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笛声突停,原本随着乐音舞剑的莫初凡也硬生生停下了动作,本想数落几句,却发现梁紫阳怔怔的望着某处,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紧接着他眉头一皱,手中的剑一转,就要射向萧水青的方向。
“不要!”梁紫阳瞥见莫初凡的动作,心中一急,甩开玉笛,整个人挡在莫初凡面前。“他是我朋友,没有恶意——”
萧水青一脸错愕,看着剑就要刺中梁紫阳,她焦急的伸出手,却忘了自己还坐在墙上,瞬间重心不稳,摔了下来。
莫初凡手腕一转,剑锋险险划过梁紫阳的衣袖,他难掩气急败坏的骂道:“二哥,你搞什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你怎知他没有恶意?况且刀剑无眼,你突然冲过来,若我一时反应不及,可能会一剑杀了你!”
梁紫阳没空理会他的叨念,快步走到还爬不起来的萧水青身旁,将他轻扶而起,“萧公子,你还好吗?”
“不过扭了一下,死不了。”萧水青扭著发痛的脚踝,眉头皱得死紧,真是倒楣,这么丢脸的事竟然被梁紫阳撞见。“倒是你,还好吗?”看着他被划破的衣袖没有渗出鲜红的颜色,她顿时松了口气。
梁紫阳带着浅笑,轻点着头,似乎对于他的关心感到莫名的心暖。
莫初凡依旧紧握著剑,转头看向小亭内沉稳得彷佛没发生任何事、依旧轻啜热茶的兄长,低声问道:“要我派人将人压下吗?”
赵念安将手中的杯子轻放到桌上,手一抬,莫初凡立刻会意的将手中的剑给放下,让到一旁,与兄长两人同时看向梁紫阳。
梁紫阳担忧的从上到下将萧水青打量了一遍,确定他无碍才松了口气,“萧公子,敢问一句,你在墙上做什么?”
她的嘴扭曲了下,没好气的说:“看风景啊。”
梁紫阳瞄了下墙,在心中轻叹了口气,“看来美景确实令人忘形,才会令你不慎失足坠下。”
萧水青从小到大没为自己的鲁莽感到羞涩过,但今天看着他正经八百的神情,她却感到一股陌生的热气不自觉的往脸上冒。
她含嗔的扫了他一眼,“你还敢讲,要不是看到那个家伙的剑要刺向你,我怎么有可能掉下来?我可是萧水青耶!从小爬我家的墙,爬得都成精了。”
闻言,梁紫阳的嘴角扬起了一抹俊逸的弧度,萧水青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有着他梦中佳人的俏皮活力。
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扶著萧水青,纵使他已经平稳的站在他身旁,他依然不由自主的握紧他的手。
萧水青扭动着被握得有些发疼的手腕,想要挣脱他的钳制。
梁紫阳这时才惊觉自己的唐突,连忙放开手,心绪激动之间,他思及眼前的人不过是个与梦中女子相似的俊秀少年,立刻冷静了下来。
他向来不是轻浮孟浪之人,怎么也没料到一个少年竟能令他一时心旌摇曳。
“抱欺。”他面露苦恼,“在下唐突了!”
不过萧水青没因为他的行为动怒,反而看着他一脸懊悔而扬起嘴角,觉得其实这儒生还算可爱。
看她紧盯着自己,梁紫阳露出不自在的神色,闪躲着她的目光。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爹说过,姑娘家不能这么盯着男子看,不过反正她早放弃当个大家闺秀了,所以她放大胆的看着他,看他不自在的脸红,还害羞的躲着她的注视,这书呆子真的太好玩了。
梁紫阳低着头,局促的说:“我义结金兰的大哥和三弟也在这儿,我替你引见。”
“好啊。”不过就是再认识几个朋友,更何况是他的异姓兄弟,所以她爽朗的同意了。
“我认得你!”一看到两人走近,莫初凡立刻不客气的推开走在前头、不知道在脸红个什么意思的二哥,直指著萧水青,“中秋那日在街上,让我二哥看傻眼的小伙子”
“初凡。”梁紫阳心一惊,“别胡说!”
“我没胡说。”
莫初凡上下打量著萧水青,那日在街上远远看就知道这家伙漂亮得不像话,今日细看,还真的不像个男人,难不成这家伙是——女人?!他不客气的伸出手,握住萧水青的手腕就要把人拉到面前。
梁紫阳拉开三弟的手,挡在两人之间,“初凡!不得无礼,我已解释过,萧公子并无恶意。”
“我不是要伤害她,只是想要看清楚一点……”莫初凡对天翻着白眼,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纤细的骨架绝对不可能属于一个男子,他不由嘲弄的看了梁紫阳一眼,“二哥,此生你这脑袋瓜子除了放在书本上之外,到底还对什么事情上心过?”
“三弟此言差矣,我国文化渊远流长、博大精深,穷其一生,也未必能参透一二,所以本应放尽一切心力研读精进。”
“天啊,你真是够了!”莫初凡举起手,制止了他的长篇大论,“大哥,你瞧瞧二哥,我看咱们若不帮他,他此生肯定除了书本相伴之外,只能孤独终老!中秋夜,二哥看到这人。”他手指著萧水青,“突然不发一言,忘形的冲下楼,把我甩到一旁。”
“初凡。”时序虽已入秋微凉,但是梁紫阳觉得额头渗出了薄汗,“别再说了。”
“有什么好害臊的。”莫初凡打趣的眨了眨眼,“中意一个人也不是什么丢脸事,反正文人雅士多有断袖之癖,我跟大哥都会了解的。”
梁紫阳倒抽了一口冷气,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给扣住,结巴了起来,“胡言乱语,我没……我只是、他像极……”
他的声音硬生生停住,再多的解释又如何?难不成要说萧水青长得像极了他梦中的女子,就不怕众人说他疯了不成?
头一低,就见萧水青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他瞬间冷静的黑眸与她对上,他一点都不想要看到他眼底浮现对自己的厌恶,于是目光一敛,“失礼,我三弟向来爱开玩笑,对你,我并无特殊情绪,别往心里去。”
萧水青原本听莫初凡说他对她有好感而感到有点雀跃,但梁紫阳的否认却令她心一沉,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脱口问道:“所以你不喜欢我?”
她的直言令梁紫阳微惊,“什么?”
“你不喜欢我?”她正经的眸光与脸上温和的笑容完全相反。“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我还是听得懂,没有特殊情绪,是指讨厌我吗?”
“不!”这情况实在古怪得紧,他求救的看向一旁带着浅笑的兄长,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
赵念安难得看到梁紫阳坐立难安的模样,浅浅一笑,缓缓收起手中折扇,轻瞄了地面一眼,轻声说道:“实在可惜了这支玉笛。”
顺着他的目光,梁紫阳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一时心急,将玉笛甩到地上,现在已经断成两截。
他弯下腰正要拾起,一旁的莫初凡动作比他迅速,“哇,还断得真彻底,二哥,你完了,御赐之物,你竟然毁了!”
梁紫阳目光沉稳的看向兄长,方才看到莫初凡的剑可能伤到萧水青时,他一时之间也没多想,当年西域进贡一对细致的玉笛,赵念安将其一赏赐给了他,但现在……
把玩着手中的玉笛,莫初凡对萧水青挑了下眉,既然二哥是只呆头鹅,就让他出马来帮他一把好了,“小家伙,你的唐突可要害死我二哥了。”
萧水青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什么意思?”
“你可知这玉笛的来头?”
她瞄了一眼,摇了摇头,只知成色极美,看来是贵重之物。
“这是西域的贡品,圣上惜才爱才,所以将此物赐给咱们当朝的大才子,也就是我二哥,但今日二哥竟然为了你。”莫初凡勾了勾唇,“一时情急,把玉笛摔坏了。”
萧水青的脸色变得不自在,迟疑的看着梁紫阳,硬著头皮开口问:“御赐之物是什么意思?”
莫初凡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不仅胆大妄为,还胸无点墨,竟连这都听不懂?!御赐之物就是当今皇上送的东西!你看仔细——这是辽国进贡给圣上的宝贝,我的老天爷,你就这么一点学问,怎么配得上我二哥?”
她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虽然这家伙说的是事实,但被这么直截了当的批评当真是第一次,更何况还是在梁紫阳的面前,实在有失颜面。
只是一个看来清贫的书生,怎么他手边竟然会有这种贵重的东西?
她是搞不太清楚把皇上送的东西弄坏会有什么下场,但看样子好像是件很严重的事,她极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她可一点都不想看到梁紫阳因为她而惹祸上身。
“初凡,别再说了!”梁紫阳看着赵念安想要解释,“大哥,我……”
“罢了。”赵念安神色自若的喝了口茶,柔声说道,“今日就咱们三兄弟在此吟诗作对、吹笛舞剑,圣上并未在此,咱们谁都别说出去,断笛之事——船过水无痕。”
梁紫阳闻言,微扬起了嘴角,“多谢大哥!”
赵念安只是将手轻轻一挥,看着萧水青,这是一张美得不像个男子的脸庞,分明是个……女人!
再不动声色的看向三弟,就见他唇边挂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来在场只有梁紫阳没有看出来。
“坐吧。”梁紫阳敛眉看着萧水青,“你的脚伤了,可要请大夫?”
“脚伤是小事。”萧水青伸出手,要拿莫初凡手中断了的玉笛。
“做什么?”他轻挑着眉,故意不给。
“让我瞧瞧。”她有些动气,“不一定能修好。”
“别天真了。”莫初凡嘲讽一笑,但还是将玉笛交到萧水青的手上,“断了怎么修得好?”
“不试怎么知道?”她不客气的回嘴,低头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玉笛,看来请再好的工匠都难以修复了,不由得面露愁烦。
赵念安挂着浅笑看着她神情的转变,想着梁紫阳向来严苛守礼,方才竟因为紧张这小妮子,情急之下做出许多有违礼数的举动,这可新鲜了!
赵念安不由轻声问道:“姓谁名啥?哪里人士?”
萧水青只顾看着因她而损坏的玉笛,连头也没抬,随口回道:“姓萧名水青,北方人士,数年前随着家人搬来京城。”
“萧水青……”看她一身华服,赵念安轻点了下头,“看来家境富裕,商贾之家?”
“是啊,开钱庄的。”她不是很认真的回答,看来笛子是修不好了,她叹了口气,将玉笛放下,抬起头看着梁紫阳,“老实告诉我,这玉笛摔断了,真的会给你带来麻烦,是吗?”
“不会。”梁紫阳轻摇著头。
“二哥,你又何必隐瞒!”莫初凡像是故意似的扬声说道,“玉笛是西域的贡品,因圣上赏视二哥的才华,所以恩赐此物,如今弄坏了,有可能要杀头的!”
“要杀头?!”萧水青瞬间小脸惨白。
“是啊。”莫初凡瞪大眼,恐吓比着手刀,在脖子上划了一下,“推出午门,斩首示众,身首分离!”
她不自在的摸了下自己的脖子,不安的看向梁紫阳,她真的没有想要害死他,怎么会……从小到大闯的祸事不断,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感到后悔。
梁紫阳不解的扫了莫初凡一眼,这个弟弟虽然向来鲁莽,但也不是个小气之人,今日为何处处针对萧水青?看萧水青红了眼眶,他不由心一拧,正要出声安慰,却被莫初凡给推到一旁。
莫初凡得意的看着萧水青,继续说道:“你瞧我二哥一介儒生,生活清贫,守着小小的望月小筑,给些孩子教书,赚取微薄的束修之礼,赔是肯定赔不起,要不你这个始作俑者出面替他担了,不就好了。”
萧水青的眼睛骨碌碌的转动着。
“我担!”若真能如此,她也不会逃避,反正一人做事一人当。
“别听我三弟胡言,这件事无须放在心上。”梁紫阳温和的说道,“是我失手不慎,一切只怪我。”
“不!不是你的错,谁教我好玩,爬墙偷看。”萧水青很快将事情都揽在身上,“你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想办法弄根一样的来给你。”
“听听这口气。”莫初凡扬声大笑,“你以为这是大街上随意就可以买到的包子馒头吗?”
她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要圆满解决这件事很容易,但以萧家的财势,她会想办法的。
梁紫阳看着萧水青一脸坚持,不由轻叹了口气,“你真的无须往心里去,圣上不会怪罪的。”
“拜托,你又不是他,你怎么会知道?”她向来有话直说,想起以前听说书人讲的故事,“皇帝长得丑又怪、脾气差又坏,只要讲错一句话,他随时可能要一个人的脑袋。你现在把他给的东西弄坏了,不一定他一气起来,不单杀了你,还会杀你全家!”
一旁的赵念安轻挑了下眉,梁紫阳弄坏玉笛真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这小丫头口没遮拦的,却很有可能替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他抬头看向二弟,好奇向来冷静持重的他,要如何处理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丫头?
梁紫阳带着歉意看了兄长一眼,才轻声对萧水青解释,“圣上是个明理之君,我已仙逝的父亲乃是太子太傅……”看她困惑的皱起眉,他进一步解释,“就是皇上还是太子时的夫子,所以我肯定皇上不会为此事怪罪。”
“都是你在说,不过就是你爹的学生罢了,你跟皇帝很熟吗?”萧水青哼了一声,“我没那个命认识皇帝,对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感兴趣,但这根玉笛坏了跟我有关,不管怎么样,我也会想办法替你弄根一样的回来。若有朝一日,皇帝真要怪罪,你大可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我一个人担下来!”
她豪气万千的口吻,令梁紫阳忍不住扬起嘴角,“纵使相同也并非原物。”接着又柔声说道:“欺君可是死罪!”
“你们读书人就是这么死脑筋。”她翻着白眼,“皇帝这么忙,也不是你想见就见得着,你只是拿个类似的充个数,若真有机会碰到面,他老眼昏花,也未必会分辨出已非原物。”
闻言,莫初凡抬起手轻揉太阳穴,而赵念安则不以为然的挑着眉。
梁紫阳无奈的看着萧水青,着实为他的心直口快捏了把冷汗,正经八百的劝道:“话到嘴边留半句,萧公子最好切记,以免以后因为心直口快惹祸上身。”
萧水青莫名其妙的盯着他,“你要搞清楚,皇帝把东西给你,现在坏了,若真被发现的话,第一个会出事的人是你,我现在是在想办法替你解决问题,所以收起你那套高贵的情操。”
这时梁紫阳才发现,真的无法跟他讲道理,“真的无须多费心神。”
“算了算了!”她不耐的挥着手,不想再跟他争辩这些事,“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这人除了读书之外,其他什么都不懂,所以你只管把事情交给我,回家去等著就行,不用怕,一切有我。”
他压根不怕,只是看他一脸坚持,似乎不容易说服他将此事丢诸脑后,为免情况更加失控,只好转向赵念安说道:“大哥,你不是还有根玉笛吗?”
赵念安一笑,反问:“你要求我吗?”
这么多年来,梁紫阳无欲无求,只顾吟诗作画,但现在却为了一名女子有求于他,这可难得。
“是。”梁紫阳没有迟疑。“请大哥恩赐于紫阳。”
赵念安轻啜了口茶,没有任何回应。
萧水青忍不住一脸兴奋的转向赵念安,“你有玉笛?卖给我卖给我,快点卖给我!求求你!不论多少银两我都给。”
赵念安依然笑吟吟的,“我的东西向来只赠有缘之人。”
“这样正好。”萧水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言不惭的说,“我们今天能在这里遇上,当然就是有缘,正好给我!不然……我也跟你结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