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窗户下方探头探脑,不时你推我挤的,又默契十足地蹲着身,不让里头正用油布擦剑的墨衣男子发现。
但是以他俩鳖脚的功夫,刚一踏入院子就让屋里的男人察觉两人的气息,更别提叭叽喳喳的争论声,即使压得低低的,也一样清楚钻入习武者耳中。
墨尽日神色未变地专注擦拭手中的三尺青锋,神情冷若冰霜,被他冷峻目光扫视,便有如被埋进冬雪,冷冽得令人打颤,不敢靠近方圆十尺以内,免得被冻僵。
蓦地,他眉头一挑,身形疾如风地起身一旋,接下一团自窗户被抛入的肉团,一手拎着小家伙,那一张粉雕细琢的小脸,春花盛开般地直冲着他笑。
“小墨子师伯,小三儿好想你哦……”哦字才落下,他的**就被打疼了,小脸儿皱成一团。
“是墨师伯,再让我听见你喊‘小墨子’三个字,我就把你吊在屋梁下,当一回蝙蝠。”哼!好的不学偏学坏了,师父他老人家为老不尊,小辈也学了他七分精髓。
“小墨子师伯偏心,淇儿姑婆喊了不下千百回了,怎不见你对她恶声恶气,还任她扯你的耳朵叫你笨蛋。”乔翊很不满地噘起小嘴,愤愤地说出眼见的事实。
一提到那个女子,墨尽日心口一痛,冷然地放下老往他面前凑的小鬼,“回家去,不许赖在丐帮吃白食。”
“我爹不在家,出远门经商了,我娘醉心药草的培育根本不理会我,我是无家可归的小可怜,只好来投靠小墨子师伯,让你顺便收留小三儿……”他边说边摸出一只烤得金黄流油的鸡腿,万分得意地献宝。“小墨子师伯你看,我没有吃白食呐!这是我今天上街乞讨来的喔”
“你上街乞讨?”他墨瞳忽地深幽黯沉,透心凉意渗出。“阿龙,你活得不耐烦了吗?敢带看小世子四处胡闹。”
窗外的阿龙瑟缩了一下,战战兢兢地探出脑袋,乖乖的站到男人面前,一脸恭敬到不行的谄媚样。
“哎呀!帮主,我阿龙有三颗脑袋也不敢自作主张,小三少爷那狂性,谁拉得住他?我是被迫的呀!帮主千万要明察,要不是怕咱们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遇着什么天杀的危险,我何必跟在身后保护。”有谁比他更命苦,帮主不想管这烫手山芋便丢给他,他不接还不行,害他累得像老了几十岁成了老嬷子。
“狼、狈、为、奸。”墨尽日讥讽。小的奸、大的诈,肚子里头黑到底了,没一个让人舒心。
阿龙笑得嘴角快抽搐了,连忙向乔翊使眼色。“帮主,小三少爷有事找你。”
“何事?”他挑起眉,继续擦剑。
又推给他,阿龙哥哥好无耻。乔翊亮如星辰的大眼愤愤一瞪,转头回来面对墨尽日时,一张小脸又堆满纯真笑意。“小墨子师伯,你年纪比我爹大,为什么还不成亲?是因为老板着脸吗?我爹说你是住在雪山的雪男,你一个眼神扫过去,方圆三尺之内无一活人。”
墨尽日斜貌着冷冷剑身,银芒轻闪,带着一股嗜血的危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商人本性,你爹是本朝大奸商,他说的话十句之中有七句是假的,当不了真。”不然这话多的小家伙早死得僵硬,哪来这么多废话。
“呢,这样啊。我爹是奸商,这事我早就晓得了,我皇帝小叔叔常说爹最奸诈了,连朝廷的银两也敢赚,他国库里的银子快被我爹搬空了。”可皇帝小叔叔更狡猾呢!骗小孩骗到他头上来,想讴他乔小三当他的小打手,小小年纪就劳力劳心,当皇帝身边的小参谋!
乔翊打小就展现过人的才智,三岁便能出口成章。如今能默百来本名家著作,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就连兵法都也精得教人赞叹,精算数,识天文,一本易经还能说个道理来,打败众多读书人,在稚龄摘下小状元头衔。
他爹丢一堆小山似的繁复账本,他一上午就能核算出来,内容精准得找不到一处错误,十个账房比不上一个小屁孩。
今年他七岁了,还学了娘亲七成医术,宫中的医书已被他翻烂了,那些个老太医见到他如见到宝,巴不得将一身医学传授于他,教出个一代医圣。
唯一学得不精的大概是武功,因为扎马步这类基本功太辛苦了,而他又是安静不下来的小乱源,所以除了逃命的轻功外,他的武学糟得连老乞丐朱角都摇头,一再叮嘱两个徒弟要好好琢磨这根筋骨奇佳的好苗子。
而他就是不想练武才偷跑出府,和识得他当他是宝贝的丐帮子弟厮混,最后被墨尽日逮回丐帮总部严加看管,准备等他爹亲自上门来领顽劣儿。
可谁知,这小鬼满肚子诡计,趁墨尽日不在时又偷跑,还撞上阿龙,失踪好几天。
“说重点,乔翊。”墨尽日不耐地沉下嗓音。这小鬼到底像谁,话语似滚滚江水,一开闸便倾泻而出,滔滔不绝。
突地,他想到某位疯狂成性的老头,眉心不由得燮起。这一老一少的心性倒有几分相似,全是笑骂由人,我行我素,天塌下来就找高个顶看,做什么都很随性。
不会吧!师父的影响如此深厚,连个小毛头也被染污了?
“吼!都说我叫乔小三了,小墨子师伯别再喊那个可僧的名字,我不喜欢呀!小三才是我无比可爱、天真无邪的名。”乔翊跳脚大喊,又扬起热情洋溢的笑脸,黑白分明的晶亮眸子眯成一条线。
墨尽日没理会他耍猴戏,黑瞳冷晚他道:“乔诩,师伯的耐性有限,不要让我发火。”
想起还疼着的小**,再瞧瞧打人很痛的大手,乔翊合悲带怨的扁嘴,“淇儿姑婆让我传话,三日后在飞鹅山北边十里亭相见,她等你。”
“七儿?”他指尖微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冷眸色覆上淡淡柔意。
七儿,本名乔淇,靖玉沈天洛之妻,是墨尽日心中一块不能道与人知的柔软,他的软肋。
“淇儿姑婆说你要是敢迟到,她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喝光你一身的血、拿你的骨头剔牙。”乔翊仿乔淇的语气说得煞有其事,还不忘做出她威胁人时的恶狠狠神情。
虽然他喊乔淇姑婆,但她并非七老八老的老人家,乔淇甚至比墨尽日小,不到三十岁,是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原本她和乔翊的父亲乔灏以姊弟相称,是个十分疼爱憨弟的好姊姊,后来她冒充乔府千金的事情被揭穿了,但老太爷喜爱她,便收为义女,“认祖归宗”的乔灏反而小了一辈,改口称她姑姑。
不过,乔灏也并非乔府子孙,他的真实身分是康明帝死去的太子沉子扬,藉康明帝九皇子的身体还阳,成了沉子威,但是为了回报乔老太爷对他多年的爱护和用心栽培,故以乔灏之名入主乔府,经商之余兼任摄政王,并未回归皇室。
“她还是一样的不讲理,为所欲为。”墨尽日抱怨着,却是嘴角轻扬,软化了脸上刚硬线条。
一旁的乔翊和阿龙交换个眼神,一个笑得像偷腥的猫,手舞足蹈,一个是头皮发麻,担心被秋后算账。
算了,死就死吧!只要帮主能觅得良蚁,不再死气沉沉地为情所困,他阿龙这条小命算什么。
“啊!对了,帮主,有件事忘了向你拿告,你要弟兄们查的事,我们一群乞丐已经查出一些眉目。”丐帮帮众遍布,没他们找不到的人,探查不出的消息。
“说。”他收起面上柔色,目光冷冽。
“确实有一批行踪隐密的异族人在腾龙王朝境内活动,他们原先滞留在边境一带,暗地打探我朝的地形和布兵所在,近日才逐渐往南移,接近帝都他就是在探查时被那群人发现追杀,一路往东北逃到了凤瑶国。
都是乔小三这个离家出走的小祖宗害的,一瞧见他好不开心地巴着他不放,结果惊动了被跟踪的异族人,大刀一抄就要杀人灭口,以除后患。
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带着乔小三逃,在凤瑶国邀凤公主的帮助下逃过一劫,捡回一条小命。”
“知道是何路人马吗?”
阿龙赶紧回话,“以那高大的身材和说话的口音,以及佩带的半月弯刀来看,应该是北蛮人。”
“北蛮……”他思忖。
乔灏的商队走遍大江南北,几乎每个城镇都有乔家商号的据点,南来北往的人接触多了,难免有些似真似假的小道消息传出。
这回,乔灏便是听说有可疑的北蛮人在京城一带出没,似乎是探子,此事可大可小,必须查清,但以摄政王的身分,未经证实他不便出面,以商人的身分,也不好明目张胆的打探,恐让人以为与朝廷挂勾,所以他委任丐帮进行调查。
丐帮的势力无远弗届,可说是天下第一帮,由乔淇拿创,朱角老前辈为第一任帮主,传至墨尽日手中,丐帮帮众已有十来万,声势不可不说其宏大。
为了养活成千上万的乞丐,他们开始有组织地接下各方委托,以买卖消息和寻人为主,将金主想知道的事一一探查出来。
墨尽日一声令下,乞丐们全员出动,很快地探知黑衣人的下落,副帮主龙七,也就是阿龙怕打拿惊蛇,因此前往探看虚实,却遇上凶险。
“我和小三少爷此行惊险万分呀!差点死于非命,要不是有人适时伸出援手搭救,帮主可能就看不到我们了。”帮主,瞧瞧他发亮的两颗眼珠子,受人恩惠要报答呀!
“对啊,救我们的是人美心更美的天仙喔!小墨子师伯不找机会去瞧一瞧是你一生的遗憾,小三都替你觉得好可惜。”月亮圆了,人也要成双,淇儿姑婆说人不可以如残月般有缺憾,小三很乐意让小墨子师伯没有残缺。
扯了扯唇冷笑,墨尽日一把捉起两眼亮灿灿的小鬼灵精。“小表,少算计我,你这小身板像豆腐一捏就碎。”
乔翊不挣扎地反手抱住墨尽日的肩颈,小短腿儿不嫌短地往他身上一勾,笑得全无心机,撒娇地咕咤,“我有小墨子师伯,不用长得太强壮。”
“哼!你爹的狡猾你倒学得十成十,日后准是一大祸害。”精得像鬼,天真外表下的精明是最教人不设防的武器。
刀不沾血是高手,杀人于无形是绝顶高手,让人死后无声无息还反过来向害人的人道谢,这更是颠峰。
“小墨子师伯说错了,是福星才对,小三命中带财,天生灵慧,是天上仙童下凡来渡世,你看我这脸儿多讨人喜欢呐,人见人爱,鬼见鬼成佛的,福气满得普渡众生……”小墨子师伯就让小三渡一渡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家淇儿姑婆嫁人了,没小墨子师伯暗恋苦恋的分。
他眉一挑,冷哼,“阿龙,把人带走,三天内不要让我看见他,他比战场上嘶叫的马匹还吵。”
“小墨子师伯,这是诬蔑,我慎重地提出抗议……”晤晤晤则声音被掐断的瞬间,乔翔哭丧着小脸。不公平,点人家的穴道,大人欺负小孩,以后他也要向朱角师公学点穴,让小墨子师伯动弹不得!
“抱走。”墨尽日随手一抛,将瞪大眼的乔翊丢在龙七身上,无视他小兽般的张牙舞爪。
“是是是,我们马上就走。”小祖宗,别瞪眼了,谁教你武功不济,打不过人只好当哑巴。
阿龙一把气愤不已的小三儿抱出墨尽日的房间,迎面而来是一道势头不强的热流,孩子的身体禁不起太强的内力,隔空轻轻一点解了哑穴。
“师公,我被欺负了……”小墨子师伯等看瞧,有一天他一定会比他更强!
呵呵的笑声轻扬,老人家的身影立现。
“又顽皮了,小三儿,你这是第几次离家出走?”朱角笑问。
“哪有顽皮,我是做好事耶!小墨子师伯是坏人!这是第一百六十七次。”他愤然地扳着手指数,不忘可怜兮兮地看师公,让师公去训徒。
“什么好事?”朱角嘴边还留有酱肘子的油渍,一身呛人的酒气。
乔翊得意地双手圈在嘴边,故意朝屋里大吼,“我要把小墨子师伯嫁出去,他没人要太可怜了。”
嫁?!
屋内的墨尽日手滑了一下,脸色一黑,寒了双瞳,利剑划过,指腹渗出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