的构想,你预备几时开始?”她问。
“不能开始,”他有点腼腆,“我的钱必须全部存起来,我希望能有庞逸那幺多。”
“庞逸拥有事业。”她说。
“我不能急,只能慢慢一样样来。”
“苏哲不是告诉了你一些话吗?”她笑。
“是真的?是不是?是不是?当时你那幺讲只是为难我?”他问。
“我对你的构想很有兴趣。”她不回答他。
“那——”他凝望她半晌,“明天我开始做。”
“你太冲动,讲这话先经过大脑了吗?”她责备地问。
“我的好朋友都会帮我,我想过,教练不成问题。”他笑,“我开学校,想来学生也不成问题。”
“这幺多好条件,不必等了,的确!”她笑,“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不,成功之后,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他充满希望。
“受不起这幺大的礼。”她接头,“我宁愿见你这方面的成就,拍戏你虽好,你自己却不喜欢!”
“我可以继续演戏,我只是不愿听你自称戏子。”他冲口而出。
“我的确是。”她低唱,“我有很多副面具,也许做得太精致了,你看不出来。”
“你还认得自己的真面目吗?”他慎重地问。
“等会儿我上楼找一找,也许还找得到。”她俏皮地说。
“记得!”他把宽厚温暖的手放在她纤长的手上,“找到后留下来,明天我要看。”
她只是那幺望着他,没说好或不好。
这回他看清楚了,她的眼神不再复杂难懂了,她清澈而稳定,非常非常地样和。
“思嘉——”他的心热切起来,下意识地紧握了她的手,并捧到自己胸前,“思嘉——”
她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眼光闪动——只是一剎那,她把手用力收回去。
“你还是——回去吧!”她站起来送客。
“思嘉,我——”他吃了一惊,又后悔极了,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脸上没有愠色,有的仿佛只是些羞怯。她也羞怯?
“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是吗?”她的声音也不平静,她努力控制还是泄露了出来。
“是——我回去了!”他的喜悦充满心胸,“明天我会先做事,然后来见你!”
“你不一定要来见我,”她自我挣扎着,“我们——可以通电话。”
“你讲什幺我都依你,只要你不拒绝我!”他说。
她微微盯他一眼,领先走出去。
管家还等在那儿,忠心耿耿的。
“请送潘先生出去。”思嘉说完转身上楼。
潘烈望着她背影,真的迷惑了!她真的有很多面具?
思嘉躺在床上,精神奕奕。
潘烈突然冲上她家,赶走了她所有的睡意。她完全不知道,一个男人激动起来可以不顾一切。她没有这种经验,庞逸是温和而略冷淡的,完全不能否认,潘烈的激情引起她内心的波涛。
面对潘烈,她必须装得那幺冷淡,这件事简直越来越难做了,即使她是个好演员,也抑制不了心里面的真正感情起伏。
她说自己是戏子,她是高估了自己!
潘烈提醒她记得上楼找寻真面目,然而真面目——她不知道,现在脸上的难道不是真面目?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有面具。
人很奇妙,有时以为很了解自己,想真了,却又仿佛什幺都不知道。
思嘉好矛盾,该怎幺应付潘烈?不,不能说应付,她发觉对潘烈——已不止只是好印象那幺简单了。
她喜欢接近他,也极想接近他,跟他在一起时心脏跳动都快些,那是很愉快的时光。但她知道不能接近他,更怕接近他,因为他是火。
她担心自已有一天会燃烧起来。
她的脸也发起烧来,她不得不承认,潘烈是个令她心动的男人,这种心动以前没有尝过。也许潘烈说得对,以前她不曾拥有过爱情!
爱情——她在电影里演过,在小说中看过,的确不同于她和庞逸间的,他们太平淡,太顺利,太没有火花。爱情该是潘烈那种。潘烈——她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被这样强烈如火烧,更被尊重的爱情现在正环绕着她,问题是她接不接受!
她深深吸一口气。问题是她接不接受!
她接不接受?
矛盾过后,心里留下—抹轻叹。
她是明星,是演员,用她自己口气说是戏子,她本该是这幺执着、保守的人。加上她性感的韵味,她天生于眉宇之间的风情,谁相信她内心这幺传统?她的内心觉得婚变是罪过,外遇更是不可饶恕!她的内心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
看看挂在墙上的结婚照片,她和庞逸都在笑,似乎是幸福,又似乎不是,那笑容是那样淡,淡得不可能掀起任何涟漪。
一个在银幕上演遍天下爱情戏的人,居然不懂爱情,这是怎样的讽刺?她觉得可笑,又莫名其妙地觉得可悲,她这样光芒四射,红遍整个东方的女人,竟不懂爱情。如果碰不到潘烈,她的一生就这幺默默过下去,但是,现在遇到了潘烈,她又该怎幺办?
她又想起冷感的事。
她真冷感?或庞逸令她如此?象刚才,潘烈只不过紧握了她的手,她就象火烧般的难耐,她不得不甩开他来平抑自己!
冷感——因人而异吧?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虽然她没睡着,也吓得跳起来,抓住电话,还不停地心跳喘息。
“喂——”她不安。
她以为是潘烈,只有他才会这幺做,才会这幺不顾一切,只有他!
“思嘉,我,庞逸!”遥远而不真切的声音,“电话太晚,没吓着你吧?”
庞逸?立刻她就失望了。
“有一点点,我已睡了。”她说。
“对不起,我急于打来。”庞逸的歉意很深切,“两天多了,我没有听见你的声音。”
这样的话以前他也说过,她曾经很感动,但今夜听来——她觉得肉麻,汗毛都竖了起来!
“工作——顺利吗?”她扯开了话题。
“工作不成问题,永远难不倒我。”他自负地说,“我已买了两套非常好的电影。”
“那很好,什幺——时候回来?”她没有话题了。
“你要我回来的话,明天我就回来,”他平静而愉快,“否则我想多等几天,多看儿套戏。”
“还是做正事重要。”她说。
对他的平静愉快,莫名其妙地有了反感。
“那幺,四天之后,星期天我回来。”他说,“很对不起,打扰了你的睡眠。”
她没出声。
他不必这幺说的,明知道她该入睡,此地是深夜——忽然之间,她觉得背心发凉,一个意念冒上来,再也无法平抑下去。他并非真想听听她的声音,而是故意在这时打电话看她在不在家?
会——这样吗?
丑恶,想吐的感觉一起涌上来,是——这样吗?
“还有事情吗?”她强忍那难受的感觉。
“原本就没有事,只想听听你的声音。”他说,“你好好休息——”
“如果我现在不在家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这幺说,这分明有负气的味道。
“我——没有想过,”他明显地呆楞一下,“你不拍夜班戏,除了应酬极少晚上出去。我真的没有想过。”
“好。再见。”她的心很冷。
“我会再打电话来。”他说。
“也在深夜?”她问。
“不,当然不会。”他温和地笑了,“或者我今夜也不该打,看来真的打扰了你!再见。”
她甚至没再出声就挂断了电话。
庞逸是现在或一直用这种不着痕迹的方法在刺探她?庞逸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她?
她的心更冷,更硬了,她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她还一直在为潘烈的事而矛盾,却原来——庞逸根本没真正相信和放心过她!
庞逸把她看成什幺?一个戏子?所谓戏子无情?
深夜,独立守着一间大房间是痛苦的,尤其当她的心是如此的不平静。
她把台灯扭亮了一点,顺手拿出本书,或者看看书吧!是庞逸的电影理论书藉,越看越闷,她放弃了,再找一本电影杂志,还没翻开,就看见封面上潘烈的照片。
潘烈穿了一身黑粗布的古装,非常的粗犷、刚强,一脸孔的正义,一脸孔的侠气,手上抓着一柄刀。那抓刀的手却修长细致,不象那些懂功夫的打仔明星,倒象个儒生——他的眼睛沉郁深沉,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愤怒,有一抹难言的反叛。
思嘉第一次真正看清楚了他,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没有那样光芒逼人,照片不会逼着她闪避,但照片依然强烈地震动着她的心。
掩上照片,她不能再看下去,否则今夜休想入眠。
把自己舒服地安置床上,但怎幺也闭不上眼睛,今夜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但——实在并没有什幺事。她心中的感受千变万化。
几乎过了整整一个钟头,她仍然没有睡意,她想起了苏哲。她是个了解一切的人,能跟她谈谈吗?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抑制不了,她起床拿出电话簿,找出苏哲的电话,没有再考虑地就拨了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听见苏哲惺忪的声音。
“喂!什幺时候了?知不知道?”苏哲显然被激怒了,“不管你是谁,你不知道现在该休息吗?”
“对不起,苏哲,我是叶思嘉。”她窘迫。
“啊!思嘉,”苏哲在一秒钟之内就清醒了,“怎幺会是你?你在哪里?你有什幺事?”
“我在家。”思嘉忽然后悔打这电话,她该说什幺?“我——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
“庞逸呢?”
“他去了英国,对不起,我太冒昧了——”
“不,”苏哲说,“其实我刚睡着——”
也许是惊觉着讲错话,立刻停口。
“你也刚睡着,三点多了,你在做什幺?”思嘉问。
“我——当然写稿,”苏哲像是强打哈哈,“也好,我现在睡意全无,我们聊到天亮吧!”
“行吗?你还要上班!”
“我惯了,几个通宵不算什幺,我们的工作就是如此!”苏哲爽快地说,“喂!有没有兴趣开车来接我?我们找个店吃东西,肚子饿了!”
“好,我立刻换衣服来,”思嘉被苏哲的豪气感染了,“你等我,十五分钟。”
“我在大厦楼下等你!”苏哲愉快地说。
思嘉换上牛仔裤,随便披了件外套,进车房,跳上她的跑车怒吼而去。
她才离开,管家房里的灯光亮了,可是她没看到。
十五分钟,两个女孩子见面,两人互相凝视一阵,无言的了解在彼此心中扩大。
“上车吧!我肚子也饿坏了。”思嘉也变得爽快。只不过大半夜,她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
苏哲亮晶晶的眼睛在思嘉脸上停留一阵。
“刚才潘烈找过你?”她真的了解。
思嘉点点头,然后又说:
“他走后庞逸又来电话。”
“于是你就睡不着了?”苏哲笑。
“我睡不着的原因是——我发现情形原来和我以前想象的完全不同。”思嘉说。
“我不明白。”苏哲皱眉。
“我会慢慢告诉你,我们可以一直谈到天亮。”思嘉说。
苏哲又望着她,是谁令思嘉改变?潘烈?庞逸?或是她自己?
一连几天,思嘉、潘烈都各自拍戏,没有见面的时间,但潘烈的电话不停,总打到片厂里。思嘉有空便接,没空就不听,很自然地看出,她不再拒绝“他是个朋友”的这种念头。
星期天思嘉没通告,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庞逸今天回来,他们绝对不会在这个日子派通告给她。
思嘉反而闲得无聊。
潘烈还没打电话来,她不知道他要不要拍戏,心中浮浮荡荡,无所依归似的。又不想主动打电话给他,还没到那种程度吧?
庞逸今天会回来,但她更希望听到的是潘烈的电话。也不一定要见他,但知道他的动向,听到他的声音至少能令人定下心来。
她现在就是不能定心。
她自己洗头,又慢慢吹干,用橡皮筋束在脑后,换了件纯白运动衫,她走下来。
女佣人迎上来请她接电话,她眼睛立刻亮起来,类似小女孩初恋的紧张与兴奋涌上心头,她奔向电话——拿起来时她深深吸一口气。
“我是思嘉。”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思嘉,”是庞逸的声音,竟是庞逸,“我已到了机场,立刻就回来。”
“啊——你,”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望,“这幺早就到?”
“我马上回来。”他温暖地说,“你等我。”
他挂断。她在怀疑,是不给她回答的机会?怕她说要外出?或迫不及待地要见她?
这怀疑一起,立刻被自己否定了。以前她绝对不可能这幺想,庞逸对她是无微不至的,但是现在——她不知道,是否为人性中的劣根性?
庞逸回家,她自然不能再有任何计划,她只能等他回来。其实她常常等他回来的,心中从未没有过不耐,今天——她竟觉得时间难耐。
因为庞逸回来了。
她到电视室里看电视,一套不知所云的旧片子——也未必是电影不知所云,可能是她心神不属。
庞逸是在一小时之后到家的,衣服也没换就直奔进来,他的眼光依然温暖平和,但神色疲乏。
“很抱歉,你一定闷坏了。”他第一句话这幺说。
“并不问啊!”她努力微笑,“只有今天没开工。”
“我不是故意这幺久才回来,实在是精采的电影不少,我想多买几套。”他象在解释。
“我完全没有怪你的意思。”她说,“真的。”他审视她良久。
“精神不错,”他点点头,“片子拍得顺利吗?”
“如果我说——我不拍戏了,你会怎幺想?”她不回答,却提出个很突然的问题。
“我会说太好了。”他想也不想,“我也可以立刻把我的事业交给接班人,我陪你走遍天下。”
“原来你喜欢我不拍戏,你怎幺不早说?”她问。
“我从来不想左右你的意愿。”他坐下来,“你喜欢做什幺都好,我总是依你。”
她紧紧地盯着他,想看出他有多少分真诚。她怎幺——怎幺连他的真诚也怀疑了?
爱情里真容不下一粒沙,夫妇之间相处也是,一生怀疑,那就如洪水破堤泛滥,恐怕难以收拾了。
“你不必事事都依我。”她说。
“为什幺?”他反问,“你难道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但是我——”她想说我不需要那幺庞大的事业,不要那幺富有,不想那幺耀眼的光芒和名气。但话到口边又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怎幺?”他是真的紧张,“厌倦了,疲乏了?好!明天我让那部戏停下来,你想拍时再拍,否则就由它放在那儿吧!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
“那怎幺行呢?这部戏已排在圣诞上映,快拍完了,花了那幺多钱——”
“钱不算什幺,只要你快乐。”他认真地说。
这是句好话,里面有好多爱心、容忍和牺牲,但听在思嘉耳朵里,竟有了相反的作用。钱——庞逸有数不清的财产,他就以钱来作后盾,以钱来作武器,以钱来作感情的度量衡——是吧?
“这件事与快乐无关,”她淡淡地说,“我不想浪费,也更不是不想拍戏。”
“那你刚才说——”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她摇摇头,“而且,除了演戏,我还能做什幺?”
“不要低估了自己,太多的事情你都可以做。”他和煦地笑,“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开一家计算机公司。”
她皱眉。
她和计算机公司真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她开计算机公司——还不是他能有大量的金钱支持,她高高在上,下面请了一大班人替她做。那是她做吗?是他的钱罢了!
她也不知道怎幺回事,就这幺突然地对他的钱有了反感,不能怪以前有人讲闲话,说她是因他的财富下嫁。
“这很荒谬!”她忍不住说,“我连计算机是什幺都不知道,我只是个戏子。”
戏子,这两个字是她第一次对庞逸说。
“思嘉,你——受了委屈?”他神情变了,很担心,“是什幺事令你不开心?”
“怎幺可能呢?”她笑起来,“拍片的所有工作人员对我尊敬如女神,这不是夸张,他们都知道我是谁。”
她不知道为什幺要这幺讲,她知道的是这话讲出来可能伤庞逸,但她还是讲了。
庞逸本已担心的脸上有了巨大的变化。
“思嘉,你——可是不满意我?”他沉声说。
她吃了一惊,没想到庞逸也是这幺敏感的人。
“不,怎幺可能呢?”她换了一个表情,“我只是在胡说八道,你别理我。”
她笑,笑得很开心似的。
也是第一次,她发觉自己在庞逸面前有做戏的感觉。
做戏——她轻叹。谁说她不是戏子?戏里戏外她都不由自主地做戏!
他凝定视线在她脸上,良久,终是看不出任何破绽。
“你真顽皮,跟我开玩笑!”他格摇头,不再追问下去。
他总是温和的,永不在她面前尖锐,强烈,他总是适可而止。
“也不算开玩笑,”她优美地掠掠额前细碎头发,“一个人在家有时会有很多稀奇古怪想法。”
“以后我尽量陪你。”他说,“上次你在法国订的那批衣服我也替你带回来了。”
“谢谢。”她轻描淡写地说。
对时装她一直狂热,新装到手,她总会兴奋,至少会表现热烈,但今天她只轻描淡写。
他望着她好久。
“你甚至不想试试?”他提醒。
“到穿时再说吧!”她摇摇头,心思不在这方面,她无法提起兴趣。
“夫人,”女佣人进来,“你的电话。”
“接进来。”她顺手拿起身边的电话。
立刻,她听见潘烈的声音,愉快、深情又带着阳光似的灿烂。
“清晨五点钟出外景,不敢打电话吵醒你,现在巳拍完回来,”他总是那幺热烈,“出来吗?”
她的精神已集中,神情也不再淡漠。
“庞逸刚回来。”她说。
“啊——”他吃惊又恍然,“他回来了!那岂不是今天也见不到你,思嘉。”
“是小事,对不对?”她不看一边的庞逸。
“是大事。我一心一意等着今天见你,我们已三天没见了。”他的声音、语气都急切。
“我来了一批法国新装,”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幺要这幺说,或者——庞逸的面子,“等一会儿要上楼试。”
“思嘉——”他弄胡涂了,这与新装有什幺关系?
“有空再通电话。”她先挂断。
庞逸只是望着她,并没有问是谁。
“我去试衣服,”她的主意是临时改变的吧?“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要!我恐怕要大睡一觉。”他站起来,捶捶腰部,“老了,经不起飞机的折腾。”
“不要说得这幺悲观,”她笑,“老,其实最重要的是心理,不是身体。”
“我身心俱疲。”他站起来。
“为什幺?”她当然仍是关心的,是她丈夫,“工作太多?压力太重?”
“不知道,也许是吧!”他避开她的视线,“我觉得很累,每一方面的,而且——紧张。”
“紧张?!”她完全不懂。
“是。”他点头,却不解释,“思嘉,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度假?”
“我们总是一起度假的。”她说,有一丝不愿,不明显却真实。
他又望着她一阵,不知他是否听出了那丝不愿。
“去地中海晒太阳,好不好?”他说,“那儿是你最喜欢的地方。”
她没有立刻回答,思绪却已飞远。
地中海的阳光更适宜另一个人,那一个令她不由自主发热的男人,若是——
“我们去一个月!”庞逸再说。
她望着他,和他去一个月?心中那丝不愿变大了,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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