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行之显然没想到她会自己提出婚事,错愕之余,倒是有些高兴,「起来说话。」
「是。」
「你突然提出这要求,必有原因,把事情说上一说。」
左胜琪知道事关存亡危急,也没隐瞒,把这两日的事情都讲了清楚。
他听到康氏因为把她配给吴大人不成,又转念想给七王爷当妾室,简直不知道该讲什么,只觉得堂堂将军府的夫人,怎么尽钻这种小空子,真是丢脸。
「所以你是为了避难,这才来求我娶亲?」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说是的话,他肯定不高兴,但如果说不是,又睁眼说瞎话得太明显。
她想了想,道:「是为了避难,也是因为世子爷人品能托付。」
「将军府与侯府甚少来往,你怎知我人品能托付?」
「那日危急,世子爷本可自己逃生,却没忘了救我,人品自是没话说,再者,世子爷有担当,我堂兄弟多懦弱无能,我不愿嫁与没肩膀的懦夫。」
贺行之扬眉,怎么扯到担当了——啊,这丫头是在说九皇子那日病危,她喂食糖水之事吧,他既然同意,自然不会要她拿命保证此举有用。
看来康氏是真的威胁到她了,左胜琪原本斩钉截铁说「不知道,没见过,我这宅子可没十岁以下的孩子」,这会子都抬出来了。
那日听她说要住回京城,丫头担心若左家回乡下宅子找不到人该如何是好,她居然回道「就说我婚配了呗」,讲得十分轻松,完全不把名声当一回事,简直无法无天。既然这婚事是她相求,正好趁这机会压上一压,不然以后怕是会骑到他头上来。
「你既然持有绵延书能自行婚配,那倒好,省得我去左家看你祖母的脸色,若你担心,我今日便抬你当姨娘。」
「姨娘?」
「是。」他忍笑,「抬个姨娘不用跟长辈请示,岂不方便,你不是一直视名分为无物?」
左胜琪苦恼起来,「我,呃,我……」
如果大家能好好来往,她真的不会在意,但大宅院中最精彩的就是这部分,一个「名分」可以决定很多事情,丫头上不上心,婆子乖不乖觉,正妻想吃桃子马上有,姨娘说想吃桃子,抱歉你哪位。
而且身为姨娘,就代表她以后会有主母,主母吃饭时她得站着伺候,主母没睡她也不能去躺,再惨一点,主母看她不顺眼,转手就能卖。
这样她不是逃了个坑,又进入另一个坑吗!
伺候人吃饭又没钱拿,这是什么精神虐待,万一她忍不下这口气,把菜杓子往主母头上一扣,她就等着屁股被打到开花。
再说了,假设她生了儿子,主母偏偏只生女儿,然后把她的孩子抱去养了呢,她要怎么办?
不行!
她一定是一时惊吓才会过来求贺行之娶她——她是喜欢他,但再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去当他府中侍妾,委屈倒还其次,连人权都没有,人身安全在女人的嫉妒心下岌岌可危……
贺行之欣赏着她脸色的阴晴不定,原本只觉得她表情有趣,但后来……不好,这丫头改变主意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名分要再讨论也不是不行。」
「我还是招赘好了。」
左胜琪嗓门大,他听得清楚,忍不住回了声,「招赘?」
「是啊,我一定是被吓到了所以忘了这招,招赘才快,而且性命无忧。」
「你要去哪里招到合意的赘婿?」
「秀子书院多的是穷书生,我现在有一排店铺可以收租,养个丈夫绰绰有余,祖母就算再怎么蛮横,总不能把一个已经成亲的孙女再嫁一次。」她唉的一声,「世子爷,我是真心喜欢你,可是我再喜欢一个人,那都不会比我的性命要紧。
「我看过伯母跟婶婶怎么折磨妾室,也看多了嫂子们怎么折腾姨娘,我不会去过那种日子的。今日是被祖母吓到,来得唐突了,世子爷见谅。」说完,行了礼就想走。
「慢着。」贺行之清清嗓子,「你这人个性怎么这样急?」
「不急不行,这可是刻不容缓的事情,要知道,只要祖母跟别人约定好,我这辈子就无法翻身,不耽误世子爷了,我还有事情要忙。」
他忍不住伸手拦了她,「你没听清楚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有,你说我个性急嘛,我承认。」
「不是这个,再往前。」
「问我要去哪招赘婿?」天啊,他该不会是……男女通吃吧,他的妾室不只得跟女人争宠,还得跟男人争宠?这也太辛苦了……
他伸手弹了她的额头,「想什么呢你。」
左胜琪捣着额头,十分无辜,「你自己问我的。」
「我刚说,嗯哼。」他清清嗓子,知道这丫头今日被康氏吓到,思虑已经混乱不堪,含蓄地说她未必能懂,只能直言,「名分要再讨论也不是不行。」
「再讨论,从姨娘变成贵妾吗?还不是一样得伺候主母,我不想当丫头,可你又不可能娶我为妻。」
「正妻是不行,我好歹是世子,正妻需以家族利益为优先,但若是平妻,我能作主。」
大黎国的妻妾制度与其他地方稍微不同,并非先入门者就是正妻元配,而是看夫家给予的地位,如果夫家只给平妻之仪,即便是第一个入门的妻子,也还是要尊称后来入门的正妻为姊姊。
地位不以先后定,而以名分定。
正为大,「平」虽不如「正」,但也并非像侍妾那样没地位就是。
左胜琪开始认真考虑起来,贺行之没有妻子,若她是平妻,就是第一个入门,有机会第一个生下嫡子,其实也不亏,只是她得开始过着分享丈夫的人生,而且这种分享还不用等到将来,只要她同意这亲事,一切就随之开始。他都十八了,院子里肯定有通房,对想要怀孕当上姨娘的通房来说,她这个空降平妻狠狠影响到他人。
一夫多妻,不习惯。
争宠,不习惯。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入境随俗,不习惯也得习惯。
她都到了这时代,又不是穿越到什么王室公主身上,当然就只能遵从大黎的律法,男人能三妻四妾,女人只有三从四德,唉,可往好的方面想,丈夫纳侍妾虽然难受,但是自己被老人纳为侍妾,更难受啊,总之都是要一夫多妻的,干么不选个养眼的丈夫,他还同意她当平妻。
后退一百步说,现在可不是可以让她选的时候。
康氏无论如何都想把她嫁给老人家换富贵,她既然不愿意让康氏作主,就得赶紧成人妻,想当然耳,康氏知道了一定火大。
如果她的丈夫很普通,不够力,康氏还是有办法让他们完蛋,没了丈夫的寡妇依然能由娘家发落,而如果她的丈夫不普通,很够力,例如侯府世子之类的,康氏就算跳脚也不敢怎么样。
简单来说,她招赘只能躲一时,找到能跟将军府抗衡的丈夫,才能躲一世——刚刚太着急了,居然漏想了这个。
至于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好了,「你真能作主娶平妻?」
「能。」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成亲?我九妹今日杀红眼了,祖母只怕这两日就会再出手。」
「那简单,我先安排你住在侯府客居,康氏再怎么样,也不会想到你会在这,等我把院子整理一下,再跟祖母说一声便成。」
「你嫡母那——」
贺行之挥挥手,一脸不在意,「不用理她。」
左胜琪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用理她?她是现在的侯爷夫人,怎么可能不用理她。」
「我说不用就不用,祖母在,爹在,这个家轮不到她作主。」
天啊,柳氏在侯府居然是这种位置——她心慌担忧了一整日,第一次有想笑的感觉。
高门大院,也有这种使不上力的太太……
挺好,说真的,在她压力这样大的时候,来上一句「不用理她」还真有说不出的轻松。「还是先去见祖母好了。」
世袭侯府没有左胜琪想象得大,甚至比将军府还要小上几分,但也许这样的低调就是能够富贵长年的原因。
侯府虽不大,但花园景致却十分不错,只是此时此刻实在无心欣赏,左胜琪开口,「我这样去会不会太唐突了?贺老太太是亲王所出的郡主,家教甚岩,还是尽可能的按照礼仪来吧。」
贺行之笑笑,「这你不用担心。」
她心想,一定想讲:祖母向来最疼我。
他想也不想就说:「祖母向来最疼我。」
果然。但是最疼你又不是最疼我,女人主动上门在这时代一定是不知廉耻的,这四个字是很可怕的印记,一旦盖下来,翻身无望。
「我祖母对将门之后一向有好感,当初我嫡母去跟康氏来往,固然是因为两人有点渊源,但最主要的是我祖母意欲我娶将军府的孙女。」
「这我倒是有听闻,据传因为贺家男丁单薄,老太太相信将门之女能旺子嗣,所以才有了这想法。」
他并没有否认,「左家适婚女子除了那日大闹的左云儿,就只剩下你,左云儿之事祖母略有听说,她生性不爱人吵闹,对于这样的女子也是不太喜欢,至于你,也许是因为左丰将军的关系,最早开始是比较想说亲于你的。」
她睁大眼睛,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但我可是个庶子之女啊。」
「所以后来嫡母说的是你九妹,只不过——」
她一脸尴尬。只不过没想到原来的左胜琪会来那出,也没想到大家闺秀的左云儿会因为这样大哭大闹,脏话连番,礼仪尽失。
说话间,已经到了院墙外。
上头乌金木上刻着三个字,含韵院。
守门婆子见到世子爷自然只有弯腰的分,丫头看到,赶紧飞奔进去厢房报告。
「祖母。」贺行之大步跨过朱红坎子,「孙儿有事情跟您说。」
居中而坐的就是贺老太太,虽然已经满头银发,但大眼薄唇,白皮肤,不难看出年轻时是美人。
此时,这位侯府最高辈分的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神转向自己的孙子,「什么事情,坐下说吧。」
他当然就坐下了,接过丫头奉上的春茶,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这才说:「这是孙儿要娶的平妻。」
「胡闹,你是侯府世子,领个女人就到祖母面前说要娶?」
「祖母我话还没说完呢,这是将军府上的姑娘,故左丰将军的七小姐。」
左胜琪该说很神奇吗,贺老太太原本看都不想看她的,但知道她的出身后,不但看她,眼神还和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