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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激荡 第三章
作者:严沁
  倩予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窗外的好天色,而是对着床的五斗柜上那束百合花。

  百合花?!谁送的?大泽?可能,今天他仍在台北,要下午才跟飞机回日本。只是——认识这么久,到今天他才想到送花?而且是一束百合。

  心情非常好,倩予一翻身坐了起来,也顾不得梳洗就跑出卧室。

  「妈,谁送来的花?」她问。

  「花店送来的,」母亲摇摇头。「只有你的名字,没有送花人的。」

  「哦!神秘客呢!」倩予不经意的笑。「大泽越变越幽默,还知道送百合。」

  「你肯定是大泽?」母亲眼中有丝疑惑。

  「不是他还有谁?士廉是老实人,不会来这一套,」倩予笑。「大泽也知道我女儿叫百合。」

  母亲没有再出声,摇摇头,看着倩予走进浴室。

  一会儿,容光焕发的她又走出来,轻松的往沙发上一倒,悠闲又自在的。

  「中午吃什么?有没有我喜欢的?」她问。

  「大泽没约你?」母亲问。

  「他下午就走,时间不够,」倩予懒懒的答。「现在机场在桃园,来回往返就要两小时,没时间约我。」

  「那——」母亲欲言又止。

  「放心,我会去找士廉他们,」倩予笑。「说好了这次回来请他们吃红油耳丝。」

  「什么红油耳丝?名字真古怪。」母亲也放心的笑了。

  「就是猪耳朵煮好,切成极细的丝,用葱、蒜、红油、辣椒再加佐料拌起来,哇,又香又脆又好吃,想起来都会流口水。」

  「你这孩子,就是喜欢夸大,」母亲摇头。「再好吃也不可能到流口水的地步。」

  「信不信由你,真的,没有一丝夸大。」倩予说。

  「那么是士廉来或是你去?」母亲问。

  倩予望着母亲一阵,她自然了解母亲的心意。

  「我叫他来就是,你就是怕我跟其他的人出去。」她说:「还有什么其他的人呢?」

  「昨天那个杜非再出现之后,我就又心惊肉跳起来,」母亲叹一口气。「那个人——真危险。」

  「你又来了,妈,我都躲了四年,怎么还可能呢?」倩予说。下意识的用手摸摸胸前挂着的鸡心坠子。「而且人家现在是什么身份呢?」

  「我才不理他是什么身份,他是王子我也不喜欢。」母亲对杜非有根深蒂固的怨恨。

  「王子?!」倩予摇摇头,自嘲的笑起来。不必是王子,当初杜非只要有钱能成立小家庭,能保障她们母女生活,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王子!

  「看,你的语气也让我担心,不能斩钉截铁的,」母亲叹口气。「倩予,你不能再错第二次。」

  「妈,看你说什么。」倩予不高兴的看母亲一眼,站起来转身回卧室。

  「我是为你好,你这孩子就是心软,就是感情用事。」母亲不放松的追着上来。「人家几句好话一说,你就什么痛苦、挫折都忘了。」

  「妈——」倩予在门边转身,认真的、严肃的、郑重的说:「当年的事也不能全怪杜非,他不是坏人,是情况逼不得已。」

  「还替他说话,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母亲气得直顿脚。「你简直——太傻了。」

  「不是傻,妈妈,你不认为我处理这件事一直很理智吗?你相信我,我——从来都不怨不恨任何人。」

  「倩予——」母亲吃惊得话也说不出。

  「我不怨不恨却也不表示我会和他再在一起,」倩予心平气和的——至少在表面上心平气和。「妈,我这么大了,我会处理自己的事,你不用担心。」

  母亲怔怔的望着女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我希望不用担心你,我希望你处理得对。」她说。终于离开。

  倩予依然站在那儿,脸色却是难懂的——是那样复杂也那样矛盾。

  电话钤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我来听。」倩予抢先跑过去。

  正待回房的母亲却站在那儿不再移动,做为一个母亲,她怎能不关心女儿?

  「找哪一个?我是任倩予。」倩予愉快的说。

  「我,大泽。」是大泽英雄,那个出色的日本男人。

  「哦,你——」倩予显然有点失望。她——期待着谁的电话呢?「不是要赶去机场?」

  「还早,接我的车子一点钟才来,要不要一起吃午餐?」大泽问。

  他的关怀、体贴与深情都令倩予感动,但感动——并不够,真的,并不够,尤其对倩予。

  「那岂不是太急促了?」倩予并不直接拒绝。「恐怕汤没喝完你就得走了?」

  「那就算了,」大泽是善解人意的。「后天你会到日本,我们再一起进餐。」

  「一言为定。」倩予笑。「是不是这次又是伯母亲手做日本菜请我吃?」

  「你若喜欢,可以吃一辈子。」大泽强烈的暗示。

  倩予沉默一下,这是个难以接下去说的话题,她聪明,她知道该怎么应付。

  「大泽,如果时间来得及,你不如到我家吃午餐?」她问。明知时间不允许,她这话——并无诚意。

  「你该昨夜约我,我一早赶来得先约好司机。」大泽笑。他是宽大的。

  「那么下次。」倩予有些不好意思,大泽听出她的不真诚吗?「现在预先讲好,下次你一定来。」

  「当然一定来,我还要多学几句中国话,好和伯父、伯母聊天。」大泽很高兴。

  「好了,我得去洗头,后天东京见。」她说。

  「好好休息。」他挂上电话。

  听倩予讲英语,母亲知道一定是大泽,却仍是不放心的站在那儿。

  「有没有问百合花是他送的吗?」母亲问。

  「忘了,」倩予不在意的。「一定是他——还有谁呢?」

  「真要去洗头?」母亲还是站在原地。

  「昨天下午才洗的。」倩予笑。「我换衣服,妈,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自己打电话给士廉兄妹,叫他们来接我。」

  母亲摇摇头,嘀咕一声,终于回到卧室。

  倩予一边换衣服,一边回望百合花,是大泽送的?刚才实在该问一声,至少说个谢字。

  刚换好衣服,门钤就响起来,今天真热闹,又是花、又是电话、又是客人到访。

  「我来开门。」倩予半跑着出去。

  穿一件浅紫衬衫,深紫裙子,她把今年最流行的颜色衬托得分外出色。

  「找谁?」打开门,她呆怔一下。

  一个小弟模样的男孩子,捧着一束百合花站在那儿。

  「姓任的?」小弟问。

  「是。」倩予皱眉。

  「请签收,送给任倩弟的。」小弟说。他把「予」字读成「弟」字,很绝。

  倩予接过花束,看见上面有一张小卡片,只有任倩予三个字,没有送花人的名字。

  「什么人送的?」她问。

  「不知道。」小弟一问三不知。「有没有任倩弟这人?你到底收不收?」

  「我就是任倩予,不是任倩‘弟’,你一定知道是谁送的,总有人付钱,是不是?」

  「当然有人付钱,否则老板不会叫我送花,」小弟对叫错名字有点不好意思。「任小姐,我看见付钱的人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矮矮的、瘦瘦的。」

  倩予愣了,三十几岁,矮矮瘦瘦的男人,记忆里简直找不出这么一个人,谁呃?她签了字,小弟道谢离开,她仍站在那儿苦思。

  是朋友?是同事?是在飞机上认识的追求者,矮矮瘦瘦的男人。

  「是谁?怎么还不进来?」母亲在背后问。

  「送花的,百合花。」她关上大门。「真是奇怪,有人一天送两次花吗?」

  「你没问是谁送的?」母亲也狐疑着。

  「送花的小弟怎么知道呢?」倩予随手把百合花插在一个花瓶里。「可能有人开我玩笑。」

  「开这么美丽的玩笑?」母亲笑了。「还不容易,打电话问问大泽或士廉不就行了。」倩予思索一阵,果然打电话给大泽,他正预备去午餐,三言两语就挂断了。

  「不是他送的。」倩予说。立刻又拨士廉的电话。

  母亲一直在看着她打电话,眼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是谁送的花呢?

  「士廉他们就来,」倩予放下电话,轻松的。「奇怪,花也不是他们送的。」

  「还有谁有这可能?」母亲变了脸。「还有谁?」

  「有可能的人可多了,」倩予并不紧张,也不担心。「我做空姐这行,认识的人数不清,谁都有可能送。」

  「哦——会是那些人送的吗?」母亲果然安心些。

  「一定是。」倩予微微一笑。「除了坐飞机飞来飞去的那些人,谁还来送花这一套?」

  「我倒希望是个好条件的人。」母亲自语。

  「看你,又来了,就希望我赶快出嫁。」倩予白母亲一眼。「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就是不要我留在家里。」

  「你总是要结婚的,当然希望条件好些的啦。」母亲说:「不过说来说去,还是士廉最好,结了婚带你去美国,就——一了百了。」

  「什么叫一了百了,妈,你说什么呢?文不对题。」倩予不依。「一点也不吉利。」

  「哎——我是说——走了就好,只要不在台湾,就不必我这么担心了。」母亲自知说错话,讪讪的。

  「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倩予不高兴的。

  「不是对你没信心,而是——而是他——杜非太狡猾,你不是他的对手。」母亲叹口气。

  「谁要做他对手呢?」倩予故作开朗的笑。「我又不会舞刀弄枪,又不想演武打片。」

  「你说的是真话才好。」母亲说。

  倩予笑一笑,搂住母亲的肩。「小时候不听你的话,很喜欢骗你,大了,怕小百合以后也骗我,所以不敢再说假话。」她说。

  「就是,做了妈妈的人还跟小孩子一样。」母亲笑了。

  「事实上我真不大,不能算老啊!」倩予说。

  「你算老,我呢?」母亲白她一眼。「士廉他们下午预备了什么节目?」

  「他们没说,反正我都依他们,士廉是远客。」倩予说。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见到——那个人。」母亲终归是母亲,爱心永无止境。

  「怎么杜非又变成‘那个人’了?」倩予大笑。「不要那么紧张嘛,人家会笑话的。」

  「笑话我可不怕,只要你再上当、吃亏。」母亲说。

  倩予皱眉,她实在不想提这件事了。「为什么今天总说起他呢?」她不耐烦的。

  「我也不知道,」母亲叹息。「昨天见到他在楼下——」

  「昨晚在夜总会也遇见他。」倩予坦率的。

  「什么?他跟踪你去?为什么不早说?」母亲大吃一惊,天快塌下来一样。

  「人家比我们早去,怎会跟踪?」倩予说。「这种事告诉你,恐怕你会睡不着觉。」

  「哎——不行,不行,我们得快搬家,」母亲似在自语。「被他找上门——总之不行。」

  「妈,你是怎么回事嘛?说起风就是雨,反正我不常在台北,担心什么呢?」倩予说。

  「我不是担心,反正——我有预感,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若他找上门来了呢?」母亲说。

  「那随便你,总之我是不搬的,」倩予说:「他找到我们又怎样呢?今天已不是四年前了。」

  母亲怔忡了一下,也点点头。

  「好吧!唉!你一日不嫁我就一日担心,谁叫我们只有你一个女儿呢?」母亲说。

  「我若嫁到外国,你和爸谁照顾呢?」倩予说。

  「我们俩还要什么照顾?互相照顾不就行了?」母亲笑。「是不是士廉——」

  门铃在响,倩予跳起来去开门。

  「不要乱说话,妈,人家来了。」她说。

  门开处,果然是士廉兄妹。

  心颖一进门就要找百合,拿着一盒糖晃呀晃的。

  「百合,看看谁来了?给你带巧克力啦!」心颖叫。「是不是和阿姨在捉迷藏?」

  「百合去上幼儿班,还没回来。」倩予说:「你们是来找我还是找百合的?」

  「两个都找。」心颖看士廉一眼。「我找百合,哥哥找情予,这可行了吧!」

  母亲在一边笑眯眯的。

  从小她就喜欢士廉,这才是好男孩,这才是好丈夫嘛!

  「伯母,近来身体好吗?」士廉有点脸红,转开话题.

  「很好、很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不放心。」母亲看了女儿倩予一眼,说:「这孩子——傻呼呼的。」

  「伯母,你放心,倩予绝对不傻,她对任何事都有分寸的。」心颖卖口乖。

  「真有分寸才好。」母亲摇摇头。「你们真出去吃她那什么——红油耳丝?」

  「是啊!说好了倩予请客的,」心颖吱吱喳喳的。「她做空姐,跑的地方多,赚的钱也多,不敲她一记竹杠会良心不安的。」

  「我宁愿你良心不安算了,」倩予笑。「走吧。」

  「现在走?百合呢?我还没见到百合呢!」心颖嚷。

  「下一次吧!」母亲笑。「百合回家要午睡,跟你们出去是个小包裹,还是你们先走吧!」

  「下一次,什么时候。」

  心颖就是喜欢百合,赖着就是不肯走。

  「明天,明天我还在台北,我带百合去你那儿,让百合跟你玩一天。」倩予笑。

  「说定了啊,不许黄牛,明天见不到百合,我可来找你要人的。」心颖半真半假的。

  三人笑着离开家,坐计程车到芷囿,他们要吃红油耳丝的那一家餐馆。

  「昨天晚上打电话找不到你。」心颖忽然说。在计程车上。

  「昨夜——哦!跟一个同事出去了。」倩予淡淡的笑。「找我有事?」

  「不是我找,是士廉,」心颖指一指前座的士廉。「他知道你前天下午就回来。」

  「前天中午就到家了,远途飞行之后很累,睡了二十四小时。」倩予摇摇头。

  「你真能睡,二十四小时,人都会肿。」心颖伸舌头。

  「这是我的职业,累也没办法。」倩予笑。「我也不是每一次都飞长途,所以也没关系。」

  「后天去哪里?」心颖不肯停下来。

  「日本。」倩予优雅的掠一掠头发。「东京、大坂,然后再飞汉城。」

  「在汉城住一晚?」前面的士廉开口了。

  「是啊!如果再跟飞机回来就吃不消了,大多数我们是八小时一班,除非中间不停留。」倩予说。

  「这样的生活,岂不像吉普赛人?」士廉说:「你习惯这么不安定吗?」

  「流浪也有流浪的乐趣。」倩予笑。「你虽然这四年在一个地方,但身在异国,不也是流浪 吗?」

  「说得也是,此身如奇。」士廉颇为感叹。

  「看你们说什么?」心颖在一边大笑。「又是吉普赛、又是流浪,又是此身如寄,老天,多大了呢?这么多感叹。」

  「你喜欢说什么?我陪你说。」

  倩予拍拍心颖。

  「说——」心颖眼珠儿一转。「说杜非。」

  倩予皱皱眉,发现前面的士廉似乎也移动了一下。

  「为什么说他?」她反问。

  「杜非说碰见你,是不是真的?还碰见你那个日本飞机师男朋友。」心颖说。

  「是,我们碰见过,他——就是银幕上那个明星。」倩予说的很淡。

  「他——会在芷园等我们,」士廉透一口气。「他坚持要这么做,我们拗不过他。」

  沉默了几秒钟,倩予不着痕迹的说:「那么,就让他在那儿好了,」她微微一笑。「让我们有机会见见大明星也好。」

  大明星杜非,这可是倩予的真心话?

  走进嘉新大厦的地下室,芷园的迎宾小姐已然笑着迎上来,非常的温婉可人——当然是职业性的。

  「定了位吗?」小姐问。

  「是,姓潘的定的。」士廉说。

  「啊!是,是,」小姐脸上的笑容加深,加浓了。「杜非先生已经在等你们,请跟我来。」

  士廉迅速瞥倩予一眼,见她神情平静安详,毫无异状,他才安心些。

  他们没有要求单独房间,但却被安置在贵宾厅,当然是因为杜非的关系,他们明白。

  在贵宾厅门边,倩予已一眼看见了杜非坐在那儿眼巴巴的望着门,眼光是浮动的,不肯定的,他——担心倩予不肯来,是吧?

  「我们来了。」心颖大声说,大步走进去,她的动作是夸张的,她好心的想分散大家对倩予的注意力。

  一看见倩予,杜非的笑容就浮上来,那浮动的眼光也凝聚起来,变得有点儿——吊儿郎当。

  「你们自然要来,否则我能白等吗?」杜非笑。「嗨,倩予,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倩予淡淡的笑。

  「坐、坐。」杜非像是主人一样。「大泽英雄呢?怎么没有一起来?」

  「他跟飞机回日本了。」倩予大方坦然的,然后转向士廉,轻声说:「大泽是我同事,很好的朋友。」

  「名字取得真好,大泽英雄,很有气派。」心颖笑。「只听名字已有三分好感。」

  「谁说不是,有梁山好汉的感觉。」杜非有点嬉皮笑脸。「那像我杜非,非则不是也,永远做错事。」几个人都被他逗笑了,他是很能给人带来欢乐的。

  「日本人对取名字非常讲究,尤其是出自大家的,」倩予很熟悉的说:「又或者是娱乐圈的,好像有个女的叫冈田可爱,有个很红的男明星叫竹胁无我,都是很好的例子,不像我们娱乐圈的,怎么俗怎么来。」

  「又在说我杜非?」杜非抗议了。

  「不是说你。」倩予全无尴尬的摇头。「你的名字不俗,我是指一些——哎!不说,不可背后批评人。」

  「这是美德哦!」心颖笑。「这次见到倩予,真的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不要讲这些好不好?我们叫菜。」杜非打断他们的话,他可是心虚。

  「你有事?你下午还要拍戏?」士廉问。

  「拍什么戏。」杜非还是口没遮拦的。「难得一天和你们在一起,天皇老子来了也不拍。」

  「能不能文雅一点?杜非。」心颖坐在他旁边。

  「我文雅不起来,叫我文雅不如杀了我更好,」杜非毫不真诚的。「我这是烂泥敷不上壁。」

  「一下子又这么谦虚了,你是我们的首席武侠巨星打呢!」心颖笑。

  「唬观众的,」他毫不介意的。「我杜非是什么料,你们还不比我更清楚?」

  「不要贬低自己,」很少讲话的士廉出声了。「你有你的长处、优点,至少我们中间只有你能当明星,而且出人头地。」

  「不是说过了吗?狗屎运,」杜非哈哈笑。「如果没这点狗屎运,我今天还在——在——」

  「在什么?」心颖忍不住追问。

  「在个地下赌场当巡场的,」他也不以为憾。「我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士廉和倩予很快交换一个眼色,他们相信杜非所说的是真话,只是,那是他们不能想像的一种地方。

  「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巡场?」士廉正色问。「什么叫巡场?」

  「就是把风的打手,有人来生事,我们出面;有人欠债不还,我们出面追,我做了半年,」杜非耸耸肩,还是一脸的无所谓。「我不去那种地方该去哪儿?无一技之长,又被官校赶出来,而且——那儿能赚不少钱。」

  「你当了大明星,那些人不来烦你?」心颖关心的问。她听说一脚踏进那种地方就一辈子难抽身了。

  「敢烦我?」他瞪一瞪眼睛。「是朋友、兄弟的,我提他们一把;否则,他们走不近我五尺之内。」

  「不要讲得像00七一样。」心颖大笑。「你们拍武打片也不过靠特技而已。」

  「是特技,可是也不要小看我的身手。」杜非摇晃一下他那肌肉结实的手臂。

  「真能打?」心颖问。

  「有机会表演给你看。」杜非夸张的。「不是盖的,等闲之辈,三两个不是我的对手。」

  菜送上来,他们开始进餐。

  像刚才的情形一样,总是杜非和心颖请的话多,士廉和倩予都很沉默。

  「倩予,」突然杜非转问她。「说说你的近况好不好?或者这四年来的情形?」

  他的神情并不认真,很随便的问起一个普通朋友似的。

  「我?很简单,补习了两年英文、日文之后考上日航,每个月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国外,回到家里就是休息,就是这样。」倩予淡淡的说。

  「和大泽英雄的约会呢?」杜非笑。

  「我的男朋友不只他一个,他是同事,常常同班飞机,所以比较接近而已。」倩予轻描淡写的。

  「这样——士廉岂不是好失望?」杜非打哈哈。

  「士廉是哥哥,」倩予皱眉。「就算我自己有亲生哥哥,恐怕也未必有士廉对我这么好。」

  「士廉,你对倩予做了什么?让她这么永志不忘的感激?」杜非盯着士廉。

  「我——什么也没做。」士廉的回答是硬邦邦的。

  「那是你有本事,」杜非凝望着倩予。「倩予对我——简直没有什么好脸色。」

  「那么你做了什么事令倩予这样?」心颖是牙尖嘴利的,一有机会她就不放过杜非。

  「我?」杜非迅速的看倩予一眼,涎着脸说:「倩予,我做了什么?你告诉我。」

  「你的事我怎么知道呢?」倩予推得一干二净。「而且我也没什么脸色给你看啊!」

  杜非知道再说下去对自己没好处,立刻见风转舵。

  「倩予,空中小姐能让你做多久?」他问。

  「现在也没有什么明文规定,」倩予微笑。「总还能让我做它十年八年。」

  「不结婚?大泽英雄呢?」杜非问。

  「我可没说一定嫁给大泽,」倩予真是大方。「就算要嫁,我也有信心让他等。」

  「不要说大泽了,没看见士廉吃醋?」心颖叫。

  「士廉吃醋?」倩予温柔的看士廉一眼。「不要这么说,士廉是最好的哥哥,再这么讲——大家会不好意思。」

  「士廉宣布绝望。」心颖叫。

  士廉不在意的微笑,很有风度的。

  「士廉,你在美国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杜非问。

  「没有。」士廉摇头。

  「一个也没有?不信,人家说纽约的单身中国女孩可以排长龙。」

  「我没见过,我在美国只是念书,我眼中只有书,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士廉说。

  「你也未免太固执了。」杜非说:「有美女在面前而不看,是罪过的。」

  「士廉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心颖说。

  「那么,回台北后有没有人排长龙替你介绍太太?」杜非的嘴是刻薄的,介绍太太啊!

  「没有。」士廉笑。「介绍太太,你不觉得可怕吗?我宁愿终身不娶,也不能要个介绍的太太。」

  「太古板了,真受不了你。」杜非怪叫。

  「不是古板,也不是固执,是原则。」士廉心平气和的说:「我原是一个讲原则的人。」

  「不要跟我讲这些,你知道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没有思想,只会打得天昏地暗。」杜非夸张的。

  「还日月无光呢,你满会用成语嘛,杜非。」心颖开玩笑的讽刺。

  「潘心颖,再对我这么尖刻的话,小心我娶了你,折磨你一辈子。」杜非抓住她的手。

  「你敢,倩予在这儿呢!」心颖说。

  「是,倩予,」杜非放开心颖的手。「怎么办呢?我见了你就心虚,我是怕你的。」

  「你可以不见我。」倩予说。

  「残不残忍?我们是老朋友了。」杜非凝视着。

  他总是找机会凝视她,他们四年没见面了呢!

  「老朋友也不必天天见面。」倩予说。

  「你和士廉他们呢?怎么总想把我撇开呢?」杜非不服气。

  「我们想天天见你也不行啊,你这天皇巨星,忙得天昏地暗——你自己说的,我们怎么见你呢?」心颖帮着倩予,她不要倩予受窘。

  「倩予,只要你开口,说你要见我,我立刻不拍戏。」杜非把脸凑向倩予,半真半假的。

  「开玩笑吗?」倩予脸色不变。「我为什么要见你?你又怎能不拍戏?」

  杜非看看倩予,又看看士廉、心颖,摊开双手。

  「看,倩予根本不想见我。」他说:「你们说,我还有什么人生乐趣呢?」

  「倩予和你四年不见,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心颖不放过他。「不但好,而且比许多人都好,你说的话——根本没有诚意。」

  「是,我这个人就是欠缺一份诚意,以至有今天的下场。」杜非笑。

  「今天有什么下场呢?你拍一部戏的钱,别人要赚好多年,这种下场我也愿意。」心颖说。

  「钱——又怎能代表一切呢?」杜非说。他说话都半假半真,让别人摸不清虚实。

  「不代表一切,你立刻放弃吧!」心颖说。偷偷的看倩予一眼。「说不定——可以从头来起。」

  「从头来起——」杜非看倩予一眼。「什么从头来起?心颖,你到底在讲什么?」

  心颖还想说什么,士廉阻止了她。

  「不要再开玩笑了,心颖,」十廉说:「快些吃,忘了吃完饭我们要去哪儿吗?」

  「是啊,要去我家里,我家二老在等呢!」杜非神色一改,又嬉皮笑脸了。

  「我可没说过要去。」倩予说。

  「说好了一起去的,你——」杜非皱眉。

  「我没答应。」倩予摇头,神色是平静、温柔的,但语气坚定。

  「我让士廉说的——我爸、妈妈都在等你。」杜非有点儿发急了。「你——为什么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倩予微笑。

  「你又不是不认识他们,而且——而且——」杜非摸摸头发,失措的。

  「倩予,我们一起去,坐一坐就走。」士廉说。

  倩予摇摇头,还是那么肯定。

  「不,你们去,我——还有点事,约了人。」她说。

  「倩予,」心颖拉一拉倩予的衣服。「去吧!只去一下子,一起去,给他一次面子。」

  倩予摇摇头,再摇摇头。

  「不,我有事。」她就是不答应。

  杜非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没有想到倩予竟不给他面子,这令他太下不了台。

  「那就算了。」他勉强的笑一笑,挥一挥手。「反正也没什么事,我们都别去了。」

  「杜非——」心颖过意不去。「其实——我们可以——」

  「要去大家一起去,不去大家都不去,今天是团体行动,」杜非的神色很快就恢复正常。「其实——下午我本有组戏要拍,推了。」

  「这多不好,不要因为我不能去你们就不去,伯父、伯母岂不白等?」倩予说:「你们去吧!」

  「不,你不去我们就别去了,我打个电话回去说一声好了,」杜非外表上是全不在意,心中的感觉却真是不足为外人道。「反正——总有机会的。」

  「那么,下午的节目呢?」心颖眼珠儿一转。

  「倩予有事,约了人,还能有什么节目呢?」杜非说。

  倩予看看士廉兄妹,笑了。

  「那么,我也打电话给朋友,告诉他不去了,」她说:「既然团体行动,我自然不能不参加。」

  「如果去我家呢?」杜非心里不是滋味。

  「没有这必要吧?」倩予笑。「士廉从美国回来而去拜望伯父、伯母,我……没有这必要。」

  「他们——很想见你。」杜非说,有点窘。

  倩予皱皱眉,望着杜非半晌。

  「他们现在才很想见我?」她问。

  杜非的脸孔蓦然地红起来。

  「不去——也罢!我只不过随便提一提的。」杜非说:「这样吧,等会儿我们开车去兜风。」

  「你的‘保时捷’怎么坐得下四个人啊!」心颖笑。

  「今天特别开另一辆朋驰。」杜非笑。「大得可以再多装两个大胖子。」

  「才怪,朋驰也不过坐五个人。」心颖永远喜欢抬杠。

  「我的车是民朋驰,三排的。」杜非招来侍者,随便签一个宇,站起来就走,大摇大摆的。「有时候要拍戏,可以顺便带几个兄弟去。」

  他们四个人出了芷园,在停车场找到他那辆特殊的白色朋驰车。

  「陪我坐前面。」杜非一把抓住了倩予的手,紧紧的,像铁钳似的。

  倩予一震,脸色也变了。在杜非逼人的视线下,她感觉彷佛又回到四年前的情景,杜非原就是这么个不讲理,时有要求又任性的男孩子,她——她抗拒不了。

  「士廉——他陪你坐。」她的平静消失了。

  「不要士廉,我要你。」杜非目不转睛。「倩予,你不能再一次拒绝我,我——会杀人。」

  倩予皱眉,不说也不动,直到后面的士廉和心颖走过来。

  「我要倩予陪我坐前面,她不肯,」杜非对他们说:「你们说她该不该?」

  士廉和心颖都呆住了,看见杜非紧握着倩予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     ☆     ☆

  报纸娱乐版的头条新闻是杜非力追某新进玉女明星,那段新闻写得活灵活现,还引述了杜非的话。「她是个单纯的好女孩,我是真心喜欢她。」旁边还附有他们在一起的亲热照片,任何人都会相信这段情的真实性,有什么可怀疑的呢?那位「玉女」也没有否认呢!

  倩予家的客厅里,士廉、心颖都在,他们当然都看见了这段颇轰动的消息,士廉照例是不响,他从来不轻易发表意见。心颖却凝望着倩予,嘴角有一抹难懂的微笑。

  「杜非一定是受了刺激。」她说。

  「刺激?谁刺激了他?」士廉意外的。

  「当然只有倩予才能刺激他啦!」心颖笑。「那天倩予不肯去他家,又坚持不肯陪他坐车的前座,杜非那表情啊!精彩得不是在任何电影上可看到的。」

  「你太夸张,哪有这样的事?」倩予淡淡的笑。似乎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激起她更强烈的表情了。

  「士廉,你说是不是?」心颖转向哥哥。「那天你也看见的,对不,杜非的神情是不是精彩?」

  「你认为他追玉女明星是因为受刺激?」士廉不答反问。

  「他那家伙被电影界,被观众宠坏了,面子不能不顾,所以故意找个小妞儿出来向倩予示威,我看哪,九成那傻小妞儿被利用了。」心颖说。

  「根本不必向我示威,我若在乎,也不会那样对他了。」倩予坦然平静的说:「他还是孩子气。」

  「可怜的玉女,惨被利用。」心颖夸张的叹息。

  「心颖,说话再这么夸张,这么真假难分,你也可以去演戏了。」士廉说。

  「信不信?我到美国转读戏剧,」心颖不认真的笑。「等学成归国,嘿,说不定打倒杜非。」

  「越说越离谱,」士廉摇摇头,转向倩予。「百合怎么还不回来,该放学了吧?」

  「就该到了,」倩予看看表。「小家伙看见你们来看她,一定根高兴。」

  「我见到她也高兴得很呢!」心颖笑得像个大孩子。「倩予,下次你不在台北时由我陪她玩,好不好?」

  「你能陪到几时呢?九月就出国了。」倩予说。

  「哎呀!一高兴起来就什么也忘了,」心颖摸着头发。「我跟百合就是有缘,她也喜欢我,是不是?倩予,她也喜欢我?」

  「是,她最喜欢你,第二才轮到我。」倩予在笑她稚气吧?三个青梅竹马的朋友之间气氛融洽得很。

  「我不敢跟你争。」心颖笑。「倩予,你有没有假期?士廉想到南部玩几天。」

  「哦,去南部哪儿?」倩予未置可否。

  「日月潭、阿里山,或垦丁公园,」士康说:「出国之前就想去,可惜没机会也没时间,这一次反正有空闲,心颖又要出国了,打算一起去走走。」

  「伯母他们也去吗?」倩予问。

  「他们不去,大热天到南部旅行,老人家会受不了,还是留他们在台北打打牌吧!」心颖说。

  「那么——什么时候呢?」倩予表现得冷静而有分寸。看她现在的模样,实在想不出她以前和杜非的那一段,那似乎——不该发生在她这样的女孩身上。「如果时间凑得上,我当然希望和你们一起去玩。」

  「我们无所谓时间,」士廉面有喜色。「我们将就你,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都行。」

  「好,明天我到公司查查我这个月的班次,」倩予说:「或者可以抽出一个星期的时间。」

  「百合也去。」心颖叫。

  「带了她怕扫了你们游山玩水的兴。」倩予笑。「她烦起人来怕你受不了。」

  「绝不怕烦,只要你同意,百合在旅途上完全由我带,」心颖拍着胸口。「由我包办。」

  「不要孩子气,」士廉插口了。「老人家都受不了那太阳,小孩子更不行,会晒坏的。」

  「士廉永远不帮我,我这个妹妹完全没有地位。」心颖开玩笑。

  「如果只是我们三个人去会不会太无聊?」倩予问。

  「你还想叫谁去?杜非?」心颖心直口快。

  「怎么会叫杜非,这儿又没有玉女明星,」倩予开玩笑。「我只是问问。」

  「其实旅行——人少些比较好,意见也少,比起人多嘴杂会轻松很多。」士廉说。

  「就是嫌不够热闹。」心颖说。

  「要热闹去DISCO。」士廉瞪心颖一眼。

  「那么等我时间决定后就该开始预备了,」倩予想一想。「由我来计划、安排好不好?我比较熟。」

  「求之不得。」心颖叫。

  门钤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倩予快步走过去,一会儿就拿了束百合花进来。

  「你买的花。」心颖的确是心直口快的女孩。

  「不,不知道是谁送的,连续半个月了,」倩予说:「送花来的花店小孩说已经收了三个月的钱。」

  「当然是你的爱慕者啦。」心颖羡慕的。「怎么我从来就没遇过这么罗曼蒂克的事呢!」

  「你爱夸张怪叫,男孩子的罗曼蒂克都被你吓跑了。」士廉笑。「男孩喜欢含蓄沉默的女孩。」

  「好像倩予?」心颖歪着头,眨眨眼。

  士廉自然不会回答,他看着倩予。

  「花店也不知是谁送的?」他问。

  「或者知道吧?不过他们死不肯讲,说是职业道德,」倩予耸耸肩。「我也懒得理,这种事理了反而不妙,那些无聊家伙还会打蛇随棍上,我这个人是不容易动心的。」

  「这和以前的你不同哦!倩予。」心颖叫。

  「以前的任倩予已经在一次失败中死掉,」倩予毫不在意的说:「现在的我是铁石心肠,莫说送三个月的花,就是送三年、三十年也枉然。」

  「你难道要——一辈子独身?」士廉睁大眼睛。

  「不,当然不,」倩予的神色变得柔和、温暖。「我自然会恋爱、结婚,我的铁石心肠是对那些自以为风流潇洒的无聊男人,我不重视什么罗曼蒂克,我只要对方的真心诚意,一次跌倒,是终身教训。」

  士廉、心颖互相看一眼,一次跌倒,终身教训,难怪倩予这么谨慎了。

  「哎——倩予,你想过没有,这百合花会不会是杜非送的?」心颖忽然问。

  「他?!」倩子呆怔一下,她实在没想过杜非,怎么会是杜非呢?杜非和她的一切已在四年前结束,今天杜非和她可以说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他们——根本不可能了,怎么会是杜非?

  「会不会?你想过会不会是他?」心颖兴奋的嚷。这好心的女孩深心里是由衷的希望老朋友重得幸福。

  「我没有想过,也不可能是他。」倩予断然的说。

  「怎能那么肯定?杜非现今不同往日,说不定真是他呢?」心颖不肯放松。

  「正是他现今不同往日才不可能是他,」倩予看士廉一眼。「今天的杜非会再做傻事?」

  「傻事?为什么是傻事?送花会是傻事?」心颖十分的不以为然。「为什么你们就不相信他可能有诚意?」

  「你忘了他说自己欠缺的就是诚意?」倩予笑。「心颖,你真是个傻女孩。」

  「不,不,不是我傻,我总觉得杜非在我们面前戴了个假面具,我们看不见他真正的内心,其实——他是善良的、真诚的。」心颖一本正经的说。

  「没有人否认他的善良,是不是?」倩予轻轻的笑。「但是心颖,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了。」

  「为了那个大泽英雄?」心颖颇为不平。

  「不为任何人,」倩予心平气和的。「只是我觉得婚姻不再对我那么重要,我喜欢目前宁静独立的生活,我不想有任何改变。」

  沉默的士廉抬起头,直视倩予。

  「是不是你还在恨杜非?」他问。

  「不,士廉,我记得告诉过你,我不恨杜非,不恨任何人,只是不想让以前的事来扰乱了我的生活。」倩予非常诚恳的。「士廉,你该相信我,即使我可以对全世界的人说谎,我也绝不会骗你。」

  「我当然相信你,」士廉心中一阵波动,他被倩予真诚的眼光,真诚的声音感动了,他后悔讲了那一句话,他怎能怀疑倩予呢?「情予,抱歉,我不该那么讲,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倩予闭一闭眼睛,好妩媚,好有女性味道的一个小动作。「我知道你们兄妹都是为我好,都很关心我,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误会,你们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

  士廉似乎安心了,他看一眼百合花,又看看心颖。

  「其实,问一问杜非不就知道了?」他是关心这百合花的,若是杜非——他恐怕永无希望,他知道。

  「好,我去问他。」心颖跳起来准备打电诂。

  「算了,这种事——由它去吧!」倩予温和的阻止。「问了——反而不好意思。」

  「别怕,我是第三者旁观者,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可以说在你这儿看见百合花,怀疑是他送的。」心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拨电话。

  「你怎么对杜非的事特别热心呢?心颖。」士廉问。

  心颖蓦地红了脸,拨电话的手也停下来。

  「什么意思?又怪我多管闲事?」好半天她才费力的挣扎出一句话来。「难道你们不想知道真相?」

  「没有人怪你,心颖,」倩予过去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是热心,可——这事实在不重要,真的。」

  心颖盯着倩予半晌,终于笑了。

  「倩予,其实你知道是谁送的花,是吗?你故意捉弄我的。」她说。

  「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猜——也许是大泽。」倩予说:「他是个钿心体贴的男人,而且受的是西方教育,他会做这一类的事,他是第一号‘嫌疑犯’。」

  「大泽英雄,也许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吧?」心颖问。「他以前送过花?」

  「我第﹂次飞行时正好和他同机去曼谷,才下飞机就有人送来一小盒兰花,我吃惊意外之余,也很感激。第一次飞行总是紧张的,他给了我精神上的支持。」倩予避重就轻的说。她完全不提大泽是不是最后的胜利者。

  「很会讨女孩子欢心嘛!他不是日本大男人主义?」心颖说。含有深意的瞄一眼士廉。

  士廉却没什么表示,仿佛仔细在倾听似的。

  「最近日本有一首‘关白宣言’好流行,是去年最畅销唱片的冠军,就是唱大男人主义,歌词写得很好、很动人。」倩予一下子把题目扯远了。

  「听不懂叽哩咕噜的日语,再动人也没用,打不动我。」心颖耸耸肩。

  「你不能学吗?以前倩予也不懂日文的。」士廉说。带着轻微的责备。「你就是懒。」

  「不是懒,发誓。」心颖夸张的挥动双手。「有一次我在学校里旁听外文系日文组的课,是一年级的,从发音教起,那个女教授读起来‘啊依呜吔哦——我的天,跟唱歌一样,笑得我腰都直不起来,几乎窒息断气。」

  「哪有旁听生这么没礼貌的?」士廉说。

  「我当然知道不对,可是怎么也忍不住,」﹂她摊开双手。「结果被那花枝招展的女教授礼貌的、友善的‘请’出教室,还接受了她九十度的鞠躬。」

  「还好意思讲,还自呜得意——」士廉皱起眉头。

  「不要再那么老夫子,士廉,否则我永远会没有嫂嫂,」心颖笑着。「自那次事件之后,我是‘知耻近乎勇’,发誓再也不碰日文。」

  「这叫做‘知耻近乎勇’?」士廉也忍不住笑了。的确是,有心颖在的场合,绝不会有冷场,也永远有欢笑。

  门钤又响,小小的百合回来了,一件短短的白裙子,一脸孔的阳光欢笑。

  「我回来了,妈咪,啊——还有阿姨、叔叔。」小百合开心得跳起来。「是不是带我上街?」

  「当然,我们专程来接你的。」心颖抱起小百合,对接小百合回来的倩予母亲打招呼。「伯母,你好。」

  倩予母亲笑一笑,看来相当勉强。

  「倩予,」她欲言又止,有点担心、有点忧愁。「刚才——我——我……」

  倩予微微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来。

  「什么事?妈妈,士廉和心颖又不是外人,说吧!你这么吞吞吐吐反而令人担心。」她说。

  「我——」母亲吸一口气。「我刚才碰到杜非,就在我们巷子里。」

  「他——一个人在那儿?」倩予脸色变了。

  士廉和心颖也都坐直了,关注的听看。

  「不,他开了一部怪怪的汽车,看见我,也不打招呼就开走了。」母亲说。

  倩予想一想,突然紧张起来。

  「他——看见小百合了吗?」她问。

  「没有,那时校车还没有到。」母亲摇摇头。「那个时候我紧张得心都跳出来了。」

  倩予再想一想,肯定的、认真的说:「百合不能再住这儿了,妈,你快带她去七阿姨家里住一阵,无论如何——我不要他看见百合。」

  「但是——为什么呢?」小小的百合天真的问。

  是啊!为什么呢?大人的矛盾,孩子怎能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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