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野皇朝近年国运欠佳,皇上缠绵病榻,政事委由皇后作主。近日,皇后最宠的妍公主,私自扮男装出宫,与人赛马,坠马惨死。皇后大受打击,午夜梦回,偶有神智失常,便命人找妍公主,找不着就发狠斩人,牵累无辜;妍公主死时定料想不到,往后诸多人因她而受累。
朝廷众臣商议,皆希望太子梁御风尽早继位,然皇上重病昏迷,无法颁布政令。
今夜,月白风清。一男子着宝蓝华服,跃上宫墙,他身形高大,动作敏捷迅速,倏地便跃出了宫城,瞬间隐没于夜幕里;而随后跟来的一群人只来得及朝墙头急嚷--
「太子!等等我们啊……」奴才们不放心太子独自出宫,却又无可奈何。
宫外,前路漫着雾,太子梁御风缓步宫前大道,他神情愉悦,在那长路尽头,是一片灯海。那儿没有繁文缉节,常年是热闹欢快的气氛,他快步踏进喧嚣的街景中,享受寻常百姓闹热的夜。
今晚有盛大的庙会,庙方备有炮竹烟火,几名壮汉做着最后的检查,百姓争着抢占个好位置看烟火,孩童们兴奋地追逐奔跑。
梁太子正打算趋前观望,却被人揪住他手臂。
「公子,请留步。」那是一把清亮的嗓音。
太子低头一瞧,蓝袖上正扫着一只皎白素手,小手露在一截宽大灰袖外。循着衣袖斜往后瞧,便看见了手的主人,他眼色一暗,同时耳畔砰然巨响,一霎时火光齐亮,人群欢呼。烟火点燃了,火光冲霄灿放,绚烂的火光中,他望着她,十分肯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年轻女子。
「啊~~」她绽亮眼睛,明眸因绽放的烟火,瞬间耀满光华,澄亮地摄人心魄。她仰脸高呼:「放烟火了!」拽紧他袖子指天高嚷:「快瞧、快瞧!」顺着她手势,梁御风抬头望。黑夜亮得似白昼,火光灿烂,缤纷如画。
「好漂亮……」她赞叹,瞧得出神。
他低头打量她--
瞧这女子中性打扮,戴一顶绒帽,穿灰色便衣,足蹬一双靴。五官清丽,大眼薄唇,双眸透着灵气,正为烟火湛亮。而她抓着他手臂的模样,仿佛跟他很亲近。
就在这寒冬夜晚,火光灿烂的瞬间。他们同踩一处地,看见同一场烟火。
他是高高在上皇朝太子梁御风,而她……她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她有个名字,很好记。
「我叫羽纷纷。」烟花放完,她松手对他一笑。这男人真高,她必须仰着脸才能看清楚他容貌。
他挑起一眉,兴味盎然地打量她。「雨纷纷?」好怪的名字。
她睁眸,举起食指认真解释。「ㄟ,是羽毛的羽,羽纷纷,不是下雨的雨纷纷。」才说完忽觉额间一冷,她眨眨眼,抬头诧呼:「唉呀~~下雪啦!」她笑了,瞪着夜空,白的雪,羽毛似的降下。「这会儿管叫雪飘飘哩!」她朗声道。「又是烟花又是雪,再刮个风,来个月亮,就凑足风花雪月了。」她自顾自地说着,他听着,想起自己名字正巧有个「风」字。
忽来一片雪,触上他眉楷,他拂开雪片,见她正伸手去托雪,细雪纷飞,这女子强烈地吸引住他目光,他的心微微一紧。
很久以后,梁太子才明白,这感觉管叫一见锺情:不过在当时,他并不懂得这微妙感受。
「姑娘,有事吗?」他问她。发现她右眉尾有一小小红痣,教他想起一个人,那人右眉也有这么一颗朱砂痣。
「唉呀呀!」纷纷上前,对住他的脸打量。「啧啧啧,公子您气色好差啊,」
她指着他眉。「你眉间积着一股瘀气,肯定气血不顺。」又不避讳地扣住他手腕,闭目给他诊脉,沉思道:「唔,最近是不是常发噩梦?晚上失眠?偶尔心悸?头昏脑胀?」她说完便睁开眼。
他垂眸望她,微笑否认。「并没有。」
「唉呀!」她正色道。「所以你病得不轻,病得连知觉都糊涂了,你得快就医,要不小病变大病,大病会要命,届时再调养身体就迟了,神仙也救不了你。」她说得煞有其事,表情夸张。
「喔?」太子感觉有趣。「那么……我该如何是好?」他故意顺着她的话。
「喏,算你好运。」拉住他,她指着路旁摊子,那里坐着个身材瘦小的老伯,留着山羊胡,眼睛细长,正举书阅读,旁有招牌写着「神仙再世,药到病除」。
羽纷纷对他道:「那神医是我师父,他什么病都能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你要没病,他不会跟你收钱的。」纷纷用力鼓吹。
原来遇上卖药的,梁太子感觉有趣,明知自个儿好得很,却上前看诊。
他坐下,让神医帮他诊脉。「嗯、嗯……公子脉象有异。」神医道。
「哦?」太子但笑不语。宫中太医定时诊脉,他分明健康极了。这两人定是江湖郎中,骗钱的。他微笑着,也不急着揭穿他们。
纷纷拍他肩膀。「唉呀,我就说嘛,你有病哪!幸好你遇见我。」
「我帮你扎几针,舒活你的脉络。」神医道。卷开布帛,里边好几根银针。
太子笑意更深了。「要给我针灸啊?」他装糊涂,且看他们怎么唬弄。
「甭怕,好象给蚊子咬一口,不疼。」羽纷纷高声道。
「好,你扎。」他笑了,拽高袖子,露出手臂,决定陪他们玩玩。
神医朝银针吹口气,扎下去--
案上烛火摇曳,却见那尖针好似被顶住,硬是扎不进去!
忽地一阵静默,三个人皆盯着扎针处。神医脸色由红转紫、转青;羽纷纷屏气凝神,噤声不语:太子表情轻松镇定,嘴角微扬,心情很好。
神医使劲再扎,太子暗中运气阻挡,两人默默较劲,神医脸色转至苍白,开始流汗。
真个惨极了!神医暗暗叫苦。看来,他们遇上练家子,而且还是个厉害的高手。这个死纷纷,拉了个不得了的人来,夭寿了。神医缓缓收针。
「不扎啦?」梁御风笑问。
「咳咳……」神医对纷纷使个眼色。「嗯……你、去把师父的药包拿来。」
事有蹊跷!纷纷赶紧绕至摊子后头,蹲下佯装找药包。
神医低身对她瞪一眼,悄声道:「嗐~~他会武功啦!」跟着坐直身子,望住梁御风,然后,摸摸山羊胡子,小眼睛眯眯笑起来,声音好亲切、好谄媚。「误会、误会啊。」他按住太子手腕,口气热络地道。「这位兄台,您健康极了,这一扎下去,老夫立刻感觉到一股热~~气~~涌上来。啧啧啧,公子身强体健,没病、没病,定活足一百岁。」他竖起大拇指用力赞美。
「是吗?」态度变得这样快,太于感觉好笑。
纷纷懊恼。唉,竟拉了个会武功的,连针都扎不入。纷纷起身,正巧听见梁御风道:「可是方才这位姑娘分明说我……」
「ㄟ~~莫非我看错?」纷纷忽地托住他的脸,仔细地端详。「真看错了?你……」她怔住。「你……你其实……」她呼吸一窒。唉呀,他很好看啊,浓黑的眉、高挺的鼻、有力的下巴显示他的胆量和果决,他望住她的目光有一股独特的气质。纷纷忽地觉得手心好似被烫着了,慌地松开手。不明白一向与男人称兄道弟的她,这会儿被他这么望着,心头怎么会如此忐忑?!
「许是……许是方才那边昏暗教我看错,公子气色好极了,不用诊病。」怪哉,心跳得好急,耳根子好热。
「主子、主子啊、主子……」后边一票人嚷着追来。
梁太子回身看见追来的奴仆,他心底叹息,回过头来望住她及神医。
「两位,这么说来我没病?」
「没,公子好得很。」神医肯定道。闯江湖,最忌惹上会武功的。
纷纷张望他身后追来的人,蓦地眼睛骤亮。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位,哇~~家仆那么多肯定很有钱。眼珠子一转,她对住太子笑。「ㄟ、好歹也帮你诊了脉,你意思意思打赏几银吧。」
呃!神医诧异,瞪住羽纷纷。她还真敢ㄟ~~
梁御风笑了。「方才你不是说,没病不要钱?」
「是啊!」瞪大眼睛,她答得理所当然。「我意思是说,你现在知道身体这么健康,应当很开心吧?既然开心的话,给点银子打赏吧。当然,我只是给你建议啦,你不给嘛,我至多觉得你这人小器,不会跟你计较啦,所以给不给随你!」
太子愕然,旋即哈哈大笑。「原来如此。这会儿若不赏点银子,我倒成了小器之人。」
神医怕惹事,忙挥手。「不用给,大爷不用给,我徒儿胡说八道。」
梁御风从腰际掏出一只墨色钱袋。「事实上姑娘说对了,我的确开心,这赏你。」她真有趣,逗得他心情好极。
「谢啦!」纷纷毫不客气接下,沉甸甸的,好象很多钱哩!
「主子。」奴仆们围上来,跟太子说悄话。「主子,快跟我们回去,皇后又发病啦,这回嚷着要杀太师哪!」
太子一听,敛去笑容,他起身同纷纷道别。「告辞。」他微笑,望住这萍水相逢的女子,心口不知怎的,有点涩。
「喔。」她点头,不知怎的,心底竟有些不舍就这么道别。
两人目光短暂交会,分明未曾谋面,可心底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动,又不明白是什么缘故?
细雪扑飞,梁御风黯了眸色,转身同奴仆走了。纷纷望着他背影,那背影给纷纷一种好寂寞的感觉。
「快看看有多少!」神医抢过钱袋,迫不及待拆开一瞧。「嗟~~搞什么?!」
「怎么?」纷纷凑身去看。
「妈的!一颗石头。」
羽纷纷抢来端详,确是一颗雪白石子,触感滑腻。「真是石头?」
「我还以为是银子。」
「不对,」羽纷纷握紧石子,寻思道:「谁会无端端地把石子装在钱袋里?」
她拿回钱袋打量。「这只钱袋手工细致,还滚了金边,这绝不是普通的石头。」他究竟是什么来历?纷纷敛容思量,看那公子神清气朗风采不凡,一双黑眸炯炯有神,仿佛能洞察分毫。怪了,京城里有钱的公子哥她几乎都认得,却不曾见过这位公子。纷纷回头又望住他消失的方向,雪地上错落着足印,哪双是他留下的?
乳白石子,宝蓝绸衫,俊魅的笑容,轩昂的气质,这男子令她好奇。方才捧住他脸时,她心底也不知怎的,好象被谁掐了一下……
身旁扮成大夫的男子,对漫天飞扬的雪嚷嚷:「唉呀呀,雪越来越大了,咱们回去,我饿死了,大保饭该煮好了吧?」口中说的大保是他兄长。
纷纷回头笑问:「小保,刚刚那一针怎么回事?扎不进啊?」这大夫并不是她师父,他花白的头发是漂的,他脸上的皱纹是纷纷画上去的,他其实只有二十五岁,和纷纷是一路的,打小就结伴一起讨生活。
小保瞪纷纷一眼。「你真大胆的,那男人的真气好猛啊,骗不得,你还跟他要钱?早晚这条命被你玩死。」
纷纷收拾摊子笑嘻嘻地道:「瞧他很有钱似的,问问不吃亏啊,有钱人哪会计较。」
「是是是,可给了一颗石头能干么?」小保罗唆起来。「这个月家里开销大,再不找人削一顿,咱们全家十几口要喝西北风了。昨天你还给平儿买新衣,真是,旧衣服补缀拼凑不就成了,你偏要买,你还给大保买一顶帽子,天气冷拿个破枕头戴头上就好啦,戴啥帽子,他那么大个才不会冻呢!」他们一家光小孩就八口,全是他们闯荡江湖收留的可怜孤儿,大家都没父没母的,故而聚一起讨生活。
小保叨念不休,纷纷捂起耳朵,不耐地咆道:「烦死啦烦死啦,你别再说啦,老头子似的!」真是,比女人还唠叨。
后宫殿堂,灯火通明。
奴仆跪伏地上,一名头发灰白的老者也跪在一侧。皇后神情肃穆地,垂眸瞪视足前跪着直颤的少女。少女右眉尾有一颗红痣,她是宫中大臣私下安排的第十位假公主,期盼能安抚发病时皇后的情绪,可惜没有一位能骗过皇后。
「王太师,叫你把妍公主找来,你给我找这什么丫头?」皇后凛容怒道。「随便在眼角点个红痣便来唬弄本宫?你当本宫疯啦?!嗄?你们忒的胆大!」跪着的少女浑身抖得如秋风落叶,皇后又说:「是不是妍公主指使你们来骗本宫?」她眯起眼睛。「这丫头,她又溜出宫了?现在还想着来骗我这母后,连你也跟着她要本宫 ?」
这……要他从何说起?王太师欲哭无泪。妍公主已经死了啊!要上哪去找啊?!
「禀皇后,这确是妍公主,您……」
「放肆!」皇后震怒,把少女吓得哭出声来。「哼!」她阴阴笑着。「哭什么哭?想扮公主骗本宫?妍公主从不哭的,你不知道吗?」她下令。「来人,给我拉下去斩了!」
众人惊骇,少女脸色一白,晕厥过去。
王太师斗胆进言:「皇后、皇后、杀不得!」嘻!再杀下去,皇后发疯的事就瞒不住天下人了。
「杀不得?」皇后冷睇太师。「敢假扮妍公主来骗本宫,还杀不得?哼,信不信本宫连你也杀,全都给我拉下去斩了!」侍卫一拥而上,架住太师。
「母后!」梁太子赶来。「且慢--」阻止侍卫,他望住皇后。「杀不得。」
「哼,他们帮着妍公主胡闹,弄个假的来要本宫,还杀不得?」
「母后。」梁御风上前禀事。「这确是他们罪过,但妍妹妹性子刚烈,您是知道的。妍妹妹向来敬重王太师,斩了他,妹妹一火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以她的性子放火烧宫还好,就怕她伤害自己来气您,到最后又要惹得您担心,何苦?」
伤害自己?想起心爱的女儿,皇后缓了脸色。「嗯,唉……」她幽幽叹了口气,落坐。「这丫头真调皮,老让母后操心,又拿她没辙。你说大半夜的,她不在宫里,跑出去野,成何体统?万一出事呢?」早出事啦,还死翘翘了!皇后蒙蔽了心,不肯面对现实。
梁御风极力安抚。「母后,我即刻差人去找她。」说着,回身对太师道:「王太师,还不快同侍卫长寻觅公主下落去。」
「是。」王太师立刻逃了。
「唉~~」皇后覆额叹息。「本宫的头痛死了。」
「母后请宽心,孩儿保证公主平安回宫。」
「嗯……」奇怪,最近老是头疼得紧。「本宫累了……」
「还不快扶皇后休息?」太子对跪在地上的奴仆们严厉道,众人应声,赶紧上前搀扶皇后,一场风波算是有惊无险的结束。
梁太子步出大殿,候在一边的太师立刻迎上去。他们一起步回太子宫殿,沿途两人商议着--
「这样下去不行啊,皇后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密集,找来的少女没一个能瞒过她。」
「皇后怎么发现的?」梁御风问。
「晚上皇后睡了会儿,醒来就嚷着要找妍公主一起用膳,刚开始那少女还成功地骗过皇后,一顿饭吃下来也没事,可是当皇后心情大好,要妍公主说故事给她听时,那少女说话法怯懦儒,嗯啊半天舌头都打结了,皇后这就发觉了,大发脾气。唉,差点连为师的一条老命也没了。」
「嗯……」太子凝神听着。「就算找到容貌神似的,可不够机灵还是不成。」
「唉,皇后一发飙就要斩人,大臣们很忧虑。这样下去不行,宫中只得您一人可稍稍安抚住皇后,但也不能每次都仗您救人啊!上回小李子罔送性命,真冤枉啊,皇后硬是要他去唤妍公主,他到哪去找啊!唉~~」
梁御风静静听着,思量对策,穿越花苑,而细雪纷纷擦过了太子发鬓,他驻足,忽地想起了一张皎白素颜。「或者她可以……」那女子够机灵。
「谁?」
「羽纷纷。」
「雨纷纷?」太师仰头。「没下雨啊。」
梁太子笑了。「不是下雨的雨,是羽毛的羽。」忽敛容,抬眸望漫天细雪,忆起先前说这话的女子。那一双清灵慧黠的眼睛,教他印象深刻。
当今皇朝共五位公主,死去的妍公主是皇后亲生的,因此她特别伤心。为了安抚皇后,大臣们总是从宫女中找来神似妍公主的应急。然这是第一回,要找外边民女扮公主,这无疑是一大挑战。众大臣皆反对,太子却认为这女子或者是奇兵,可以骗过皇后。
「……这样,妹妹们清楚了吗?」梁太子找来四位公主帮忙,她们是最熟妍公主脾性的人。
高矮胖瘦各有特色的四位公主站到哥哥面前,她们齐声应答:「清楚了。」她们将负责训练入宫的民女,这可是项重责大任。
「我教她背词。」纤瘦的敏公主道。
「我教她吹笛。」高个的月公主道。妍公主吹得一手好笛。
「我教她打架。」胖胖的宝公主答。妍公主很会打架。
「那我……我教她……」矮个的筱公主低头使劲地想。
其它三位公主瞪住筱公主齐声吼道:「你啥都不用做!」这筱公主的笨是通宫皆知,成事不足坏事余不完。
筱公主骇住,蒙住脸哇地哭起来。「哇……我真没用……呜……」哭得姊姊们个个一脸不屑。
「就这么说定。」梁御风点头道。
四位公主胸脯一拍,信心满满。这回一定要成功。
探子很快找出羽纷纷下落,回报宫中。
原来她就住在城内最贫最穷的小巷弄,收养一群孤儿,靠着打打零工或跑跑野台唱戏过活,生活困顿,简直到三餐不继的地步,偶尔还混迹赌坊讨生活。
于是乎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太子与奴仆们乔装成平民秘密出宫,寻到了羽纷纷住处--
烛光幽微,破烂的桌子前,左边坐着高大壮硕的武大保,右边坐着瘦矮的武小保,中间是羽纷纷,嗯,此情此景就好似鲜花在两坨……咳咳~~这形容不过分,在相貌平庸的两名男子间,在这间破烂的草屋里,烛光流逸,而羽纷纷清新的面容就如月般绽着光晕,一双眼澄亮亮,恍若给她一瞧什么郁闷都要幻化无踪。她身后一堆小孩乖乖候着,前面坐着梁御风,而梁御风的家仆则恭敬地立在后边。
纷纷并不知他的来历,可她与大小保心底有数,来人肯定家里有钱得不得了,光家仆就跟来了十几名。
粱御风说明来意。「梁某有份差事,不知姑娘可有兴趣?」再见她,不知怎的感觉好愉快。
「嗯。」纷纷点头,凑身瞪住他问:「什么差事,说来听听。」
梁御风简单扼要地说:「家妹意外惨死,家母思女情切,神智糊涂,我与家人商量,想请你扮我妹子,在母亲病糊涂的这段期间,稳住她情绪,直至她症状好转为止。」他实话实说,只省略他来自凶险的皇宫,母亲是皇后,妹妹是公主,而他是太子,就只有这、几、点、没说而已。
武大保和小保同纷纷交换个眼色。纷纷说话了。「我知道了。」她双手抱胸,盯住他道:「你要我去扮一个已经死翘翘的人。」
「是这样的。」她的口气令他深邃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羽纷纷望住他,敛容想了想,问:「为什么找上我?」
「你眉尾跟我妹妹一样,都有颗红痣……」还有你看来机敏。他在心里补上。
「哦。」纷纷伸手触摸眉尾,这时大保笑出来,小保立刻踢哥哥一脚。这哪是痣,这是让后头一个调皮的孩子拿香拜拜时烫伤的疤。
「唉~~」纷纷叹息,刻意讪讪地道:「听来是件苦差事。我很忙,哪有空?你也看见了,我弟弟妹妹那么多,洗衣烧饭样样都要做,我忙死了,再说很多人都请我--」
「姑娘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我都应允。」他爽快一句。
三人一听,眼睛骤亮。
「等等--」小保挥手打断对话,使个眼色和纷纷及大保离席,他们踱至墙边咬起耳朵,嘀嘀咕咕。
「跟他要一千银。」大保首先开口。
「笨!」小保精打细算。「他看起来很有钱,开价一万银。」
「索性十万银!」当当!说话的是羽纷纷。
大小保诧异,露出「怎么可能」的眼神!
她笑眯眯。「我知道不可能,不过说说会死啊?喏,他听了定说不可能,我再一万一万降,能要多少就多少,这机会难得,肥羊自动送上门,这时不敲一笔更待何时,是不是?」
还是纷纷最聪颖!他们深吸口气猛点头,极有默契地交换眼色,回座位继续对住大肥羊。
梁御风看看他们,扬眉缓道:「怎么?商量好了?」
「嗯。」纷纷要价。「十万银。」
她说了个大数目,他听了并不诧异,还笑。「好。」
好?!大小保瞪直眼睛,纷纷想他是没听清楚,便重复说道:「公子,是十万银。」可不是十两银ㄟ。
梁御风浅笑道:「姑娘,听清楚了,我说好。」他拍拍手,后边有位胖叔走出来,掏出十张银票搁落桌面。
纷纷低头审视,千真万确十、万、银!啊~~疯啦,这人疯啦,真拿出十万银,哇~~早知道说二十万银,搞不好他也拿得出来。
纷纷用力深呼吸又深呼吸,大小保大力喘息又喘息,后边小孩们抱成一团欢呼。这钱活一辈子都没问题了!
纷纷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随即睁眸镇定地望住他,将银票塞入襟内,用稀松平常的口吻对他说话,不过拿银票的手微微颤抖。
「好吧,看你那么慷慨,成交。」这回捞过本了,赞赞赞!纷纷心花怒放,可硬是憋住不露痕迹。
梁御风不由得露出欣赏的神色,佩服她性子如此沉稳,十万银到手还能这般镇定。一边大个仰头茫酥酥傻笑,小个的瞪直眼睛恍惚着不相信这是真的,只有纷纷最镇定,他要的就是她这种镇定机敏的性子。
「那么,请即刻启程。」梁御风道。
大小保回神齐嚷:「我们跟她一起。」
梁太子斟酌。「二位要跟?」不方便哪,住内宫的除却皇亲国戚,就只有太监。大小保用力点头,执意要陪着纷纷去。
「绝对要跟。」他们异口同声。
唉,太子只好答应。「假使你们硬要跟,那就来吧。」只好安插他们到泰公公那里。
纷纷与大小保商量,决定大保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大保搂着孩子们对住纷纷哭,滥情极了。「纷纷……呜呜……你有空就回来探望我们……呜呜……」
小孩子嚷。「给我买新衣,我要红的。」
「我要风筝……」
「我要鞋……」小孩们知道家里全由纷纷作主,都跟纷纷要东西。
「知道啦!讨债鬼!」纷纷瞠道,将银票全数给了大保管理。
小保凶起来。「老要东西,闭嘴!」
梁御风与扮成仆人的太监们在门外等着,先前找到羽纷纷时,他便发觉那武小保正是那日白发神医,但他没揭穿,纷纷也没自首。
今晚月儿特别亮,影子地上婆娑,小保与纷纷和那一大班人马,就这么浩浩荡荡离家步往闹市。
纷纷收拾了一大包东西傍身,里头啥都有,纷纷最怕无聊,所以带了很多解闷的东西。她跟在梁御风身旁,小保走在后边。
当行经京城里的高宫权势聚集之地时,纷纷与小保交换眼色暗暗窃笑。肯定是这儿了,不知是哪家富豪呢?给十万银眼都不眨,定是有钱有势的皇亲贵胄。纷纷心底这么想,忍不住便问梁公子:「ㄟ、你是哪家王爷的大公子?」
王爷?后边太监听了偷笑。嘻嘻嘻,笨丫头,是皇上的大、公、子!
梁御风看她一眼,眼底漾着笑意。「不是。我非哪家王爷公子。」
「喔~~」不是吗?纷纷心下困惑。怪了,难道还有比王爷府更~~有钱的人家? 这时他们离开闹市,离开繁华大街,行往通向皇宫的大道。
纷纷不解地问:「这道上没人住啊?」长路底是皇宫。
「有的。」
「有?」纷纷不解。
待行至皇宫侧门前,小保与纷纷张大嘴巴,齐齐仰头瞪住高大雄伟的赭红大门,太监们立在他们身后。
「就这里。」太子道。为了瞒住皇后,他们从侧门进去。
纷纷拽紧肩上包袱,瞪着几丈高大门,儍了眼。「皇……皇宫?来这干么?」不是要去他家吗? 梁御风道:「就是这里。」说的轻描淡写。
「你住这?」纷纷诧嚷。
他笑了。「是。」笑看她瞪大一双眼。
「嗄?那……那你母亲是?」
「当今皇后。」
阿娘喂~~皇……皇后?那他们前后边站着的是什么人?小保拽住纷纷臂膀,面色苍白。不妙!他有很不祥的预感。
「皇后?」纷纷继续发问。「那么……」她忐忑地打量眼前男子。「你是……你是……」
「我是梁太子,梁御风。」他温和道。
她倒抽口气,惊声尖叫。「你要我扮前阵子死掉的妍公主?!」
终于明白了,梁御风双眉微扬浅笑道:「是的。」
顿时小保感到心口抽痛,纷纷感觉四肢无力。要死了,扮公主去骗皇后,人头还保得住吗?小保面色惨白,环顾众人,思量落跑路线。他是很爱跟纷纷一起招摇撞骗,不过可没胆连当今皇后娘娘都敢骗,又不是嫌命太长,活不耐烦。
纷纷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还是稳不住情绪,又深深深再吸一口气。她这举动教太子瞧着不禁莞尔。纷纷心跳如擂,这实在太、夸、张、了!眼前男人是太子 ?当今太子?远在天边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就这样立在她面前?还对住她笑? 纷纷抿嘴,瞪着他,他挑眉也定定望着她。纷纷凝起眉头,见到太子该行什么礼?她完全没主意。纷纷眼色闪烁,怪不得他身上有股独特的气质。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朗声问他:「要我扮公主?假使我扮得不好呢?」
他垂眸望着她。她发问的认真模样好象小孩子,让他想逗逗她。他笑了,嗓音低沉温柔。「扮不好的话,会有一点小小的处罚。」
「什么样的处罚?」她追问,他黑眸漾起笑意。
「轻微的,打入地牢。」
「嗄?!那严重的?」
「严重的,埋入地底。」意思是死翘翘。
喝!小保护住纷纷,纷纷拽紧包袱,她凛容怒暍:「嗐~~我后悔了!」
小保立刻附议。「对对对,我们后悔了。」不干!这局玩大了,他们爱财更爱命。
「哦?」梁御风缓缓挑起一眉,奴仆们立刻围住他们。「钱收了,就不能反悔。」他声音很轻,可十足十威严。
纷纷听了睁大眼睛吼。「我是后悔只收十万银啦!」嗟~~呕死!太子ㄟ,要个一百万银搞不好都成!
梁御风错愕,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真可爱,真够可爱的!」逗得他大笑不止。
小保可笑不出来,面青青地骂纷纷:「你玩命啊,是骗皇后ㄟ,骗不成会杀头的。」她到底知不知道严重性?
纷纷甩开他的手。「笨笨笨,富贵险中求,懂不懂啊,要发达就靠这次。」非但不怕还挺乐的对住小保嚷:「怎,没去过皇宫吧?没见过皇上吧?哈哈哈,当然也没见过太监吧?咱去玩玩不错啊,包吃包住不知多逍遥快活呢,当公主过过瘾,还可以使唤人ㄟ~~」她乐坏。
梁御风听得又是一阵大笑,这姑娘真真奇人也。她把这差事当游戏玩吗?实在够逗的!
「我看你疯了。」小保生气了。「爱玩是一回事,玩丢了命可不成!」
纷纷懒得理。「那你回去照顾孩子,我去就好。」
唉~~小保垂头丧气,分明吃定他会跟的,那么爱她,哪会舍得抛下她? 纷纷望住太子。「那个……那个什么……」
「梁御风,你可以这样喊我。」太子微笑道。她果真大胆,跟他说话也这种口气。
是的。管啥太子!现在是他有求于她。纷纷拿乔,左手插着腰,高举着食指,意气风发地大声说话。「听好了,这事非同小可,这简直是搏命演出。」她滔滔道,一点都不怕他的太子身分。「我嘛~~要一栋上城比王府更大的宅子,我要仆人十名照顾家里的孩子们,我要全城最棒的夫子给他们上课,还要三名奶娘让孩子吃好穿好,我要两驾马车,随时供孩子们郊游玩耍,还有这差事结束后,我要每年家用一万银领到死为止。不过,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要是本姑娘在宫中遭遇不测,也算是因『公』殉职,给安家抚恤,不能低于五万银,还有……」她口渴,顿了顿,咽咽口水。
小保瞪直眼睛,啧啧啧!纷纷也真够狠,真敢敲啊!
太子和颜悦色。「还有什么?」不简单不简单,懂得逮住机会猛敲杠。
「还有的……还有喔……」纷纷努力想,可一时想不出来了,放弃机会又太可惜。她睁眸道:「啊,不如剩下的我想起来再跟你说,好吗?」呵呵呵,分次敲。
哈哈哈,真被她打败了,他一口应允。「好,有空你再慢慢想。」太子随她敲杠,他对后边使个眼色,让人上来开门。
纷纷屏息,门扉缓缓开启,里边灯火辉煌,映上脸庞。同时小保问太子:「那我扮什么?」
太子笑答:「扮太监,等会儿先净身。」
「什么?!」小保哀嚎,把太子逗得哈哈大笑。
而纷纷,纷纷拽紧包袱,一脚跨入皇宫,这是平凡人怎么也想不到的奇遇,她闯进这神秘瑰丽的世界。
梁太子望住她背影,眸色暗了。他好象看见一只精灵,闯入他沉闷幽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