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子焰到商行吩咐张管事帮忙送骆夫人及小森出城后,又赶往位于城南的一处大杂院。
在月光的带领下,疾步走在不甚宽的巷道,周围以黄土建盖的屋舍,多已是倾倒颓圮,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数是贫穷得只图三餐得以温饱。
一群快乐追逐的孩子还不肯睡觉,拿着树枝当马骑,开心的自他身畔奔过,天真无邪,完全不识愁滋味。
很快的他来到赵头儿所居住的大杂院,杂院里种了一棵大榕树,榕树旁有一口小井,男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榕树下聊天,女人们则在屋内忙着操持家务。
住在这里的除了赵头儿的家居外,还有为他工作的亲戚,所以男人们认得他。见他突然造访诧异了下,可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有人入屋内去唤赵头儿。
解子焰对男人们点头致意,极力压住内心的焦躁,宛若无事,气定神闲地等待赵头儿出现。
“解当家,坐啊!别客气。”一名身材粗壮的男人连忙起身,以脖子上的长巾拍了拍长凳,客气招呼。
“老林,谢了。”解子焰轻扯嘴角,点头微笑。
接到通知的赵头儿自屋内走出来,双手插腰豪气地大着嗓门道:“解当家,你不是出城去了吗?怎么突然有空过来?”
“有件事,我想请赵头儿帮忙。”解子焰不疾不徐地道,唯有老天爷才会晓得此刻他正心急如焚。
他话说得云淡风轻,可与他合作多年的赵头儿已从他略显僵硬的站姿看出些端倪,赵头儿故作轻松道:“解当家,前些日子朋友送了我一只漂亮的紫砂壶,你若不嫌弃,进屋内欣赏欣赏。”
“有漂亮的紫砂壶可以欣赏,我自然不会客气。”
赵头儿对其他男人使了使眼色,今日京城乱得很,谁晓得会不会再出乱子,是以要他们留意四周,以防有人偷听,男人们意会的点头,状似轻松惬意的散开来小心戒备着。
解子焰随赵头儿进了陈设简单的屋里,赵头儿马上转身面对他。“这里没有其他人,解当家就直说吧。”
“宫丞相意图谋反篡位牵连甚广,使得京城风声鹤唳,但不知道头儿是否有听说‘金织坊’的骆织雨被官兵所抓一事?”赵头儿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想要打探消息,托赵头儿帮忙准没错。
“我是有听说她因为帮宫丞相缝制龙袍,所以入狱等候问斩。”赵头儿感叹的摇了摇头,这一次会掉脑袋的将是成千上万人。
“她是无辜的,尽管官兵并未在骆家和‘金织坊’找到任何证据,可是有人硬是诬告,企图断送她的性命,为了证明她的清白,我得想办法找出帮宫丞相缝制龙袍的人,所以我想请赵头儿帮我打探究竟是谁替宫丞相缝制龙袍。”解子焰的嗓音带着急切,目光炯炯地望着赵头儿。
闻言,赵头儿不屑地怒咒:“哪个狗娘养的做出如此卑劣可鄙的事来?”
等等,为何解子焰特地为了骆织雨的事跑到大杂院来请他帮忙?而且神情十分压抑,难不成是爱上了骆织雨?赵头儿震惊的瞪着他看。
见到赵头儿发现他对骆织雨的爱,他淡淡一笑,间接证实赵头儿的猜测。
“我猜应当是心有不甘的史头儿所为。”据他所知,织雨平日与人友好,不曾与他人起过冲突,唯一有可能对她怀恨在心的人除了史头儿外,他实在想不出会有其他人。
赵头儿抚着下巴,同意地直点头。“确实很有可能是他,自从你在骆家仓库出手帮骆织雨,让他非常难看后,他便四处放话,直嚷着非报这个仇不可,他没办法从你身上下手,正巧骆织雨受到怀疑,被抓到大牢,他不见缝插针才有鬼。”
“因此,我会再找史头儿好好谈谈。”至于怎么谈,他当然是不打算对史头儿太温文儒雅。
“史头儿那种人欺善怕恶,你不用对他太客气。”赵头儿非常好心的给予建议。
“我知道。”深邃的黑眸燃烧这熊熊怒焰。
“你这个忙,我帮定了,包在我身上。”赵头儿很够义气的拍胸膛保证,救人如救火,尤其要救的是解当家的心上人,他说什么都得办得妥当才是。
“有赵头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解子焰拱手道谢,万分感激。
“哎,都是自己人,客气啥?”赵头儿爽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解子焰将这份感谢牢牢搁在心里,他日有机会,定会加倍报答,他也拍了拍赵头儿的肩膀。“我去找史头儿聊聊,先告辞了。”
“快去吧,史头儿见到你肯定会‘高兴得’痛哭流涕。”赵头儿愉悦的挑挑眉。
解子焰嗜血一笑,大步流星离开大杂院,摩拳擦掌准备好好跟史头儿叙叙旧。
赵头儿刻不容缓地走出屋外,唤来手下们,一伙人围在一块儿听着赵头儿的指示,而后各自散开,奔出大杂院去办赵头儿所交代的事。
***
幽暗的大牢不见天光,但根据狱卒送牢饭的时间往后推敲,月儿应已上升好一会儿功夫了。
橙黄的火光幽幽淡淡投映出跪在大牢一角的清瘦身影,骆织雨闭上眼眸,双手合十虔诚地向上苍乞求,恳求解子焰在为她洗刷罪名时,不会遭逢任何危险。
他的出现,为她带来一线曙光,曾经死寂漠然的心房,已充满光彩希望,因为她很清楚心爱的男人正在铁栏之外为她奔走。
他不放弃,她也不会放弃,他们两人一定要好好在一块儿直到终老,谁也不能抛下谁。
“我以为骆家和解家水火不容,看起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一名富态的中年妇女忍不住好奇开口道,根据早先她所看到的情景,恐怕解、骆两家根本就是如胶似漆,好得不得了。
闻言,骆织雨睁开眼,看着说话的妇女,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早先她的眼里仅仅容得下心爱男人的身影,也害怕这一面将是最后一面,压根儿就顾不得其他,如今回想起来,她真的是太大胆了,看来这辈子她不嫁他都不成了,会不会这也是他的小小计谋?
光是想到这儿,心头就暖呼呼,大牢里莫名遍布的寒气压根儿驱不掉心头的暖意。
她娇羞的回道:“其实,我们两家并不如外头的人所想的那样仇视对方。”
“这倒也是,不然解当家岂会满脸愁苦地跑来见你?”妇人苦中作乐,扬唇笑了笑,解子焰对骆织雨的深情,令她想起了府里那总爱闹得大伙儿鸡飞狗跳的小少爷,她家小少爷也总是如此目光灼灼地看着心爱的未婚妻。
骆织雨双颊泛着粉红色泽,低垂着头,右手食指拨着地上的稻草,轻应了声。
中年妇女见她害羞,仍继续说道:“解当家有情有义急着救你出去,你真是幸运,不像我们,跟错了主子,一条命就就得莫名其妙的跟着陪葬。”
妇人不住感叹,已经泪湿了眼眶,骆织雨同情地握住她的双手,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因为彼此都很清楚,宫家的奴仆绝对是无活路,目前唯一能求的是不要死得太痛苦。
“骆姑娘你人好心好,会有福报,定能跟解当家百年好合。”小小的握手抚慰,温暖了妇人的心,她拍了拍织雨的手,真心祝福。
“谢谢你,大娘。”
妇人微微一笑,看着其他人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儿互诉委屈不甘,回想起昔日宫家的风光,感慨的再长叹了口气。
骆织雨顺着大娘的目光望去,在这里的都是没有希望的死囚,大伙儿都是满怀恐惧熬日子,她看得心头沉甸甸的,很希望无辜的人都可以受到皇上赦免,无须遭受牵连。
她双眼迷茫的看着这些人,同情着他们,亦想起了在家里的后娘与弟弟,子焰哥哥应当已经安排送他们出城了。
有子焰哥哥在,她相信一切都会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
月上中天,树影扶疏。
砰!身躯重跌到青石地板上的声音刺耳传出,屁股下的长凳跟着翻倒,且于落地之前,重重敲到腿骨上,痛得史头儿接连惨叫了两声。
温热的血液自鼻孔汩汩流下,布满皱纹的老迈脸孔痛苦地纠结在一块儿,右臂横档在脸上方,就怕再被饱以重拳。
解子焰居高临下,不齿地睨着痛缩在地上的史头儿。他私下查过,史头儿在织雨本该被释放的那一天,突然跑到御史台那儿去,史头儿的行为太过可疑,也更加证实他先前的臆测。
所以面对可恶又可恨的史头儿,解子焰只想将他挫骨扬灰,若非考虑他还有活着的价值,解子焰真会毫不犹豫要了他的狗命。
“解子焰,你是疯了不成?为何突然领着一群人进来打人?”史头儿左手捂着疼痛的鼻梁,慌张的发现鼻梁已经被打断了,他愤怒地脱口爆出一长串难以入耳的咒骂。
刚刚他和几名手下坐在他们习惯聚集的庙前,快意地喝酒吃肉,怎知解子焰会突然领着一票打手冲过来,不分青红皂白迎头就朝他鼻梁狠狠一击。
至于解子焰所带来的打手,没三两下功夫便将史头儿的人打得东倒西歪。
解子焰一脚用力踩住压在史头儿腿骨上的长凳,语气森冷。“你要这么说也是可以。”
“啊!我的腿,千万别压断我的腿,我还要娶三姨太、四姨太呢!”史头儿涕泪纵横地痛苦哀号。
京城因为官兵来回穿梭逮捕任何他们觉得可疑的人物,是以许多人不敢在入夜后还随意上街,因此除了史头儿和他的人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看见解子焰逞凶斗狠的场面。
“原来你会痛啊!”解子焰听闻史头儿还想娶多名偏房,不以为然冷哼了声,同时加重脚力。
“啊!啊!别再使力了,我的腿真的快断了。”史头儿吃痛求饶。
“断了才好,可以让你为自己的恶行好好反省。”解子焰完全不同情史头儿。
“什、什么恶行?我做人清清白白,你不要胡说八道,含血喷人。”史头儿一怔,心虚的闪避解子焰那双宛如可以看穿他心思、灼烧着骇人怒焰的黑眸。
解子焰不会真知道他所干的好事了吧?是谁出卖他的?贪婪的双眼恨恨看向被解子焰带来的打手打得落花流水的手下,试图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