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管事走后,兰秀一脸担心,「小姐是打算住回京城?」
「那当然。」看着眼前的蓝天绿水,杨柳依依,完全舍不得离开,「以前我们没地方去,只能住乡下,现在有地方了,干么还住乡下。」
「那大太太万一派人来……」
「就说我自己找人嫁了呗,反正我手上有绵延书,本就能自行婚配,嫁都嫁了,难不成还要上天入地把我揪出来?」左胜琪笑咪咪的,「那里住起来哪有城里方便,生个病还得忍上两天才有大夫,万一大夫药箱里没药,为了买药又要再忍两天,吃肉也只能吃鸡鸭鱼这种当天能吃完的,猪肉牛肉都别想……兰秀,你快去追张管事,让他顺便找辆车子,买现成干净的就行,快去。」
兰秀听到自家小姐催,没敢再说,赶紧提着裙子追出门。
一旁,贺行之自然是看在眼里——这家伙是个爱钱的,还爱得很明显。
挺好,金银谁不爱,最怕说不爱的,这种才是麻烦人。
「这里景色宜人,倒是个住下来的好地方。」
「是吧,只有我那小丫头担心被发现。」有绵延书又有银子,她才不用怕。
「小姐是打算另外找人,还是把旧宅的下人带过来?」
「乡下宅子那里的人都还在左家名册上,我就算想带过来也不成,还是另外找吧。」
贺行之清清嗓子,半带询问的说:「我院子里有几人还能用,等这宅子布置妥当,我再命人送过来给你当贺礼。」
「那倒不用了。」见他脸色一下子不高兴,她连忙补上,「你是世家嫡子,院子中的丫头肯定个个拔尖,你让她们来服侍一个被逐出门的庶女,让她们如何自处,同是姑娘家,你这主子没替她们想,我可没办法不替她们想。」
人口赠送真是她最难习惯的事情之一。
天知道雅宣把丽姑,兰秀,菊芳的卖身契放到她手上时,她有多震撼,三张纸,千斤重。
一个人的一辈子,就这样被一张纸,几个印子给决定了。
真的太可怕。
何况,看康氏院子里的那些大丫头趾高气昂的样子,想也知道贺行之院子里的会是什么模样,官宦人家的大丫头可比商户小姐还难伺候,有句话叫奴大欺主,说的就是这种大丫头。
她好不容易脱离将军府,自己过得自由自在,何必招几个大丫头进来呢,谁都不痛快。
「她们不会违拗我的命令。」
「我知道,但就是可怜嘛……讲白了,那些丫头个个伶俐美貌,都是拚着将来能给你当姨娘,或者能被哪个达官贵人看上,跟着回家伺候的,你这下送给我,我能给什么,大好年华都没了,也太浪费,若世子爷真想赠我贺礼,送我嘴巴牢靠的寡婶子就行了,带着孩子一起过来,这样就好。」
「你不太喜欢……」贺行之突然停住,回头看了看,皱眉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左胜琪用力吸了吸,「没啊。」
「不对,我们先下去。」
正觉得他太神经质的时候,她也闻到了,一阵风从楼梯吹上二楼他们站的地方。
那风的温度高,干燥,呛鼻。
两人互看一眼,「火。」
想往下已经来不及,烟向上窜了起来,莫不是之前那群烧了驿站又烧了客栈的匪人,烧入京城了?
天啊,是京城,京城耶,这日夜都有人巡逻的地方,居然也会发生这种事情。
楼梯已经不能下去,屋子前头是给马车用的石子地,屋后是湖水。
贺行之毫不犹豫拆下窗子,推她往前,「跳下去。」
看到要跳水,左胜琪整个人都蔫了。
上辈子她就是溺水死的。
她本不会游泳,又溺死过一次,让她再跳湖逃生……她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在地上,一直害怕回想起的感觉突然又清楚起来,只觉得全身发抖。
贺行之发现她的异状,弯身问道:「怎么了?」
「我……不会游泳。」
他把拆下的花窗窗纸撕除,交给她,「抱着,别松手。」
她看着木板,这块木板行吗?心想,上辈子穿着救生衣也沉了……
火已经沿着木头梯子窜上来,她知道自己该往下跳,但,可是,唉,不管了,先跳再说。
在贺行之的帮助下站上窗缘,她看看天空,深吸一口气,为了活命,为了活命,为了活命,一,二,三!
果然,很悲剧的,她因为紧张过度,纵身跳出时手就松了,人比木板先落水,而且一下子直往底下去,感觉可恶的熟悉……
真是白辛苦这一遭了,还是逃不过。
下次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好运可以重生,如果可以,她想回到现代,最好是在医院醒来,一切只是梦一场,或者,给她个温暖的家吧,她好想体验一次不用看人脸色的成长,想要体会有父爱跟母爱的感觉,若有来生,给她个好男友,无偿相信她,发生什么事情都站在她身边……
正觉得迷糊,突然发现有人拉住她的领子往上提,她瞬间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
也许是感觉太相似,左胜琪无法分辨到底是在哪里被人救起来,直到咳顺了气,睁开眼睛,左右看了一下,才看到提着她领子的人,贺、贺行之?
她没死!
她这次有被救起来!
认识以来,男人一直很气派,头发永远束得好好的,衣服永远整齐,连鞋子也不见一丝脏污,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这样狼狈,一脸水,衣领松,头发上还沾着小破叶子,但……好帅,帅气程度直上青天。
慢着,她的心是在怦怦乱跳什么?
左胜琪你这智障,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一定是刚刚咳太久了,所以还在怦怦跳,等气顺了应该就没事……
深呼吸,调气,深呼吸,调气。
嗯,很好,她现在气匀了,心脏应该也会正常——才怪。
她的小心脏完全不受控制啊!
在出事之前,贺行之一直都只是贺行之,有时小屁孩,有时小老头,但现在看他,简直是自带苹果光外加柔焦滤镜,整个人闪闪发亮,天啊,太亮了。
左胜琪,停住,不要才刚刚捡回一命就发神经,这可不是适合恋爱的世代,好好珍惜再来一次的人生就好,侯府世子什么的,别想,那就跟在现代时想嫁给胡歌一样不切实际……
贺行之却不知道她正在天人交战,还以为她吓傻了,连忙用空出的手给她顺背,「是不是还有水没咳出来?」
「……没。」嗷,现在怎么看他怎么好看,连那个她听不惯的口音都帅到飞起来。
「你耳朵红成这样,湖水还是太冷了,得赶紧上岸。」
唉,我的耳朵不是湖水冻红的啊,偶像。
「窗子我给找回来了,好好抱着。」
「……好。」
两人好不容易上岸,其中艰辛不必说,她不会游泳,身体又沉,偏偏大黎国有男女之防,他也没靠她太近,所幸她一路的胡思乱想足以抵挡住寒冷。
上岸之后一身湿,曲线毕露,她是不在意,但想想在古代偶像面前这样还是不太好,只好又退回湖中,整个人蹲在浅滩边,只露出肩膀以上。
贺行之很快就弄来一床被单把她裹起,这时她才真觉得冷了,都初夏了,但泡了水出来还是冷。
簌簌发抖地走到最近的水上人家,大婶显然就是给被子的人,见到她笑说,「姑娘里头歇着吧,我把布巾熨干,很快就好。」
里头一个年轻媳妇走出来,「姑娘跟我进来吧。」
左胜琪点点头,又转头问:「你呢?」
「我在那间放了丈夫的旧衣服,姑娘就不用担心了,就算是夏天,不赶快换下,怕也是要生病的。」
在那年轻媳妇的帮忙下,她简单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外头的婶子也把熨干的布巾拿进来给她包头发,古代人还是很有智慧的,用铁壶熨干的布巾留有余热,多换个几次头发就能干个七七八八,年轻媳妇又端来姜汤,喝下去更觉得好了不少。
「多谢两位了。」
「不用谢,这衣服虽然旧了些,但倒还不算失礼。」婶子很爽快,「那小爷给了银子,姑娘不用客气。」
她原本觉得不好意思,渔户人家的日子实在也不好过,那年轻媳妇说不定就这一件比较好的裙子,自己穿走了,人家穿什么,但听那大婶说贺行之给了银子,倒是觉得好多了,她们既然有银子,再买就是。
出了里间,贺行之显然也已经好了,左胜琪见他穿得一身农布粗服,忍不住赞叹——果然是偶像,这身衣服都能穿得闪闪发亮的,啧。
她拍拍脸颊,「我好了,走吧。」
他一脸奇怪,「走去哪?」
「走回街上啊,你的丫头还在车子里,我的丫头得了传话也会回来,当然是回那。」
婶子笑说,「我儿子去喊人了,姑娘就在这里静心等吧。外头还有活要干,我跟媳妇就不招呼啦。」
突然静了下来,左胜琪有点不好意思,见桌子上有茶杯茶壶,自己动手倒了,也顺手斟了杯给他——他来借被单时就已经交代这么多事情啦,真的是……唉唷。
穿越也没改变个性,自己真是典型的英雄迷。
以前的初恋男友也是,高一同社团就认识了,一点感觉也没有,高三那年社团登山,她一个不小心滑落山坡,他第一个赶到。
不讨厌的人出现了英雄救美的时刻,她就陷落了,觉得他好帅,好有男子气概,从坡上喊她的样子,简直是天神降临……
真没想到穿越后还能见到天神。
她还以为这种官二代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想到居然会遇到内外皆金玉的,那日到农庄的孩子,百分之九十是流落在外的皇家骨肉,皇上交代他,可见信任的不只是能力,还有人品。
她提议喂糖水时,他也没再说其他,「如果这孩子有三长两短,我要你负责」的这种话,他一句都没说,若是结果不好,罪责只怕难以承担,但他没有要推卸责任,默认的同时就打算自己负责。
富贵出身的世家子弟,他可以选择卸责,但他却选择当个有肩膀的人。
还有刚刚,他完全可以丢了她就跑啊,可他还是救了她,她不只不会游泳,过度紧张,在乡下还吃胖了……
「你放心吧,这宅子你既然还没完全接手,我就还有保管的责任,我一定会把今日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
哇,男子气概破表!
「你住那乡下地方不好请大夫,这两日还是暂时住在京城,万一真的着凉,好歹有医馆能叫人,离京之前让人诊个脉,确定无恙才好。」
呜,温柔指数破表。
看到他皱着眉在想事情,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在马车上对他说的话——不想见母亲,不想家,我就无情,能做但不想做……嗷,真是猪脑袋,那么诚实干么,早知道就应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想见母亲,这样才符合这世代的情意价值,也符合好女人的形象。
下次如果他再问,她会说出理想的答案,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