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多娇楼娇娇坐在梳妆台前,白净丰腴的脸蛋上一片失落。
铜镜中的人儿有着掩不住的青春之色,可是却慢慢地被人间脂粉给掩盖起来。
她轻轻在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的粉,希望能让自已看起来更加娇媚些。
为什幺表哥不喜欢她呢?娘说过,表哥会喜欢千娇百媚的千金小姐呀,可是任凭她在自己发上插了一支又一支的宝石钗、在脸上抹了一次又一次的胭脂,表哥的眼睛还是追逐着银兔,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难道是她装扮得还不够美吗?
娇娇哭了,泪水又划过了脸蛋儿,弄花了精心扑上的脂粉。她连忙用手绢儿擦掉了泪痕,咽下眼泪,努力在脸蛋上另外一层胭脂。
楼下响起了一声轻敲,惊动了她。
糟了,妆才上一半,这怎生见人呢?
娇娇赶忙用手绢儿统统拭净了脸蛋,披散着长长黑发,一身朱红衣衫就匆匆奔下楼。
究竟是谁?
"是谁?"门外有个高高的影子,她心儿猛跳了一下。
"表小姐……是我。"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斯文男声响起。
娇娇吊了半天高的心瞬间跳回原处,她没精打采地打开了门。"原来是你。"
"表小姐,"方儒高瘦的身子上套了一袭青衣,浓浓书卷味散放无遗,他红着睑,手上捧着一大束雪白色的野花。"我……是送这个来给妳的。"
娇娇瞥了他手上的花一眼,微微一震,随即别过头去,硬着声音说道:"我己经不是小孩儿,不再玩花了。"
她是大人,是个千娇百媚的女人,怎幺还能玩小时候的玩意儿?
"表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低下头来,看着手上柔弱清雅的花朵,一想起了现在是夏天,绿香苑的园子里总会长出这种花……当年妳很喜欢的,妳还为它取名小玲珑……那时妳很喜欢串成花环戴在头上、手上……
她眼眸有一丝松动,旧时美好的回忆一闪而过,却随即消失。
娇娇面无表情地冷哼道:"小季子,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阿娇了,我是个主子,你应当莫忘这一点。"
方儒震动了下,眼底落寞之色更深,讷讷地开口,"是,小人明白,我只是……见表小姐这两天都不开心,所以想--"
"我是不开心,尤其见到你更不开心,你为什幺都偷偷跟着我?"觉察到自己眼眶竟然微热,她震惊极了,立刻用愤怒掩饰掉莫名其妙的心酸。"我最讨厌男人鬼鬼祟祟的了,你最好离我远一点,省得我看了就生气!"
方儒脸色瞬间惨白,他强自支持着,轻轻将花放入她怀中,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落荒而去。
再不逃,他怕他会忍不住当场崩溃。
娇娇看着怀里雪白的花儿,过去的点点滴滴跃然脑际--
小季子陪她放纸鸢、扮鬼脸逗她笑,还趴下来当马给她骑……
她闭上了眼睛,鼻端深深埋入花中,深深吸了一口气……野花清新的香气在鼻间荡漾,可是她早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胖胖的、啥事都不懂的小丫头了。
她长大了,要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她绝不让任何人破坏这份心愿。
表哥……为什幺你不喜欢我?
"妳对他太无情了。"银兔坐在庭前栏杆上,小腿儿腾空晃呀晃的,若有所思地出声。
娇娇后退了一步,怀中的花儿散落了一地,她满含敌意地瞪着银兔,"妳来这里做什幺?"
"我是想,妳每天都到我的珠光宝气阁报到,今天趁着侯爷出门去了,我想我也该礼尚往来一下,过来妳的绿水多娇楼看看。"她啧啧叹道:"如果"绿水多娇"这四个字改一下多好,叫"傻女多情",应该会好些。"
"妳说谁是傻女?妳给我滚出去!"娇娇暴跳如雷。
银兔好整以暇地瞅着她,笑吟吟地逗弄,"生气是会老的喔!瞧,被我说中心事了吧?"
"妳滚,我不想见到妳。"娇娇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脸皮这幺厚的人。
"可是我想见到妳呀!"银兔眼睛陡然一亮,"咦?妳没有抹胭脂吶,变比较漂亮了喔!我就说嘛,没事干什幺要把自己的睑搽得跟猴子屁股一样,还是这样干干净净的顺眼多了。"
"银兔,妳再不走,我就叫人来了。"娇娇气哭了,颤抖着手指斥喝道:"我……
我要叫姨母把妳赶走,叫人把妳用大扫把打出去。"
"不用妳赶,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走的。"她神色闪过一丝黯然。
到时候……就算她想留也不能留了。
"哼!"娇娇转头就要走。
"等等。"银兔唤住她。
娇娇轻蔑地回过头来,"怎幺?我怕了妳了,关门不想看到妳不行吗?"
"娇娇,方儒他是个好男儿,对妳又是一片深情,妳千万不要辜负了他。"银兔真挚地劝道,"至少……不接受他也别伤害他吧!"
"妳懂什幺?"娇娇心儿一震,随即嘴硬地回道:"我要怎样是我的事,如果妳舍不得看小季子被我凶的话,妳去陪他呀,去嫁给他……就是不要再来纠缠我的黎哥哥了。"
"妳这个傻瓜,真正爱妳的人却不知珍惜,有一天妳会后悔的。"话一说出口,银兔自己也被震慑住了。
那幺……她自己呢?
不不不,她是银免小仙,是专程下凡来找定情物和赚钱的,这情感的事情绝对不会与她有干系的呀!
但是海澜呢?她内心深处发出一个小小的声音,她真的可以不把他当一回事,在三个月任务完成后,能毫不留恋、潇潇洒洒地离开人间回到广寒宫吗?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广寒宫无爱无欲无恨无愁,和人间的扰扰攘攘比起来却半点儿滋味都无,尤其回到广寒宫,她就再也不能看到海澜,也不能听到海澜的声音了……
银兔怔怔地,蓦然觉得脸颊冰冰凉凉的……这才发现有两颗水珠自眼底滚了出来。
她傻气地摸着颊上的湿润冰凉,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幺事?
最后还是娇娇屏息惊呼了一声,"妳……哭了?妳干嘛哭呀?"
银兔大大震动了,她看着手上的泪水,诧异地低语:"我哭了?哭……"
这就是哭吗?可是怎幺和她平常和宝兔开玩笑时,笑到眼泪滚出来的滋味不一样?
为什幺她的眼泪酸酸的,心底揪疼着,喉头好热好热……
"妳干嘛要哭,被妳气哭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毕竟还是小孩儿心性,娇娇边咕哝边走过去借给她手绢儿。"喏!拿去擦干净。"
银兔被动地接过来,痴痴地喃道:"我怎幺会哭呢?"
一定是眼睛跑进了沙子,所以才会哭出来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定下神来凝视娇娇,"谢谢。"
娇娇站在原地,挣扎了好半天才爬上栏杆,笨手笨脚地在她身边坐下。
"好久没坐在栏杆上了。"她仰望着蓝蓝的天空,百感交集。
"没人不准妳坐吧?"
"我娘说,我已经长大了,如果想要被喜欢的话就不能做这种小儿姿态了。"她很正经地回道。
银兔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她,"妳娘干嘛教妳这种有的没的?谁说坐在栏杆上就不会被喜欢?我还不是常常在月宫栏杆上坐,有谁敢不喜欢我?"
"月宫?"娇娇一呆。
"呃……没事,我是说坐在栏杆上很舒服,这跟被不被喜欢有什幺关系?"银兔摇搔头,大惑不解。
"表哥喜欢坐有坐相、站有站样的姑娘。"她低下头来。
原来如此!
"你娘骗妳的吧?我看海澜那个人三三八八的,自己都一副不正经了,他哪会喜欢那种坐如松、睡如弓的姑娘?"
她是不知道他喜欢哪种姑娘啦,只不过每次她爬上树,或是趴在草地上捡铜板时,他都笑得特别开心,照这样分析,他不可能会讨厌坐没坐相、站没站样的姑娘吧?
咦?可她干嘛要教她呀?
就在银兔痛骂自己干嘛给情敌情报时,娇娇突然吃惊地喊道:"表哥三三八八的?
不会吧,他是那幺温文儒雅、有气质,妳知道吗?他和定北侯、镇南侯都是皇帝最心爱的臣子呢,他们凤黎酥三人也是全京城最最教人心动的男人呢!"
"那幺厉害?"她倒吓了一跳。
娇娇痴迷地喃道:"所以妳说,我能够放弃他吗?这样英俊出色的英雄竟然是我的表哥,如果我还不懂得把握,就太笨了。"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嫁给他的话,妳还不如嫁给皇帝做妃子算了,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还有数不完的金银珠宝……噢!"她急急捂住嘴巴。
真是糟糕,她应该是要帮方儒的忙才对,怎幺可以帮倒忙呢?
幸亏娇娇没有傻到随便就被她怂恿了去,她叹了口气,"妳不会明白的,我从小就希望表哥能够喜欢我、能多看我一眼,可是他总是很忙,总是在练武读书;反倒是小季子都会陪我--"
银兔热血沸腾,兴奋地接口,"就是就是,妳想想看,海澜就只会在那里装酷而已,可是方儒是真心的陪着妳的,两相比较之下--"
"我又不喜欢方儒,何况他只是管家的儿子,我娘说--"
"不要再管妳娘说什幺了,妳心里究竟喜欢谁,这才是最重要的。"银兔气急败坏,"老人家嘛,总是有那幺一点点私心,谁不想得到一个镶金的乘龙快婿?可是女孩子的终身大事是另外一回事,妳要找一个雨情相悦的人才对。"
她说得又急又快又不会打结,简直快有专业媒婆的水准了。
娇娇讷讷地反驳道:"可是我喜欢的是黎哥哥,只要黎哥哥也喜欢我,就叫作"两情相悦"了。"
她还不笨嘛!
银兔深吸了一口气,再度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听我说,要不然咱们来做个试验好了。"
"什幺样的试验?"
"看看小季子和海澜哪个才是爱妳的。"她再度怂恿。
娇娇固执地反问道:"我爱黎哥哥,我只要黎哥哥爱我,为什幺一定要加入小季子?"
"因为小季子喜欢妳呀,做人要公平点,总要给人家公平竞争的机会嘛,怎幺可以一下子就把人家给踢出局了呢?"她拚命说服。
娇娇原想反对的,可是怀中花香依旧,仿佛在提醒着她过去的美丽时光里小季子是多幺地照顾她……
她真的能这幺狠心肠,连给个机会都不肯吗?
娇娇心软了,她迟疑地点了点头,"好,可是要怎幺试?"
啊哈!她真是太厉害了,伶牙俐齿再度发挥功效。
银兔眉开眼笑,"附耳过来。"
娇娇凑了上去,经过方才恳切的谈心之后,单纯善良的她已经完全忘记要拿银兔当情敌防备了。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后,只见娇娇一脸古怪之色,好象又想笑又犹豫,最后不安地问道:"这样……真的好吗?"
"相信我,没有什幺比这个更能够试出男人的真心了。"
"可是--"她还是很害怕,万一情况不是她预期的那样,该怎幺办呢?
"试验就是试试看,但不一定能够灵验的嘛!可是妳没试过,又怎幺知道不会灵验呢?"银兔用手肘撞撞她。
"万一试出来,最爱我的人不是表哥,那该怎幺办?"
银兔翻翻白眼,这个答案就算不用试也知道,海澜绝对不是最爱她的那个人。
可是如果没有这样一试,方儒又怎幺有机会表达他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爱意呢?
"就算试出来方儒是最爱妳的,妳又有什幺损失呢?因为这样多一个人来爱,滋味不是挺不错的吗?"
娇娇已经被她似是而非的道理给搞得团团转,她傻傻地点点头,心儿怦怦然,"好象……也对喔!"
"我银兔出的主意哪有错的?"她大大吹嘘。
娇娇感激不已,"谢谢妳,银兔,我以前对妳实在太凶了,妳不生我的气还肯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感谢妳才好?"
"不知道该怎幺感谢我吗?"银兔眼儿倏地一沉,唇边溜上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来来来,我会让妳知道怎幺表达"感谢"的。"
嘻嘻!
几天后,娇娇病倒了。
听说病得不轻,整个人非但瘫在床上起不了身,而且还整天昏迷呓语,说着谁也听不清楚的话。
逍遥侯府上下人等都为此事忙成一团,因为表老爷夫妻都到江南去了,娇娇表小姐是他们托付在侯府里的,教他们怎幺不心急呢?
薛神医和宫廷太医等等有名的大夫都被请来医治过了,可是说也奇怪,大夫们在前往绿水多娇楼前,都必须先到珠光宝气阁报到。
方儒知道娇娇病了,心急得像是失了魂魄,自然也没有精力注意到这个异状。
珠光宝气阁里--
银兔一身银白衫子,清新精灵得像仙子一样,可是此刻却很没气质地半跪在椅子上,上半身趴在桌上,小手对着凑近来的脑袋比手画脚。
神医们大都白了发的,要不就是两鬓微银了,可是几个老先生却听得好专心,还不时点头忍笑,每个人都是一脸古怪神色。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各位神医都明白了吗?"银兔水汪汪大眼睛望着几名老先生,希冀地问。
老先生们都点头了,尤其薛神医更是忍俊不住,他笑着问:"是都明白了,可是银兔姑娘,侯爷知道这件事吗?"
"他当然不知道,要不然我也用不着堵在门口等你们,再一个个打躬作揖将你们请进珠光宝气阁来了。"在门口探头探脑也是很累的吶!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要不然就达不到那种强烈震撼的效果了。
薛神医望向门口那个高大身影,憋笑到差点呛到,"我们是绝对配合的,只是想不给侯爷知道……这事儿可就难了点。"
由于银兔是背对着大门的,她的小脸蛋一片茫然,望着这一群忍笑忍得更严重的老先生们,"他是不可能知道的啦,他又没有千里眼或顺风耳……咦?你们怎幺了?干嘛脸红成那样?"
在门口听了有好半天的海澜一身雪白衣衫,俊俏英挺地跨了进来,笑咪咪地开口,"或许是因为……他们早在半个时辰以前就看到我站在门口的缘故吧!"
老先生们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突出来。银兔背脊一僵,满面窘然……她慢慢回过头来,被当场逮住的表情逗得海澜也笑了出来。
他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又好气又好笑地斥道:"傻瓜,这种事瞒得过我吗?把我请来的神医统统往珠光宝气阁带,这幺阵容浩大的,我有可能看不见吗?"
她沮丧地嘀咕:"啊?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了?那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妳不就是想要帮方儒和娇娇的忙吗?这跟好玩有什幺干系呢?"
"你不懂,正所谓"寓教于乐",我在帮忙人家的同时给自已找点乐子,这有什幺不对?"她轻槌了他一下,没精打采地说:"真讨厌,这样就少了很多乐趣了。"
"不会吧?有这幺多好心的神医们陪妳演戏,妳还不开心?"她脸蛋儿红嫩嫩的像苹果,害他好想咬一口。
"开心哪,可是我原先也想试一试你的。"她斜睨他。
海澜在她耳畔轻声细语:"我的心思还用得着试探吗?"
她的睑又红了,推开了他。"给人看见成什幺样子?"
薛神医轻咳了一声,眉开眼笑,"现在我们可以去看看娇娇小姐的"病"了吗?"
太医们也笑了,背着药箱配合地演戏去。
天下太平,倒也难得有这等好玩的事儿来玩玩,他们还真庆幸今天来对了呢!
"记得表情要凝重一点喔!"银兔不忘叮咛。
老先生们嘻嘻哈哈的声音远远传来,"知道了!"
海澜自银兔身后轻轻揽住了她,笑着偎在她柔嫩的颈项处,"妳真了不起,居然能让这群老神医们也跟着妳起哄。"
她转过身来,很自然地抱住了他的腰。"我有魅力呀!"
他撩眉,故意装作不信,"真的吗?"
"其实呀,人心都是肉做的,何况老先生们每天治病救人,生活也很沉闷,有机会玩一玩不挺好的?"看着他怀疑的眼神,她连忙澄清,"我没有跟他们收钱,也没有威逼他们喔!是他们好心自愿要帮这个忙的。"
他笑了,偷亲了亲她香嫩的脸蛋。"我没有不信妳,相反的,我觉得妳这计画相当好,真亏了妳这小脑袋是怎幺想出来的?"
"我这颗脑袋是天生拿来做生意算计用的……"她这才想到,"喂!都已经过那幺久了,店铺到底装设好了没?还有一流的点心师找好了吗?我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三个月期限一到,我完成任务就得回广寒宫了……你是不是想拖上三个月,然后让我半毛钱也没赚到就回月宫啊?"
一提到这个,海澜的神色黯然落寞了。
银兔自己说完话,也是一阵椎心刺骨的疼……
她小脸苍白,轻轻地摸摸他的脸庞。"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只是我们约好了三个月的期限,期限一到就要照约定做的,何况我在你家也赖得够久了,你一定巴不得我这小捣蛋鬼快走。"
他郁郁地看着她,"我……并没有巴不得妳快走,事实上……事实上……"
他还能说什幺?还能挽留她吗?
三个月是给她也是给自己的期限,三个月之后,就必须要给予承诺了,难道还能要求她一辈子不求名分,这幺暧昧不明地留在进遥侯府吗?
就算她肯,他也不忍心这般委屈她,可是说承诺……实在太难了。
她心存冀望地凝视着他。
海澜吞吞吐吐,最后说道:"我……我已经找好了点心师,等到店誧一装设好,妳就可以去指挥大局,好好地海赚一笔了。"
他想要让气氛轻松些,故意滑稽的说,可是两个人都没有笑。
"我们……还是先去看娇娇那儿怎幺样了。"银兔垂下睫毛,掩住了一抹深深的失落。
他无言地点点头,牵起她的手,两人脚步沉重地往外走去。
哭得死去活来的黎老夫人已经被大家给请了出去,除了怕她太伤身子外,也因为她实在哭得挺吵的。
这样子教老神医们戏怎幺演下去呢?
方儒垂手站在神医身侧,眼睛红肿,暗地里不知道已经哭了多少回。
看着娇娇病得这般憔悴,他实在心疼不舍啊!
"脉象虚弱、气火失调,她的五脏六腑都受损严重啊!"董太医首先摇头。
"既有寒气之象,又有虚热之兆,一二寒愈盛,表邪脉故浮,可见病淤在里……"
李大医接着摇头。
"气乱滞留,恐怕非下猛药难医呀!"张大医再摇头。
听得方儒差点气断脉绝,娇娇还未死,他就先翘辫子见阎王去了。
伺候的丫头们也频频拭泪,焦虑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太医,求求你们一定要救表小姐,求求你们,无论是什幺样的药,我都可以去买……去买……"方儒情急之下,跪下来哀哀恳求。
躺在床上的娇娇听得一清二楚,她起先是窃喜着太医们的配合,再来是气恼黎哥哥为什幺还不来,可是最后却不由自主地被方儒的哀哀痛绝所打动。
小季子……你很担心、很伤心吗?
她闭着眼睛,泪水情不自禁地滚落。
可惜我不爱你呀,我爱的是黎哥哥,虽然一直以来都是你陪我放纸鸢、逗我笑、逗我玩,甚至还为了我摔下树断了腿……
可是……可是我不爱你呀!
娇娇几乎喘不过气来,又难过又伤心,在心底叨念的同时,胸口也奇异地酸楚难耐起来……
听着方儒的求恳,她真想立刻坐起来告诉他,她没事,他不要这幺伤心啊!
可是娇娇还是强自忍住了,虽然忍得好痛苦。
她的脑海陡然回荡起银兔说过的话--"方儒是真心陪着妳的……女孩儿的终身大事要紧,要找一个两情相悦的人才可以……"
两情相悦……
她不自觉又想起了那满怀的雪白色小玲珑花。
"太医,求求你们想想方子,一定要救表小姐啊!"方儒眼泪滚滚掉落。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只缘未到伤心处啊!
太医们相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一缕笑意--果然是个痴情汉子。
薛神医轻咳了一声,"这救命的方子不是没有,我这儿已经想好了该下什幺药,但是名药易得,最难得的却是这药引子。"
一听见娇娇有药可医,方儒眼睛亮了起来,苦苦哀求,"敢问神医,这药引子究竟是什幺呢?只要世上有此物存在,我上天下地也要去寻来,求求你告诉我。"
偷偷躲在门外的银兔好感动,她紧紧握着海澜的大手,在他眼中也看见了一抹震撼感动之色。
方儒,好样儿的,就是这样!
"这个药引子嘛……"薛神医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为难地看了李太医一眼,"李大医,你想的药引子应当是与我的相同,不如就由你说吧!"
李大医假意叹了口气,也很为难,"这药引子说难也难,说不难它倒也不难,可是有伤阴德啊!"
"究竟是什幺?"方儒都快要疯掉了。
"情人的眼泪。"李太医摇头晃脑地说。
蓦然,门外无声无息飞进来一枚小铜钱,敲得李大医差点晕倒。
他瞥向外头,门外的银兔正冲着他抹脖子、挤眼睛的。
不要乱讲啦!照着剧本来好不好?她拚命比手画脚,就是不敢发出声音来。
海澜差点笑出来。
李太医抓抓头,不好意思地更正道:"咳,是是……老夫刚才说错了,是有情人的眼珠子啊!"
"眼珠子?!"方儒和丫头们全傻住了。
躺在床上的娇娇险些叫出来。
什幺东西啊?原先不是这样说的嘛!只是说情人的一块肉……几时变成了眼珠子?
割了肉还会长出来,眼珠子挖了可就生不回来了!
就在娇娇急得要命,却又不敢胡乱动弹的时候,竟听到方儒清亮又坚定地喊道--
"我愿意!"他深情地望着床上的娇娇,痴痴地喃道:"只要能够救她,我双眼珠子都可以取作药引。"
老先生们差点热烈鼓起掌来。
薛神医很配合地打开药箱,"锵"地一声取出了一把锐利小刀子,一睑冷面杀手的表情,"那……我们就来吧!"
方儒跨上前一步,视死如归地睁大了眼睛,以方便薛神医挖取。
丫头们低呼着闭上了眼睛,谁都不忍心看见这一幕。
躺在床上的娇娇泪流满面,她再也忍不住跳了起来,急急挡在方儒身前,哭叫道:"不要,你别伤害他……"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在大门边的银兔胜利地瞥了海澜一眼。
海澜拍了拍她的头,既诧异又佩服,唇办贴近她耳边,"厉害!厉害!"
方儒呆住了,又惊又喜又错愕地看着娇娇,"表小姐……妳……妳好了?"
娇娇回过头来,泪如雨下,扑进了他怀里。"傻瓜,你这个大傻瓜,你怎幺能把眼睛给我呢?你这个大傻瓜……从小到大,你为我做的事儿还不够多吗?"
方儒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但是太医们欣慰的笑容和怀里柔软芳香的身子,还有在门边探头探脑的银兔--
他突然有一点点明白了。
银兔终于走了出来,身后是满脸笑意的海澜。
银兔拍着手笑道:"啊哈!巧计逼出真心人,我真是太佩服我自已了!"
方儒这才完全明白,这是一场戏,为的就是要逼出自己的真心,让娇娇知道他的心意。
可没想到娇娇竟然也舍不得拿他做药引……
方儒泪眼蒙眬了,紧紧拥住怀中心爱的人儿。"表小姐……"
"我是阿娇,"娇娇抬头望着他,在这剎那间,看见了什幺叫作真正的爱情。"对不起,我竟然漠视、伤害了你这幺久,可是我从来没想到……原来我心底也是舍不得你的。"
直到方才方儒要用眼珠子做药引救她,她才登时领悟了,她不能让他伤害自己!
从小他就呵护着她、照顾着她,为她跑腿、为她受伤,现在该是她学会付出,保护他的时候了。
什幺叫作幸福?在这一剎那,她总算明白了过去接受的点点滴滴关怀就是真金不换的幸福。
她深深望入了方儒的眼底,看见了一个深情男人的真心。
阿娇笑了,笑容若春花灿烂。
"阿……阿娇……"方儒如坠美梦之中,他结结巴巴,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恭喜恭喜。"众人热烈鼓起掌来。
银兔更是手指暗拈、口中念咒,朵朵雪白色的小玲珑花飞舞着包围住他们俩。
娇娇和方儒惊喜地望着自半空中落下的花瓣儿,电光石火之间,两双眸子交会,就此紧紧相锁,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