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锐气大挫。
元宝在肚里暗叫一声;失算了!
「怎么会这样呢?」沉浸在祥和宁静的氛围中,她托腮自问:「我到底在干什么呢?事情的变化怎么超乎我能够控制的程度呢?」
你能够想像吗?一个大男人,尤其是像郭冰岩这样酷到最高点的冷漠男子,会在她醒来时,烹好一壶香味醇和的狮峰茶,这是西湖龙井中的极品好荼,生在富商之家的元宝都只闻其名而未曾尝过的。
他似乎知晓她空手离开家门,在她醒来时,床头叠放一套多彩丝绸的衣裙。他还似乎知晓她爱吃的每一样食物,照例又摆了一桌,有西湖糖醋鱼、莲子鸭羹、蟹黄狮子头、虾羹鱼翅、灌汤包子、烩罗汉斋、鱼头汤,另有两样甜点,黄米枣糕和松子甜糕。
金元宝这一生最受不了美食的诱惑,不过,「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她不贪,掏出薛姣塞给她的银票搁在桌上,亮相、示威。
「这是干什么?」
「你是我的仇人,我不能因吃你一顿饭而受制于你。」
郭冰岩冷笑。「你的志气不小嘛!」咚的一响,他丢了一袋东西在地板上。
元宝怪叫:「你干嘛?」
「打开看看。」那口气是命令也是挑衅。
一只布袋能装什么好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元宝蹲下身解开封住布袋口的粗棉绳,很费了一股吃奶之力才弄开,陡然,一股柔和的珠光闪亮了她的脸,使她险些睁不开眼。
「是珍珠!」她不敢置信的伸手去捞,心为之轻颤。「老天,一袋子的珍珠!」是什么样的疯子会将价值不菲的明珠用布袋来装?
「刚好一斗。」他的声音里永有热情,好像那不是一斗明珠,只是一斗米。这样的人,你把几张银票亮在他面前,他肯惠赐一眼就要偷笑了。
元宝惊叹,「珍珠我是常见到,但是一斗珍珠就太 」她咦了一声,猛然想起什么。「一斗明珠!是你--量珠以聘,是你!」
「早说你是浆糊脑袋,到现在才想通。」
「真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喉咙紧缩,尽可能平静的说:「就因为我小时候捉弄过你?」
「原来你已记起我是谁了。」他锐利地看她一眼。「记得你私自放我逃走之时我说过的话吗?我说,『你』才是我的人,有一天,我会回来接你。」
这算是求爱吗?她眉心微蹙,问号在眉宇间跳动著。
「这是我报恩的方式,」他长长透一口气。「娶你为妻,以免你当老姑婆。」
砰的一声,元宝跌坐在地上。
听他说的,多像一名殉道者!
「谁要嫁给你啦?你少臭美!」她被触怒了,恶狠狠的啐道:「你分明在陷害我,害我被逐出家门,无法在杭州立足,这也叫报恩?呸、呸、呸!换我拿刀宰了你,你再向我道谢怎么样?」
「也行。」他肯定的说:「只要你下得了手,我脖子洗乾净了等你。」
「这样也行?你有病呀!」她意外的睁大眼睛。
「我没病。」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像在述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你只有两个选择,杀了我,或是随我远走他乡。」
「你在开玩笑吧!」元宝皱皱鼻子,没当真。
「我从来不开玩笑。」
是的,冰块没有情绪反应,当然也不会调笑。
元宝的脸生硬起来,目瞪口呆了好一会,说不出话来,最后才大叫说:「你既然想娶我,为何又在婚礼前软禁我?你根本心存报复,让我出丑。」
郭冰岩冷笑。「我不派人绑了你来此,你不知已逃婚逃到哪里去了。当初你若乖乖的待在深闺中等待迎娶,我断不会入府劫人,早已成就好事,何至于此?」
他居然看穿她的心事,知道她想逃婚?元宝眨眨眼睛,狡猾地笑笑,「你少自以为是了,我出门是要为好友祝贺。」照例,她又死不承认。反正没凭据,不能教别人抓住好大一个把柄。
「是吗?」他冷冷的说:「我的人是等你出了城才动手掳人。」
「奇怪了,我不可以先出城玩一玩?」她哼一声,甩个头,强辩到底。
郭冰岩突然扯动唇角,微微一笑。元宝目不转睛的看著他。月光下,他的容貌令人无法不动心,虽然,他的眼光仍是冷淡的,属于独立男子才有的魅力和韵味已足够使人陶醉。他不笑还罢,至少没几个女人有胆子靠近他,而他居然也会笑--不是可怖的冷笑哦!他若能天天这样微笑著,所有的女人都该拜倒在他的黑袍之下。
元宝瞧著,一时莫名的脸红心跳,又暗气自己没用,于是老羞成怒的叫道:「你别笑行不行?你笑起来很丑也!」好像不丑化他,她不甘心似的。
他眉梢一掀。「你的脾气仍和以前一样。」
「什么一样?」
「死不认错。」
「错的是你。你不应该恩将仇报,回来找我的麻烦,早知如此,当初不应该突发善心放你去逃生。你这种行为,简直可耻!」
「除了我,有谁敢娶你?」
「你把我看得这么扁?」她倔强的扬一扬头,沉著脸。
「不!我在夸奖你。」冷嘲热讽也算夸奖?「你性如野马,深宅大院根本锁不住你,一般的凡夫俗子同样捉不住你的心,自然配不上你。只有我,我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的生活?你知道?」
元宝不自觉的和他四目交接,那一张似乎用天神的手雕琢过的精美面孔,曾经使她充满敌意和恶劣印象,就在这视线交接处消失了。真奇妙,她就是感觉得到他真的了解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他的眼睛冷若冰雪,却能完全的表达他自己!
「呸!你废话少说。」她的眼睛闪过一抹羞涩,装作不在意的道:「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怎可能明白我心里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元宝,」他头一次叫唤她的名字,心跳各自快了一拍。「你和我是同类人,我们都不安于室,厌倦家庭或家族的束缚。」
「这不算真正的理由。」她咕哝著。真是失礼,她金元宝哪里像冰块了?
「我做事情不需要理由,我想做我就去做。」他两眼如水晶般透亮犀利的冷言。
「哦,你会需要的,」元宝怪异地笑笑。「如果你要我,就必须给我一个足以使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你很麻烦!」
「娶了我,烦死你一辈子。」她威胁道。
他无法否认,不发一言。
「你怕了?」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不悦,「嘿!你怕了。」
郭冰岩不响,只是目不转睛的望住她,那视线--赤裸裸的,好像有两簇火焰在他眼里燃烧,令她几乎想逃。他为什么要那样望住她呢?元宝不明白,只觉得她的心紧绷著,两腿发软,她不敢开口,她知道她一定会冲口说出使自己日后发窘的话。
一刹那间,天地间的一切彷佛全都静止了,唯一激荡著、跳跃著的是突如其来的那神秘又难以捉摸的情感。有情吗?它从何而生?它为谁而降?飘渺得似真似幻,只有沉实的心跳声印证了它的存在。
郭冰岩那冷漠的脸上像是春风吹过,暖阳照拂,冰封著的冷酷解冻了似的,脸上的线条显得舒坦、柔和了许多,他露出一个好难得、好稀奇、好好看的微笑,轻轻透了一口气,双手微微用力,把她拉到胸前,就让她这样子依偎在他怀里。
元宝闭上了眼睛,一种单纯的满足奇异地充基胸间,当他拥她入怀的一刹那,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她得到了天地间最珍贵也最难得的一样东西--他的一颗真心。
元宝晓得,那是前所未有,不可再得的。她像是一个游子,再次拥有家的温暖,再拾回欢乐无忧的岁月。
郭冰岩!其实他一直对她有著特殊意义的,不是吗?
元宝笑了,笑得好单纯、好满足。
「何处是儿家,魂锁天一涯!」沉酣在春梦中的人,他的怀抱就是她的家。
正是:身如巢燕年年客,心羡游僧处处家;赖有春风能领略,一生相伴遍天涯。
居然就这么简单的许了终身,连一句「我爱你」都没捞到也!
元宝事后想想,不免自我怀疑,「我这一颗纯洁的少女心,怎么这样好骗呀!」
可是,想收回却又收不回来,心可不像别的东西,发觉上当了还能想法子讨回公道。
真的想收回吗?倒也不见得。
不过,她总有一种「太便宜你」的感觉,于是,她老觉得自己好像吃了大亏。
此时的郭冰岩,心中所想的却正好相反,他想的是他那位明日新娘能够了解他多少?他又情愿让她了解多少他过往生命中坎坷的一面?一个困境中成长的男子,和一个在顺境中长大的女孩之间,存在著多大的距离?他们相爱的阻力几乎和两个少数民族通婚的阻力一样大。他们像两个陌生人,虽然陌生却有股刺激而美丽的前瞻性,不见得一帆风顺,却有许多可期待的。郭冰岩的外表看起来是十分孤傲的,然而在他心中,何尝愿意终年冰封雪埋,他何尝不向往明朗夏日?而真正给他当头棒喝的是金元宝的纯真无邪,她的自由天性。他渴望能以本来面目同她在一起,并且发现她的本性,所以他重回杭州,准备重新面对她。可是,二十多年的孤僻习性几乎已成为他人格中的一部分,欲改也乏力。元宝平素常取笑大姊夫张师涯的无趣,很闷人,好在家中妻妾众多,争风吃醋的戏码三不五时就上演一次,所以大姊才没有被闷死;谁知她金元宝如今要嫁的居然是比大姊夫更酷上百倍的男子,真正是现世报!谁叫她平日时常吃姊夫的,住姊夫的、更不时拿人家来消遣,便宜占尽,又爱说风凉话,终于连老天也看不过去了。报应啊!这也不能全怪她呀,真的是太无聊了。繁华生活的背后,通常可发现的新鲜事少得可怜,并且又沉闷之至,一切都遵照前人的家规和社会规范在进行,真正有灵性的人会感到窒息。但相反的,这也是一种相当安全又具有保障的生活方式,使绝大多数的男男女女诚心服膺,只为了换取生活上的舒适便利。服从多数,通常较为方便:「不合时宜」自然是讨人嫌的。但免不了会出现一些天生反骨的人,像郭冰岩,像金元宝。他们唾弃上流社会,同时也被上流社会所唾弃。对安于安乐的胆小人们而言,他们有如一阵飓风,冰冷逼人,格格不入。人们需要的是拥有一片私人土地,那将使心中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及秩序感,而这秩序不被允许稍微扰乱过。安详平静的今天过完,是另一个安详平静的明天。而金元宝从来都不是一个安详文静的乖女孩。「喂,郭冰岩,我告诉你 」她又开始喳呼了,「咦?你干嘛背对著我,转过身来 哇 有鬼 」「闭嘴!」郭冰岩拿下青面獠牙的鬼面具,露出本来面目。「你 你干什么戴面具吓人?」元宝余悸犹存。「这是我执行任务时必备的道具。」「杀人面具?」「正是。」「你戴面具,难不成想杀人?」「不!」他否认了。「在我来找你之前,我已决心退出组织。」「为什么?」元宝颇为意外。「即使死在我手下的全是罪该万死之徒,你也不会喜欢嫁给杀手『厉鬼』。」「你愿意为了我而放弃过去的生涯?」元宝不自然的看他一眼,心中怦然。「那并非值得留恋的生活,而是不得不为之。」郭冰岩说不出哄骗女人心的动人言语,冷淡的说道:「该是我问你,你愿意为了我而辞别故乡,随我到北方讨生活去?」她想也没想,冲口而山便是,「你有钱吗?」果真不愧是金乞儿的女儿,狼狈与羞耻从不掠过心田,有钱没钱从实招来。「没有。」郭冰岩的声音平静。「一斗明珠还不算有钱吗?」元宝的眼睛闪闪发亮的瞄向布袋。「那是准备用来救济贫民的,不属于我。」「你没钱,不也是贫民一个,我看你先救济自己还实在些。」元宝不禁生起气来。「你这么样一个冷绝孤傲的人,总不会行乞为生吧?」「你很排斥贫穷?」郭冰岩寂寞地笑笑。「我就不相信有骨气的人会去做乞丐。」元宝的话使郭冰岩的眉心皱一皱,但又想,她怎会知道江湖中有一个丐帮,搞不好她连「江湖」两字都不解,还道是长江与西湖。「你怕什么?怕饿肚子?怕没有漂亮的衣服穿?」他的声音竟转为严厉。「你以为这是小事吗?大错特错。我很害怕衣不蔽体,更害怕三餐不继。」她的声音出奇的温驯。「我喜欢吃香喝辣,也喜欢打扮得很出色,好不辜负爹娘赐予我的天生丽质。」她说得一本正经,果真皮厚赛城墙。这小妮子简直不像一个待嫁新娘,倒有几分老鸨的精明世故,努力为旗下姑娘争取最高福利,唯恐给买主占了便宜去。如此形容金元宝或嫌刻薄,但不是说她没有一分半分的浪漫情怀,面对爱情可以扬言不爱面包。实在是她太诚实了,没办法自己欺骗自己,她知晓,她过不来「安贫乐道」的日子,她习惯了钱来伸手、饭来张口,而且运气不错,出生在那个男人必须赚钱养家、女人不用为钱奔波的时代。所以,她苛求男人的经济实力也在情理之中。郭冰岩先是闷笑,而后一阵狂笑。他素知她「口没遮拦」,却没想到严重到如此程度,连掩饰一下也不屑为之,怪不得她貌胜诸姊,却乏人问津。「也只有你,才配叫『金元宝』!」「什么意思?」「也只有黄金元宝才堵得住你那张嘴。」「你把我看得这般现实功利!」她咬牙道。好歹她也是一位美少女,多少也得顾虑她一点点形象嘛!「你生性实际,半分不差。」虽然他的声音寒冷却十分悦耳,而他似乎在嘲讽她,以为她少不更事且歇斯底里。「你是一个被父母纵容坏的小鬼,精力充沛,有一个自己也管不住的舌头,只要你一开口,大家就会忘了你外貌多娇美,只想逃之夭夭。」「你不损我会吃不下、睡不著吗?」元宝不禁大怒,赌神罚咒的大骂了一番,这些话都是她爹娘在最火大的时候骂仆人的,当然都是挑孩子们不在面前时才开骂。而偷听,是元宝一大堆坏习惯里最微不足道的一项。如果她意图使郭冰岩勃然变色,那简直是白费精力和一碗口水。他随时可以面无表情到彷佛戴著一层面具,连眉毛都不动分毫。「骂完了?」他反而傲慢的端给她一杯水,静待下文。「你难道没有神经吗?」她劈手夺过茶碗,没好气的道。她敢说如果她把方才那些话原封不动的倒回给她娘听到,薛姣不假装昏倒才怪。「但遗憾,我有。」他满不在乎的应道:「只是你骂人的道行太浅,是个门外汉。要不要我教你更恶毒的骂人招式?」他的反应使她无言,她带著发烧的双颊恨恨道:「不必你鸡婆!」「多谢,我正想省点口水。」他的声音好平静,却可以气得人吐血,「另一方面,我恰巧不欣赏『泼妇骂街』型的女人,我怕丢脸。」元宝唇角抽搐了一下,气道:「你可以不必那么勉强,我又没求你娶我!」郭冰岩叹息一声,道:「你的身子全被我看光了,我不娶你成吗?」「你 你说什么?」元宝尖声叫道:「你卑鄙、下流、无耻,你居然偷看我洗澡,不要脸!我恨你!」郭冰岩冷冷的道:「你再敢胡说一个字看看!」猛一仰头,元宝破口大骂:「龌龊的色狼!无耻的淫棍!下流的登徒 鸣 」喉咙里 亚的伊唔著,她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倒地下。郭冰岩像影子一样依附著她,她跌倒的同时,一张软垫已稳稳的贴住了她的屁股。他点了她的哑穴,中止她对他不实的指控。元宝先是大大的一呆,随即神色倏变,显然这个震憾强烈又惊窒。「你毛躁的性子要改一改才好。」他慢吞吞的道:「在你仍被唤作『金少爷』时,你拉著我去游泳,浑身光溜溜的下水,一点也不知避忌。我年长于你,不好意思再跟著你胡闹,但看过就是看过了,我无意逃避责任。」原来,他远比金乞儿先一步得知她的女儿身,在她自己都还懵懂之时。难怪,他死也不肯再陪同她去裸泳,可是,他为什么不到金乞儿面前邀功?他若去了,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色老头事件发生。这须臾间,她完全失措了。他竟能道破她的心思,回答道:「事不关己,毋需多言。况且,我并不欣赏金老头,眼睁睁的看著他被宠妾欺骗,不会良心不安。」她早该猜到。他会同情没饭吃的灾民,却对衣食无忧的人冷酷到极点。捂著自己的喉咙,她圆睁杏眼死瞪他。「我必须确定你不会再胡说八道。」她急忙点头。她终于见识到「江湖人」的厉害,她被点了哑穴,却连他的手指何时触上了穴道都没看清楚。郭冰岩拍开了她受制的哑穴,在她呛咳数声中,他又道:「可以不用咳了,我知道你毫发无伤,别想使我内疚。」「你无情又冷血 」「嗯 」他由鼻孔哼出一声,透著一股冷锐的寒风,使元宝主动住嘴,因为,她讨厌被点住穴道的感觉。满意的颔首,郭冰岩道:「这才对。口齿伶俐没有错,却不能胡乱污蔑人。」元宝抿著嘴,眼珠子不断的转来转去。郭冰岩看在眼里,却装作没看见。「想不想听一件贵府新近发生的奇事?」「什么事?」「金老头将四女明珠许给一位叫苏无名的乞丐,拜堂之后,就叫金明珠拎著一个布包袱跟著乞丐走了。」「乞丐?」元宝怪叫:「明珠嫁给乞丐!」「是一个叫苏无名的乞丐。」「乞丐就是乞丐,叫什么不都一样?」元宝又是激动,又是愤昂的。「想那明珠最是要强好胜,宁死不愿嫁给富有却丑陋的糟老头子,怎肯做乞丐婆?」「看不出你还有些许姊妹情谊。」元宝大眼一瞪,啐道:「我是在生我爹的气,如此糟蹋亲生女儿!我这是『兔死狐悲』呀!郭冰岩,别忘了我才是天字第一号受害人。」「你这算哪门子受害人?又没让你当乞丐婆?」「我看也差不多。」元宝挪揄的笑了。「你这样的人是不屑于撒谎,你说没钱就是真的没钱,不当『伸手大将军』难不成去抢?」「偷、抢、拐、骗,我是一样也不会。」「完了,完了!」元宝悲鸣。「你和我一样都是南方人,却执意到人生地不熟的北方讨生活,偏偏又无一技之长 杀人的生意可不算--加上你性情冷酷,别说能言善道,要你多笑一下都不肯,如何做生意?难道你要我跟著你喝西北风?」冷哼一声,郭冰岩的声音又转为冷峻。「你如今想反悔,却是来不及了。」元宝无语,难得流露出深思的模样,不知她脑袋里在转什么鬼念头?郭冰岩这一生,对女人从不花费心思去了解,只有对金元宝例外,因为她实在太、太、太与众不同了。或许是情有独锺吧!对于她种种劣迹败德行为,他竟一体包容,还很有意思的等待她下一回的「杰作。」她肯老实安分吗?郭冰岩暗地里吐了口气。如果是,她也不是他所熟悉的金元宝了。他没忘记她从小就无所不用其极的闯祸惹事,而今年纪稍长,就会突变成乖巧善良的好女孩吗?那么,「本性难移」这句话老早被扔进大水沟了。他天生理智,从不心存侥幸。秋水一抹碧,残霞几缕红。水穷云尽处,隐隐两三峰。
元 张秦娥(远山)一阵秋风过处,黄叶纷纷坠落。夕阳挂在山之一角,平添了一抹光辉,但这光辉是短暂的,仅是一刹那间,暮色又为它罩上了一股荒凉、空虚、寂寞的忧郁。眼是心之镜。眼中所流露出的往往是内心深处的写照,「我见青山多忧郁」,青山无血无情,怎解忧郁两字?忧郁的是人们本身。金元宝逃出孤山雅筑 正确的说,是逃出郭冰岩的魔掌,业已五、六日。这完全是她运气好,那天,郭冰岩忽然接到指令,出去办事,元宝见机不可失,说溜就溜。这么说来,她想二次悔婚?没错。元宝发觉自己不能嫁给一个随时可以「制伏」她的人,居然一句话听不顺耳,乾脆叫她作哑巴,而且手段之轻松就好像反手拿柑,探囊取物。她觉得自己的尊严饱受威胁,跟他生活一辈子太没保障啦!是谁说过?男女之间因了解而分开。对他多了解一分,元宝就多没把握一分。她一向自恃甚高,在他面前却成了无能之辈,这样的窝囊气岂能吞一辈子?罢了,罢了!情愿事前悔婚,也不要婚后暗地咬牙悔恨。所以,她逃了,逃得很快,也很累,因为漫无目标,一点乐趣也无。过去,她向往海阔天空的日子,如今才明白,她需要附加条件 行程舒适有人打理,和一个伴。因为,她害怕寂寞太久。任她花巧多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免不了忧郁,她连自己所在的位置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其实,也不用去探听啦!光瞧瞧这地角偏僻,三五十户人家疏落落的倚坡而筑,放眼都是竹篱茅舍,连个歇脚的客栈也没有,不是穷乡陋野是什么?「天啊!我今年走的是什么背时运啊!」元宝暗自低叹。没客栈、没卖吃的,叫她今晚怎么过?也是怪她少不更事,以为外头的世界和她的故乡坑州一样热闹繁华,有吃有住有玩,就怕没钱而已。她身上银票不少,也换了一些现银在身上,足够她吃香喝辣,所以,她也就托大的没预备一些乾粮在身上,只等著吃热呼呼的上等佳肴。「有钱居然买不到一顿好吃食和一张舒适的床,这是什么地方呀?」她不由得感到沮丧,但还不到绝望,心想,在这三、五十户人家中,总有一户肯借宿一晚吧!正想著,忽然有马蹄声传入她的耳中,她一怔,倾耳聆听,似乎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不觉哑然失笑,心想也是跟她一样错过宿头的人。她因何敢这样笃定呢?这荒村小地方住不起有车有马的人家,必是外地人。等对方鲜衣怒马、华车垂帘的经过她面前时,她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二话不说,她马上追上去,大叫:「喂 等我一下 停一停--」为首的年轻人首先勒马,半转马身,挥手要马车停下来,另外两名骑士护在马车左右,他自己则挑眉打量朝他奔来的人,见是个如花少女,当下微怔。元宝美丽的面庞上浮漾著天真无邪的微笑 她很知道这种微笑的魅力,仰起头道:「这位公子,请教你们是不是要往大城里去。」尔雅的笑笑,年轻人宋定风反问:「姑娘垂询,用意何在?」元宝一脸无害的可爱笑容。「是这样的,我和家人出来游山玩水,却不慎走散了,放眼都是一些陌生的景观,正不知如何是好,巧遇公子路过,想烦劳公子送我一程到最近的城里,我可以雇马车回家去。」「原来如此。」宋定风面露同情之色,却又有点为难,「可是
」「公子如果不怜悯一名落难女子也就算了。」「不!这是小事。只不过,我另有任务,正打算求访一位名医来医治家母的病,恐怕多有不便。」元宝的视线不由滑向旁边那辆华丽的马车,正巧一个声音低低柔柔的由车里传出,「风儿,发生什么事了?」车帘微掀一角,露出一张又娇柔又美艳的丽人脸蛋,宋定风连忙趋前,婉言陈述。而元宝在一旁却是看得呆了,她想,「多美的女人!表姊若是不死,如愿做了皇妃,中年之后,也应该仍是这般艳冠群芳吧!」有种女人,美到连其他美女也都无法嫉妒,车内那妇人显然是凤毛麟爪中的一位。「姑娘,」那妇人和悦的问道:「你贵姓芳名?」「我叫金元宝,夫人。」「好可爱的名字。」美妇招手要她向前。「我夫家姓宋,这是我第三个儿子,他叫宋定风。」「宋夫人,宋公子。」「天色已黑,姑娘一人留在此地十分不妥当,若不嫌弃,请上车和我作个伴儿,待我母子俩求了药之后,再派人护送姑娘回家去,可好。」「好,当然好。」元宝想不到这位美丽的宋夫人如此好说话,自是喜出望外,连忙应允。「风儿,请金姑娘上车。」「是的,娘。」宋定风事母至孝,十分有礼的请元宝坐进舒适的马车,打点妥当,呼啸一声,三骑一车又继续上路。
娟娟月,清影照帘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