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影安安静静地跪坐在水镜前,伸长了洁白修长的素指,轻慢地在水镜镜面上抚摸,就如往常的日子般,今日她又藉用水镜窥视未来。她放纵自己的灵魂在镜中的世界穿梭,透支尚未到来的时间,提前去采访不可知的人、事、物,这是她的职责,她居住在天狩阁里唯一的原因。
她那双合闭着的双眼,什么都看不见,黑暗吞噬了一切,令人绝望,也令人安心。
陪伴她十个年头的水镜,忠实地做着她的双眼,当她以手指触碰镜面时,映在镜中的景像,透过手指传递至她的心灵。她知道今天的天空是什么颜色,身旁的人挂着怎样的笑容,在这方面,她和每个看得见的人是一样的;若想知道遥远的未来,水镜便依循她的心念让她看得更远,一切都在镜里摇曳的光影申逐渐成形、清晰。
其实,她并不是很在乎能否像其它人一样,用双眼热烈地接受这世界。从失明以来,她就了解自己今生将过着与他人不同的日子。初失明时的惊怖震撼,她已经想不起来,失去双眼的日子过久了,总觉得这样倒也好,与这个世界隔着一面镜子,她有选择看与不着的权利,碰触镜面、拿开镜子,就如同张眼合眼一般。
照着巫怀赋的要求,她挪动着手指在镜里寻找着,水镜响应她的要求,巫怀赋所要的答案,悄悄的出现在镜底。突然间,一个景像切入镜里,她看见轮饺洁的明月高悬在天狩阁的屋槽上,一名男子挽着弯弯的长弓,将箭尖射进巫怀赋的心房,鲜红的血染透了巫怀赋的衣裳。她想再仔细看清那名男子的面容时,出现了另一副景像,那名男子成了正在射日的后羿,他将天上的太阳射至只剩一颗时,又挽起弓射向明月。恍然间,那支他射出的箭飞掠过明月直直朝她射来,彷佛就快要穿过水镜射中她这名窥看者。
怕自己会被镜中的幻象射中,敛影飞快地挪开水镜,两手按在地上惊魂末定地喘息。
"看出来了吗?"等候许久的巫怀赋看她双手离开镜面,不耐地催促着。
将从镜中看见的幻象辗转思回过后,敛影下意识地颤抖,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异样的骚动如细细密密的水滴,逐渐化为壮阔的浪涛,一波波地拍激着她的心房。
"快一点,梅妃在外头等得很不耐烦。"巫怀赋以为她还没占卜完,于是又抄起地上的水镜扔给她。
"我知道结果。"她抬起头,循声找到巫怀赋的所在方向,但指尖犹有顾忌的不敢碰怀里的镜子。
"如何?巫怀赋竖起了双耳,迫不及待的准备聆听。
"六个月后,梅妃娘娘将诞下一名公主。"她喃喃地说出先前占出的结果。
"去告诉梅妃占卜的结果,并告诉她我要提高占卜的谢酬。"巫怀赋得到结果后立刻向身后的奴仆交代。
告知占卜结果后,敛影并末离去,留在原地反复地思考那些景像的含意;她鼓起勇气再一次抚摸着镜面,方纔显现的异象不复出现,令她的心情逐渐舒缓,可是她依然挂念着那名在镜中见到的射月男子,与他所要对巫怀赋做的事。
"占完了还不下去?"巫怀赋勾起她小巧的下巴,对她难得不懂进退、没适时回房的举动有丝纳闷。
"在为梅妃娘娘占卜时,我还另外看见一件事。"她老实的告知。如果巫怀赋将被杀,那么这座天狩阁即将没有主人了。
"你看见什么?"他松开手,坐在她的面前。
"血。"她记得血液从他的胸口而出,潺潺地淌流,依旧是记忆中那样鲜红的颜色。
“谁的血?"巫怀赋忍不住皱眉,对她的话意感到不安。
"你的。"敛影一手摸着镜面,一手指向他的心房,"你的大限已到。"
"我会死?"巫怀赋的脸色瞬间惨白,布满皱纹的手指护着心房,不敢置信地往后退。
"你将死在箭下。"她将他的惶恐具体化,清楚地告诉他将有如何的遭遇。
"不可能的……我是当朝的国师,没人敢动我!"他是当今皇城里最有权势的人,是皇城里人人仰赖的信仰,在权势地位的保护之下,他不可能会死。
"会有人来要你的命。"她遗憾地摇头,希望他能尽早接受这个事实,好对身后的事做好准备。
"是谁想杀我?"是谁真有那个胆子?如果她这次的预言是真的,那他要先将想加害他的人除去,他不要坐以待毙!
"后羿。"
"你在说什么神话?给我再看清楚一点!"巫怀赋拉着她的手按向镜面,要她重新看过。
"后羿就要来了。"她在镜中看见一轮满月,而离月圆的日子,只剩数日。
接下左容容给的完全不合理任务后,纵使兰析有着满肚子的火气,但看在她是唯一能解他们每个人体内错纵难清的毒的份上,他还是不甘不愿地离开暂居的六扇门地底,出门当个刺客。
关于左容容所要的两颗月亮,他前思后想,就是觉得她在耍着他玩,根本不是存心想要什么月亮;可是加上卫非的暗示后,两颗月亮存在的可能性就提高了不少,说不定在那个天狩阁里,真的会有两颗他想要找的不明月亮。“月亮”很可能只是个称谓,若是硬要把它拿到手,它应该是什么东西?他又要怎么拿?
这个问题他在知道任务时早就想透了,可是在他步上行刺的路途时,依然百思不得其解,相较之下,另外一个任务就显得简单容易多了。
另外一个目标,他可以明确的知道该去什么地方行刺,也知道他要杀的人是谁;但他一改先前之态,不再急着冲去皇城的天狩阁里一箭射穿巫怀赋的心,因为在第二个目标“射月亮”是不可能的举动下,他得先预期第一个目标会遇上的困难,好先除去阻挠他行刺的不利要素,以最短的时间来刺杀,将其它的时间全都留着用来在天狩阁里找月亮。
兰析在抵达皇城城外后即逗留了两日,专心的在客栈里等候消息,而在第二日的深夜,他想要的讯息即有了响应。
他在深夜依约来到一家快打烊的小酒馆,在这时分,酒馆里除了店家外已没什么客人,但在一张摆好了酒菜的方桌前,却坐了一名正等着他的男子观探,江湖上出了名的包打听,不管是大事、小道消息,只要找他,一定可以知道最快、最正确的讯息。
兰析接受观探的邀请在他的面前落坐,并且开始分析他脸上的表情。这种笑容……太灿烂了。
两日前收到他发出的风声后,观探出乎意外的,竟冒着帮助钦命要犯的风险,替他去打探他想知道的消息,并不像其它探风声的同行人士不敢出手。在江湖上,凡是听到无字辈名号的人,大半都不想与他们有所牵连,而见到他们五个无字辈的人,通常都是忙着逃命,几乎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像对面这位仁兄,笑得这么开心。
兰析挑挑眉,露出多日来的第一抹微笑。
"我能做你的买卖。"观探没留心兰析古怪的笑意,兴致勃勃的替他倒了一杯酒。
"你知道什么?"兰析盯着面前斟满美酒的酒杯,伸手握住酒杯,然后又收回手,把眼神重新摆回观探的身上。
"打听到巫杯赋住在天狩阁的哪一个房间。"观探也知道茵析举杯不饮的理由,他再为自己倒了杯酒,愉快地昂首将酒饮尽,并拿着酒杯向茵析表示这酒没问题。
"不愧是包打听。"
"你怎么有兴致找这条消息?五个无字辈的高手销声匿迹已经一个多月了,没想到其中一个一出现,即找上他来要消息,而且还要这种平常人不会探听的路子。
"我还要天狩阁的建筑草图,以及阁里居住者和知名宝物的名单,东西在哪?"兰析避过他打探的口风,张手向他要其它的东西。
"都在这里头。"观探转过身,拿出放在后头的一个只袋给他。
兰析拆开只袋,一一检阅着观探所搜集到的信息,首先知道巫杯赋住在哪个地点后,才接着看其它资料。由其它的资料来看,天狞阁里头名贵的宝物都是一般大富大贵人家会有的名器,没一个有资格称作月亮,但再看到居住在里头的人员名单时,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么大的一座城搂,里头除了奴仆守卫外,居然只有一个有身分的人住在里头,没有别的高官或是皇亲国戚。
"天狩阁里只住着护国法师?"兰析喝了一杯酒。
"不只。"观探卖关子地摇摇头,只是喝酒而不透露。
"还住了谁?"他弹弹那张写满人名的名单,不满意观探既然知道还住有别人,为何不写在上头。“传闻,有一个替身。"这个消息也不知道正不正确,但既是传闻,那就代表一定有人说过。
"谁的替身?兰析对这个小道消息倒显得兴味十足。
“巫怀赋。我的消息没错的话,目前天狩阁当家的人,应当算是他的替身。听说巫怀赋早已失去了预测未来的法力,但他仍占着护国法师之名,利用找来的替身替他占卜,以维持他的地位。”
对这消息,兰析深感意外。左容容叫他来杀的对象,是一个没法力的老头子?这老头到底是哪犯着了左容容,她要派人刺杀?
他再指示,"说说那个替身。"护国法师暗中换人做了,那他是否也该换个目标?还是只照左容容所说,杀名字叫巫怀赋的护国法师就好?
"除了巫怀赋本人,没人知道。"观探摊着手,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你查不出?"巫怀赋保密得这么好,连这种专收消息的老鼠也采不到资料?也许他该自己去查查个中原由。
"没法子,不知道。"
"无妨,我会亲自查出来。"他耸耸肩,自顾自地收拾好得来的东西后起身就要离开。
观探脸色不善地拦住他,"卖你这些消息,我的酬劳呢?"拍拍屁股就走,想不付帐?
兰析转转眼珠子,又坐下来。"你要多少?"有胆子,跟他做这种生意还敢跟他要酬劳?
"一百万两。"观探狮子大开口,看准了身为神医的兰析必定拿得出来。
"你的命值不值一百万两?"兰析冷笑地指着他刚用过的酒杯。若是要以一百万两买他的小命;他可能还不值这个价钱。
"你对我下毒?"观探立刻机敏地反应,这才想起无字辈的人里,也只有兰析会不光明的对人用毒。
兰析阴森地扯着嘴角,"毒是你自个儿先下的。"真要论起来,他还排在后头。
"可是你怎么?;?…"他也有喝啊,照理说他也应该中了毒才是。
"我怎么没中毒?我只是将我们的酒杯对调,并加了一点回敬你的玩意。"在观探方纔转身拿取东酉时,他就有足够的时间给他换上一杯后悔莫及的好酒。
"你怎知我对你下毒?"观探脸上的血色尽失。
"天生疑心病就重。"
"左断悬赏你的项上人头一百万两黄金!"观探突然拔出身上的短刀,举刀刺向他。
"我这值一百万两黄金的人头你只能看,拿不着。"兰析的速度更快,一手夺下他的短刀,一手拉下他的左手平贴在桌面上,将刀子插进他的左掌里,看他被固定在桌面上不再作怪。
"你对我下了什么毒?"手伤虽疼,但观探更怕体内的毒会发作。
"从你想对我下毒开始,你就注定要做无本买卖。你有一个月的时间反省这点。"他本来是很有诚意与人交易的,谁知他自己偏要耍阴?
"左断说,只提供消息他也会给五十万两!只要我把你在这儿的消息卖给左断,你又会再度过着被六扇门追杀的日子。"他是杀不了兰析,可是他可以去找武功一样高强的左断来杀!
"你体内的毒只有我能解,左断可解不了。"兰析无所谓的耸耸肩,拿起免费收到的东西走向店门。
"等等,把解药给我!"眼看他就要走了,观探忙着留人。
他在门口回头,"你打听过无数人的底细,怎么会连我都没摸清楚?"还跟他要解药?这家伙到底有没有仔细了解过自己做生意的对象?
"无常君兰析,外号神医。"天底下的疑难杂症兰析都能治,区区一个毒他想必也能解。
"你忘了另一句。"啧,果然没摸清楚就跟他做生意。
"哪一句?"观探冷汗一滴一滴的落下,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兰析不慌不忙地为他奉上,"见死,不救。"
农历八月十五是嫦娥奔月的日子,但在皇城天狩阁外头,来迎接满月的人不是嫦娥,是刺客。
兰析跃至天狩阁某个窗棺上,推开窗,站在窗口居高临下地俯视沉睡于大床中的老人。
中秋的凉风争先恐后地灌人巫怀赋的居室,沁凉的寒意使他抖瑟地从沉睡中苏醒,和暖的丝绸大被,又让他忍不住翻身进入被里再觅得另一段好眠。
可是从窗口吹来的冷风还是没停,仿若有人替他打开了窗。他皱眉地拉紧被子,想着要在明早找出是哪个人忘了关窗,害他睡不稳梦艰寻。
"巫怀赋。"
巫怀赋掠抖了二下,"什么人?"是梦吗?还是有人叫他?怎会在夜半三更的?一阵劲风将他彻底吹醒,他转头迎向风口的来源,一道泛着银光的人影映在他的眼瞳中。
"你是谁?瞪着站在窗上的人影,巫怀赋的睡意全失。逆着光,他蹩眉合眼,看不清楚站在月光中不速之客的脸,只隐约知道他的身形和他背后有把弯弯的长弓。
兰析没回答他,只在确认了他就是巫怀赋后,向后拿出弯弓搭上一支长箭,将箭尖瞄准巫怀赋的心房。
巫怀赋被那支长箭吓得魂飞魄散,慌乱地在床上坐起,一手高举着,一手不停地翻找藏在床头的金银珠宝。
"不要杀我,我可以给你银两,我有很多、很多…"一只手不够用,巫怀赋生怕这名刺客等得不耐烦,两手齐下地将床头边的东西一一翻出。
看着巫杯赋忙碌地在床上翻找出一堆又一堆珠宝,兰析放松了手上的弓弦,从窗上跳下,靠在窗边等巫怀赋把要找的东西翻完。说真的,当有人拚命要拿出棺材本来给他时,在这个时候动手,实在是有点不厚道;就算要杀,也得等他把钱财全都翻出来,证明完他的身价再杀。
这个在皇城里深受敬仰的巫怀赋,最好是有左容容说的这么该杀,因为普通的刺客要迸皇城确实是有些不便,而要迸天狩阁则就有点困难。
他在夜半潜入皇城后,一路上并没有遇上艰难的阻碍,但在抵达天狩阁时,他就对这个兵多将广的地方皱紧了剑眉。天狞阁外头布置的守卫,大概就跟皇帝住的地方没差别。不过他不是一般的刺客,他今夜来,可是配合了天时、地利、人和,即使这座不易入侵的天狩阁,也必须为他敞开大门。
人人都认为满月时分,薄淡的月光能照清大地万物,不是个当刺客的好时机,可他偏偏要在京城外多等数天,故意挑这种日子下手,因为这种愈是驾定不会有人敢来行刺的日子,愈是会让防守的兵卫疏于防范,才能让他这种投机的刺客捡了个大便宜。简简单单便解决一票票在打瞌睡或是怠忽职守的守卫大军后,他略过贸然进出会遇上的风险,直接依据打采好的消息由阁外施展轻功跃上,找到他正在沉睡的目标。
好一会儿,巫怀赋终于翻光他毕生搜刮而来的财富,满满地陈列在床上,兰析在他气喘连天稍作休息时,终于有时间来好好问问他。
"除了守卫和服侍你的下人外,天狩阁里就只住了你一人?可还有他人?"对于观探曾说过的话,他很好奇,也很想见见所谓的替身。
"你还要找谁?"巫怀赋稍喘过气,不明所以的望着这个不杀人反而来找人的刺客。
"听人说,这里还有一个替身在代替已经没有能力的国师占卜。"兰析冷笑地把无用的传言,说给这个满是财富的冒牌国师听。
"没有……没这个人!"巫怀赋涨红了脸,语气激动的反驳。
"这点我自会判断。"如果没有,何需激动?那个替身肯定就在这里。
“你为何要来此?是要银两吗?要多少就开口,我可以给!"巫怀赋拍着床铺上价值连城的珠宝,凭恃着这些财富一定能吸引他。
"我来此是因为你必须死。"兰析连看也没看,抄起手上的弓箭,再一次搭箭上弦。
巫杯赋恐惧至极地睁大双眼看着这个手持弯弓的男子,猛然想起敛影那日对他说过的话。在这名男子身后,有一轮比往常更硕大圆满的明月,恍馏间,他竟以为这名男子是敛影所说的后羿。难道,后羿真的来向他索命了?他不住地从心底打起冷颤,颤巍巍地后退。
"不……我不会,那不是真的…"巫怀赋冷汗湿透了一身,突然由床边跃下,仓皇的向门口奔逃。
兰析瞄准的箭尖一偏,改而转至那亟欲逃命的人影背后,轻轻松开右手两指之间的弓弦,让箭身如流星似的去追寻它的目标。
解决了巫杯赋之后,兰析不急着离开,想在此地好好找找什么是左容容要的月亮。方纔与巫杯赋的谈话,更是激起了他找人的念头,不知道能当上护国法师替身的人有什么能耐?是像卫非一样会预言,还是真如传说中的能看到未来了或者,那个替身能告诉他,他要找的两颗月亮是什么?
他环顾这间富丽堂皇的居室,猜想着在这座天狩阁里还有多少类似的居室。以及还有多少相似的人。
走出了巫怀赋的居室,他一连找寻了几间空荡阴暗的房间,这些多半是已在睡梦中仆役们的房间。他愈往下找,净是住了奴仆的地方,于是他停止了往下走的动作,改踏上一条长长的木梯拾阶而上。
这条木梯直通天狩阁的最高处,一路上没有烛火照明,也无灯置,清冷的空气在长梯上回荡,一直陪伴着他到梯尽之处。他的双眼在来路上已习惯了黑暗,即使没有打灯。他还是发现在这顶楼之处,有一间格局宽敞的厢房。
一进入室内,相同黑暗依然密密地将他笼罩,窗檐上雪纺的纤纱被夜风吹得飘飘荡荡;在这间没有打灯的暗室里,根本看不出有任何人的存在。他转头欲走,不经意地在角落瞥见某种光源,只见黑暗中有一束晶莹的发光体,璨璨动人。
兰析的视觉被那道银白的光线吸引,轻巧无息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来到光源的面前。
这光源是个人,是个侧捧着明镜的女人,镜子反射窗外的月光,将她整个人清楚地反照出来。一袭纨素衣裙,衣抉裙带在风中款款地、有韵地飞扬。
月光穿过曳地的窗纱,把她婉丽的面容映照得莹莹明亮;黑缎般的长发,自在的舒散在她的胸前,恰似吸收了月光的虹泽,璀璀闪动着丰厚的光泽;纤细可人的脸庞上,浓密的睫毛像两柄黑扇,紧密的覆盖着她的眼险,微细的笑意在她的嘴角徐徐舒放。
兰析缓缓往前移动,眼神恋恋地、更加仔细地看着这名站在窗前望月的女子。
她的左手托着一面镶着黑木的镜子,右手白皙的手指优雅地滑过镜面、指尖轻轻点触,指腹来回游移,每每她将指尖划过镜面,她的嘴角就会泛起细致得令人动心的微笑。他忍不住低首寻找她密合的双眼,想在她的眼里挖掘使她微笑的秘密。像她这样光彩流丽的女子,日子是该这般的宁静、温柔、旖旎。
她忽然把脸庞转向他,虽仍旧闭着双眼,却能精准无误地找到他所在的方向,似隔着眼睑凝望他。
欣赏秋夜月色的敛影在水镜里捕捉到一抹影子,她心中一惊,不知在何时竟有人深夜间进她的房中,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身边似有一段时间了。她偏转着头,以指尖轻触镜面,细细打量这个站在她面前的男子。
他正张大了眼低头看着她,从镜中看来,他有一双明亮黝黑的眼瞳,高挺的鼻梁,薄簿的唇和方毅的下巴,组织成一张清俊冷漠的脸。一袭素白的衫袍包裹着硕长高大的身躯,他的背后有一把造形奇特的弯弓,它是那么地眼熟,彷佛曾在哪见过。
她挪动着脚步,而他也跟着她移动,当他的身子正好站在窗前时,窗外的明月将他整个人包围,他身后的那把弯弓和月亮形成一种契合的角度,她的手指不禁按紧镜面,想起了这个男人是谁。
是她初初使用水镜时,第一个看见的男人。
但他的模样,更像是她几日前卜见的后羿,那个要杀国师的神话。
即使先前觉得这名女子再美再好,兰析也被她这种看人方式,看得心底生出一堆疑惑。
闭着眼看人?她为什么不睁开眼?而这样她能看得见?她知道他的存在?
兰析试探地伸出手在她面前探晃,发现她对阴影明暗毫无反应后,莫名的遗憾和挫伤在他胸口显得尖锐,疼惜的情绪无处不在地泛漫。
"你是个瞎子?"他骤地觉得愤怒,她竟然看不见他!这样的女子,怎能看不见他?
瞎子?
敛影的身子明显地抖动了下,这句话,十年来她明明已经听多了,为何从这个人的口中说出来时,她会觉得受伤?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她试着就他的声音再找到他的方向,平淡地更正。
"若不是你能看见我吗?"兰析抬起手,纵容自已的手拐在她的脸庞上轻巧的滑行,抚向她紧闭的眼睑。
"闭着眼,不代表无法看。"她侧着脸感受这突来的碰触,又是一阵熟悉感使她不觉得应该排拒,反而觉得他的手指像是风,很自由,不受拘束。
天空中的云朵时而飘飞而过,有时遮去了明媚的月光,在一明一暗的光影里,敛影手中的水镜似水光波动,将他的容貌收纳在镜中传至她的心底,他的身影,一再提醒她的记忆。
“透过这面水镜,即使不能用双眼,我也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得见你这名刺客。”后羿果真依照她的预言来了,只不过,他不是为她而来,他是为了巫杯赋。
"你方纔见着我杀巫怀赋?"兰析探抚的手指瞬时停在她的脸颊上。
她摇头,"不。我早知道他会死,我知道他注定死于你的手中。"
兰析又是一番惊愕,然而在惊愕过后,他立即明白这名女子是何身分,也将她列为该下去除之的对象。他勉强地收回手,硬起心肠,将先前凝聚的情愫排绝在身后。
"你就是巫怀赋的替身?"终于让他一解心中之谜,但他没想到护国法师的替身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敛影失去了笑,“因为我知道谁是刺客,所以你想杀我灭口?"听他的声音渐变得冷淡,他的手指不再触碰她,她知道他在排拒她。
兰析为"灭口"这二字沉默,一颗心在杀与不杀之间摇摆。他了解自己有杀她的必要,可是他不能了解他根本就不想动手的原因,他只知道胸口有种酸侧不舍的感觉蔓延着,但他身为刺客就必须具有刺客的职业道德,行刺时不能留有活证,即使是个女子,他也只能错杀不能放过。
"在你死之前,回答我三个问题。"他定定的凝视着她,逼自己冷静的把这句话吐出。
"请问。"她将掌心搁在镜中,静候着他的问题。
"第一,我是谁?"假如她能当护国法师的替身,那么她也应该有身为护国法师的实力,小小的一个名字,应当难不倒她。
"你是后羿。"
兰祈楞了一下,她叫他后羿?是因为他身后那把弓的关系?不,也不对,普通的女子应当不知晓他这把弓的名称,就算她知道好了,她是怎么看见那把弓的?这里的光线并不明亮,要认出来并不容易。
"我叫兰析。"他暂把这个疑问放在心底,才要问第二道问题时,她又开口了。
"你身上有后羿的影子。"
一切事物在她的话语中朦胧了起来,兰析听着她的话。有一刻觉得迷离如梦,神话和现实混淆了,在耳际吹拂的凉风带着空旷的感觉,像带他回到了那个遥远的神话年代,他难以理解,也不能解释纷乱的心绪。
"第二,我在找什么?"兰析在自己翻来覆去的脑子继续胡思乱想前,"赶紧扔出最头痛的问题。
"月亮里的嫦娥。"
他凉声轻笑,"看来,是我高估了你的本领。"又说不准,也许她的能力并无传闻中的强。
敛影皱着新月般的细眉,并不认为自己有哪里说错了。那日她在镜中的的确确是看到了后羿,她看见后羿举弓射月,而在传说故事中,"后羿会射月的原因,不就是为了要留住嫦娥?
"第三,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他目前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他一定要知道,这名紧闭眼睑又在月下赏月的女人是谁。
"月敛影。"
“月……影?"兰析讶然地解读着她的名字,心底不禁升起一种释然的感觉。
她是月亮的影子?
倘若照着名字来推敲,她是另外一颗月?他被一阵刺眼的光线闪了一会儿,当他改变站立的角度时,才发现她手中那面镜子的不寻常。那面镜子造形朴素,但浮现在镜中的明月却是出奇的清晰,就像有一轮真真实实的明月静躺在镜面里。他记得她刚才好象称这面镜子为水镜,这一个,会不会就是水里的月亮?
"问题我已回答完,你要动手了吗?"敛影等待了许久,迟迟没再听见下文,于是她别过脸,重新提醒他刚才的决定。
"我不杀你,你另有价值。"他如获特赦地松口气,声音里有着初时的暖意。
"我毫无价值。"她摇首,恬淡地仰月而笑。在夜风扬起时,她的长发。裙裾迎风飞扬,在银白的月光下旋转成一片流动的波光,令人心醉神迷。
兰析再次轻易地沉沦在月下佳人的笑颜里,拥有的渴望,在阵阵悸动中将他掩覆。他不作声,缓缓地贴近她,一股奇异的香气冲迸他的鼻间,沁心芳甜,令他有短暂的晕眩。
他想掬一把月光在掌心上、在他的胸怀里。
兰析迅捷地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拥进怀中,肢体上亲昵的接触换得她片刻无措的怔愕;他看着她的脸庞和镜中反照的那轮明月,两手匆匆一紧,更将她深拥入怀。
"不,你值两颗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