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一片灰暗,牛毛细雨逐渐转成滂沱大雨。
真是让人受不了,基隆的天气怎么说变就变,冬天的雨老是下个不停,令林奕妤烦躁不已。
“哈啾!”她勉强吸吸鼻子,用面纸擤去鼻涕,然后折好收入红色大风衣的外套口袋。
才搬来基隆不到一个礼拜,奕妤就患了严重的流行性感冒。每天穿着厚重的衣物,感觉像只痴肥臃肿的蠢鸭子,任疾病和烂天气宰割。
雨水渗入她的衣襟,使她浑身发冷,感冒愈形严重,若不是为了怀中这薄薄的聘书,她根本不会来这个又湿又冷的雨都;若不是不想再让老爸和大哥供养她,替她操心,她才愿意离乡背井,她犹豫半晌,决定放弃在外面吃顿热腾腾的晚餐,还是回去泡面好了。
她转身加快脚步,几乎以跑步的速度冲回她新租的小公寓。
她住在五层楼公寓中第四层的温馨小筑,两房一厅一卫,设备包括电话、电视和冰箱,所有家电一应俱全,租金不高,对她这个刚有工作的小老百姓而言,有捡到便宜的感觉。
就在经过楼下大门时,蓦然,信箱内醒目的白色信封吸引她的注意。
“是那个家伙那么神通广大,竟然知道本大小姐搬到这?”她从信箱内抽出信,原来不是她的信。
“收信人周克玟!”不知道这个家伙长得什么德性。
不管啦!干脆明天拿给房东,看房东怎么处理。
“啊……啊……哈啾!”她张大嘴巴,打了个喷嚏,难过又痛苦地揉了揉鼻子,心想:
感冒好像又加重了,看来明天得去找医生,不能再拖了。唉!别想了,先上楼去填饱肚子。
她深呼吸,以百米秒速一口气冲抵四楼。她边喘气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花了好几分钟,在仓促中终于找对每把钥匙,缓缓举起发抖的手指努力地插入门上的六道锁。才推开容身闪入的门缝,便一阵风似地钻入屋内,然后用脚踹上大门,发出剧烈响声。
她连大衣也没脱,就奔进厨房内,赶紧煮了一壶滚水,正准备泡面时,“铃——”
尖锐的电话铃声划破一室宁静,吓了她一跳。她忍不住骂一句英文脏话,踉跄地冲到电话边。“喂!”
“请问宋新平在吗?”话筒传来清脆如银铃般悦耳的小女孩的声音。
“这里没这个人。”这个声音让人不印象深刻都很难。她不由得长叹:“小姐,你打错了,这是你第二十通电话了。”
“没错呀!”另一端传来讶异的声音。
“我想他大概搬走了,因为我是这里的新房客。”她说着吸吸鼻子,又想打喷嚏了。
“什么,他搬走了?不可能!”对方声音满含讶异。
“小……小……哈啾!”她吁了口气,舒坦多了。“对不起,我身体不适,我想你应该先去查清楚。”
“哦……抱歉,谢谢。”
“等等!”她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你是不是叫周克玟?”她想到那封退件。
“你怎么知道?”话筒那一头惊愕地提高音量。
“我这里有一封信是给你的,却被退了件。”她一边用肩膀夹着听筒,一边单手用卫生纸捂住鼻子,另一只手则掏出怀中的信。“我想大概是前任房客寄错地址。”
“这个家伙,跟他说过了那么多遍,还那么迷糊。”话筒那一头传来低咒,让她不禁莞尔。对方骂完后接着问:“那我可不可以过去你那儿拿信?”
“嗯……”她迟疑了一下。“明天白天我都不在,傍晚六点以后你再过来好了。”
“谢谢。”小女孩兴奋地笑。“还没请教小姐贵姓?”
“林奕妤。”她坦然以告。
“啊?!”话筒另一头仿佛被吓着。“林奕妤?!”
“是啊,有什么不对?”她擤擤鼻涕,心中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没……没什么,再见。”然后只听到“嘟”——小女孩已经将电话挂了。
她瞪着电话筒,怎么像听到鬼嚎声似的挂掉电话,她也不过是感冒,喉咙有点沙哑精嘎而已,没那么可怕吧。
这时“哗!”热水壶传来气笛声,她慌乱的挂下电话,冲回厨房,差一点忘了电磁炉上的热开水。真是麻烦,生病令她精神衰弱,她决心明天肯定要去看医生,不管天气是否还是同今天一样糟糕。
******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绵绵细雨迎面吹来,就像被针扎似的令她有些退缩。她实在不想出门,但想要感冒痊愈,在两相权衡下总是要有点牺牲。
才拉开大门就瞧见一个高大魁梧、着黑色大衣的男子正举手要按门铃,她怔了一下。
“大哥,你……哈啾!”她被呛鼻的冷风一吹,手还来不及反应,口水连着鼻涕一起喷洒出去。
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十分无奈的,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脸上带着口水兼鼻涕的“雨滴”。“奕妤,你感冒那么严重,是不是又拖着不去看医生?”
“你就是医生,我就是等……哈啾!”她掩鼻子低语。欠过身让他进来,迅速地合上门。“咦……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别忘了老爸以前是干那一行的?”高大的男子迅速地将脸抹干净后,双手马上插入外套口袋里取暖。
“黑帮老大。”奕妤皱着鼻子,用包着鼻涕的卫生纸擦干净鼻子,才吁了口气:“走吧!我住四楼。”
唉!有个行走江湖的重量级老爹,无论是黑白两道都要敬他三分,虽然他退休了,但威名声望依旧不坠,只要他广下武林贴要找某个人,简直是易如反掌。才躲不到一个星期就被老哥找上门,可见得要翻出老爹的如来佛掌实在很难。
其实她想逃出家的原因不只是因为赋闲在家,无所事事,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她刚进门的二妈邱婉依,虽然个性温和善良又贤淑,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后母,但她就是无法接受。
邱婉依跟老爸相差二十三岁,不能说是老牛吃嫩草,感情这种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道理可言。
“找我有事吗?”奕妤走进屋内,泡了杯即溶咖啡给他。
“谢谢。”林奕龙接过咖啡,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缓缓从怀中拿出香烟,被她瞥见,她迫不及待的伸出手。
他淡淡瞟她一眼,无奈的送她一根,口里规劝:“女孩子少抽烟。”
奕妤抽烟是被老爸调教的,从小养成习惯,已经改不了;她愉快地吞吐着烟雾。“你是医生,你应该要以身作则。”她之所以没抽烟是因为无烟可抽。天气太冷,懒得出门去采购,一看到外面乌云密布的天空,她宁愿饿死,也不愿冻死。
她吸一口烟,鼻子感觉舒服畅通多了,闲适地倚坐在沙发把手上,望着大哥林奕龙,心中十分好奇,像大哥这般潇洒多金,又是干医生这一行,照理说应该是众家女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但至今依然乏人问津,也不曾见他带任何女人回家。
奕妤心想也许大哥也是跟自己一样,怕身旁出现异性朋友被老爸知道后,就没半点隐私权了。
老爸先会查对方家世背景,若是不合意,不管那位是名门淑媛或英俊公子,也不管是普通朋友或是男女朋友,先让手下去监视对方,跟踪窃听样样都来,吓得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也就是这个原因,她的男性朋友特别少,几乎是等于零,所以也别提什么大学必修三学分,她除了课业学分和社团学分尚可,爱情学分连起跑的资格都没有。
原本老爹有意送她到国外深造,但她为了反对而反对,奕妤完全凭她自己实力,在台湾取得电子工程学位。
这是她唯一慰藉的地方,而大哥则是采取出国进修一途,他不愿顺从父亲造就继承者的计划,毅然决然去念医科,还拿了硕士学位归国,比她厉害多了。
林奕龙瞄了她一眼:“把嘴巴张开。”边说边从黑色大衣的暗袋内,掏出装医疗用具的黑色随身皮包,感觉像怪医黑杰克。
奕龙将手电筒、听筒、温度计等排列,从嘴上拿下烟蒂捻熄,扔在烟灰缸内。然后走到她身边,用手电筒照入她喉咙。“嗯,扁桃腺有点发炎,来!量一下体温。”接着送给她温度计,等了一会儿,转身在医疗器材中取出针筒及药物,继续嘱咐:“我先给你打一针,再开个药方,你自己去药房买药。”
“好。”她感激不尽,将含在口中的温度计取出还给在一旁的奕龙。看到那个小针筒,她仍不免心惊颤跳。“大哥,可不可以只吃药,不打针?”
“打针药效较快。”他皱着眉,这小妮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打针。
他看了一下温度计:“都已经三十九度多了,再发烧下去,转为肺炎,你就得吊点滴啦!”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替她把袖子卷起来。
“说得那么恐怖,你是医生呢!怎么可以吓病人。”她不悦地嘟起小嘴,咬着牙撑过刹那间的刺痛。
“我这是在教你,有病不能拖。”打完针后,他将针筒的针截下塞回原包装塑胶管中,空管针筒及温度计用消毒纸擦拭,然后逐一收回工具包。
“又是医生的论调,像你这样刻板,一成不变的处世方式,那会有女孩子喜欢你。”她揉揉手臂,也许是心理作用,打过针果然比较好些。
“你这小管家婆,先担心自己的事吧!”他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将随身布包纳入怀中。
“又怎么了?”她轻柔的放下袖子,深怕碰到打针留下的小红肿。“是不是老爸要你来当说客?”
“你何苦那么固执?”他躺入沙发中,又掏出第二根烟,她反应极快也要了一根。“当那个女人不存在不就得了。”
“我可没你那种医生的豁达精神。”她让大哥替她点燃烟,然后吐了朵云。“要我叫一个才大我九个月半的女人‘妈’,我办不到。”
“拜托,你为什么就不能想开一点。”他莫可奈何地鼻哼一声,发出不平之鸣:“别忘了那个女人小我二岁呢!”
“是啊,都可以当你妹妹啦!”她翻翻白眼。
“好,我说不过你。”奕龙不想和奕妤为了邱婉依,闹僵兄妹间感情。林奕龙沉静地吞云吐雾一阵,然后捻熄烟蒂。“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看情形。”她耸耸肩,揉揉鼻子。没想到跟老哥谈了那么久,竟然没有打喷嚏,也许是看到医生之后比较安心吧!
“还看情形?”奕龙扬了扬眉,缓缓站起身。“别说我没事先告诉你一声。等老爸派人找上门时,你恐怕就无法像现在一样自由逍遥了,还可以悠哉的吃泡面?”他瞄了一眼垃圾桶中的空面袋。
“我吃泡面有关他什么事。”她顺手捻熄烟,投入沙发旁的垃圾桶中。“现在我想怎么做,他管不着。”
“到底他也是我们的亲生父亲。”林奕龙苦口婆心的规劝,移动脚步到门口,倏地回过身,叹了口气:“他最近为了你的事,已经气得旧疾复发。”
“严不严重?”奕妤连忙跳下沙发椅把手,跃到他面前。神色流露出焦虑和关切。
虽然林奕妤和父亲冷战中,但她仍是爱着爹地,不管爹地是贩夫走卒也好,黑帮老大也好,她和林啸龙之间的父女亲情是永远无法抹灭的,挚爱的血缘关系永远无法割舍。
当年母亲为了救父亲牺牲生命,父亲因情绪激动而引发心脏病,被送入医院,曾有一段时间他不吃不喝,病恹又意志消沉,几乎没有生存的信念,虽然后来是她冲进病房把老爹揍醒,重燃他生命的希望,但他的肝却因饮食不正常出了毛病,需要邱婉依这位温柔可人的小护士照顾。
就是那个时候,父亲找到生命中的第二春。
林奕妤不反对他们交往,但是要邱婉依做她的二妈,那就有待斟酌。
偏偏老爸的牛脾气和她一样,一发作起来哪管她的抗议呢?既然他执意娶二妈,那她就执意逃家。在婚礼当天,她跷跑了,而大哥是头号帮凶。
大哥的理由是与其看她在家跟爹地咆哮争执,宛若家中放了两座爆发的火山,倒不如让她出去散散心。一来是为了父亲身体着想,二来是顺她的心意,让她出外去历练,接受社会洗礼,总比是被闷在家里好吧!
“你逃家倒是逃得挺爽快的,什么东西也没带,到了什么地方也不打通电话回家。”他摇摇头,拧一下她的俏鼻,“我真不知说你什么才好?”
“到底是怎样?”爹地的心脏还好吧!她紧张地问。
“既然那么惦记着他,为什么不自己回去看?”他好气又好笑,没看过一个女孩子家脾气那么火爆,遗传父亲刚烈的脾气,却没遗传父亲冷静的深谋远虑。
林奕妤遇事往往不给大脑思考就决定,像这次逃家就是如此,若非林奕龙从旁协助,说不定连是否溜得出家门都还是个疑问。
他深吁一口气,走到门口再提醒她一次:“别跟老爸呕气好吗?就算你不回家,最起码打个电话给老爹,让他安心。”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她犹豫地想一下。
“不是建议,是忠告,等老爸的接班人找上门来,可就不是一通电话就能了的事。”他转开门把,走出玄关,转过身淡淡地笑:“他已经从日本受训回来了。”
“真的?”她惊喜地睁大晶莹澄澈的黑眸。“自从我进了大学,就再也没见过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哥,以前在家里,他是最疼我的。”
“难道我就不疼你吗?”他故意装出不悦的表情。
“你?”她嘤咛地哼声,“每天都要见面,感觉就不稀奇了,哪像莫大哥一年难得见上一面,而且每次都会带一大堆的礼物给我。”
“真是的,这么现实?!”他装作嗔怒的表情,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你这小妮子,真没良心,亏大哥还帮你离家出走,你不感激也就算了,还说活那么不留口德,见到我仿佛见到鬼似的,一听到莫大哥就那么开心,真是差别待遇,我要上公平交易委员会抗议。”
“你去呀!”她立刻用手推他出门,嫣然一笑,“最好拿个公平交易市民荣誉奖章回来光宗耀祖。”
“愈说愈离谱!”他忍俊不住,揉揉她头上乌黑细滑的短发,“你呀!老像个顽皮的小男生爱作弄人。”
长那么大了,她还是不太能习惯这种亲人间表示友爱的方式,窘涩地拨开他的大手。“好啦!别罗哩八嗦的,快滚回你的医院吧,免得病人等得不耐烦,让医院申诉会告你一状。”
“让他们告啊,这样我就可以跳槽啦!”他潇洒地一笑:“也不用拚死拚活,从早上加班到凌晨。”
“哇!什么时候我们家最勤奋,埋首工作的人也有怨言啦?”她露出夸张的表情,手放在门把上,身子倚着玄关,一吹到冷风,她鼻子又开始痒痒的。
“就从你跷家开始。”他也看出她的不对劲,为避免再遭天降甘霖,他赶紧推她入屋。“好啦!不跟你我闲扯,快进去,免得我又得给你打第二针。”
她一听到针,全身颤抖悚动,急促地退回屋内:“那我就不送……送……哈啾……”
唉!还是无法避免那“满头雾水”。他不禁苦笑,来这通风报信,却受到这种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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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妤迅速地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呼口气,总算送走了大哥,该去拿药了。
她立刻套上两件毛衣,一件厚重的咖啡色长裤,再披上样式老旧的深绿色外套,戴上红色的手套,走在路上让人感觉就像一样圣诞树满街跑,外面的绵绵细雨已转变为湿冷的空气,简直像身处在北极。
为了找药局,她在附近绕了好几圈,逢人便问路怎么走。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气温下,再加上人生地不熟,她只有抓紧衣襟,咬牙地迈开蹒跚的步履。
上天果然还是挺厚爱她的,正当她站在大街上犹豫是否叫部计程车时,马路对面明亮的招牌吸引她的目光。
二话不说,她疾走越过斑马线,在黄灯转红之前跑达对街行人道,正当她喘了口气,庆幸运气不错时,“哗!”“啪!”一部疾速奔驰的黑色跑车,在她身后掀起一片污秽的浪花,向她背后袭来。
霎时,一股寒意由脚跟窜升上背后,令她浑身颤抖,牙齿也不停地打架。
她怒视远逃逸的车影,比出中指遥远对车影。“王八蛋!不长眼的混蛋,下次给我碰上,我非宰了你不可。”她嘴里的三字经还没念完,猛然那辆车回转绕一圈马路,开回到她的身旁,吓了她一跳。
奕妤连忙往旁边跳开,免得再被水花迎面飞溅。愤怒的脸孔转为铁青:“你这人会不会开车?”心中却紧张自己刚刚那种不文雅的动作是否被瞧见。
车上走下来一个打扮十分光鲜,成套灰色西装穿在他身上,给人感觉是雅癖型的上班族或高知识分子。
他戴着墨镜,沉稳冷静地拿出皮夹。“小组,这是五千块,去买新的衣服吧!”见林奕妤愣愣地望着他,迟迟未伸手,他迳自把钱塞到奕妤的手上。
“喂!你……”林奕妤反应过来,怒不可抑正想抗议时,他已开车远飕而去。
什么嘛!她可不是乞丐婆,这简直是侮辱!可恶!
林奕妤低头看着手中五张紫色的钞票。心想不要白不要,反正现在她的确很穷,刚搬到外面住,身上一无所有。
她不是缺钱,而是不想再靠家里救济,不想用老爸在银行替她开的三个户头里的存款。她想凭自己能力赚钱,花自己赚的钱也比较快乐。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毁了一件老旧的绿大衣及咖啡色毛料长裤,凭空赚得五千元。
想想也值得,正好可以利用这五千元去超市采购一番。
也许是她外表奇怪,再加上衣服脏脏的,所以行人及店员都露出鄙夷的眼神。她不以为意,反正有钱时最大,尤其是瞥见店员看到紫色魔光而眼睛一亮的那种情形,她觉得十分有趣。
到便利超商买了一盒香烟,购齐整个月的货品和食物,她心情愉悦地踏上归途。
但是天公不作美,说时迟那时快,“哗!”意下起淘淘大雨,溅起满地污水。
她只得抱着东西,躲到屋檐下避雨,而狭隘的空间里,已站了另一个躲雨的男子。
她悄悄地用眼尾瞄着他的侧脸,斧鉴刀刻般阳刚的轮廓,炯炯有神的深邃配上薄削抿唇,看起来正气凛然的感觉。
突然他偏过头去,奕妤心一惊,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仰望天空,脸上有些臊热,想到她还在生病中,却停驻在这又湿又冷的空间里避雨,感觉鼻子开始不对劲,偏偏那个魁梧男人正打量着她。
为了避免被他瞧见她的窘态,她连忙翻开货品,手忙脚乱地找出烟,却发现没买打火机。
她尴尬地斜睨着他。“先生,可否借个火?”当她掏出烟时,无意间瞄见他熠熠发亮的黑眸变黯淡,带着一丝轻蔑的意味。
那种不屑的眼神让奕妤颇不高兴。她心想自己又没犯法,只不过抽根烟而已,女孩子抽烟很奇怪吗?
即使他外表露出鄙夷的神色,但他仍旧掏打火机,替她点上烟,而奕妤则兀自沉浸思绪中,一时没注意到,反被烟呛得猛咳不已。
他看到她这副惨样,不禁紧拢着眉,斜望着大雨渐歇。犹豫了几秒钟,按捺不住公理正义之心的驱策,开口劝:“年纪轻轻,就自甘堕落做太妹,未免太不值得了。”
“我……什么……哈啾!”咳到眼泪肆流之时,她的喷嚏又开始搔痒她的鼻孔,奕妤难过的脸扭曲变形。
那男人见状一阵摇头叹息:“不会抽烟又要抽烟,真是自讨苦吃,小小年纪不学好,不懂得洁身自爱。”
“你……哈啾……”被他义正严辞歪曲她的人格,她气得全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他同情地看着她,喟然欷觑:“不良少女,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说完潇洒地走入毛毛细雨中。
“我不……不是……哈啾!”她脸色铁青,想破口大骂,偏偏鼻水流个不停,连泪水都呛出来。为了怕病情恶化,只能目送着自以为是的混帐鲁男子离去。
她忿恨不平的对空咒骂。什么嘛!她今天是招谁惹谁,怎么尽遇上这类倨傲的沙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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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着满腔怒气回到自己公寓,蓦地,远远见到一个少女,留着跟她同样的薄削短发,穿着一袭牛仔套装配上马靴,加上戴着银色手环及耳环,浑身散发着活力。
瞧那少女不断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模样,想按电铃却迟迟不敢下手,令她觉得好奇,不知那名少女在紧张什么?
“小姐,你……哈啾!”
少女被她吓得往后一跳,狐疑地瞪视她。“你是谁?”
“抱歉,吓着你了。”她吸吸鼻涕。“这是这里的住户,请问你找谁?”
“我要到四楼。”少女睁大黑白分明的眸子。“你感冒啦?”
她可怜兮兮地点点头,擦去鼻涕。“我也住四楼,一起上来吧。”她觉得这少女看起来不坏,至少关心她的病,冲着这一点,她引领少女走上四楼。
少女感激不尽,边跟她后头边说:“我叫周克玟,姐姐,你……哎唷!”猛地,跟得太近,刹车不及,撞到她的后脑勺。
奕妤听到“周克玟”三个字,突然停下脚步。“对不起,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来着?”她连忙回过身,张大眼珠望着少女。
少女揉揉俏鼻,撇撇嘴咕哝着:“周克玟,周是周朝的周,克服的克,玫是王字边文。很奇怪吗?”
“你就是拨错二十通电话的周克玟?”从电话声中,她大致上听出周克玟年纪很轻,不过,初见面仍不免讶异。她一边开锁一边亲切地笑:“哈啾……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什么?你就是林老师?”周克玟不敢相信眼前个头和自己差不对,生得一张娃娃脸的小姐竟是林奕妤!
瞧瞧那张圆圆的脸蛋,一双杏眸骨碌碌地转,弯弯的弦月眉又黑又浓密,俏鼻有些红肿,朱唇带点惨白,大概是感冒的关系。从外表看起来一点也看不出是她想像中呆板的老处女老师,反而感觉像个学姐或同学。
她恭敬地朝奕妤鞠躬:“老师,我是电子科三年丙班,你班上的学生。”
“噢!哈啾!”奕妤怔了一下,有些窃喜,第一次被称为老师的滋味是如此美妙。“有事进来说,你若没提你的名字,我还差一点忘了那封信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是海山专校老师,将来要教你们班?算来我也只有应征时到你们学校一次而已呀!”进到屋内,温暖的空气使奕妤的鼻子顿时舒畅多了。她从抱进厨房的购物袋中掏出一罐饮料送给克玟。“坐下来聊。”
克玟乖巧地坐到沙发上。“我们教务主任说的,他告诉我们这学期有个新老师要来。”
“哈啾……抱歉,教务主任什么都告诉你们听?”她一边说一边将生活物资放在餐桌上面后,倒杯热开水,拿出刚开好的药,走到单人沙发坐下。
克玟腼腆的颔首,表现出好学生的风范:“那个IB……不!我的意思是教务主任很好说话,对学生都很和蔼慈祥。”
打量这位少女态度有些拘谨,与外表装扮有些不符,奕妤心想大概是自己老师身份令她感到不自在。
听见她言不由衷的话语,奕妤决定消除她的局促不安,也为了将来能和学生混成一片作打算。奕妤轻啜口热水:“你们教务主任有几个?”
“一个呀?!”周克玟被奕妤突来之语弄得一头雾水,“老师,你应该见过才对呀。”
“就是那个‘地中海’老头。”奕妤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确定你形容的人和我应征时那位是同一个?”边说边朝克玟幽默的一笑。
顿时,这一番话解除了周克玟的心防,对奕妤心生好感,恢复自己的俏皮模样,朝她眨了眨眼。“老师,你是知道的嘛,学生就是要中规中矩,才能符合学生的形象。至少要留点口德嘛!”
“我还没正式当老师,我能够理解。”奕妤难得和人一见投缘。
“嗳……学生总是比较可怜。”克玟耸耸肩,撇撇嘴。“所以我刚才所造的教务主任形象,纯属虚构。”
“我也晓得那架卫星广播台。”奕妤装出一副沉痛无奈的表情:“做老师也真惨,没想到人尚未现身,‘恶名’已远播。”说完两人相视一眼,然后放声大笑。
周克玟发觉她不知不觉已经喜欢上这个新来的班恃,从外表根本看不出“老”师的味道,她预期未来将有许多有趣的事发生。
“对了,我差一点忘了你的信。”奕妤连忙走到电视柜边,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取出一封信送给克玟。
“以前的房客是你的男朋友?”
“嗯,他叫……”
“方新平。”不待克玟说完,奕妤迳自接下去:“二十多通电话全找这个家伙,不刻这个名字也难。”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他已经搬家了。”克玟嗫嚅地低语:“因为我正在禁足中。”
“那你还敢跑出来,不怕家人担心吗?”
“呃……我有留字条。”克玟对这位合她脾胃的老师,决定坦承以告。不知为什么觉得她就是可以相信奕妤。“何况……我前脚刚踏出家门,那两个哥哥就追上来,还好我跑得快,否则被他们抓回家,不被骂死才怪。”
“你的哥哥那么凶呀?”奕妤跳上沙发把手,翘着腿。“是不是他们不准你交男朋友?”
“没错,我都已经十八岁了,像我这个年龄,都有人做妈了,交男朋友有什么不对?”克玟气鼓着嘴,非常不悦地抱怨。
“看得出你家教挺严的,改天我也许可以做个家庭访问。”奕妤仰着喝尽开水,然后从怀中拿出烟。“要不要来一根?”
“喔……不用了。”克玟在身前挥挥双手:“我家里管得很严,烟酒是严禁品,可是,我那两个哥哥不但抽烟,酒量还大得惊人,真搞不懂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你不会最好,抽烟对身体不好!”奕妤深深吸吐一番,叹了口气:“像我已经是养成习惯,戒不掉了,只能少抽一些。你可别在同学面前泄我的底哟!我还要维持一点老师的颜面。”
“那么奕妤姐也要帮我在家人面前说些好话。”克玟狡黠地笑。“别让我两个哥哥以为我不务正来,书不好好念,老是在打混。”
奕妤悻悻然地捻熄烟,投入垃圾桶。“没想到还没走马上任,就有把柄落在你手上。”
“奕妤姐,咱们既然已经是朋友,朋友有难,你岂能袖手旁观?”克玟促狭地瞟她一眼。
“看来我为自己找了个麻烦。”奕妤摇摇头,装出一张苦瓜脸。
克玟干笑地打开饮料。“不是,交我这个朋友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说不定我可以替老师介绍个男朋友。”脑海中灵光一闪,她怎么没想到把奕妤姐和两位哥哥其中一位送作堆,以后哥哥有了老婆,还有时间管她吗?
“敬谢不敏,我不想招来第二个麻烦。”
瞧奕妤姐甩甩手的拒绝,更让克玟下决心。只要把哥哥推销给奕妤姐,以后在家里她就有了靠山,在学校就了保姆。
“你不希望有个男朋友来照顾你?”
“算了吧,别要我照顾他就好啦!”奕妤又好气又好笑地翻翻白眼,真搞不懂这小鬼脑袋里装了什么思想。
“而且当老师之后,那有时间去想恋爱的事,光应付你们这群学生就够我受的了。”奕妤瞄了她一眼,心想,才一个克玟就够麻烦了,一班就有五十个麻烦。看来,以后要小心谨慎,否则被卖了都还不知道。
这时,门铃声响了起来。
“请问那位?”奕妤拿起电视对讲机,看着黑白屏幕上影像不甚清晰的男子。
“我是周克安,请位有位周克玟是不是在这?”
好熟悉的声音,奕妤一时想不起来。
身后克玟却吓得从椅上弹跳而起,连手上的饮料都飞溅起来,失声惊叫:“惨了,惨了,是我二哥,他是干警察的,很严厉的,动不动就对我大吼大叫。”克玟紧张地像热锅上的蚂蚁。“没想到他竟然能找到这儿,真是糟糕。奕妤姐,帮帮忙,跟他说没我这个人。”
“你要我说谎?”奕妤莞尔的瞧她慌乱的来回转,“老师要以身作则,不可以教坏学生。”
“奕妤姐,”克玟嗔视着奕妤,嘟着小嘴,“现在又不是在学校,你也还不是正式老师。”克玟用奕妤的话反将她一军。
“好,别把嘴翘得半天高。”奕妤摇摇头,没好气地嘀咕:“我会帮你,但可不能帮你说谎,与你合谋。”
“你准备怎么做?”克玟十分好奇地眨眨眼,跪坐在沙发上,头靠着椅背。“我二哥讲起道理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你等着年考虑奕妤姐送你的见面礼。”她边说边回过头,按下对讲机上的开门钮。“她在这儿,你上来吧!”
“谢谢!”然后影像消失。
从屏幕上看挺客气的男子,应该不会像克玟说的如此蛮横不讲理才对。但是当拉开玄关门那一刹那,她有股冲动想当他的面甩上门。不过,她压抑下怒火,冷冷地瞧着他:“是你!沙猪。”没想到在雨中辱骂她的家伙竟是克玟的二哥。
“小太妹!”他惊怔了一下,旋即想到克玟什么样的朋友都有,有个不良少女朋友不足为奇。于是脸色一变,面无表情地严肃道:“我是来带克玟回去的。”然后目光越过奕妤身后朝那位怯生生的少女走去。“跟我走。”
“等等。”奕妤两手撑着门口,挡在他们俩中央,“你不觉得该问问主人?”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跟你没关系。”他轻视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像你这种小太妹还是管管你自己吧。”
“我这小太妹就偏管不可。”奕妤半眯着眼,仰视这个傲慢男子:“先生,听清楚,我是她的导师。”
“你?”周克安错愕地看着她,讥嘲地大笑:“哈……别开玩笑,你要撒谎至少也编个好词。”接着正色冷视她们:“克玟,跟我回去。”
“周先生,请你搞清楚,这是我的家,你在我的地盘上大吼大叫,你不觉得有失绅士风度?”奕妤瞥见他目光中那不屑、鄙夷,真是恨不得踹他下楼。她此刻非常后悔让这沙猪进门。
“对你这种不良少女,不需要绅士风度。”他倨傲地瞧着她。
克玟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们唇枪舌剑的你来我往,不禁睁大眼:“你们认识啊?”
“闭嘴,你这小麻烦就是会给我惹祸。”克安紧拢着眉头,十分不悦。
“你才该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说着气忿不过,将门用力一甩,把他关在门外,然后转过身搂着克玟的肩膀。“待会儿,我送你回去,别理会那个自以为是的猪。”
有好戏看罗!克玟表面上可怜兮兮地点点头,内心却快笑翻了。难得见到向来冷峻的二哥情绪那么激动,她可以想像门外的二哥脸色一定很难看。
听着急促的电铃和敲门声连续不断,她犹豫地问:“奕妤姐,不理我二哥行吗?”
“别管他,就让他冻死在外面。”奕妤鼻子发痒,感冒病毒又开始作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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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妤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克玟要偷偷逃家了。据克玟表示,禁足的原因正是交了男朋友,不小心被老爸知道,规定她禁足一个月,而且要大哥、二哥严加看管。
克玟父亲是退休法官周正雷,母亲是大律师杨诗涵,但现在是半退休状态,已经很少替人打官司,偶尔受人请托,去演讲或兼职帮忙。
大哥周克平是检察官,工作繁重,时常三天里面有两天半不在家。
二哥就是眼前这位周克安,刚正不阿的大警官,克玟最怕的就是这个外表一板一眼,正经八百的二哥。
奕妤神态自若地站在这个充满阳刚气息的大厅内,接受他们的打量审视。
“爹地,这位就是我下学期的新班导。”她怯生生地依偎在母亲身旁,寻求保护。
奕妤淡淡一笑,掩着口鼻,伸手向周正雷的手握去:“周先生,您好。也许我长相看起来不怎么样,外……哈啾!外加严重的感冒,不过,外表不能代表一个人内在的实力。”
“我相信。”周正雷与杨诗涵会意一笑,非常满意这个小姑娘,他们看人向来看心,从奕妤澄澈明亮的黑眸中看不见一丝杂质。“坐。”
“谢谢。”奕妤优雅地坐下。为了留给家长一个好印象,她特地换上一袭干净清爽的浅咖啡色长裤套装。
“克玟以后要你多照顾。”杨诗涵温柔地拍拍身旁女儿的手,露出慈祥的笑容。
“别客气,只不过……”奕妤刻意地斜睨一眼那个至今仍半信半疑的周克安,“有人好像不太相信。”
“咳!”周正雷假咳一声,“我说克安,你的说法似乎和事实有很大的出入。”
“爹地,哥是不是先回来告状?”克玟有妈加上奕妤撑腰,无视于克安投射过来的凶恶目光。
“丫头,别乱说话,别忘了你正在禁足中。”周正雷威严地瞥了克玟一眼,“还赖在这,上楼去闭门思过。”克玟无奈地低瞟着奕妤,流露出求助的眼神。
奕妤只能耸耸肩,目送克玟上楼。“唉!其实她正值青春期,一味压抑只会造成她身心发育的障碍。”
“噢,你的意思是我是教育方式有错罗?”周正雷扬了扬眉,不信这个小女孩竟敢挑战他的权威。
“我不是这个意思。”奕妤抛个狡猾的笑容给克安。“有人先入为主说我是小是不学好,现在不懂得洁身自爱,但我却当上了老师,所以说伯父的教育方法没错,只是要因材施教。像克玟这样乖巧的女孩子,交个男朋友并非坏事,我相信她会洁身自爱,伯父应该信任自己的孩子。”
“是啊,老师说的对。”杨诗涵附合奕妤的话:“正雷,克玟懂得分寸,不会随便乱来,何况我们不也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
“嗯……”周正雷沉思一会儿。“克安,你说说看。”
“爸,我也认同林老师的说法。”克安瞟她一眼。虽然第一印象不是很好,但她说的毕竟没错,他的确是太自以为是了。“不过,希望林老师要以身作则,别把坏习惯教育给下一代。”
“我会记住你的忠告。”林奕妤嫣然一笑,眼中却闪着挑衅的意味,“但是,请你以后配副眼镜,免得查案时年示清楚,抓错了人。”
“克安,你什么时候近视了?”杨诗涵讶异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没有,最近晚上比较忙,睡眠不足。”克安朝母亲轻扯唇角。目光转向奕妤,仿佛是向她下战书。
奕妤也不甘示弱回瞪他一眼。“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己,别过度操劳身体,如果怕身体虚弱,我建议你买几瓶‘爱福好’回来补一补。”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你意味深沉地盯着她。
坐在一旁的周家父母听出他们俩话中那股火药味,都饶有兴趣地静观他们眉来眼去。然后非常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好事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