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静姝与她家里的人都认为,村里关于她的那些流言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人慢慢忘却。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件事情并不像虞家人想像的那样,很快就过去了。
也不知为什么,村中关于她的流言越来越盛,弟弟虞仲生气不过,和那些说长道短的人打了几架,身上、脸上都受了伤。可那些人却不依不饶的,还说虞父有愧为秀才,却养育出这样败坏门风的女儿和不辨事非的儿子,根本不配为人师表,甚至还扬言要把他们一家赶出越女湾去。
一时间,虞家人被村里的流言蜚语扰得烦不胜烦。
见家人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倍受侵扰,虞静姝很是愧疚。思来想去,她向家人提出,索性她一个人先去山上的青雁庵暂住一段日子。
可家人们一听就急了。虞母拖着病躯哭道:“你要出家?这怎么成!”
虞父也道:“要走也不该你走,索性咱们一家都搬走,反正我识字,去了城里摆个摊给人写家书也成,总不会饿死的。”
虞仲生也接续道:“姊,你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走?你别怕他们啊,谁敢再说你一句闲话,我和他们拚了。”
虞静姝叹气道:“我要是不离开这,他们只会越说越来劲,倒不如我离开一阵子,他们才没什么好说的。再说了,我只是去青雁庵与华月师太作个伴,小住一段日子,并不是真的出家啊。”想了想,她又对父母和弟弟说道:“就当是让我去山上小住几日,散散心吧。”听她这么一说,虞家父母与虞仲生互换了一个眼神。虞母小心翼翼地说道:“静姝啊,那你要是真去了青雁庵,不会瞒着我们悄悄地出家吧?”
“怎么会?”虞静姝笑道:“爹娘待我如珠似宝,弟弟也护我得紧,我怎会出家?我啊,只盼着这场风波早些过去,我好下山来呢。”
虞仲生一向很听姊姊的话,便劝父母道:“爹、娘,不如你们就让姊姊去青雁庵暂住吧,让她去散散心也好啊。你们也别怕姊姊出家,我每隔一天就去青雁庵门口看看姊姊。”听了一双儿女的话,虞家父母又小声商量了几句,最终同意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虞静姝便轻手轻脚地收拾了几件衣裳,准备了个小包袱,准备趁着家人还没起身的时候悄悄地出门,免得病中的母亲又为她伤心落泪。虞仲生将她送到村子口,虞静姝又千万交代他,一定要听父母的话,别再惹他们生气了,而虞仲生也和她说过两日就去看她。
姊弟俩站在村口说了一会子的话,虞静姝才催弟弟赶紧回去,她朝弟弟挥挥手,故作潇洒地转身走了。但其实她一转过头,眼泪就忍不住顺着脸庞淌了下来。
这是她头一回离开家,而且还是以这么屈辱的方式,她不明白,这年头难道救人也是错?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把目光放在她和一个男子有了肌肤接触,从而忽略她救回来的人,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再想想那个被她救起来的公子……虞静姝烦闷地跺了跺脚,背着小包袱朝青雁山的方向走去。
天刚蒙蒙亮,盛允桢便已经在虞家村前的路口徘徊了许久。昨日晌午,他在自家院子里听到两个料理花草的仆妇正在闲聊时,似乎提及了虞静姝这三个字,他知道自家庄子里的仆妇有一半是从越女湾聘来的,说不定她们认识虞静姝,当下他便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不料,那两个仆妇却用十分兴灾乐祸的语气说道:“那个虞静姝喔,还说她是秀才家的小娘子呢,没想到这么不知廉耻,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家居然还装得和个没事人一样,她要是我的女儿,我早就让她削了头发去当姑子去了。”
“呋,这种不守妇道的人,就该直接抓去浸猪笼,还削什么发、为什么尼。”
盛允桢愣住了。按说,虞静姝的父亲既然是个秀才,又是村里启蒙学堂的夫子,那她们家应该很受人尊敬才对啊。可为什么,从那两个仆妇的谈话中,村人似乎很不待见他们一家?盛允桢忍不住了,立刻召来了管家,一问究竟。
管家虽然是盛府的世仆,却已经在此地照料、打理这庄子好些年了,十分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也认识虞父I家。当下,管家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禀告给公子德。
原来虞静姝之父虞父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打小儿靠吃百家饭长大。因为喜爱读书,他不惜日行数十里,往返于镇上的私塾去旁听,这一年一年下来,居然也让他将四书五经给背了个滚瓜烂熟。
私塾里的夫子见他勤奋好学,索性让他免费听课,还赠与了他文房四宝,后来在夫子的帮助下,虞父还考上了秀才。夫子自然十分高兴,想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不料虞父竟然婉拒了,反而择了个和他一般身世的孤女为妻。
这下子可惹恼了夫子,夫子不愿意再为他铺路举荐,也断了他恩科的路子,甚至还四处造谣,抹黑虞父的名声。虞父顾及夫子赐书教学之恩,不予计较,干脆带着妻子回了越女湾。
按说虞父回乡开设学堂,刚开始的时候乡亲们也是很高兴的,可是虞母却并不是个道道地地的农妇。
根据管家的猜测,虞母有可能也是没落官宦家的后人,所以她无论说话还是行事,自有一番不俗的作派,和越女湾里的三姑六婆们也不大合得来,久而久之,村里的长舌妇们就认为虞母自恃是秀才娘子,看不上她们,耻于与她们为伍。
如今虞静姝因为救了人反而遭人垢病,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或许他们更愿意看一向清高的虞家人的笑话。
听说了虞静姝一家在越女湾的处境,盛允桢坐不住了。他一夜没睡,等不及天亮就匆匆去了越女湾。可是去越女湾是很容易,翠竹山庄与越女湾相距不过一二里路,走上一炷香的时分就能到。问题是,他去了越女湾以后,到底能为她做些什么?
盛允桢不得由有些烦恼,便不停地在村口走来走去。此时天色还没完全亮,隔得老远的,他看到好像从村子里走出来一个人。由于盛允桢还没想好要怎么办,也不知作何打算才好,此时见有人来,他便赶紧躲到了一边,想等来人走了以后再说。
不想,远看那人行走时姿态娴雅,近看时越发觉得娉娉婷婷的,那人不是虞静姝又会是谁?
再仔细一看,她怎么穿着那样素净的衣裳,面上还粉黛未施?不但周身上下无一件饰物,而且身上还背着个小包袱,面上犹有泪痕,还不住地用帕子擦拭着眼泪。见这一幕,躲在一旁的盛允桢被吓了一跳,心想,难道她真要出家?在这一刻,他的脑子内几乎一片空白,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居然会她和她的家人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他挥了挥拳头,下意识就作出了决定,他盛允桢可是个敢作敢当的大男人,而虞静姝又纯粹是被他所连累,如果真到了会害得她削发出家的地步,那他一定会负责任的,嗯,那他就、就……他就娶了她!
眼看着虞静姝越走越近,盛允桢深呼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然后鼓起勇气朝着她喊:“欸,虞、虞……”可转念一想,人家小娘子的闺名也不是他这样的外人能够随随便便喊的,便只好含糊了几句,然后关切地问道:“你、你怎么这副样子?”
正一边默默哭泣,一边低头想着心事的虞静姝被眼前猛然出现的男人给吓了一跳,她还以为遇到了歹人,直接解下了小包袱,朝着他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打。
盛允桢当然不会把她这点力气放在眼里,也自然不会还手。可是她的力气好像还满大的,她打得他好痛,嗷嗷,她可不可以给他一点点解释的机会和时间啊?
“小娘子、小娘子,虞静姝,停,快停下来。”他终于喊出了她的名字。
听到这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时,虞静姝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是你啊。”见到眼前人原来是那位盛公子,她顿时有些紧张,先是转头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好声气地说道:“你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干嘛?”
“我在这里等你。”盛允桢老老实实地说道。
虞静姝瞪大了眼睛。他说他在这里等她,他怎么知道她要离开?
“虞姑娘,你、你这是要出家?”盛允桢紧张地问道。
其实虞静姝一直都知道,她绝不可能见死不救。这件事就算再来一次,她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去救人,但她现在落得如此境地,也确实拜他所赐,所以她还真是没办法给他好脸色看。
“出家而已,出家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她白了他一眼,又嘟嚷了一句,然后重新将小包袱背好,朝着青雁庵的方向走去。
“欸,虞静姝,你等一下……”结果盛允桢一句话还没喊完,就看到她又朝着他走了过来。
一直走到他面前,虞静姝才瞪了他一眼,伸出了手。盛允桢看到一个十分眼熟的荷包正躺在她那白里透点粉红的掌心中。
虞静姝见他久久没有动作,有些不耐烦了,将那装着玉佩的荷包直接塞进了他的手里,不高兴地说道:“以后这样贵重的东西不要再随便给人了,你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不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
盛允桢怔怔地看着手里的荷包,荷包布质柔软,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能感受到荷包里装着的正是那块他从小戴到大,一直随身佩戴着的白玉尔。这块玉佩对他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东西,那日他去向她道歉时,下意识就觉得,只有将这块玉佩赠与她,才能减轻他心里的愧疚。
但直到这时,她说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的时候,他才惊觉,是啊,她家小门小户的,而他的玉佩实在贵重,若是有心人想要栽赃、陷害他们家的话,这玉佩可不就是现成的证据?
果然是怎么做都是错吗?想到这,盛允桢十分沮丧。