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纱纱口里念念有辞,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步履不稳地在柳家武馆里漫无目的的走着。
自从打骏王府回来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只要一空闲下来就会想起南宫忍那张微带笑意的俊逸面孔。
面孔挥之不去,愈想愈觉甜蜜,她认为自己应该排除脑中的杂念和绮思,可是却一点也做不到。
其实说起来,她和南宫忍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进展,充其量只不过他请她吃了一顿便饭而已,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愈陷愈深?!
难道这就是兮冽说的,少女情怀总是诗,人不风流枉少年?
她很苦恼,十分苦恼。
骏王府又不是时时有宴会,她更不可能常常扮成丞相府里的婢女混进去找他,像她这种平民百姓要再见到他简直难如登天。
唉,如果是永靖公主就不同了吧,随便一个召唤就可以简简单单见着他。
再不然人家堂堂一位大公主纡尊降贵的登门造访骏王府总可以吧,王爷、王妃一定很欢迎,可是她就不行了,谁会欢迎一个小平民老百姓的光临,她又有什么资格身份去造访人家啊?
天时、地利、人和都对她太不公平了,这场初恋注定要在她心版上留下永远的痛。
菩萨,就让她经过爱的痛楚吧,这样她才会成长、茁壮,不畏风雨飘摇……
“纱纱。”
殷拓飞把她叫住,因为她已经在他面前经过两次了,可是她却好像对他视若无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不由得令他紧张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她不高兴了。
“啊!拓飞,你叫我啊?”
听到叫唤,纱纱游魂似被动的止住脚步,草草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他,不怎么专心地问:“什么事?”
殷拓飞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紧张的润了润唇。“纱纱,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所以你在生我的气?”
纱纱莫名其妙的摇摇头。“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他苦恼地蹙着眉心。“可是你刚刚一再经过都不理我,你有什么心事吗?”
“我……”她欲言又止。
唉,拓飞不会了解她的心事的,告诉他,万一他跑去告诉爹,那她就完了。
一个好人家的闺女是不能自己随便去看中男人,必须在家里等男人看中她来提亲才对。
“你怎么样?”殷拓飞紧张的问。
“只是天气热,待在家里闷得慌而已,没什么,你别胡思乱想。”她含糊的一语带过。
“是吗?”他松了口气,随即无心眼地提议,“既然你在家里觉得闷,那我们上街走走好了,顺道裁几块布料给你做新衣裳好吗?”
“你找扬龙他们陪你去吧,我要到贫民巷一趟,王大娘需要一些药,衣儿没空,我得拿过去。”
她实在不想和殷拓飞出去,像她这样为情忧愁的少女,此刻最适合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了,那才有意境。
殷拓飞有点失望。“又到贫民巷?”
有时他真但愿自己也是个贫民,因为纱纱对那些贫民的关在显然比对他还多,所以他早已决定下辈子要投胎当个贫民。
“对啊,我走了。”
不等殷拓飞开口要护送,纱纱便立即收拾了一个装满药草和干粮的小包袱上路。
王大娘已经病了两天,衣儿准备的这些药大概够王大娘吃五天,还有李爷爷那里要清扫一下了,否则他的气喘病很容易再犯的……
一边出城一边盘算,还没接近贫民巷便见烟火冲天,心下一惊,纱纱加快脚程奔过去。
“起火啦!起火啦!”衣衫褴褛的妇孺四处逃奔,惶惶恐恐一一个个披头散发,有些连鞋也来不及穿。
燎原的星火熊熊像是无边无际,呛人的烟火弥漫整个天空,燥热的天气助长了火势,叫人看了份外心惊。
“怎么回事?”
纱纱连忙抓住一名灰头土脸的小孩,正好是薛家老二。
“柳姐姐!”二宝儿她如见救星,不断哭喊,“你快进去救我娘,她还困在里头,她走不动啦!火会烧死她!”
“拿着!”纱纱连忙把小包袱交给二宝,转头就奋不顾身的冲进火海。
薛大婶不能死,她是三个孩子的支柱,其余的人也不能死,他们艰苦的生活已经够可怜的了,怎么还可以让他们死于非命、葬身火海呢?这太没有天理了。
纱纱掩着鼻口奔进巷里,浓烟让她看不见眼前景物,四周的哀嚎之声叫她心痛又心急。
“薛大婶!”她扬声大喊,盼能由声音来辨别方向。
“咳咳!咳咳咳……”
模糊不清的剧咳从浓烟中传来,纱纱不顾危险闯进摇摇欲坠的薛家,二宝哭泣无助的稚脸在她脑海一闪而过,更坚定了她救人的信念。
“薛大婶!你在哪里?”
她大喊着进入薛家,屋里显然比屋外闷热,火势汹汹不退,火舌已无情的吞噬了一切。
“薛大婶……咳咳咳……”
她也开始被呛得咳起来,真没用,看来她不但救不成人,恐怕连自己也要丧生在这里。
“是柳——柳姑娘吗?咳咳!”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纱纱一个惊喜,没考虑到眼前即将倾倒的梁柱便冲过去。
着火的梁柱倒在她眼前,浓呛的火焰让她失去了知觉。
最后的记忆,她晕倒在一双坚实臂弯里。
???
她睡得真沉。
南宫忍细细看着枕上雪白的沉睡面容,鸟黑如缎的发丝披泄在枕上,长长的睫毛微翘着,秀气的鼻梁惹人怜爱。
真是不可思议,她竟会有那股坚毅的救人勇气,只不过是名婢女,却比任何官家小姐让他折服。
此刻她黛眉微蹙着,睡得沉但似乎睡得不安稳,或许连在梦中都还挂念着救人之事吧。
她睫毛跳了跳,似乎要醒了。
“薛大婶!”
纱纱大叫一声,霍然坐直身子,她从熊熊大火的恶梦中惊醒,汗湿了一身。
“你放心,薛大婶平安无事。”
一个安抚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纱纱微微一愣,这才发现身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好优雅,好安静。
“柳姑娘可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南宫忍见她呼吸急促,倾身关心地问。
纱纱怔怔地瞪着他。“南宫——南宫——”
她南宫不出个所以然来,人家是堂堂的骏王府小王爷,而她只是名冒牌婢女,直呼名讳似乎太无礼了。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南宫忍微微一笑,毫不介意她的失态。
“南宫公子。”她守份的叫了声,在他关切的凝视下,双颊不由的红了。
叫名字太亲昵了,这样比较妥当,也比较像个有教养的婢女,她可没忘记自己在他面前另有身份。
“你还好吧?”他问的是她的伤势。
顺着他关切的眸光,她这才看到自己的左臂受伤了,整只手臂都缠上了白布,显然伤势颇重。
“我没事。”她急着间:“贫民巷那些人怎么样了,都安全脱脸了吗?”
他顿了顿。“我说了你别伤心,有两位老人家来不及逃生过世了,分别姓李和姓何,我想你该认识。”
“噢。”纱纱难过的闭了闭眼,泪水不争气的滚下来。
李爷爷死了……今天她还挂念着要替他打扫房间呢,他一直有气喘的毛病,不孝儿子和不孝媳妇在别的省城做生意,他乏人照顾已经好几年了……而何奶奶两腿不听使唤也已经年,她根本没有逃生的能力。
“说了不伤心的。”南宫忍拿起手绢替她拭泪,英气逼人的俊容沉敛着,缓缓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已经尽力抢救,柳姑娘,你别再伤心。”
纱纱倏地抓住他拿手绢的手,急问:“那么其余的人呢?他们在哪?”
房子烧毁,他们现在恐怕都无家可归,夜里冷,郊外蚊虫又多,这可怎么办才好?
南宫忍以另一手轻轻握住她手腕,稳定她的情绪。
“你别急,他们暂时先安置在衙门里,都很安全,我已吩咐知县给他们最好的照料,不会饿着冻着他们。”
“真的?”纱纱破涕为笑。
她明天一定要去看他们,尤其是大宝、二宝和三宝,他们就和她的亲弟弟一样。
他对她微微一笑。“我从来不骗人。”
“说得也是。”她安心了。
骏王府的小王爷怎么可能口出戏言?想来那些居民一定可以获得最妥善的照顾
咦,怎么手里温热温热的,好像握着暖袋?
低头一看——
赫,纱纱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人家的手,连忙松开,一颗心又跳得飞快。
“对……对不起。”她羞不可抑。
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握到成年男子的手,果然和女人的手大大不同啊,又大又修长,还有种说不出的刚毅触感……
噢,天哪,她在心猿意马想些什么?她应该羞愧才对,怎么可以有那些想入非非的杂念呢?太没有礼貌了。
“没关系。”他温言问:“饿了吗?”
她点点头,但觉腼腆不已。
他会不会以为她是饿死鬼投胎,每次遇见她就是吃?
可是这也没办法啊,她现在就真的是饿了嘛,若是跟他说不饿,待会肚子又发出雷鸣才尴尬哩,不如老实一点的好,比较保险。
南宫忍击了下掌,走进一名清秀的小婢女。
“少主有什么吩咐?”小婢女恭敬地问。
“盛粥。”他简单地下令。
“是。”
不一会,婢女端来香喷喷的稠粥,似乎已经熬很久了。
“粥里熬了药材,大夫说对你的肺有好处,你吸了太多浓烟,需要调养调养。”
淡淡的说明之后,他吹散粥面的热气,舀起一口粥送到她唇边。“我喂你吧,你的手受伤了,适才大夫替你包扎过,最好暂时不要活动。”
“这……这样啊……”纱纱期期艾艾的不知该说什么。
粥已经到嘴巴前,总不好拒绝吧,所以她自然而然,张口就吃了。
“烫吗?”他的黑眸定在她脸上。
“不会。”纱纱被动的摇头,被动的任由心律不整,她血液快逆流啦。
上次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跟他坐在一起吃饭,现在则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喂她吃饭。
哈哈,这岂止是有进展而已,简直进展太大了,这么神奇的事情,兮冽知道一定很替她开心。
南宫忍勾勒起一抹笑意道:“那么多吃些。”
在他不疾不徐的喂食下,纱纱把一大碗药粥吃得涓滴不剩。
婢女收走了碗盘,又送来一壶热茶,茶香袅袅,叶片在王杯中缓缓舒展。
窗外山风徐徐,林涛森森,夕阳投影在郁郁葱葱的林间,幽幽的茶香飘在室内,纱纱顿觉心旷神怡,忍不住大大吸了口清新空气。
南宫忍啜了口茶道:“柳姑娘,丞相府不知道你在这里,临晚了,待会我送你回去。”
“丞相府……”纱纱傻傻地重复,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微笑以对。“或者,要我派人捎个口信给丞相,让你留下来过夜休息?”
“哦,不必了!”她连忙阻止他的好意。
老天!她想起来了,差点就露出马脚,她是被快乐冲昏头了吗?居然一时忘了自己的婢女身份。
她不能不回去,就算她根本不必回丞相府,也要回柳家武馆,要不然贫民巷失火的事传开来,拓飞又不见她回去,他准会去报官。
所以纵然依依不舍,该来的还是来了。
明月高挂时分,纱纱在南宫忍的伴随下走出她歇息的宅院,院外等候主人的正是当日在开陵桥上他们初相遇时,他驾驭的那匹雪白骏马。
“别怕,我不会让你摔倒。”
他稳稳地将她托上马背,自己也一跃上了马身,他拉住缰绳,将她圈在身子之中。
纱纱回头望了望宅院的匾额,上有“清风别馆”四个飘逸劲俊的字。
“这里是——”她留恋地问。
“我的私人别业。”他微笑接口,“如果不想待在王府,我就会在这里,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常来。”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他的话。
她真的可以常来吗?以一名婢女的身份?
纱纱如梦似幻的与南宫忍共骑,盼望这条路永这不要到尽头,不过这种愿望通常是不切实际的,尽头当然会到,丞相府就在眼前。
“我抱你下去。”
南宫忍先将她抱下马,自己再俐落地跃上马背。
“小心伤口不要沾水,柳姑娘。”
他叮嘱之余,复又挂心她身为婢女,不干粗活儿似乎是不可能的事,要维持伤口干爽并不容易。
“我知道,谢谢。”纱纱痴迷的目送白马王子远走,然后换个方向,自己甜蜜的走回家。
???
梦幻是这几天最常出现在纱纱脸上的表情,自从她外出贫民巷又把左臂缠满白布回来之后,就经常笑得甜蜜蜜、傻兮兮,大家都弄不懂她何以受伤还伤得那么愉快。
“说起你陆伯伯,真是重情重义的好兄弟,当年他跟你爹我同是镇远镖局的镖师,改任捕快之后也是威名震四方,后来进入宫中当带刀护卫,更是不忘当年的兄弟情谊,现在宫中有这么轻松的差事也不忘提携咱们柳家武馆,真是难得!
“皇太子秋狩要柳家武馆全权包办安全事宜,这是份大优差,谁都知道根本不会有人胆敢动皇太子半根寒毛。
“不过你爹我还是决定大展身手,由我领队亲自保护皇太子的安全,让大家知晓我柳君子宝刀未老,各路盗匪罩子最好放亮点,否则我定然会对他们不客气,誓死保护皇太子安危,这个……纱纱,你究竟有没有在听爹说话啊?”
滔滔不绝的说完之后,柳君子困惑的望向女儿,问得很怀疑,因为她始终维持同一个双手撑下巴的姿势,已经半个时辰没换过动作了。
“没有啊。”纱纱缓缓摇了摇头,她脑袋里除了清风别馆那一个下午的温馨甜蜜之外就装不下别的。
“没听到没关系,爹再从头说一次给你听。”柳君子兴致高扬地续道:“你就不知道啊,纱纱,你陆伯伯是多么重情重义的好兄弟,当年我与他一起在镇远镖局护镖,他改任捕快之后也威名震四方……”
柳君子异常兴奋的一再重复。
纱纱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睁开快睡着的眼皮,潦草地说:“爹,我约了衣儿和妆丞,先走了,您慢慢聊吧。”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她爹在示范掌风时,那些兔崽子会个个昏昏欲睡了,因为实在太单调、太乏善可陈了。
纱纱闲晃出门后,柳君子看了看客厅四周,根本一个人都没有嘛。
聊?他跟谁聊啊?她是把他这个爹当疯子看吗?
???
穹庐画坊
“他的画风真的很特别!”白妆丞一脸崇拜地欣赏一幅天苍地茫的水墨画,连连发出惊叹。
顾衣儿不以为然地挑挑眉。“除了愤世嫉俗之外,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对!就是愤世嫉俗。”白妆丞双眸发亮,以一种“知音”的眼光看着顾衣儿。这就是风子乐的独特之处。”
顾衣儿调侃地笑了。“更是人如其名,疯子乐,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完全不受世俗的控制。”
“别这么说啊,衣儿,风子乐他很有才气。”白妆丞连忙为偶像说话。
顾衣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只有你会欣赏他。”
她从来就不欣赏那些酸里酸气的文质书生,尤其是以字画为业的儒生,格调总比一般人高,自然也比较挑剔,她还是喜欢武林中人的豪迈和潇洒。
“不一定啊。”白妆丞连忙征求盟友,“纱纱你呢,你觉得风子乐的画风如何?是不是很特别、很令人激赏?”
“什么?”纱纱回过神来,她还是在发呆,只不过地点从柳家武馆换成了穹庐画坊而已。
“我觉得风子乐不特别,柳扬纱才特别。”顾衣儿揶揄道:“不分时间、地点,持续待在自己的思维里,这种境界才高明。”
“对呵,纱纱,你是怎么了?”白妆丞也奇怪地问,从三个人会合至今,纱纱始终双眼迷蒙,半句话都没吭过。
“我?”
纱纱脸庞忽然燥热起来,妆丞问她怎么了?
她只能说,她恋爱了。
她爱上了南宫忍。
“是不是你和南宫忍有什么进展了?”顾衣儿洞察先机的本领向来是一等一的。
“你和南宫忍?!”白妆丞不由的低呼一声,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怎么都不知道?
“别——别叫!”纱纱捂住白妆丞的樱桃小嘴,连忙看了左右一眼,幸好画坊里没什么人,否则传出去事情就大条了。
“是‘那个’南宫忍吗?”白妆丞还是忍不住地问,因为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两个人联想在一起。
“对!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个南宫忍。”顾衣儿代纱纱回答。
“你们该不会已经……已经私订终身了吧?”白妆丞问得不肯定也不确定。
兰花会发生这样的大事,她觉得自己快停止呼吸了,她还以为纱纱对柳家武馆这么任劳任怨,将来一定会嫁给殷拓飞哩。
“当然没有!”纱纱连忙撇清。
顾衣儿嘴角微微上扬。“但是你已经开始对他魂牵梦萦了。”
纱纱把头摇得像波浪鼓。“没有,我没有对他魂牵梦萦。”
白妆丞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她一古脑地说:“那就好,你还没陷得太深,因为你们两个是根本不可能的,南宫忍所娶的妻子将来必定贵为王妃,你也知道当王妃是多么讲究的一件事,那很深奥!”
“可是我——”纱纱咬着牙,泄气地说:“我为他茶饭不思。”
“什么!”白妆丞睁大眼睛。“这更严重!”
原来纱纱对南宫忍的爱慕已经超越了魂牵梦萦的境界了呀,她真的完全无法想像。
“我知道。”纱纱沮丧的看了讶然的白妆丞一眼。
如果是妆丞爱上南宫忍,那还有得拚,因为妆丞毕竟是开陵城首富之女,怎么说也比她有胜算。
可是她呢?真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不像个王妃。
“老天自有安排,凡事都有例外,现在下定论还太早。”顾衣儿拍拍纱纱无力的肩,笑道:“别谈这些了,到一叶知秋楼喝茶去如何?再不品茶,今年的最后一泡春茶就快绝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