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县那名死者年纪身高和他们发现的死者相彷佛,不过长安县的死者却是已经死亡三天以上了,尸首有腐败的痕迹。
大理寺内,李衡正在比对这两名死者的身分背景和人际关系圈子,有否和人结仇等等……他看着手下追查而来的细节卷宗,不由浓眉紧蹙。
三天前的死者亦是二十岁上下年纪,经查是广福粮米行的帐房先生邹生,三天前掌柜发现他未上工,到他家里查看也不见踪影,因这帐房只身在长安,家中仅有他一人,所以还是掌柜的帮着报了案。
今日发现的死者目前身分不明,身上衣着来看,是富贵人家才能用得上的上好月锦,李衡已让人去调阅近几日长安、万年县经报失踪的案子,还有所有入城百姓的过所凭办纪录。
“大人,”曹照照带着最新的验尸格走了进来,面色严肃地递给了他。“两名死者都剖验完了,三天前的死者胃里的食物已经很难分辨,但大致可看出残留腐化的粟米、羊肉屑,今日这名死者胃中有还未消化完的烧鹅肉、粟米和菜渣……”
李衡看出她的欲言又止,挑眉。“嗯?”
“大人,虽然死者腹中和身上气味……极不好闻,”她小心挑选词汇。“但却有一股很浓重的醋味夹杂其中。”
“醋?”
“对,而且不是我和仵作用来泼溅在死者身上验尸用的酒醋味。”她苦苦思索。“就好像是……从他们胃里飘出来的。”
他豁然起身,大手牵起她的手。“带我去看。”
“那你要先含个姜片在舌下——”
曹照照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拉着走,步履匆匆间,她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了两人紧紧交握的手……
嘿嘿嘿嘿嘿。
李衡牵着她来到了庚号验尸房,看着放置着尸首中取出腹中之物的两只银盆,那银盆子里气味恶臭混浊可怕,他却面不改色,取过一旁的细长银勺子,略沾了沾……
曹照照紧张地在一旁,已经准备好了姜片和酿梅,待会儿一把塞进他嘴里。
他英俊脸庞只微蹙了蹙眉,而后放下那支细长银勺子,转身才要开口,蓦地嘴里被塞进了颗酸甜清新的脆梅子,鼻腔间的腐臭酸败感刹那间被驱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沁香如雨后春天的果子气息……
他还尝到了她小手细腻柔软的指尖——瞬间,竟有想含住的冲动。
咳。
李衡自觉失态,俊美面颊隐隐浮现红晕,含着那枚酿梅,好半天才低声道:“有劳。”
“有没有好一点?”她满眼关怀和心疼。
她是干了好几年的护理师,医院里各种这样那样的气味都闻多了,多少顶得住,但他是大理寺卿,平常就算帮忙勘验尸首,也不至于得处处自己动手……怎么说都是名门出身的贵公子,又是位列九卿的高官,着实不需要受这样的罪。
“我没事。”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柔一笑。
她霎时心脏都快停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宠溺笑容吧?
曹照照胸口怦怦怦怦狂跳得完全刹车不住,只得赶紧自己也塞颗梅子压一压——呸呸呸!她咬到姜片了!
他不禁笑了,大手伸到她嘴边,缓缓摊开。
“唔?”她被姜片辣得泪汪汪。
“吐出来。”他轻哄着。
她小脸渐渐红透了,别扭地摇摇头。“不……卫生啦!”
他虽对这词陌生,却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头浅笑。“乖。”
面对他始终没有收回的修长手掌,她只得害羞地慢慢把那片被咬糊了的姜片吐在他掌心里。
天啊,好A啊啊啊啊……
她完全不敢抬头看他,只敢盯着自己鞋面急忙忙道:“那个,我先出去等您了。”
李衡噙着笑,看她慌慌张张跑走了,这才举止优雅慢条斯理地跟着走了出去。
曹照照一路跑回了自己屋里,好半天喘不过气来,拼命想让自己冷静点,可满脑子回放着刚刚的一幕……
冷静!冷静!
等等,他们俩方才居然在验尸房两名死者面前打情骂俏(?)……咳咳咳,口味会不会太重了?
“照照?”
“嗳!”她跳了起来,莫名心虚地后退了两步。“大、大人?怎、怎样?”
夕阳下,高大宽肩细腰长腿的李衡缓缓走来,动作堪比国际男名模……一身紫色官袍和墨发剑眉,古典美男子轮廓透着端肃沉静的气质。
嗷呜……
她心旌摇动,一时间大恨自己竟然没有带着手机穿越到唐朝,不然此刻就可以大拍特拍火速录影上传脸书和YouTube疯狂炫耀——
看!这我老板……不对,是看!这我男人!
李衡走近她跟前,俯首看着她傻望着自己望到眼都直了,不禁微微一笑。“好看吗?”
“好……好看。”她吞了吞口水,就是拘管不住自己的花痴样。
他靠得她越近,近到她已经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他身上淡淡沉香和独有的男子阳刚清冽气息,不断诱惑着她……
她心脏跳得又急又猛又快,本能往后仰,想稍稍拉开这令人意乱情迷的危险距离,可才一动作,后背蓦然被他的手稳稳贴扶住了。
“你怕我?”他低下头,目光专注。
“谁、谁怕谁……”她说得结结巴巴,耳朵红似火。“啊?”
“那为什么想逃呢?”他嗓音低沉,隐隐笑意。
“没……有吧?”她完全不敢直视他深邃迷人的眼神。
“照照。”
“干嘛?”
“闭上眼。”他沙哑温柔道。
她老实地闭上了眼睛,下一秒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该不会偶像剧的亲亲哏马上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吧?
曹照照兴奋……不是,是紧张到闭着的眼皮都微微颤抖,长长睫毛掩住的不知是心慌还是饥渴咳咳咳咳咳。
然后,经过了短暂却又异常漫长的一瞬,她没有等来被柔软微凉又炽热的唇瓣——言情小说上描写的——覆盖上她的唇,反而是腰间痒痒的,她下意识扭了扭身子,憋笑求饶道:“别别别……会痒……”
“好了。”他轻笑。
她不无失望又难掩疑惑地睁开眼,看见原本微微倾身凑近自己的李衡已经站挺了身躯。
……没有亲亲吗?
曹照照暗自可惜地叹了口气,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腰间被系上了个温润如月光的精致腰佩。
白玉如霜,剔透若冰,雕成了鱼儿吐珠的模样,还缀着碧绿色穿插红玉珠子的流穗……
好、好美啊!
她惊艳又感动地捏着这一只巧夺天工的鱼佩,仰头望着他。“送给我的?”
“是。”李衡眉眼漾笑,大手将自己腰间的鱼佩也提起到她面前。“这是双鱼佩,我们一人一只,一左一右,可合为一体。”
她听到“合为一体”这四个字已经满脑子浮现种种不可言说的嗯嗯啊啊……赶紧把荡漾浪到了十万八千里外的心神又抓了回来,小脸红红地道:“我们,这算是定情物吗?”
“是定情物。”
曹照照手一抖,又赶紧拿稳了,羞赧道:“可是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跟你交换的。”
“不用交换。”他嗓音沉静,隐隐温柔。“你就是我的定情物。”
好甜啊………
她双颊发烫,咕哝道:“真是平常看不出……大人您也太会撩妹了。”
“何谓撩妹?”他一愣。
“你方才说话的样子,还有笑起来的样子,认真的样子……”她声音越来越小。“就是撩妹。”
“哦,那你被我撩动了吗?”
她舔舔唇瓣,小手忐忑害羞地抠着那只鱼佩精雕的线条。“呃,自然是有的。”
他黑眸瞬间亮了起来。
“对了,刚刚……”她心跳太快了,连忙转移话题,回到工作上。“您觉得那个味道是醋吗?”
“是醋,跟我来。”李衡也只得定了定神,先专注回案子上,大手还是自有意识地牵着她的手,把她牵回自己“办公室”。
她被他安置在圈椅上,看着他亲自替自己斟了盏在炉子上热着的油茶,“大人……”
“先喝些暖暖胃。”他也坐了下来,取过一只卷宗,却不忙看,而是严肃地道:“你这两天都瘦了,是不是大理寺的饭菜吃不惯?”
“没有没有。”她心一暖,忙道:“我才在官舍住一个晚上,哪那么快就瘦呀?而且我怎么可能会让自己饿到呢?”
“今天不许再任性了,”他正色道:“你没回府里睡,不说府中上下人等不惯,连厨娘都不得安生,直说饭菜都剩了好多——”
曹照照心里的感动瞬间被狗啃了,嘴角抽了一抽。“……大人,您这是什么直男死亡式发言?您有没有发现自己到现在还娶不到老婆是有原因的?”
他一怔。“我……”
她捧着油茶泄愤地喝了一口,哼哼道:“咱们先说回案子吧!”
李衡也不知道自己怎地又惹得她炸毛了,只得小心翼翼地顺着道:“好,那醋味儿极大,在腐臭之气中,仍难掩其醇、浓、酸、香……若我所料不错,两名死者腹中曾食之物里,有山西首坛庄所酿的老陈醋。”
“这您都闻得出来?”她睁大眼睛。
妈耶,李衡活脱脱就是一台活体气味分析仪嘛!
他笑了。“颇为明显,你不也闻得出吗?”
曹照照已经佩服到连拍马屁都不知从何拍起了,只觉得人跟人之间的差异果然可以是从喜马拉雅山到马里亚纳海沟……
天堑二字,就是用在这里的。
“我只闻得出是醋。”
“首坛庄老陈醋驰名天下,不过因酿造不易,素来珍稀,被少数几间世家开设的酒楼所垄断。”说到这里,他面露沉思。“我记得,长安的吴勾酒楼,百味居,谈云水榭,便是以握有首坛庄老陈醋入菜称为一绝。”
“太好了,终于有个方向了。”她大喜,一拍大腿。
李衡扬声。“来人!”
守在外头的炎海落足无声地迅速闪进屋中,曹照照差点又被他的神出鬼没吓了一跳,幸好手中的油茶盏握得够紧。
不得不说,李衡身边这三名大内高手根本就是属猫的……
正在胡思乱想间,李衡已经低声交代了炎海几句。
炎海奉命而去,临行前还不忘暗暗瞥了曹照照一眼,眼神有点复杂。
“今日你也累得够呛了,”李衡神情温柔地看着她喝完了油茶,帮她拿过了空茶盏。“先回府好好用饭,好好歇歇,这两桩案子明日等线索更周全了再来查调厘清,嗯?”
她确实也累了,忍住打呵欠的冲动,“是该下衙了,不过大人,我没要跟您回府啊!”
他高大修长的身躯蓦然一僵,目光锐利起来。“为什么?”
“我搬到官舍住下不是任性,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怕他生气,赶紧好声好气地解释。“大人您别误会啦!”
“你不与我回府,我已经误会了。”李衡板起脸,但俊美面容上更多是郁闷和一丝幼稚的赌气不开心。
曹照照有点想笑,又不敢真的笑出来……清清喉咙道:“大人,我是大理寺的官吏,凭着本事干活领俸吃喝,心里格外踏实。”
“你住在府里,如何不踏实了?”他有些小受伤。
“你府里自然样样都好,但是我住那儿不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寄人篱下的感觉。但是在官舍就不一样了,我是大理寺的司直,住官舍天经地义,还可以求一个独立自在。”
她挠挠头,想起他那位“亲亲表妹”表情睥睨言语轻蔑的种种……心下还是不大痛快,却也不好说得太直接。
虽然他们俩现在看着是两情相悦,但现在好不表示未来也好,且无论古代还是现代,身家背景能左右动摇的事情多了去了,豪门和平民之间的爱情,也从来不是单单说爱就能守得一个花好月圆、天长地久的。
她喜欢他,但也没可能因为这样就迷昏了头。
恋爱是一回事,婚姻又是另一回事。
放在大唐还是二十一世纪,道理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